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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2.8
  夜里下了一场雨,将南明城郊外盛开的桃花浇得面目全非。那零落了一地的花瓣,埋在黏糊糊、湿淋淋的泥地里,甚是可惜。
  过往多情游人们看到这一幕,不免有些感伤春意阑珊。花季已易,春意在桃花的枝丫上零落,就和金缕坊中的美人一样,在不怜惜,那如春意般的艳丽也将随年华老去。
  崔安澜听到这句话时,觉得古代人逛花坊找的借口可真是文雅。他骑在马上,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的景观,不敢将自己土包子的一面暴露出来。他觉得自己这次的梦比以往都要真实。
  春华、绿柳,矮桥、流水,宝盖马车,胡裙少女,还有那些土瓦小楼,都是南明古时的风情。
  崔安澜想,如果不是他时常入梦,定会以为自己穿越了。
  这么真实的场景,他到现在都有些发怔。
  可他马前的灰衣小厮却机灵的很,主动要担任他的马童,牵着马问:“公子,郑少城主说,让你今晚也在金缕坊留宿。小的要回府禀报吗?”
  郑少城主?
  崔安澜抬起头,看着前面骑白马的公子哥,正甩着马鞭,与身边牵马的小厮调笑。那小厮长着一张男生女相的脸,手上牵着马,嘴里说着上不了台面的荤话,惹得郑少城主大笑。
  崔安澜对面前的郑少城主有了评价,纨绔子弟。
  他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崔榆林跟郑少城主的关系如何,是狐朋狗友还是莫逆之交。
  崔安澜还没弄清楚自己的身份,就直接被郑少城主从家里拉了出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随便叫了院内的一个小厮,跟他一起去金缕坊。
  他怕被人拆穿,一路上谨言慎行,还故意落在郑少城主身后,就是想从其他地方获取一些线索。
  可这一路上,他身边也只有一个啰嗦的小厮,说话做事都没什么章法。
  崔安澜有些苦恼,只好说:“就和从前一样安排即可。”
  小厮立刻恭敬地回复:“是,公子。还有一件事,夫人说等公子与郑少城主宴散后,去见见三小姐。”
  夫人?三小姐?
  崔安澜脑子里有多了两个未知的人,只好说:“这事不急。”
  可小厮却开口道:“是,公子。夫人也说了,虽是礼教,但三小姐毕竟与公子是一母同胞,最是崇拜公子,还是希望公子可以去看看三小姐。”
  他面露难色,说:“毕竟,三小姐及笄后就要入宫……”
  崔安澜觉得小厮有点心虚,便瞧了小厮一眼,吓得他立刻跪下说着:“小的知错了,是三小姐要我多说几句,她想公子想的很,我见公子在上京平日多念叨小姐,便自作主张。”
  小厮一跪,崔安澜的马就停下,在他前面的郑少城主便回头问:“榆林,怎么了?”
  崔安澜只觉得头疼,心想这个小厮可真有点东西,故意停在这里,就是怕主子责难。
  他不知道平日里崔榆林是怎么教仆人,只好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说:“就按照平日里,等回去了,自己领罚吧!”
