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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页


痛苦的神情活像受了一万点暴击。
易周两根手指夹着烟,对着交警绽开淡淡的笑,交警愣是被她这暧昧不明的一笑闹成了大红脸,这交警竟恰是易周在收费站遇见的那个。
而这交警竟也恰好是认识抱着他大腿的这个男人的:“唉!你……你不是有过两次前科的那个偷油偷车贼吗?”
世事有时就是这么无常。
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贼被极富有正义感的憨厚交警带上车,那小贼恨恨对易周说:“你会有报应的。”
蹩脚的普通话,一板一眼的诅咒,易周险些笑出声。
憨实的交警捏着扁平的帽沿低着头笑:“姑娘你抓到了坏人,你是好人。”
这话都说了两遍,这小交警夸人也不新鲜,易周的眼睛赤裸裸地看着男人,易周不会看错,那薄薄的交警制服下面应当是副不错的男人躯体。
“要不要我载你一程?”
“不必了,谢谢。”易周拒绝了,男人太过单纯的性格不适合当一夜情的对象。
易周戴上头盔准备离开,却看那小交警又把车倒了回来,他红着脸拦下易周,用一板一眼的语气红着脸问:“不好意思,姑娘,请出示你的驾照。”
后座上偷车贼阴险地看着易周。
那小交警一直用“你是好人吧”的目光殷切传达给她,易周终于叹了一口气,放弃了一瞬间准备揍人跑路的念头。
然后她因无证驾驶机动车被开了罚单,交了罚款。
果真是世事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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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周到了保山市已经是早晨,刚是饭点,她坐在一家面馆外面油腻的桌椅上翻看数码相机。
她给那小交警拍了一张照片,照片里的男人不善面对镜头,笑得腼腆又纯真,板正的制服却穿得比那些她从前采访过任何自带威严的警长还要合身。
她有些说不出的喜欢。
包里的钱交了罚款所剩无几。她点了最便宜的素面静静坐着等,眼睛找寻最近的中行取款机,她并不是在很繁华的地段,一溜平行矮店门都是自家开的店铺,犹可见不远处大片的农田。
一个男人在街口杀猪。
尖刀整根捅进猪的颈子,漂亮地反手旋转九十度,鲜血因为压力喷射了一地。
几乎没有给猪嚎叫的余地,干净利落,易周的手指开始怀念手术刀切进皮肤的质感,肠线穿透皮肤的美好画面。
一台大手术对易周来说,就是完成一件艺术品的盛宴。
店里的伙计看见易周盯着开膛破肚的猪诡笑,浑身发毛,扔下素面就折了回去。
店里帮忙的伙计是个不过十六七的女孩子,圆脸肉肉的,看上去有些憨实。
明明是该上学的年纪。
“你说给一千五哩!傻逼!混蛋!不要脸!”
那女孩一甩抹布,指着店主破口大骂:“傻逼!混蛋!不要脸!”兴许女孩会骂的也就那么几句,店主被骂火了一把揪住女孩的头发扯到跟前:“你个小崽子,告诉你、老子就是不给你钱她妈的也行,少在这得了便宜卖乖!”
女孩张口朝揪她头发的手咬下去,那五大三粗的店主甩手一巴掌,女孩子直接摔在易周的桌脚,面条洒了一地。
易周的脸和肚子同时抽搐了一下。
之后易周三两下拆了一张桌子,踩上了摩托车,那女孩抽着鼻子从钱柜子里数够了钱,踹进兜里才坐在易周后面。
飞来横祸,店主眼睁睁看着两个人揣着钱扬长而去。




女孩叫李玉,按照她指的路,易周越开越偏,视野里只剩下大片大片半青半黄的农田,车停在一个红砖砌的瓦舍。
墙面没有粉刷,外面是一圈篱笆,打开简易的篱笆门,一群鸡扑腾着飞跳出来。
屋内空无一人。
李玉说:“这是我叔叔婶婶的房子。她们不住这,暂时给我住着。”
李玉刚才哭过了鼻头还是红的:“我也顺带给她们看园子哩,婶婶说八九月田里甘蔗正要熟了,防着人来偷。”
易周却不知她细胳膊细腿真的有人来偷她又能怎么办。
李玉做午饭,易周在旁边看,她对什么饭不感兴趣,只是觉得灶台很稀奇,她不是没有过过苦日子,只是奶奶家住在老城区,电器虽老了些还是颇为实用的。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土坯的灶台。
填柴、引火、刷锅台,女孩的动作十分熟落,她示意易周去拉风箱,一股一股带起一阵风,火苗也跟着一蹿一蹿,易周觉得挺好玩。
一锅水煮面加了酱油和盐味道居然还不错,两个女孩对着头吃,不经意对上眼,相顾一笑。
李玉问她:“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易周本来想说记者,但觉得自己太不成调子,临床医师也没牌照,便说:“在报社打工。”
李玉哦了一声,捧着碗:“你们都有文化,才能找到这种大工作……你是在外面调查吧,怪不得有武功哩……万一碰上坏人还能打……”
李玉说着说着眼神便空了,只直直盯着碗上飘浮的零星油汤出神。
易周铛啷一声放下碗,李玉回过神笑了笑:“你接下来要去哪?”
