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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六月份的天气,  夜里有风。前一晚拧半干的军装在营房院子里的晾衣绳上晾一夜,  清早也就干了。
  蒋珂一整夜都睡得不是很踏实,  不时就在床上翻来覆去,每翻一下木架子床都微微晃动。夜间于怡姗被她吵醒了两次,但因为晚上饭堂的泼粥事件,  她也不好意思说什么,  便只说了句:“可儿,  快睡吧。”
  蒋珂听她说话就僵躺着不再翻,迷迷糊糊地睡了些时候。
  等清晨的微光刚从窗帘的缝隙扫进宿舍,蒋珂便再也睡不着。她伸手摸出枕头下压着的手表,  看看时间,  早上五点。
  手表是李佩雯之前一直戴的机械表,  蒋爸爸在世的时候给她买的,  银色金属表盘表链子,不是多精致的东西,每天指针走下来都要慢上一两分钟,但用来看时间是足够用了。
  表是来部队之前李佩雯悄悄塞在蒋珂行李包里的,  大约是知道,  直接给蒋珂,蒋珂一定不会要。
  蒋珂在行李里收拾到手表的时候摸起来手里捏着,  心里暖烘烘的,也当然知道李佩雯的用心,  怕她在没钟的地方想看个时间都没得看。
  蒋珂看完时间就把手表又塞回了枕头下,  参加新兵集训的时候她没戴过,  现在当然也不会戴去练功房排练厅。有正事的时候,她就把手表放在宿舍。平时为了方便用,她就装在衣服口袋里。
  虽然现在时间还早,蒋珂也还是决定不睡了。她轻着动作从床上爬起来,又轻着动作勾起蚊帐叠好被子。被子叠成豆腐块,和枕头一起都放床头上摆整齐,然后便轻悄悄踩着床尾的竖梯下床铺。
  下了床铺穿上鞋,去门边的架子上拿上脸盆牙刷牙膏茶缸子毛巾,再轻着动作开门去洗漱台洗漱。
  蒋珂起得早,约二十平米大的洗漱间里有清晨的微光,却没几个人。蒋珂站在中间的石槽边,开水龙头刷牙洗脸。洗罢用毛巾擦干脸侧额头上的水珠,端着脸盆再回宿舍。
  宿舍里静悄悄的,只有两张双层木架子偶尔发出晃动的声响,有人在翻身。
  蒋珂搁下盆,不出声,轻着动作再去窗下的桌子旁站着照镜子梳头。头发梳顺,不用费心去半分,平常辫子一直编两根,头发也有自己的记忆,所以宿舍里微微有点黑也无所谓。
  她快速且熟练地把辫子编好用头绳绑起来,然后不再在镜子前多做逗留,便戴上军帽出了宿舍。
  安卜的军装在院子里的晾衣绳上随风而荡起弧度,走近了能闻到肥皂的香味。
  蒋珂沿水泥楼梯跑下去,到晾衣绳边把军装拽下来,拎了手里抖了抖,又蒙到脸上试了试,确定是干透了,她才拿着军装又往营房楼上去。
  去到三楼,在308宿舍外抱着军装站着,耐心等着里面的安卜出来。
  安卜平时也都会比其他人起得早那么一点,他是从洗漱间端着脸盆回来的时候看到蒋珂在自己宿舍门外站着的。
  安卜端着脸盆走到蒋珂面前,蒋珂才看到他。看到他便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跟他问早,然后说:“安干事,我把您的军装洗干净晾干了。”说完双手捧着军装送到他面前,表情认真。
  安卜没伸手接,跟她说了句:“你等我一下。”便端着盆进了宿舍。
  蒋珂捧着军装看他进宿舍,不明所以,只好默默又把军装收回了怀里。在门外又等了一阵,安卜才又出来。衣裳穿了整齐,军帽也戴上,只还差一件军装。他从蒋珂手里接过军装,穿上身扣起成排的扣子。
  蒋珂看着他扣扣子,便试探性问他:“安干事,昨晚的事情,不会记过处分吧?”