  小厮脸色一白,嘴里还想说什么,可崔安澜已经骑马而去。
  甩掉了小厮,崔安澜这才觉得轻松。他跟在郑少城主身边,开口回了句:“小事。”
  郑少城主看了眼崔安澜的小厮,瞧对方小厮长得周正,不客气地说:“要是不乖,我帮你教教。”
  崔安澜只是觉得那小厮麻烦,可没想把小厮推进火坑。他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应付接下来的宴会。
  那郑少城主见崔安澜不回应,立刻笑道:“哎呦,明白,明白,你的人不能碰。我跟你什么关系,你放心。”
  他拍了崔安澜的肩膀,又开始跟身边的小厮调笑起。
  两个人骑着马,在一间临水的花坊停下。花坊的门口又许多乞丐,郑少城主一下马,就撒了一波银子。
  乞丐们争得头破血流,郑少城主却大笑,说:“跟狗咬狗似的。”
  崔安澜有些看不过去,先一步跟着引路的仆从进坊。那仆从正是垂髫之年,肥嘟嘟的小脸喊着:“南明崔府  榆林公子到。”
  他这么一喊,那原本冷清的长廊里挤满了如花的姑娘,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跟坊内枝头正艳的桃花一样。
  崔安澜被这阵势吓到,心说这个崔榆林原来这么受女伎欢迎。
  他站在原地,很快就被那些比花儿还娇的女孩们包围。
  “榆林公子,奴家读了你在上京写的《春日赋》……”
  “榆林公子,小女也读了你的诗,我特别喜欢你的……”
  “榆林公子,还有我……”
  叽叽喳喳的声音,过于浓烈的香味,熏得崔安澜都快晕过去。他身边的小厮原本挡在他面前,早就被女孩们推到人群外。
  崔安澜保持着尴尬的笑容,不敢回应一句。他手心全是汗,想着要怎么脱离这个困境。
  一声铃铛响,所有的女孩都停下了动作,规矩地站在一旁。
  崔安澜顺着铃铛声看过去,瞧见一个眼波倨傲的冷美人站在回廊下,那美人不过略施粉黛,足以国色天香。
  所有的女伎都恭敬地低下头,喊着:“梅姐姐。”
  崔安澜觉得有些耳熟,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是两个躲在假山里的女伎,说着:“哎,可惜榆林公子今天好不容易来了,梅姐姐却不许我们去前厅……”
  他瞧了一眼,立刻收神,也不敢轻易开口,只看见那国色天香的美人,让身边的女童摇动铃铛,说着:“金妈妈说了,要各位姑娘回房,莫要扰了贵客们。”
  女伎们不敢忤逆那铃铛,一个个从崔安澜身边过,嘴里念着:“奴家百灵,等着公子垂怜。”
  “奴家巧儿,等着公子垂怜。”
  ……
  女伎们一离开,那位国色天香的梅美人便向崔安澜行礼,邀请他入席。
  崔安澜走在梅美人的身后,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可没想到崔榆林会是一个大红人,深受女伎们的喜爱。
  这种女人缘超好的感受,崔安澜可不想再多感受一次。
  他身边的小厮也是这么想,对着崔安澜道:“少爷,刚刚实在太恐怖了,要不是梅大家救你,你今天可就……”
  清白不保?
  崔安澜对小厮的话噗呲一笑,他笑得含蓄,可还是被前面带路的梅大家听到。
  梅大家回眸,眼波里还是那般倨傲,只是多了几分哀怨,说着:“看到那么多女伎为公子神魂颠倒,公子觉得好笑吗?”
  崔安澜咳嗽一声,学电视剧上古人感谢时的模样,鞠躬道:“刚刚多谢梅大家相救。”
  可没想到梅大家听了这话,更加生气,冷哼一声就带着女童离开。
  崔安澜傻了眼,想着自己哪里不合礼数,让对方这么生气。
  后面看完乞丐争斗的郑少城主已经赶来,他看到梅大家气得离开,笑着说:“不愧是榆林公子,成功把梅大家气走了。啧啧啧,我就说这个世界上最无情的就是崔榆林,可他们偏偏不信!”
  他拉住崔安澜,小声嘀咕着:“你是不是在上京有了人,连梅大家的名字都不喊了。我要是梅欣儿,定要痛哭流涕。”
  郑少城主说完话,拉着崔安澜就往宴会的花厅。
  他们两个人到时,梅大家已经坐在位子上,眼眶有些红。崔安澜一进门,就被几个公子哥喊着:“榆林兄!”、“崔大人!”