“没想好,”易周擦擦嘴,或许她应该回去做完古城的采集然后回报社……她自嘲地摇摇头:“那你明天呢?”
“我?啊……我当然再去找工作……要不没饭吃哩……”
突然眼泪沿着李玉晒得黝黑的小脸上大滴大滴滚下来,砸在碗里,仿佛感受到了女孩的悲伤,风也停了,四周静得出奇。
易周点了一支烟,慢慢吞吐着烟雾。
半晌,易周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说:“好姑娘,你很努力,做得很好。”
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嗯。”李玉裂开嘴笑了泪水却越流越急,她受了很多很多委屈,吃了很多很多苦,可是她还是要巡回往复坚持下去。
可是她真的很难受。
一次就好,她希望有人能摸摸她的头说她做得很好。
她以为这天来了她会笑得很开心,没想到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她好似要把迄今为止受的所有的委屈都流出来。
易周住了一晚,清晨大早,远天还未破晓,易周准备上路了,她戴上头盔,冲李玉摆摆手。
李玉扑上来抱了她一下:“昨天谢谢你哩,不然我要不得那么多钱。”
她眨眨眼:“我其实是缅甸果敢人哩,偷渡过来的,没有身份证,老是打白工,人家不给我工钱……”
“可是我能上哪说理呢?我就怕被政府知道我偷渡再被遣返回去……”
易周怔了一下,李玉必定是信任她才和她说这些。
“果敢老街在打仗……我阿爹阿妈还守着老屋子……我说在老街没有前途哩,可是他们不肯走,我也担心他们。”
易周摘下头盔,双手抱着相机:“我能不能……给你拍张照片?”
“啊?”李玉红着脸整理了一下头发:“我不上相哩……”
易周的焦距定在远天那一线光明上,女孩的笑容模糊成绰约一个剪影。
“你很漂亮。”易周说。
东方破晓,刹那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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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定清水河国门,过了桥有两栋拱形的小房子,那就是缅甸政府的移民局。
职员很远就注意到一个女人,雪白的皮肤在阳光下似乎能泛出光彩来,当地的人长年接受阳光照射,从未有这样的好肤色。
那女人走到他眼前,他又惊艳了一下,实在是很细腻精致的五官,像油印画里一笔一笔勾勒出来的。
一沓文件扔在他眼前,那女人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慌忙低下头去看文件,冷,这个眼神冷得直透骨头。
直觉这个女人不是好惹的,他翻开文件第一页,故作镇定地去查看,却又愣了一下。
暂住证办理申请。
按照流程签证收钱盖章,女人收好了文件,走出移民局,翻身上了一台墨绿色的越野车。
职员还在发愣,自从果敢开始打仗,他经手的都是离境申请,这还是……他办理的第一份入境的申请。
他办理时匆匆看了护照上女人的名字:易周。
也是特别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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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敢隶属缅甸,毗邻云南,当地的九成以上人口都是汉族。
缅甸联邦政府军与缅甸民族民主同盟军呈剑拔弩张的事态,在这种一触即发的战争氛围下,果敢的政府地老街却格外平静。
那是一种常年淫浸在毒品,赌博等诸多暴乱因素下极返出来的安宁。
老街的建筑与人物在她冰冷的镜头下扫过,一个倚门对着街上来往男人媚笑的女人察觉到了易周的注视,垮下脸,扭着细腰转身进到黑乎乎的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