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月满星稀,黄沙漫天。
灰蒙蒙的世界里,一抹绿意倔强地生出枝桠,攀爬在墓石制成的日晷表面。
藤萝细枝,遮住布满裂纹的圆盘。圆盘之上,锈迹斑驳的晷针走动一格,日晷上方一直在响的大钟,终于停止的声响。
嗒
一声月影晷针响。
这一声响,终究没有日影操作日晷发出的声音大。
嗒
又一声针响,天上的血月褪色。暗淡的群星熄灭,苍穹之上,只剩下一轮暗淡的明月;苍穹之下,黑发白袍的青年,冷哼一声:“呵,这天上的星星还没坟场里的磷火亮。”
他腿上有伤,右手骨折,讽刺完这句,吐出一口血。
血水落在黄土中,都分不清是血水还是黄泥水。
青年的双唇艳红,咳嗽了几声,骂起自己:“程渔啊,程渔,你真是一个废物。”
他骂完自己还不满意,又吐出一口血。
这口血吐完,程渔的脸色更加苍白。
他擦掉嘴边的血,抱着断了的手臂,艰难地往风力更强劲的地方走去。
他的身子单薄如同薄叶,根本经不住强力的狂风,倒在了地上,被地上的小石子磕破脑袋。
程渔还是没有气馁,他要再快一点,去往狂风之中,找寻封印妖王们的赵瑟。
他嘴里喊着:“等我!”
可停止的钟声却在告诉他,来不及了,妖王被封印,钟声才会停。
那是妖族败兵的信号。
程渔已经关上了大门,将群龙无首的妖族们困在西庚这块荒无人烟、山穷水尽之地。
程家的大仇得报,人间困局已解,只要等他找到表哥,还回华胥之心,一切就圆满完成了。
他都想好,只要完成了这个,他就回华胥境以死谢罪。
该还的恩还掉,该报得仇报掉。
程渔想得简单,可眼前的风阵却在阻挡他的圆满。
他又一次被风阵丢出,伤到他断了的右手。
程渔发出一声闷哼,疼得额上全是汗水。
他身上的伤很重,除了皮肉伤外,还有很多内伤。
这些伤痛掺杂在一起,疼得程渔都开始有些恍惚。
他听见一个人,焦急又心疼地喊着:
“程渔……别再去了……那风阵进不去……”
“程渔!别再试了,你表哥已经和那些妖王一起被封印了……”
“程渔,你的伤在这样下去,会……”
这是谁的声音?
为什么那么熟悉?
程渔的眼前有些迷糊,他躺在黄土上,越来越看不清眼前之物。
只有耳朵里还在响着:
“程渔……”
闭嘴!
……
*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铺,以及白色的地板,干净的好像没有活人住过的迹象。
房间内,短发男人握住床上黑发青年的手,温柔地唤一句:“程渔!”
他只是担忧床上因修补古董铺灵阵而法力耗尽的程渔,不自觉地呼唤出一声。
没想到,却得到一句:“闭嘴!”
这一声几乎是黑发青年在梦中的回应。
崔安澜大喜,喊着:“程渔,你醒了?程渔?”
床上的程渔皱起眉头,吃力地睁开眼。
崔安澜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终于醒了,太好了!”
“我……睡了多久了?”程渔的嗓子有些哑,他从一场久远的大梦中醒来,觉得口干舌燥,浑身疲惫。
这种灵力耗尽的疲惫感,他已经很久没有尝过了。
他很想爬起身,但手脚都使不上力。
崔安澜看出程渔的想法,弯下腰扶程渔坐起。他很开心程渔醒来,忙问着:“三天了。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要不要去医院。算了,医院来回折腾也麻烦,我叫家庭医生吧!”
他嘴里说着话,给程渔递上一杯水。
那水的温度适中,不冷不热,刚好一口喝下。
程渔接过水,开口:“不用,没事。我还要去补灵阵。”
崔安澜知道程渔在心系古董铺的灵阵,便道:“小白和小黑已经在补灵阵了,你不用担心。”
程渔心里还是不太放心,他这个人除了自己,谁也不信。他嘴里虽然没说什么,但崔安澜还是能看出程渔的心思。
崔安澜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解释道:“小白和小黑有灵镜,修补灵阵之类的东西事半功倍。你不用太担心,他们做事很牢靠的。况且,他们也希望做些事来弥补,这次是小白……”
程渔打断了崔安澜的话,他对这些不感兴趣,问着:“勿忘呢?他身上伤怎么样?”