  几个公子哥围着崔安澜,故意看笑话似的望着梅大家,说着:“崔公子快跟欣儿道歉,否则欣儿今晚就不给我们唱曲了。”
  崔安澜被他们推到梅欣儿的身边,尴尬地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硬着头皮,说:“对不起,我错了。”
  他这么开口,周围的公子哥们都起哄。
  “不原谅,不原谅!”
  “不够,不够!”
  “亲一个,亲一个!”
  梅欣儿被这群公子哥闹得两颊绯红,完全没有了平时的冰霜美人。
  只有崔安澜不知道如何是好,对着各位公子哥说:“饶了我吧,我自罚三杯!”
  他端起酒杯喝下,梅欣儿就往他的酒杯里倒酒。
  这样一来,周围人都知道梅欣儿不生气了,立刻准备着开宴。
  宴会开,如花的美人鱼贯而入,端上各种佳肴。
  梅欣儿就坐在崔安澜身边,给他布菜倒酒。崔安澜可不敢多喝,拉开与她的距离。
  他听着公子哥们说的话,似乎正在聊目前朝上的局势。
  “陛下已是而立之年,至今膝下无子,朝中局势紧张……”
  “是啊,我们这群官宦之家,远在南明,都能感觉到各个王爷不安定,毕竟,说不定谁家就出了一个过继皇子。”
  “若说到过继,陛下最宠爱的就是小赵妃娘娘,而小赵妃娘娘跟白虎使……哎,大家可别望了,那白虎使也是小王爷……”
  “我呸,他算什么正经王爷,白虎使姓赵,又不姓李,赵家不可能。皇宗那里再怎么过继,也不会选一个异姓王的儿子做皇帝,何况,不都在传,白虎使和那小赵妃娘娘……”
  有一个公子用筷子敲了杯子,说:“嘘,这可是南明,程家……”
  他话没说完,就被郑少城主的杯子砸了头。郑少城主砸完还不解气,骂道:“废物,程家怎么了,南明城城主姓郑,见你那怂样。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白虎使跟小赵妃娘娘有一腿的事情,全天下都知道了,怕什么!”
  其余的公子们面色难看,有个胆大多嘴说了句:“少城主息怒,咱们不是怂,而是……”
  郑少城主气急,又砸了一个杯子问:“是什么?”
  那个人叹了一口气,说:“我们刚刚看到程乐安带他妹妹也来了……”
  郑少城主的急脾气在听到程乐安后,立刻偃旗息鼓:“程……程渔他什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人……人呢?”
  席上的人立刻说:“在隔壁楼,不在我们这儿!”
  他说完这句话,郑少城主才坐下,说:“哦,来了就来了吧!别说这些了,忌讳,忌讳,我们听听榆林说说上京吧!那可是仙乡。”
  其余人立刻附和,说着:“是啊,是啊,榆林公子,有没有去长平禁道啊!那可是仙乡最富饶的地方……”
  “对对对,我听说长平禁道的美人,那简直就是倾国倾城,尤其是天下第一名伎冷瑟瑟,那可是《京城美人考究论》评第一的美人,至今都是长平禁道的传说!崔公子看到了吗?”
  崔安澜见话题到了自己身上,这才回过神。他刚刚听这些公子谈论的事情,正回忆着是大昭的什么年代,却陡然听到程渔的名字,心里莫名有些许欢喜。
  谁知道,话题就引到了自己身上。
  他确实知道上京又名仙乡,也知道长平禁道是当时出名的烟花之地。可要问他具体的,他可一句也答不上来。
  崔安澜苦笑地摇摇头,只言:“上京事务繁多,还不曾有时间去过……”
  他这么一说,众人甚是可惜,还说有机会定要去上京去一睹风采。
  他们聊起上京,那可说的内容就更多了。一会儿聊起上京四大势力: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使,又聊起最近南疆异动,上京派于家前去平乱。
  最后不知道为何又绕回崔安澜身上,问:“榆林,现在拜入哪位大人门下?”