  “记过不会。”安卜说得平淡。
  蒋珂听他说这话便打心里松了口气,但这口气还没松完,又听他说了句:“但有处分。”
  半口气噎在蒋珂的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她看着安卜,不敢说话。
  安卜看着她有点想笑,但忍住了。他没解释自己的话,扣好扣子便转身又回宿舍。不一会儿,从宿舍里拿出来两把乐器——装在盒子里的小提琴和一把黑漆壳手风琴。
  拿出来也不说什么,直接把手风琴往蒋珂身上背。蒋珂也不敢多问,配合地伸出胳膊,把手风琴背到自己背上。
  安卜自己拎着小提琴的盒子,抬手正了一下军帽,看着她说:“走吧,去排练厅。”
  “哦。”蒋珂跟着他沿走廊去楼梯口,再跟着他下楼梯。
  想问处分的事不知道怎么问,然后在出营房院子大门的时候,就听安卜说:“以后每天早上六点钟,准时到我宿舍门口,背三个月的手风琴。”
  在手风琴被蒋珂背走一段时间后,308宿舍那拉手风琴的男兵才发现自己手风琴不见了。瘸着腿找半天没找到,摸着后脑勺问昌杰明,“老昌,看到我手风琴了吗?”
  昌杰明正往身上套军装,“被小同志背走了。”
  “哪位小同志?”拉手风琴的男兵摸不着头脑。
  昌杰明看他,“就昨晚把泼了阿卜一身粥那个。”说罢了自己嘀咕一句,“新鲜。”
  拉手风琴的男兵继续摸头——这事确实新鲜。
  蒋珂以为给安卜背三个月的手风琴就是处分,结果到了排练厅放下手风琴,还让她打扫排练厅。扫地拖地,擦扶杆擦桌椅镜子钢琴,清理地毯,所有的事情。
  蒋珂觉得自己做这些也是应该的,只要不让政委知道,不被批评记过,她做什么都愿意。于是她二话不说就认认真真把这些事做了起来,不管是态度上还是行动上,都一丝不苟。
  在她打扫排练厅的时候,安卜就在钢琴边坐着弹钢琴,弹的是肖邦的《降B小调夜曲》。
  蒋珂在平静悠缓的钢琴乐曲里找到内心的平静,上上下下把排练厅擦扫了干净。擦扫中途排练厅来过一位中年男同志,同样穿四兜军装,但没戴军帽。
  他伸头往排练厅里看了看,见安卜在弹琴,还问了句:“这么早就来练琴?”
  安卜站起来回了他一句,“夏天日长起得早,没事就来练练。”
  然后那中年男人没再说什么,便走了。
  到后来上午毯子功开练之前,蒋珂才知道,那听着钢琴声过来排练厅看看的中年男同志,是她们文工团的政委。
  在蒋珂把排练厅打扫干净后,安卜也停止了弹钢琴。他合上琴键盖,带蒋珂出排练厅,去饭堂吃饭。在去饭堂之前,还得先回宿舍拿上翻盆筷子勺子。
  等蒋珂再度回到宿舍的时候,叶湘、于怡姗和刘兰翠三个人已经打扫好了宿舍,拿上饭盆离开了宿舍。
  她们是正常时间点起来的,洗漱完打扫整理好宿舍后施纤纤便来找了她们,跟她们说:“先去饭堂吃饭,吃完跟着我去操场跑操。跑完操去排练厅,大家都去那里。”
  说罢了发现蒋珂不在,便跟了问了句:“可儿呢?”
  于怡姗回她的话,“应该是把军装还给安干事去了,昨晚饭堂的事情,弄得她心情很不好。”
  昨晚吃饭的时候,施纤纤就坐在安卜那一桌,事情的发生她是看着的。她看于怡姗说起这个,面露担心之色,就安慰她说了句:“没事的,不要太担心,不过就是小打小闹,也没造成真实伤害。不是作风问题也不是品质问题,安干事也不是那么计较的人,放宽心好了。”
  于怡姗听施纤纤这么说,自然就松了口气。施纤纤拍拍她的肩,想起什么一样,又问:“不过,她的手没烫伤吧?”
