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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亮瞎他们的眼


  葡萄园是个谈情说爱的好地方。两只废猫衰狗,就这么待着,秋天的气息已经很浓,在幽蓝的天空中浓郁得化不开。岳人歌手上的伤已经好了些,有隐约的疼,但也不算太难受。背上的痛已经变得模糊。浑身上下是均衡的不适,但并不妨碍他在这勃艮第的最后一晚有闲情逸致看星星。
  等回到花都,回到繁华的都市里去,再想有这样的机会,也就难了。
  “今年是个丰收年,”岳人歌忽然说,“爸爸说今年的葡萄收成很好。等这一批酒陈些年头,大家都会记得这个年份。”
  “可是现在我们都不知道哪一年是最好的。”李牧说,“我们总是觉得当下不够好。”
  “所以,要学会知足。”
  李牧看了一眼岳人歌,在他身边坐下。他们彼此都知道,要学会知足。
  “我妈妈她很苦。”岳人歌说,“这么多年,在这个地方生活,很不容易。”
  他其实很懂她,于是也并不是很生她的气。她的心思他都懂,她是那样的好强好胜,而这样一个小地方,其实并不足以满足她。生为一个异类,必定要有做异类的勇气。今天这样一场意外的结果已经很让岳人歌满意。剩下他所要做的,就是乖乖熬过最后的半天,然后回去。
  给彼此一点时间去习惯。
  李牧不发一言,只是握着他的手。
  “对不起啊,”岳人歌将额头贴在李牧的手上,他的额头滚烫,李牧的手背冰凉,“这件事我处理得不够好……让你受委屈了。”
  李牧轻轻抚弄他的头发,“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在你这里,何尝受过一点委屈。”
  深更半夜谈恋爱的结果就是两个人在葡萄园里双双睡着,然后就是半夜被冷风吹醒,一人一个喷嚏地醒来,哆哆嗦嗦地摸黑回去,匆匆洗了个澡就把自己摔到床上去。
  却再也睡不着了。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瞪了半天,最后还是李牧把被子一扯,盖到岳人歌脑袋上,“睡觉。”
  “睡不着。”
  “睡不着也要睡。”李牧拍他的肩。可能是不小心碰到伤口,岳人歌瑟缩了一下,李牧的手停在半空不敢落下去。
  那张漂亮的面孔从被子里钻出来,“要你哄我。”
  李牧无奈,“怎么哄?”
  岳人歌笑得眼睛明亮,“你唱歌给我听。”
  唱歌,李牧不擅长。却想起小时候常听的童谣,岳人歌等了半天,还没见李牧开腔,刚想说算了,又听李牧的声音轻轻地亮了起来。
  “小星星,亮晶晶,青石板上钉铜钉。
  小星星,亮晶晶,伊拉对侬眨眼睛。”
  岳人歌笑着卷起被子,靠在他身边,“你这说的是哪里的话?”
  “我妈妈以前唱给我听的,是她老家的童谣。”
  “真好听。”岳人歌往他臂弯里靠了靠,好像真的要睡觉的样子,“还有么?”
  暴风雨过后的清晨总是宁静的。李牧和岳人歌破天荒地自然醒。醒来以后不约而同趴在门边上听动静。Jeanne是雷打不动的六点半开始做早饭,厨房里的声响热闹起来,岳人歌就知道没事了。
  “下去吧,早上他们要去酿造车间,没空管我们。等到中午,吃过中饭我们就走。Jade开车送我们去第戎。”
  李牧想说些什么,但还是点点头。给对方一点时间习惯,说起来倒是轻巧容易,但这空间里弥漫着的尴尬,却十分难熬。
  岳人歌在换衣服,背对着李牧。清晨的薄光照在他奶白色的背上,昨夜的伤已经浮肿了起来,抹了药,看上去也依然可怖。
  昨晚上李牧其实睡得并不踏实。岳人歌伤了背,不好躺着,只能侧卧在李牧怀里。岳人歌不知道他其实说了梦话,一会儿喊妈妈,一会儿在哭,好不容易不哭了,声音抽抽搭搭地低声喊痛。
  眼泪把李牧的衣服前襟濡湿了一大片。
  “这几天先别沾水吧。”李牧细心地帮他把衣服扣子系好了,又翻好了衬衫的领子。岳人歌像只温顺的猫,低垂着眼睛,“一会儿我妈妈要是说什么,你都别还嘴。”
  李牧盯着他唇上已经结痂的小伤口,遏制住想去舔吮的欲望,“我知道。”
  早餐,难得的全家人都到齐了。Jean一上餐桌就浑然忘我,每顿饭都吃得全情投入;Jade开始减肥——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对哪里不满意——面前就只摆了一盘绿油油的蔬菜沙拉,看起来跟路边的绿化带没什么两样。Aude刚剪了头发,只可惜剪得太短,他的脑袋又有点尖,像是一颗扁桃仁。Jeanne表情严肃,正在认真地切面包,看见岳人歌和李牧下来,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滞。
  岳人歌深吸了一口气,挤出笑容,“哇,吃面包啊,好香。”
  Jeanne把目光又收回去了,Jean抬头看了一眼他们,低头迅速地咀嚼起来。Jade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那盘绿化带,“昨晚休息得好吗?”
