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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儿子的性取向,曾经是陈平安最头痛的事情。
  陈平安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乖巧听话又懂事的儿子,会在工作第一年,便告诉自己他是个同性恋。
  在听到这句话时,陈平安的反应比万荣荣还要大:他险些晕过去,好在万荣荣一把扶住了他,才没让他真正倒下去。
  没能晕过去,就要面对残酷的现实:陈平安很想问儿子是不是开玩笑,这种玩笑真的不好笑!你不要在这个点考验爸爸的心脏承受力好不好?
  可万荣荣阻止了他,因为万荣荣说:她看得出儿子没开玩笑。
  其实仔细一想,陈平安也看得出来,儿子并没有开玩笑。只是他自己不愿承认,试图用假象蒙蔽自己。
  可这层假象,被儿子、被万荣荣亲手撕开了。
  陈平安都还记得妻子眼中含泪的模样,这让素来温文尔雅的陈平安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是:这都算什么?
  想着想着,他像每一个无法接受真相的父亲一样,一股名为暴怒的情绪骤然升起,他想提起教鞭揍儿子一顿,他想提起儿子的衣领使劲摇晃让儿子清醒一点,他想……
  可看着沉默不语的儿子,陈平安所有的想法,都只能化作一声长叹。
  他不得不接受。
  因为那是他和荣荣的儿子啊,是他引以为傲的儿子啊。
  在儿子是个同性恋之前,他首先是自己的儿子,自己的骨肉血亲。
  所以他接受了。
  “只要你……不后悔,便好了。”
  陈平安还记得自己用颓丧的语气,对儿子这么说。
  如今,看着陈音的微笑时,他不仅没有欣慰,反而更加局促。因为儿子压根就不知道他曾经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被儿子这么看着时,陈平安越发觉得自己不像是好爸爸。
  “如果……你老爸没那么好呢?”陈平安忍不住问道。
  陈音想了想,道:“好这个字,如果真要追究,其实是很难定义的。对有些人来说,父母事事顺心意是好。可另外一些人来说,父母放手是好。对我来说,您养育了我这么久,没少我吃没少我喝,也没家暴我,这已经是很好了。”
  “可是……”
  “爸,我都说了,不要钻死胡同了。”陈音认真地看着陈平安:“我从不后悔选择警察这个职业,也不后悔在成为警察时要付出的一切。就像是网络上流传的那句话: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如果无法承担起这份艰难,那警察的荣耀,也不能属于我。更何况……”他顿了顿,道:“我还活着,不是么?”
  门锁被转动的声音骤然响起,随着房门拉开,万荣荣转身进来,一回头,便看见陈平安和陈音爷俩坐在沙发上:“呦,你们爷俩在聊什么呢?还手拉手起来了。”
  陈音笑道:“这不是许久没和老爸聊天,所以和他一起讨论了一下人生哲理么?妈,阿苒送回去了?”
  “送回去了送回去了,本来我想送她进屋,结果她还不乐意……嘿音音,你看咱家这新空调怎么样?我特地买的!就是知道你要回来住……”
  “我看看,这新空调花了多少钱啊?”
  “不贵不贵,也就五、不是三千多!”
  看着妻子与儿子讨论着新空调,坐在沙发上的陈平安慢慢地握紧拳头。
  他当然明白儿子刚刚的劝慰之言。
  活着,是啊,儿子还活着……
  只要活着,便足够了。
  晚上九点,陈音洗完澡,推开卧室的房门。
  从小时候开始,这里便是他的卧居。后来因为工作的缘故,他极少回来,这里便当作父亲的书房。
  推开门时,一股书籍独有的气息扑面而来。卧室面积看起来并不大,可能是因为东西比较多。比如进门左手边,便是两排靠墙的书柜。而直通阳台的门边,是一张书桌,桌上还放着一个桌面书架,里面摞着一堆课本。另外一边,是一盏台灯。
  台灯正亮着,可能是妈妈刚进来过。一抹橘色的柔光斜斜地打亮了半边卧室,也省去了开灯的功夫
  桌上好像有什么东西,陈音也没去看。因为刚洗完澡,他只觉得浑身舒畅,陈音索性朝后一躺,躺在凉席垫上。静静望着天花板时,只觉得脑海空空。
  躺的久了,人也有些困倦。陈音觉得自己要睡着的时……
  他突然睁开了眼。
  等等,他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陈音坐起了身,台灯照耀下,那个被他一直带在身边的粉色小礼盒,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陈音坐直了身,伸手拿过这小礼盒。他记得现在先前是放在客厅里的,现在……看来也是妈妈送进来的。
  这里面,是什么?
