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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母亲的死


  管家还在说:“上次有一位客人来庄里,和我提过,有些人身上有一种特殊的能量,可以散发更多的一种叫什么……噢噢,负离子……这东西会产生强烈的亲近感,尤其是天真的孩子,很容易被吸引的。我觉得客人身上可能就是有这种能量吧。”
  管家甚至觉得自己也受这种负离子影响,不过他毕竟不是孩子了,至多只是觉得这个少年身上有一种普通人没有的特质。
  江继山终于抬眼看这位管家,才道:“也许。”
  他像个天生就严肃沉默的人,大管家突然又不敢确定,这样的人是否真的喜欢小孩子。
  应遇初起身离开的时候,一旁的女仆想牵他的手,被拒绝了。
  应家山庄十分幽静,深邃而庞大,像个拄着拐杖的老人坐在山上。
  上午的一声枪响,惊动了这位老人。
  当时江继山正被一群孩子围追堵截。
  应家的三夫人躺在血泊中,用一把手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江继山是第二个赶到的,这是一栋双层阁楼,事发点在二楼,他到的时候,一个年轻人正站在房间门口,穿着衬衫西裤,一脸淡然,仿佛日光都被他隔开了一层。
  房间是很漂亮的欧式风格,流苏垂坠的台布和窗帘,纹路精致而华丽的挂毯。
  女人的头颅像开了盖的红酒,源源不断倾倒出血,床单代替了杯子。
  墙壁角落里坐着那个孩子,低着头,头发遮住了他的表情,一点动静都没有。
  江继山用最快的步伐走过去——这与他一向冷静的作风不同。他拨开那微卷的头发,看见应遇初神情呆滞,睁着一双空洞洞的眼,左脸上有五指红痕,是被女人打的。
  年轻人道:“那是我三嫂,一个神经兮兮的女人。”
  他面无表情的打电话给应望峰,并且指挥着仆人收拾现场,当时的警察局在应家人眼里,就像美国对哥伦比亚的毒贩引渡条约一样,形同虚设。
  大管家是第三个来的,紧接着是应望峰和李河清,以及应家其他几个平时主事的都到场了,除了唏嘘哀叹,也没什么可做的——若要掉几滴泪来,倒显得虚伪。
  人都散了,小孩很安静的坐在那里,母亲的死好像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年轻人临走前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也转身走了。
  走在前头的李河清忽然回头来看了小孩一眼。
  “你对自己的孙子都这么冷漠吗?”
  “他是老三的孙子。”
  李河清冷笑道:“原来你跟老三不是同一个妈生的。”他故意说反话。
  应望峰停下来,嘿嘿道:“老李,你不懂应家,应家人不是天生来享福的,何况……应家是个大机器,我要是对任何一个人表现的不同,或者稍微关心任何人,那这个机器就要出故障了,就要停止运行了。”
  李河清道:“这么说你对每个人还是一视同仁了?”
  “这么说也不对,我不能对每一个应家人一视同仁,但必须对机器内的零件一视同仁。”
  李河清来了兴致:“噢?那么还有机器外的零件?”
  应望峰挑了挑眉,没有回答。
  这回轮到李河清摸不透了。
  房间清理过后,血腥味还是存在,死神嚣张的留下了痕迹。
  应遇初忽然发疯似的用头磕桌角,江继山按住他的时候,他的头已经鲜血淋漓,可是很快那些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这时候,他脸上的红痕也消失,恢复了白皙。
  江继山手上沾到的血却是真实存在的,滚烫的,他的心被烫出痛苦的洞。
  看来他这么虐待自己已经很久了,只是所有人都认为伤口会立刻愈合,也就放任了吧。
  他抽出上衣口袋里的纸巾,帮他擦干净额头的血。
  应遇初抓过他的手,张口咬下去,用力到连眉头都紧皱,额头发颤。这力度,好像母亲那一枪是江继山打的。
  江继山吃痛,捏开他的下颌,终于拯救了自己的手。
  血流的挺多,但没咬的太深,不过那一层肉是挽留不了了。
  这才发现原来他不只是自虐狂,还是虐待狂。
  手背上多了个  “  =)  ”。
  被咬了的人反而笑了:“原来还是兔牙吗?”
  应遇初推开他,跑出去,被门口的花瓶绊倒了,那是刚刚仆人为了搬运床具而挪动的,否则他还不至于摔倒。
  毕竟还只是个看不见的孩子啊。
  江继山听见应遇初额头重重磕在地板上,那声音比昨天他为了救遇字老八,背部落地时响多了。
  他就这么跌在门口,不起来,像死气沉沉的腐叶,大风吹不起来,水也浮不上来。
  江继山看见他背部在抽动,有水滴落地的声音,在地板一公分上的狭小空间回荡。
  这些水滴声像一颗颗液体子弹,穿过江继山的心脏。
  “阿四……”他抱起应遇初,将他用力的抱在怀里,压抑的哭声在他双手的触碰中像开闸的洪水,瞬间倾覆进他耳朵,这哭声不能不让人心疼。
  江继山终于把他抱在怀里,感受到他的胸膛因痛苦而颤动,这里面藏着的伤痛如果变成实体,会将这小身躯撕碎,整座山林都会崩塌,痛苦的洪流会铺天盖地。
  江继山恨不能与他共同分担这痛苦。
  他右膝着地,半跪着,孩子就坐在他腿上,靠着少年那尚未强壮的胸膛,嚎啕大哭。
  军装被泪水润湿,大片大片的蔓延,黏在他的胸膛和臂膀。
  这一个怀抱的姿势维持了两个小时,江继山像骑士,几乎不动,夕阳下像色彩浓烈的画,门框做画框,把他们定格。
  就像在应长仁城堡里楼梯转角那幅西洋画。
  直到应遇初睡着,这幅画才活动起来。
  江继山得以起身,一个女管家早就等在一旁,她并没有露出太大的情绪,但江继山能看出她的不解和惊讶。
  她接过江继山怀里的孩子:“谢谢,这位客人,您实在是个大好人。”
  这句话怎么听都有些古怪,江继山没有追问。
  反正应家的人本身都很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