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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我仿佛在哪里见过你


  “我仿佛在哪里见过你。”
  如果李牧多读一些狗血的言情小说,他就知道这是所有花心男主勾搭女主的常见开头。
  曹扬年过四十,保养得当,说出这番话,也不令人觉得油腻与恶心。
  李牧愣愣地,“我听过你的大师课。就今天。”
  曹扬笑着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这是李牧。”岳人歌赶紧介绍了,“这位是……”
  不等岳人歌把话说完,梁川抢先一步,凑过来,把爱徒护在身后,“先生,你要喝点什么吗?”
  岳人歌在曹扬身后,忍不住捏了把汗。曹扬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哪里有火他就往哪里蹿。梁川这个鞭炮在这,他举着火炬就跑过来了。
  拦都拦不住。
  李牧虽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瓜葛,一看见岳人歌的表情,也就略知一二。
  曹扬见是梁川,狭长的眼里透出一丝笑意,“好啊,请问有什么推荐的呢?”
  梁川咧嘴一笑,“您想喝什么,这里都有。”
  “今天已经喝了许多了。”曹扬有些为难,“不过还是想喝点爽口的。小伙子,”他看向李牧,“你帮我做杯酒怎么样?”
  “我?”李牧诧异,梁川在这,怎么还有他的事?
  “对,就是你。”曹扬话里带着刀锋,“既然来了,总是要尝点新鲜的。放轻松,你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李牧有些为难地看了眼梁川,梁川的脸色不太好看,场面奇怪地静滞了下来。过了稍许,梁川松口,“小李,你做吧。”
  调酒师不是单纯的与酒打交道的行业。
  调出来的酒,最后都是要给人喝的。所以,和顾客进行充分的交流是必要条件。
  吧台边空出了位置,曹扬顺势坐下了。岳人歌无奈地坐在一旁,他是消防队员,万一某两人对呛起来,他得赶紧把人拉开。
  李牧头一回以调酒师的身份上岗,面对这位客人,不免有些发憷。他看了一眼岳人歌,有些日子没见,竟是瘦了。这些日子他在忙些什么?是不是很累?李牧一肚子的话想说,却卡在那里,不上不下。曹扬清了清嗓子,微笑地看着他。
  这是在工作。
  李牧顿时回过神来。
  “您今天来了很久了。”他率先打破僵局,“已经喝过马天尼、边车。”
  曹扬有些意外,“这你都知道?”
  李牧没有立刻回答,他总不能说其实这一晚上我都在注意你们。
  不过曹扬很快就笑了,名人总是自信旁人更会关注他们。“观察力不错。你说对了,今晚我已经喝了不少。那你猜猜看,我现在想要喝点什么?”
  岳人歌偷偷踹了曹扬一脚。曹扬脸上仍挂着笑,报以劝慰的眼神。没事儿,小朋友好玩,我跟他说两句话。
  李牧假装没看到。
  他现在是调酒师。
  喝酒,不仅仅是为了醉——即便那是常常会出现的结果。喝酒的乐趣,更多在于各类风味碰撞所迸发的奇妙美感。从平实的地表,到浮沉的云端。所有被紧束的灵魂,在此刻都得到释放。
  李牧知道,曹扬今天已经喝够了。
  面对已经餍足的客人,他还能提供什么呢?多余的话不必说,那会显得聒噪。李牧小心地,“你其实已经不想喝了。”
  梁川瞪了他一眼,曹扬微微一愣,脱口而出,“为什么?”
  “因为你从不喝醉。”李牧说,“我看过你以前的访谈。你说两杯是你给自己定下的标准。你还说过,保持清醒对你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何况,如果曹扬喝醉了,要让谁送他回去?岳人歌吗?
  李牧一点也不愿意。
  “可我要是还想喝呢?”曹扬打破砂锅,“这不能成为你今天不调酒的理由。”
  “老曹,不如我们……”岳人歌起身,想要拉曹杨走。这看起来太像是挑衅了。李牧毕竟这是第一天上岗,他不能任由曹扬这样让李牧下不来台。
  李牧脸上的表情不变,追着曹扬的背影,“无酒精饮料,您看可以吗?”
  曹扬顿住了脚步,笑了,“你认真的?”