  陆局知道真相、迟云苒也知道真相,而妈妈和爸爸,看见这个小礼盒时,也没什么惊讶的表情。不知真相的人,只有自己。
  这里面是什么?
  迟云苒说,是他从花城带回来的。可他,完全没有记忆。
  所以,这里面,会是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后,陈音伸手拿过小礼盒,然后,轻轻地拉开那个系的很松的蝴蝶结。
  彩带脱落,露出被胶带粘着的包装纸。陈音也没去寻剪刀,直接将它撕开。
  里面的盒子渐渐裸露出来,是一个洁白的小纸盒。陈音顺着纸盒上胶带粘贴的方向,将胶带撕了下来,扔在一旁,再打开纸盒。
  当看清纸盒里的东西时,陈音怔住了。
  里面,是一个小小的盒子。
  陈音拿起这个盒子,虽然盒子盖上,凝固了许多疑似血的小块。但是用力一抚,便能弄掉。
  疑似血迹的小块掉落后,盒盖上那只小小的天鹅与天鹅下方的单词,一并裸露出来。
  那个单词是“Swan”。
  “我忘了东西在那家店里,得回去取一趟,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吧。”
  耳旁响起了应禾的声音。
  陈音沉默了一会儿,才将拿起,打开一看。纵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在当那枚银质男戒入了眼中时,陈音竟不知心中是何种滋味。
  这就是你忘了的东西吗?陈音如此想着时,又想到:他应该有所反应吧?比如高兴,比如微笑,可是……
  为什么,只觉得一阵讽刺?
  “这到底,算什么?”看着那枚静卧在戒枕上的戒指,陈音唇角欲扬却又难以扬起,一腔心绪,尽化苦楚。
  “你这个家伙,到底想做什么?”
  又是一句宛如自问的话,陈音抬起头,望向窗外,仿佛在看那个不知过的怎样的人。
  那一天之后,陈平安和万荣荣夫妻俩,发现自己儿子变得沉默起来。
  好吧,也不是说他以前没有这样过。可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小时候多好处理?让当父母的和他聊一聊,开解开解,这段不知从何而起的沉默不就过去了。
  可现在……就算陈平安和万荣荣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的年纪终究大了,很难分清现在的小年轻脑袋瓜里都想着些什么。想要开解,可看着陈音坐在书桌前望着外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时,又有些局促。
  他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万荣荣提议让她带陈音出去走走?陈平安看向外头,压低了声音说:“三十多度的天出去走什么?把自己当烤肉吗?”
  万荣荣也压低了声音说:“不出去散散心,那怎么办?”
  “嗯……我去超市买点菜,给他做顿好吃的?”陈平安思来想去,也只能拿出自己的拿手绝艺了。
  “去去去,要去赶紧去。”万荣荣和撵鸡崽儿一样,把陈平安赶走了。
  等到丈夫离开了,万荣荣又探头看了看发呆的陈音。
  也不知怎么回事,唉。
  对陈音来说,他不是不知道父母对他的关心。只是……应禾的这枚戒指,将他的理智,给搅得稀巴烂。
  他的脑海中,一会儿是应禾在SWAN提起男戒时笑盈盈的模样,一会儿是他手机上那条冰冷至极的分手短信。曾经果断说出不想等答案的心,放在此时此刻的犹豫前,是多么的讽刺。
  他想了许久,也没想出答案。
  而万荣荣与陈平安夫妻俩,在晚饭的时候,一边给儿子夹菜一边叮嘱着儿子多吃一些。
  陈音也没管碗里都快摞成小山了,他只是盯着面前的小山,突然道:“爸、妈。”
  “在呢!”夫妻俩不约而同地说道
  “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们。”陈音抬了头,看着对坐着的夫妻二人:“能回答一下吗?”