  “嗯,不错。”岳人歌拉开椅子坐下,不留神靠在椅背上,脸上的表情顿时抽了一下。Jeanne捕捉到他的神情,眼里流露出些许担忧。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很快又收敛了起来,Jade把黄油和火腿片往他们面前推了推。
  岳人歌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低声说了句谢谢。
  李牧帮岳人歌做好一个三明治,放在他的餐盘里。Jean突然大声咳嗽起来,Aude笨拙地帮他倒了杯水。
  而那咳嗽声很快又神奇地止住了。
  大家面面相觑了数秒,而后不约而同低头吃饭。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一起吃过很多次饭。可是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场面尴尬得让人脚趾抓地。就连空气都是凝固的,这一切像是被融进了琥珀里。
  李牧觉得呼吸有点儿困难。
  他很想说点什么,在狄俄尼的训练之下,他已经变得有些擅长逗别人开心。他的职业习惯告诉他,这时候可能需要一个小笑话,让大家的表情稍稍松快起来。
  他看了一眼岳人歌,正巧与岳人歌的眼神相触。
  对方无奈地冲他耸耸肩,意思是,此时此刻,你最好什么也不要做。
  李牧又只好缩回去了。
  Jeanne忽然站了起来,端着餐盘进了厨房。尴尬的早餐已经告了一段落,Jean知道这是夫人释放出的,要赶紧撤离的信号,他赶紧又抓了一片面包,拿纸包好。
  两人一前一后,竟一句话也没说,就这么离开了餐厅。
  父母大人离开后,所有人明显松了口气。Jade瞥了岳人歌一眼,“听说昨天你被打了?我还以为你被揍成猪头了呢。”
  岳人歌嘿嘿一笑,“怎么,解恨了是不是?”
  “是啊,巴不得再给你补两巴掌。”Jade啃了一口青菜,“妈对你真好,没破相。”
  岳人歌和李牧相视一笑,Jade就是Jade,生在酒庄的女儿自有她的一番洒脱。青春里的短暂爱恋就让它过去,未来总是会有更好的。
  Jade吃完一半的绿化带,又说:“今天中午我做饭,他们不回来吃,回头我给他们送去。”
  岳人歌惊讶,“怎么?他们有事?”
  “有事?当然有事了!”Jade笑了起来,“你啊,还真是大城市待久了,不知道我们最近忙啊。酿酒的事情那么多,也就这些天你们回来了,老妈才特意抽时间做饭。以前这个时候饭都是我做的,我再给他们送过去。”
  Jade这么一提,岳人歌是想起来了,的确如此。即便是这回,虽然每天下来,总有人在吃早饭,但也是凑不齐,要么就是吃两口,匆匆忙忙出去。
  岳人歌是真的太久没好好关注家里的这些事了。每年秋收过后,紧接着筛选葡萄、酿造、陈酒,一系列的工程浩浩荡荡,几乎要一直忙到深秋。这是所谓的农忙时节,只有生在农家,才会对节令有如此深刻的感受。
  “那我来帮忙。”岳人歌说,“省得你做得太难吃。”
  “哈!你还好意思说我?”Jade被逗笑,“你会做什么呀?拌沙拉吗?”
  岳人歌笑眯眯地指了指李牧,“我是不太会,但他会啊。李牧,给他们露一手,亮瞎他们的眼。”
  李牧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
  Jade抿了抿唇,过了一会儿,笑道:“也行啊,有个帮手,我也不至于那么累了。”
  李牧做饭,还是有点水平的。在花都下沙区的城中村小公寓里,他还会用一只简陋的电饭锅做点焖饭,甚至炒菜。岳人歌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这不打紧,他有李牧,什么都好办。
  见李牧犹豫,岳人歌敲了一下他的肩头,“怎么?该不会你之前说的那个四菜一汤是假的吧?”
  “……假倒是不假,”李牧苦笑,“可我不会做西餐啊。”
  “没叫你做西餐。”岳人歌说,“家里锅碗瓢盆什么都有,随你取用。我爸么,只要有口吃的就行,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傻女婿上门,总不能平白无故靠张脸就想抱得美人归。爸妈今天只是不说话,看他们的神情,对岳人歌还是怀着心疼的。会心疼就好办,会心疼就有戏唱。岳人歌灵机一动,决定在勃艮第的最后一个上午,大张旗鼓地唱一出大戏。
  李牧瞬间明白了岳人歌的意思。
  冲鸭少年!拿出你的锅铲……啊不,是人格魅力,搞定丈母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