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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吞食



冬天的太阳总是落山的格外早,此时不过下午四点钟,然而天边那一轮火球已经堪称夕阳了。虽然依旧明亮,照在人身上却已经没有了那股暖融融的热度。
也正因为如此,何青才敢直接将两个不同的魂魄,这样暴露在露天的地方。
她冷眼看着地上趴着的两个容貌相同,却又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其中,有幸作为人的冯承,他的魂魄虽然污秽不堪,但分明还是凝实的。而旁边趴着的水鬼,此刻身形淡薄,缥缥缈缈,仿佛一阵风吹过就能将吹散,格外脆弱。
何青站在二人中间,忽然侧首问道:“冯叔叔,你还能记得起曾经的名字吗?”
顶着冯承那张脸,依旧神情淡漠的中年人闻言微微苦笑着:“阿青,你又何苦还抱着幻想。成为水鬼的那一刻,我的神志和过往早就已经消弭了。作为水鬼,是没有自己的独立思维和足够的理智的,自然也记不起曾经的一切。而附身在冯承身上……”
他叹口气:“我就是冯承。”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何青打断他的话。
“你看,你们两个已经彻彻底底的分开了,从此彼此之间再没有任何影响。这个时候,冯叔叔,你就可以想一想,自己以后要用的名字了。”
“……凭什么!!!”
她这话一说,躺在地上真正的那个冯承突然抬起头来,恶狠狠的看着两人,神情满是不忿。
也许是因为他已经明确知道,自己是彻底死去了,他此刻疾言厉色,因为没有半分复生的希望,反而腰杆格外刚强。
冯承看着面前虚伪的两个人,因为是刚刚脱壳的魂魄,生气未散,此刻愤怒充溢着全身,整个魂魄都泛起了淡淡的粉色,也不知是夕阳洒下带给人的错觉,还是别的什么。
“他在我身体里,我做的事,他也清楚!凭什么我就必死无疑,他却还能有以后的生活!你这贱人,刚才杀死了我爸,如今还想来个斩草除根,满口的替天行道,如今……真是虚伪!!!”
“嗤!”
何青毫不留情的嗤笑一声。
“说来说去来来回回都是这几句话……你觉得我是好人吗?我可从来没说过自己是个好人,是人,就都有自己的私欲,我跟冯叔叔交好,自然希望他的下场比你要好一些。更何况水鬼附身,你才是主导,有些事他能看却不能动。你睁大眼睛看看,你们两人身上的颜色!这可不是凭我的心情来决定的,而是每个人的所作所为所带来的因果。”
冯承听着何青的话,这才看了着自己的身上,然而此刻他定下心神,才发现自己这半透明的躯体,竟带着一丝丝一缕缕黑沉沉的雾气。再看看旁边的水鬼,尽管身上也不那么透白,但浑身上下充溢着的,只有淡淡的灰色。跟他一比,甚至都能说一句白了。
“你以为你已经死了,所以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在这里撒野?”
何青看着他,眼神中明明白白写着“幼稚”两个字。
“你可别忘了,你之所以能魂魄出窍,也是我做的。我想整治你,方法有的是!做魂魄可比做人更要难千百倍,没听说过十八层地狱吗?”
十八层地狱?
冯承神色一愣,他突然想起幼时听到的那些古老传说,当时是当神话故事来看的,这十八层地狱,自然是越刺激越好。可如果自己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传说中那上油锅下刀山火海的场景,他就不寒而栗!
——那些,那些不都是传说吗?!
“你,你不要在这里吓我!你又不是阎王,凭什么决定我在地狱里是什么样的?”
