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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精神诉求



  深夜,会议室仍然灯火通明。
  韩印、杜英雄、王昆,包括被邀请的姚建,围坐在会议桌前,共同对三起案件进行汇总分析和讨论。
  韩印说:“从目前掌握的信息看,连环犯罪的可能性很大。其中前进桥案,应属凶手初次作案。案发当晚,凶手经过桥下时,赶上被害人正耍酒疯骂街,被其污言秽语刺激到,遂实施暴力杀人行为。我特意了解过,该案曾被本地媒体大肆报道,我在资料室找到几份当时的报纸,和我预想的一样,新闻配图均是尸体俯卧在垃圾箱中的样子。我相信正是这样的配图,给了凶手莫大的满足感,从而让他确立犯罪标记动作——将被害人抛置在肮脏污秽场所,并摆成面部着地的俯卧姿态,寓意着对被害人人格的蔑视和贬低。
  “宁山公园案为凶手第二次作案。案发现场各位都知道,是在公园内一条岔路附近的男公厕里。白天的时候,我和姚队交流过,从时间点上分析,凶手作案不像是有预谋的,应该与前进桥案一样,属于突发刺激性因素导致的杀人案件。不过这一次,凶手显示出一定的成熟度和主动性,为什么这么说呢?据姚队介绍,当年卖淫女在公园里揽客,都是相当肆无忌惮和猖狂跋扈的,她们根本不在乎形象廉耻,哪里男的多就往哪儿钻,明目张胆地公然挑逗和拉扯。由此说,凶手和被害人起初相遇,应该不会是在那条半圆形、东西两头与公园大马路相交、人迹稀少的岔路上,而是凶手起了杀心之后,观察过周边环境,进而做出的一个选择。包括到男公厕里进行性交易,肯定也是凶手的提议,因为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情绪会更加从容和安定,所以如果是卖淫女的提议,她一定会带凶手进女厕所。
  “红星巷杀人案,系凶手第三次作案。综合案情分析,属于尾随作案。凶手和被害人当日在某个时间点、某个地点,发生过不愉快的接触,令凶手萌生杀意,遂跟踪被害人至红星巷,觅得机会完成作案。”
  “韩老师,我听你话里的意思,是说这三个案子都是因为口角,或者说是被害人的挑衅造成的,可是真的有人会因为被别人骂了几句便连续杀人吗?”王昆一心想在最短时间内为常安翻案,实在不愿意节外生枝,便有些沉不住气地插话问。
  “当然不会这么简单,挨骂的时候多了,总不能次次杀人吧?问题在于这三个人到底说过什么,让凶手心里感觉到触痛。”杜英雄理解王昆的情绪,苦笑着说。
  “对了,那个拉面馆老板不是说捡破烂的经常骂一些什么骚货、婊子、破鞋啥的侮辱女性的话吗?凶手是因此被激怒了?”听杜英雄这么说,姚建也忍不住插话道。
  “要是这样被惹恼的话,那凶手应该是个女的啊。”王昆好似突然开了窍,“还真有这个可能吧?公园里的案子,没准是哪个被老公抛弃的妇女在公园里溜达,碰见揽生意的王彩华,一时来气起了杀意;还有那个推销保健品的赵小兰,说不定以前忽悠过凶手,凶手回过味来,正好那天撞见她就把她勒死了。怎么样,这靠谱吧?”
  “真要是个女的,也得是五大三粗、浑身是劲的,这几个案子做得多干脆利落。”杜英雄笑着打趣道,接着又正色说,“以女性的生物本能和个性来说,大多数犯罪都有充分预谋,并且作案方式多属于智慧型,不会如本案般简单粗暴。更何况,宁山公园案中,凶手若是女性,也不会多此一举进入自己并不熟悉的男厕所作案。”
  “其实,下午我也琢磨了一下,若真如你们所说,那不妨考虑下这样一个方向,”姚建深吸一口气,表情郑重地说,“案件被害人全都是外地人,干的也都不是什么正经工作,甚至可以说给我们这座城市带来的都是负能量,你们说,凶手会不会是一个排外情绪特别严重的本地人,可能因为某些遭遇,排外情绪上升到偏执和变态,进而开始所谓的清除外来人计划?”