崔安澜见程渔不想听白童子和黑童子的事,便回:“他没事。勿忘原本是神龙,被夺了龙眼困在画卷中。虽然龙眼是他法力的源泉,但好在多年来,他一直修魂术。这次的伤虽然有些重,但并无大碍。”
他说完,还跟程渔说了一些目前的情况:“这几天我们把古董铺内外都检查了一番,找到了一条狐狸尾巴,多半是狐王利用假身体,抗住了雷阵,才让崔榆林他们进入古董铺打开了西庚的大门。还有……”
崔安澜说到这里有些感伤:“还有就是古董铺的鬼怪们,少了很多。有一些应该魂飞魄散了。他们……”
程渔的手捏成拳,崔安澜知道他应该比自己还要难受。
那些鬼怪都是程渔从各地救出来的可怜人,他们住在古董铺里,多半是为了报恩。
程渔虽然嘴巴上说不喜欢他们,但实际上对他们很好。
他找杨琛泺要的签名,就是为了这群喜欢看电视剧的鬼怪们。
程渔的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刚刚梦中的无能为力好像和现在的融合在了一起。
他有些自责,不停地锤着自己的腿骂:“废物!”
崔安澜看了很是心疼,抓住他的手道:“够了,这些不是你的错。”
程渔的脾气也上了头,反问:“那是谁的错?白童子?崔榆林?还是你崔安澜!”
他的脸上是浓浓的恨意,刺得崔安澜心很痛。
他上一次这么痛,还是被程渔偷走华胥之心时。
崔安澜一时心痛到不知道该回什么。仿佛他说什么都是错的。
一切的根源,程渔的不幸,好像都源自于他。
他明明是捏着程渔的手,却觉得自己在捏沙子,怎么也抓不住程渔这个人。
崔安澜很慌,他终究没有恢复全部的记忆,没有办法变成记忆中那个处事不惊、镇定自若的华胥仙人。
在程渔的面前,他的从容不迫好像失去了效果,变得患得患失,慌慌张张。
“我喜欢你!”
一句告白炸在了两人之间。
崔安澜把心底里最想说出的话,摆在了程渔的面前。
在这个最糟糕的时间,最不恰当的时机。
他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慌张过,乱了思绪的脑子里,只想表达一个意思。
不要讨厌我,程渔!
不要怨恨我,程渔!
不要远离我,程渔!
喜欢与爱,是最强烈的表达。
崔安澜脱口而出的“喜欢”,心底里的“爱”,在不知所措的情况下说出。
这是崔安澜第一次表白,哪怕他有过很多女友,但主动表白还是第一次。
他窘迫又紧张,捏得程渔手腕都疼。
这种疼痛,终究疼醒了傻眼的程渔。
程渔过了半天,才干巴巴地开口:“松手!”
崔安澜立刻松手,他与程渔的距离很近,近到能闻到程渔头上香波的味道。
那是一种薄荷香,与他的香波是一样的味道。
崔安澜心里一甜,可甜味还融化在口中,就听见程渔道:“你……又骗我?”
崔安澜直接爬上。床,坐在程渔的脚边道:“我,我,我没骗你。这种事怎么能拿来骗人呢!”
程渔还是审视的目光,用食指指着他道:“可是你之前说自己不喜欢男人,还交过很多女朋友。”
这一下是真的抓到把柄了。
可说这话时他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心意,算不上撒谎。
崔安澜知道这么说肯定不会让程渔满意。他实在不擅长回答这种问题,只能硬着头皮说:“我是不喜欢男人,我只喜欢你!”
这话一听还挺浪漫,可细致分析里面全是问题。
程渔的眉毛一挑:“你没把我当男人?”
崔安澜知道这可是程渔的逆鳞处,忙说着:“怎么会,我……我……哎,我不是那个意思。虽然你长得确实很好看,但我不是慕色之人,该怎么说呢!
我也交过比你漂亮的女友,可我就是……喜欢你。我只喜欢你,喜欢你这个人。这种喜欢比之前的任何一个人的程度都要深。如果非要说多深,那就是……爱吧!”
他委屈地低着头,说:“我爱你。”
可这话听上去更像是“对不起!”
程渔也是这辈子第一次听到男人的告白,他以前收到过很多花娘、小姐的手绢、钦慕,还是第一次收到男人的钦慕。
他知道自己容色绮丽,遇到过很多贪权慕色的男人,但从没有男人在他面前真正地对他告白过。
程渔想,估计也没有人有机会?
若是其他人有这种心思,早就被程渔杀了。
可眼前的这个人,是被他害得轮回的华胥仙人转世,是他过去、现在、未来的债主,还是将来能够帮他得偿所愿之人。
他抬起头,望向委屈、紧张、羞涩的崔安澜,道:“我知道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崔安澜一愣,他还没懂程渔的意思,就见程渔脱掉了上身的衣服。
程渔的表情很淡然,露出胸膛,靠在床头,道:“你想要这个的话,就来吧!”
他没有看崔安澜的表情,等了一会儿,听到一句:
“你是在羞辱我吗?”
作者有话说:
大家看到吧,错误的告白。错误的解释。安澜啊,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要加把劲!对了,下周一,这本书会上必读,所以这几天我会修稿,存稿。如果大家有海星,不要忘记投给安澜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