这话说完,何青摇摇头:果然怂包表现的再猖狂,可本质上,他还是怂包没错。
她赞同的附和道:“你说的对,我不是阎王,更何况十八层地狱早已崩塌的不成样子,你就是想进去受刑,恐怕程序也不完全。不过,我既然敢对你动手,自然也能让你承受这代价。整整五十九条人命,你猜,灼灼烈日下,你这单薄的魂魄,没有我的灵力保护,能不能撑够五十九个小时。”
没有了水鬼的力量在身,冯承本人是没有半点手段可言的。然而作为一支只新生魂魄,他对太阳照在自己身上并没有太大感觉,毕竟现在夕阳西下,感觉就只是微微发热而已。
何青似乎也察觉到他的满不在乎,微微侧了头看看夕阳,突然反应过来:“也对,毕竟要用太阳还是太慢吞吞了一些,像你这样的人渣,挫骨扬灰,我都觉得不痛快!”
她说着,突然伸手从兜里摸出一块青铜状的东西,“唰”的一声,扔向了半空中。
还没等冯承看到那究竟是什么,却见那个青铜圆盘在半空中越变越大,到后来竟隐隐伸出狰狞的边缘来。
直到这时,他才看清楚,原来自己头顶盘旋着的,是五只巴掌大小的,浑身泛着青铜光芒的蝙蝠。金灿灿的夕阳照射下,那尖利的獠牙也折射出锐利的光芒。
五只蝙蝠在半空中翅膀挨着翅膀,头碰着头。何青在旁边好整以暇地拍拍手掌,它们立刻四散而去,接着又从半空中遥遥俯冲下来,大张的嘴巴,目标直指冯承。
“啊!”
“啊啊……!!!”
“你要干什么?!这些东西是什么?!!”
冯承恐慌的大叫,然而身体轻飘飘的难以掌握,他却连逃都逃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五只蝙蝠齐刷刷的冲了过来!
“唔!!”
一生声难以抑制的闷吭声从他嘴边传来,接着,冯承立刻蜷缩在地面上,开始不停的翻滚着。他神色凄厉,痛苦难当,魂魄一阵阵的颤抖着,其中痛苦,让旁边的水鬼都不由自主的蹙起了眉头。
——却原来,是那五只蝙蝠都大张着嘴巴,獠牙锐利,俱都趴在他身上,竟活生生从冯承的灵体上,撕咬下一块块儿的魂魄碎片来,大口大口吞食入腹……


第二十七章本卷完

“青蝠飞去还又来。”
何青满意的拍拍手:“刚好新得了一样好东西,总觉得不能浪费,你看,真是上天指引,恰巧应在你头上。这青铜五蝠,曾经也是一件祈福的宝贝呢。”
然而冯承却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他原本就不是十分刚强的人,对疼痛的承受力也十分微弱。平常有水鬼替他承受,感觉还并不怎么样,但如今两个个体分开,他可算是确确实实感觉到了,那如同千刀万剐一般的疼痛!
尤其是,作为新魂,他的敏感度更是增强不少。
被蝙蝠两只尖锐的獠牙一口口撕咬下身上的血肉,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冯承平时根本连想都不敢想。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扎扎实实的体会到了。他这辈子,从来没有一刻,会像现在这样觉得痛不欲生!
真的是太痛了!
痛到他的思绪一片空白,在这夕阳渐沉的时刻,除了无助又微弱的在地上翻滚着,他根本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手指头都动弹不得。
五只蝙蝠在他身上趴着,动作并没什么规律,有时候齐齐一口咬下,有时候却接着不断的撕咬。他如今没有身躯,体会不到那种筋肉连接撕扯的感觉,但两只獠牙咬起魂魄来,其中辗转的痛苦,也绝对不差。没咬几口,他就已经全身脱力的仰躺在那里,除了微微抽搐的手脚外,根本看不出来这魂魄之前还曾活蹦乱跳过。
蝙蝠的撕咬杂乱无章,他根本不知道下一口会咬在身上什么地方。此时此刻,冯承却想起自己第一次在那个山洞里的情况。
因为第一次出手,他动作并不是很熟练,避开人群,不甚熟练地靠着双腿,走到那个山洞里,一路向下。运用水鬼的力量将周围的山洞挖开,将池塘里的水稍微提升遮掩一下。
然后,他就在洞里升起了篝火。
那是村民们往下扔的第一个孩子,他已经记不清楚是谁家的了,只知道大家的的确确是被接连夭折的女孩子们吓破了胆,所以稍微蛊惑着,他们就下定了决心。
这次家里媳妇儿生下女娃儿,全家都痛苦的咬咬牙,将她投掷进山洞里。
因为头一天下过雨,地面上*****土地也都是柔软的,那个裹在襁褓里的孩子被扔下来后,居然还未曾断气。在冯承手上,她气息微弱,已经连哭都哭不出来了。那只有乒乓球大小的手掌蜷缩着,只能发出阵阵抽搐。而脸色仍是青紫的,没有半分舒展……
而冯承,他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一改平日的软弱,反而格外冷静的砍下了她的头颅。
那个孩子,最终也没有发出声音来。
刚出生的婴儿,个头实在太小,而冯承拎着刀,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体内,兽性开始觉醒了。
此刻,在身躯上连绵不断的尖锐疼痛中,他恍恍惚惚地想到:当年那个被肢解的孩子,是不是也有着这样的痛苦?