  崔安澜脑子想了想,记起课本上说的长阳改制后,文官第一乃宰相施家,可他也不敢确定崔榆林是否拜入施家门下。他刚准备开口,郑少城主就开口:“榆林自然是拜入青龙使门下,这还是我父亲引荐的呢!”
  郑少城主这么一说,席上的人都露出恭维的表情,说着:“郑少城主,还望提携一场!”
  郑少城主很明显喜欢这种话,对向他敬的酒,全盘收下,一杯不少。
  崔安澜心里因为郑少城主的话解了围,松了一口气。
  可梅欣儿可见不得崔安澜的风头被郑少城主夺取,她直言:“青龙使乃武官,崔公子可是文官,怎么拜入他门下?”
  话一说,场面顿时尴尬。
  崔安澜这好不容易糊弄上的洞,却被梅欣儿一针见血地戳开。
  他见众人的目光望向他,尤其是郑少城主,只觉得头皮发麻。
  崔安澜举起酒杯,道一句:“青龙使大人待我甚好,要不是青龙使大人,我也不会做到今天的位子。”
  他这一番话,既给足了郑少城主的面子,又让众人知道了他现在并非青龙使门下。
  一举两得,打了一个漂亮的战役。
  众人见崔安澜如此玲珑,立刻举酒又向郑少城主致敬。
  梅欣儿看不过去,又想说些什么,被崔安澜的手制止。
  崔安澜在她耳边道了句:“谢谢!”
  梅欣儿便羞红了脸,不乐意地说着:“我不是为了你,只不过是看他故意踩你,有些看不过去。”
  崔安澜闻言一笑,主动给梅欣儿斟了酒,说:“所以,多谢。”
  他不是看不出郑少城主故意踩崔榆林,也知道郑少城主对崔榆林的嫉妒。
  可崔安澜不是崔榆林,完全没有丝毫的愤怒。
  他安抚完梅欣儿,假装酒水喝多,便说:“少陪,我有点喝醉了,去散散,散散。”
  崔安澜不顾席中人的挽留,推开门就往走廊深处走去。他刚听见程渔就想离开,只是没找到好的借口。
  这会儿,金缕坊里的人都聚到郑少城主的宴会上。
  崔安澜赶紧去找,他跑得很快,直到看见熟悉的假山,才停下脚步。
  在他曾经的梦里,见过无数次这座假山。在假山背后有一瀑布,流水声很大,有几个女伎喜欢在里面说悄悄话。
  崔安澜一见到假山,瀑布,就明白自己应该往哪里走。在他的梦里,这条路实在太熟悉,闭着眼睛,他都能知道方向。
  熟悉的路,熟悉的方向。
  崔安澜到达了梦中必定会去的房间。他知道程渔就在这扇门后。
  可崔安澜这一刻却退缩了。
  他不敢推开门,那种想推又不能推的情感,让他很是矛盾。
  崔安澜站在门口,喘着气,直到心情平复,他才推开那扇熟悉的门。
  门后的世界就像他曾经看过的那般,红色的细纱一层又一层,可能是因为门开,风动。
  无数细纱扬起,露出房间深处那张美人榻。榻上白衣的少年,正在酣睡。
  他的肌肤白皙,手腕上戴着金色的镯子。那张红色的唇比细纱还要艳。
  艳的宛如牡丹。
  崔安澜在这一刻,心情反而很平静。
  他走上前,拨开那一层层的细纱,站到程渔的面前,有一种到达目的地的使命感。
  那种走过千山万水,寻遍世间万物,最终找到程渔的喜悦,令崔安澜半跪下,虔诚地吻上了程渔的手指。
  他的唇触到程渔的指尖,微微深处舌头,舔舐指缝,甚至想含住程渔的手、拨开程渔的衣物,更想……
  这种怪异的情绪,吓到了崔安澜。
  他立刻停下动作,却发现自己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含住程渔的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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