  “不错,这确实是一个值得探讨的思路。”韩印终于接话道,“那还得麻烦你,跟网监部门打声招呼,让他们协助咱们清查本地IP地址的用户在各大网络社交平台和论坛上关于排斥外地人的过激言论,看看这样的群体中有没有符合作案条件的人。”
  “没问题,网监队队长是我哥们儿,我亲自去监督,一定让他们把这个事重视起来。”姚建拍着胸脯保证道。
  “另外,还有一个排查方向,”韩印继续说,“刚刚已经讲过,被害人赵小兰遇害当天,必定与凶手产生过某种交集,英雄和王昆接下来要把赵小兰当天的行踪轨迹彻底搞清楚。”
  “我补充一点关于犯罪地理方面的问题。今天录完蒋涛的口供,我查了下地图,赵小兰遇害当天逗留过的促进路上的金百合以及烤肉店,其实就在前进桥东南方向直线距离大约1.5公里处。两个涉案地点的地理方位这么近,我觉得一方面可以佐证韩老师的意思,赵小兰很有可能就是在烤肉店用餐这个当口与凶手发生接触的;另一方面,我认为以促进路为中心点,涵盖前进桥周边两三公里的范围,大概就是凶手居住或者日常活动频繁的区域。同样以韩老师对案件的定性来看,宁山公园周边也有可能是凶手居住或者日常活动的区域。因此,如果某一个人的日常活动轨迹,能够将这两个区域串联起来,就意味着他有很大的作案嫌疑。”杜英雄最后说。
  案发当天,赵小兰下午3点多接到蒋涛的信息离开公司,而后大约在3点半,蒋涛又打来电话,表示临时有事,得晚点才能见面,那个时候赵小兰已经到了金百合,她跟蒋涛说自己先在周围转转,然后在晚上6点半左右,她走进金百合旁边的一家烤肉店。
  杜英雄和王昆此时便循着赵小兰曾经的足迹来到烤肉店。老板是个女的,一眼便认出杜英雄手上的照片里是个熟客。
  “这个女的来过几次。”女老板说。
  “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杜英雄问。
  “得有挺长时间了,具体哪天想不起来,反正是个下雨天的晚上。”女老板抿嘴笑笑,补充道,“那天我印象挺深的,不光是因为下雨,主要是她事先点了两人份的东西,后来好像朋友临时有事不能来了,她有点闷闷不乐,然后愣是自己一个人把点的东西全吃光了,还喝了两瓶啤酒。”
  “她一直是一个人在吗,这期间有没有和什么人接触或者闹过不愉快?”王昆问。
  “那天是周末,店里客人都坐满了,后来有一个男的是单独来的,我就让他和这女的拼桌,至于他们之间有没有交流,我也没太注意。”女老板说。
  “他们俩谁先走的?”王昆接着问。
  “男的,他简单吃了几根肉串和两个烤饼,也没喝酒,一会儿工夫就吃完了,临走还灌了一保温杯开水,估计是一出租车司机。”女老板说。
  “他多大年纪,长相你还有印象吗?”杜英雄问。
  “年纪二十七八或者三十出头,不太好说,模样倒能记起来。”女老板说。
  “那麻烦你到队里做个‘画像’好吗?”杜英雄说。
  “没问题,不过我估计得下午去,一会儿我还有点事。”女老板说。
  “那也行,你直接过来找我吧。”王昆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女老板说。
  “这女的几点离开的?”杜英雄抖抖手上的照片,接着问。
  “大概是8点多,雨好像刚下没一会儿,还不算太大。”女老板稍加回忆说。
  ……
  出了烤肉店,两人便合计开来:从烤肉店位置打车到红星巷用时差不多半小时,如果考虑雨天车速慢的因素,顶多也就四十来分钟。照此说,赵小兰8点多离开烤肉店,那应该9点左右就能到家,而案发时间是9点半,所以估计她应该还是坐的公交车。
  烤肉店不远处的街边就有一个公交车站,杜英雄和王昆走过去,在一长串公交线路标记中,发现40路公交车是途经红星巷的,并在那儿设有站点。刚好一辆40路公交车进站,两人对了下眼色,二话不说跳上了车。
  总的来说,案子的爆发是源自愤怒,而对连环杀手来说,愤怒不仅有诱因,还有根源。搞清楚诱因,深入寻找根源,也就是所谓的犯罪初始刺激源,才能更准确地做出侧写。所以次日一早,韩印再次来到前进桥下,他想从这里开始寻找灵感……
  案发当晚,流浪汉再次醉酒。醉酒的人基本会有两种状态:一种是想睡觉;一种是精神极度亢奋。流浪汉显然属于后者。当然,他嗜酒想必也是痴迷于亢奋的感觉,因为只有在那一刻,他可以抛却他的懦弱和逆来顺受,他可以肆无忌惮发泄心中的愤懑,甚至攻击谩骂那些自以为高高在上的人。尽管他自己是一个人生极度失败、企图通过作践自己逃避现实的人,这一点韩印从拉面馆老板先前提供的流浪汉骂街时的只言片语,似乎可以窥探出来。但他受过伤,所以懂得怎样伤人,他可以利用自己的错误,去惩罚别人。
  韩印站在桥下流浪汉曾住过的地方,双眉微蹙,眯缝着眼睛,玩味着案情中的各个细节,脑海里开始构建、演绎被害人和凶手对峙的场景:
  流浪汉醉眼蒙眬,手里举着酒瓶,不时仰脖猛灌一口,接着像以往一样骂天、骂地、骂空气,声音忽高忽低。
  凶手恰巧路过,冷不丁被高声叫骂惊动,不经意瞥了一眼。
  流浪汉:“你瞅啥?有啥好瞅的?”
  凶手愣了一下,白了流浪汉一眼,不想与他一般见识,转回头继续走(正常人反应)。
  流浪汉更加觉得被轻视,开始强烈攻击:“看你个倒霉样,大半夜在外面瞎溜达,不是被媳妇撵出来的吧?”