  万荣荣暗道这傻孩子憋了这么久可算要吐露心里话了,表面上,她还是一本正经地说:“你说,有什么问题说出来就行,我们一起解决。”
  “你妈说得对,有什么问题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
  陈音沉默起来,似乎在斟酌该用什么样的词汇。然后,便听见他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爸爸,有一天,妈妈突然不告而别。过了许久,你又见到了她。那再见面时,你会原谅不告而别的妈妈么?”
  “呃……”
  这问题听起来奇奇怪怪的……但看儿子的神情这么凝重,又不像是在开玩笑……陈平安想了想,道:“不告而别总有原因,如果是嫌我了,那原谅不原谅其实都不重要。如果是无奈之择,那我会原谅她。”
  陈音转过头,看着陈平安:“如果两者都有呢?”
  “那……”陈平安顿了顿,叹了口气:“那就只能看感情了,看我,到底还爱不爱她。”
  “喂、喂喂喂,老陈你这口气什么意思,别搞的我好像要红杏出墙一样成不成?儿子不都说了是假设吗!”
  “哎呀,说了是假设,那你也别急嘛,假设不就是没发生的事情么?不用在意——”
  “这说的可是我又不是你,你是没看见你刚刚那个表情……”
  耳旁吵吵闹闹,陈音没有管他们,有时候闹一闹,也算是增进感情的一种方法。
  可爸爸的话,却让他再次陷入了沉默。
  爱情么……
  局里给陈音批的假是整整一个月,一个月的时间,让炎热的夏季,走向略带寒意的秋天。
  这一个月中,陈家也经历了一些事情:例如,万荣荣看着陈音和陈平安都在,便报了个旅游团,带着这素来没什么假期的爷俩好生玩了一番。
  等他们回来后,又修整了几天。离陈音回局里工作,只剩下两天。
  正巧的是,陈平安所在的高中也正式开学了。于是,万荣荣在家帮陈音洗他的警服,陈音则骑着小电驴把陈平安送回学校上班。
  等到陈音回来时,已经是上午九点了。
  万荣荣晒完衣服便出去买菜了,所以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理论上说,他应该联系队里问问情况,然后做一些准备工作了。可是,今天天气太好了,不冷也不热。阳光充沛,时不时还有柔风吹拂,让人不由心生倦意。
  为了不让自己真正睡过去,陈音打开电视,决定听一听早间新闻,先提提神,然后整理一下思绪。
  “全国脱贫攻坚总结表彰大会于昨日在京举行,全国共有……”
  陈音摸来一个苹果,本想直接啃两口。可瞅了瞅这苹果的皮,嗯……这个黑点,应该不是被虫子啃出来的吧……
  算了,还是洗一洗,削个皮吧。
  他起身进入厨房,水流哗啦啦的声音掩下了客厅里的声音。洗干净后,他低头削着苹果,没一会儿,皮都扔进了垃圾桶里。
  削个苹果也才过去两分钟,等陈音出来时,电视机画面已变。
  陈音走到沙发边坐下,还未抬头,耳旁是女主持人标准的播音腔:“最新消息,XX日于花城时所发生的仓库爆炸案已造成了五人死亡、三十余人受伤,其中伤者已送往医院抢救,但情况不容乐观……”
  早在“花城”二字入耳时,陈音已经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上的转播。
  虽然有记者、有消防、有不少人在现场。显得很是拥挤,可当镜头闪过这座仓库外墙时,陈音的手已开始微微颤抖。
  他认得这个地方,也认得那个印在墙上的标记。
  这里……这里是“长生”的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