他的样子太过惨烈,此刻半透明的身躯已千疮百孔,旁边的水鬼已经艰难的扭过头去,不忍再看。而何青看着水鬼,突然叹息了一声。
“冯叔叔,虽然你没有直接做下这事,可附身,本身就是一场错误。他得到了你的记忆,野心苏醒,才引发了这些悲惨事件。你就像是一把刀,有人用来做菜,有人却用来杀人。而杀人的刀,是需要被收缴的。”
“如今,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希望你能坚持住。”
水鬼明明刚刚还面有不忍,此刻却奇异的平静了下来,他看着何青,笑容温和:“我坚持下来了,以后就能拥有自己独立的思维和身体吗?”
何青点点头:“对,会有的。只是那过程太过痛苦,你比冯承多出来的,也仅有那一丝机会罢了。”
水鬼却摇了摇头。
他包容的看着何青:“阿青,你没有做过水鬼,永远不知道生活在暗无天日的泥沼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没有理智,永远都处在饥饿与垂涎中,浑身都见不得一丝阳光……这样比地下老鼠还要肮脏的存在,连一只刚出生的孑孓都比不得。因此,只要有一丝希望,哪怕万分痛苦,我都可以坚持下去。”
“好吧。”何青点点头。
她看着对面那个曾经熟悉的冯叔叔,慢吞吞摊开了手掌,在那洁白柔软的掌心中,一只尤自带着丝丝血沁的玉蝉正静静躺在那里,带着一丝古朴的气息,格外神秘。
“那么,冯叔叔,放松下来,被它吃掉吧。”
“在这只蝉的肚子里,你会不断的蜕壳。一层层的躯壳从你身上剥落,接着又长出新生的,周而复始,连绵不绝。那种硬生生从身上剥离的痛苦,决不亚于你脱离冯承身体时的那种剧痛。”
这只玉蝉每年会蜕下一层壳,每年,每天,每时,每刻,你浑身上下都剧痛难当。等到蜕够九九八十一个躯壳,你的魂魄就将恢复原样。到时候,自然会进入轮回当中。”
——下辈子,你将是一个完完全全,健健康康的人。
“只是,在这漫长的过程中,一旦你没有熬过去,那么魂魄就会化为玉蝉的养料,从此……希望你不要再走错路。”
他看着何青掌心里的那枚玉蝉,静静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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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青站在村头的山巅之上,静静地看着这片落后的村庄。冬日的森林一片萧索,仅剩的几棵松树却依旧绿意长存。
这一次,山里不再有重重的雾气,那些盘桓在此的怨魂,被何青注入新的力量,纷纷投入自己父母的梦中,告诫他们,永远都不能再有新的枉死的魂魄。而惨死的村长一家,就是来自她们的报复。
敬畏与愧疚交杂着,以及对不知名的恐惧,让村民们第二天醒过来,俱都奔走相告,整个村子陷入一片惊恐当中。
而何青抬头看看天空,只有她能见到的那一层厚重的怨气,此刻云消雾散,没有了半点踪迹。
此时的她,在新年即将到来的时候,又一次踏入返程的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