  凶手会有两种反应:一、忍气吞声,加快脚步,尽快离开是非之地;二、被激起火气,与凶手对骂。
  流浪汉这边,无论上面哪一种情形,都会调动起他更强烈的攻击:“就你这窝窝囊囊的鬼样子,早晚都得戴绿帽子,备不住你媳妇现在就在家搞破鞋,赶紧回去看看吧……”
  凶手火气越来越大,双眼使劲瞪过去:“臭要饭的,给你脸了是吧?”
  流浪汉:“小样,再瞪我试试,信不信我弄死你。”他一边威胁着,一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手里握着酒瓶,冲凶手走过去……
  凶手缩了缩身子,眼见流浪汉步步逼近,一瞬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猛地夺过酒瓶,用尽全力,冲流浪汉的脑袋砸过去……
  韩印脑海里的场景转换到宁山公园。
  卖淫女沿街揽客,遇见凶手,搔首弄姿,极尽挑逗招数。
  凶手并不搭理,埋头继续走。
  卖淫女纠缠不放。
  凶手有了怒气,一脸厌烦,甩掉卖淫女搭过来的胳膊:“别烦我,滚开。”
  卖淫女被嫌弃,下不来台,加上不要脸、毫无顾忌,便高声骂:“穷酸样吧,几十块钱都玩不起,还嫌弃我,想玩,老娘还不伺候呢!”
  凶手刚欲加快脚步,又猛地定住身子,凝神片刻,转过身子,换成一脸谄笑:“别喊,别喊,我玩还不行吗?那得找个人少的地方,对了,前面岔路旁有个公厕,咱去那儿吧……”
  韩印再次转换场景,来到了红星巷。
  这一次,脑海里的画面便不那么清晰了。昨夜在会上提到过,本案虽案发于红星巷,但凶手和被害人接触的时间和地点都很难判断,细节就更加难以揣测。那如果照前两起案子的演绎,凶手遭到言辞攻击的方向,可能还是围绕着他现实境遇方面的一些调侃……
  再总起来说,凶手会被上面的言语惹恼,表明生活中他可能的确存在那样的软肋和窘境。然而,言语刺激只是一个方面,韩印没忘记说那些话的人全都是外来务工者,并且身处社会底层,从事着捡破烂、卖淫、卖假药等不光彩的职业。如此相像的身份背景,绝不可能只是巧合而已,也许真正惹恼凶手的,是被害人身份和言辞的融合。也就是说,凶手忍受不了身处生活底层的人对他的侮辱。
  所以他杀死他们,甚至觉得仅仅这样还不足够,他把他们像垃圾一样抛弃,他想展示他们人格的堕落,他让他们的脸冲向地面,剥夺他们正视世界的资格,他觉得他们根本不配与自己对视,他想让人们知道他对他们是多么蔑视和不屑一顾……
  切割!当韩印读懂犯罪标记所表露出的情绪,脑海中便灵光乍现出“切割”两个字,难道这就是凶手作案的根本诉求?他想切割自己与被害人身份之间的联系?那么也就是说,在凶手的潜意识里,他与被害人属于同一类人?
  韩印的思绪越展开,越觉得自己“见过”这样的凶手:他是一个内心隐含着极度自卑感的人;他也是一个极度以自我为中心的人。
  他出身贫寒或者单亲家庭,在物质和金钱的世界,他是被嘲笑和轻视的对象,又或者他的外貌乃至身体有某方面的缺陷,因而形成严重的自卑心理。但他表面乖巧、头脑聪慧、学业出色,被家人宠爱、被邻居羡慕、被老师器重,遂又形成心理上的极度自私与自尊。于是,从孩童到青春期,再到成年乃至现在,随着现实境遇的变迁,他内心深处不断经受着自卑与自尊两个矛盾体的轮番冲击,逐渐地演化为个性上的偏执。
  智商高、情商低,是他在现实生活中显著的行为特征。在人际交往中,他总是过于自尊和敏感,刻意摆出强者姿态,以掩盖内心的卑微,实质上却暴露出他个性的缺陷,让人觉得各色和神经质,反而遭到轻视和远离。
  精神上的孤独、个性上的偏执、生活境遇的不堪,折磨着他的身心,时常令他感到狂躁和愤怒,但苦于道德和法律的约束,所以只能选择压抑自己,久而久之便陷入一种向强者认同的心理防御机制。直白点说,他认为身份地位在他之上的人,对他无论是有如何不敬的言行举止,他都会选择隐忍和承受,而一旦他的心理世界濒临坍塌,他便会选择惩罚更弱势的群体,去寻求救赎。
  就像他首次作案的那个夜晚,也许他刚刚遭受了一次猛烈的精神攻击,正如孤魂野鬼般在大街上游弋,企图默默舔舐伤口,却不料遭到桥下流浪汉的谩骂和挑衅,那也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终于承受不住了,所以只能去毁灭。
  韩印拿出手机,拨通姚建的号码,说:“姚队,网监那条线放了吧,凶手不是本地人,也就没有所谓的排外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