  于怡姗摇摇头,“粥也没十分烫,当时还冲了凉水的。”
  施纤纤这就不多问了,让她们去饭堂吃饭。
  蒋珂和安卜到饭堂的时候晚一些,有的人已经吃完开始在石槽边洗碗了。她跟在安卜后面去打饭,打好了饭又跟他往饭桌边去。
  安卜找到施纤纤和昌杰明那桌坐下来,看蒋珂站在后面不动,就叫了她一声,“赶紧过来吃饭。”
  蒋珂犹豫是因为,那一桌都是老兵,她都不熟,而且还有两个干事。施纤纤看她犹豫,也帮着叫了句,“可儿,过来呀。”
  然后昌杰明直接过来拽她袖子,拉她坐下后说她,“发什么呆呢,小同志。”
  蒋珂坐下后还是拘谨,埋头吃饭不乱说话。
  施纤纤坐在她旁边看着她笑,碰她一下说,“紧张什么呀?在北京的时候,我们不是一起开车兜风逛过北京城吗?都是一个团里的战友,放松点。”
  “哦。”蒋珂应她的话,试着放松。
  因为昌杰明和施纤纤到饭堂早一点,也就比安卜和蒋珂早吃过。同宿舍的另外两个吃完就走了,一个瘸着腿,就是拉手风琴的那个。
  昌杰明和施纤纤坐着等了他们一会,然后一起去自来水下洗了碗。出饭堂门的时候,叶湘几个正等在外面。
  施纤纤要把饭盆往宿舍送,便随手抓了个老兵,让带着叶湘几个去操场。把叶湘几个交出去后,自己和蒋珂往宿舍放饭盆去。
  路上她安慰蒋珂,说:“我们都看到了,昨晚的事不怪你,你不要太自责。”
  在帮安卜背完手风琴又打扫了排练厅之后,蒋珂的心理负担就已经减轻了很多。现在施纤纤又跟她说这样的话,她确实不再那么担心,便冲施纤纤点头。
  后头安卜和昌杰明也往宿舍送饭盆,昌杰明看施纤纤和蒋珂和他们之间拉开了不小的距离,便跟安卜说:“安骚包,什么情况啊?你不会对这丫头动真格的吧?她可不是你的菜啊。”昌杰明坚定地认为,愚公移山那丫头才是安卜的菜。
  安卜懒得理他,脚下快两步,“都是一个团里的革命战友,什么真格不真格的?思想污秽,庸俗。”
  “哟,还真装起正人君子来了。”昌杰明追上安卜,说这种话的时候声音都不大,“你不庸俗,不喜欢吴晴,喜欢郑小瑶?”
  安卜步子慢一下,“再提我和郑小瑶,断你第三条腿你信不信?”
  昌杰明立刻把两腿夹紧,闭上了嘴巴。过了一阵,又迈腿追着安卜上楼梯,在他旁边说:“那我说小同志,你是不是对人家动真格的?”
  安卜迈着大步上,“不是。”
  “可我不瞎啊。”昌杰明跟着他,“老陈的手风琴,多少人抢着背,但谁要他都不给。他伤了腿,每天自己背着手风琴来来回回,这就是轻伤不下火线。小同志泼了你一身粥你不生气,还把手风琴给她背……”
  昌杰明话没说完,安卜突然一个回身吓得他退两层台阶,张开手靠在楼梯道旁边的水泥墙面上。
  安卜看着他,眸子里起了认真之色,皱眉盯着他说了句:“作为团里的干事,我帮助新同志进步有什么问题?!”
  昌杰明看他认真起来了,站着不敢动。他也就私下里会跟安卜说这些有的没的,安卜从来没正经跟他生过气。他现在有点慌,不慌的时候其实下面回的话就是,“你也没帮助过新同志进步啊,帮新同志进步的,都是施纤纤施干事。”
  但他现在不敢说,半天站直了身子给安卜行了个军礼,然后放下手说:“安干事,我嘴欠,我再也不说了!以后,打死不提郑小瑶!打死不提小同志!私下也不提!我向毛-主席保证!”
  安卜把眸子里的认真收起来些许,摇了摇头,转身往楼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