  李牧点点头,“本季的酒单上有改良版的Shirley  Temple。如果您不介意,我尝试着为您做一杯。”
  曹扬静默了几秒,“行,你做吧。”
  李牧冲他笑了笑,“谢谢。”
  石榴红,作耀眼的绸布;糖浆,让甜味变得更加朦胧;柠檬汁中和了过分活泼的甜蜜,或许那还带着青春成长的酸楚。这原本是为著名童星开发的无酒精饮料,其实并不受童星本人喜欢。但这款饮料的大名还是迅速传播开来。
  李牧神情专注,旁若无人,只有他自己。吧台的顶灯将银白的光辉撒在他的肩头,一时寂静如雪,音乐声、谈话声,都一并远去。
  所谓改良,不过是把干姜水替换成了雪碧。厚重的酸与甜往往带来黏稠的腻烦感,气泡的丰盈又将严密的滋味冲淡冲散,让原本汗涔涔的夏天有了溪流与微风。
  曹扬没说话,目光落在李牧手上的饮料中。好不好喝已经不在他在意的范畴了,目睹这样一场谈不上纯熟的表演,已经远盛于这几日收获的总和。
  岳人歌说得没错,眼前这个小伙子确实真真正正用了心。技巧是常见的,如果把卖弄和炫耀误当成调酒的主道,便是彻底误解了这一行。
  眼前的这个人,没有太多花哨的技巧,却让曹扬心里一荡。
  略带腼腆地,李牧将饮料推至曹扬面前。沉默的酒客一时未发言,过了一会儿,曹扬抬起双手,缓慢地鼓了鼓掌。
  “你学调酒多长时间了?”他问。
  “……半年不到。”李牧老实回答。
  曹扬又倒吸了一口冷气,“难怪。时间这么短,有瑕疵也难免。”
  这是客观的评价。
  “但是,”他顿了顿,“能做到这样,真不容易。你是在哪里学的调酒?”
  李牧连忙一把扯过梁川,自豪地,“这是我师傅!”
  曹扬的笑容还挂在脸上,“哦,不过你可别太骄傲,你离一个顶级的调酒师,还差得很远。”
  岳人歌只想笑。
  曹扬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脸上神色如故,“我累了,今天就到这里。”说罢就要起身离开。
  岳人歌也跟着站起来,“我送你回去。”走出几步,又看了李牧一眼,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
  李牧目送他们远去。
  人是走远了。
  李牧仍是怔怔地看着门口,仿佛能盯出血来。梁川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好了,人都走了。”
  李牧回过神,垂下头,低头摆弄着手头的工具。柠檬汁一不小心又榨多了。其实也无碍,因为本来就无人点单。李牧有点悻悻地停下。
  梁川说:“差不多快下班了,你可以先回去。”
  “我来收拾吧。”李牧道,“反正也没什么事。”
  梁川意味深长地盯着李牧的背影,他一向快言快语,那句话在肚子里翻来覆去滚了好几遍,终究没有吐出来。
  他心明眼亮,看得出来。
  到了一定的年纪,自觉或不自觉地,总会将情爱看得淡了些。梁川回到休息室,摘下围裙,摸出手机。
  ——连爱好都会变得浅显,像他,曾经也是桀骜不驯的少年。
  狄俄尼的灯几乎全关了。
  新来的实习生对收档工作处理得马虎,桌面上留下淡淡的水痕。李牧细心地将今天用过的杯子洗好,一一擦净,摆进消毒柜。操作台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兵荒马乱,一切都恢复如初。
  刀锋入鞘,佳酿归巢,李牧久久地站在操作台前,顶上的灯光已经变得虚弱,在他面前投下模糊的暗影。
  他缓缓地叹了口气。
  论理,今天应该是开心的。在前台工作了这么久,今天的经历也是头一回。可心里却仍是沉重,因为见到了岳人歌,许多话想说又不敢说。
  “还没走啊。”
  李牧惊愕地回过头,见是梁川。
  “川哥?”
  梁川冲他挑眉,“都在这磨蹭半天了,怎么,舍不得啊?”
  “……你不也还没走。”
  梁川笑了。他对这位学生的情感已经欣赏压过了偏见。过了一会儿,他表扬李牧,“今天你做得不错。”
  “……”
  “你看见曹扬那小子的表情没有!让他吃瘪,爽爆了。”梁川又道,“我教出来的,怎么会差?总算没给你们岳总丢脸。徒儿,师傅没白疼你一场。”
  李牧只觉得好笑,听见梁川提岳人歌,心里又是一提。可又不知该怎么应,只点了点头。
  “柠檬吃多了,就喝点甜的。”梁川又道,“话该说的,也别憋着,省得到时候憋出毛病来。明天你就来调酒吧,早点来。人么,忙起来了,什么就都忘了。”
  李牧回味了半天,才意识到原来梁川这是给他机会。忙一连串鞠躬,“谢谢川哥。”
  “行啦。”梁川有些疲倦地挥挥手,“这也是你该得的。早些回去吧,路还长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李牧听了,也不知道究竟听进去了几分。梁川看着他离开,过了半晌,笑着重新走进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