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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仗势


  长安的驰道上,胡九彰骑着匹品相上好的黑色军马奔着长安东市径直而去。
  虽然一夜未眠,但此时的他,反而看不出一丝怠倦。他骑在马上,身上那套借来的绯红官袍,好似一抹艳阳,飞驰在长安的大道上,映着马蹄急促声响,所经之处,无人敢挡。
  这一入城,胡九彰哪里是要去寻药的样子,他那副剑拔弩张的模样,不说是为寻仇杀人来的,也相差无几了。
  就连胡九彰自己也没注意到,他下马时,那双腿稳稳的落到地上,木头隔着靴底牛筋发出一声闷响,听着既像是人落到地上,却又像有什么东西从马上狠狠砸下,总不像是人下马的动静,倒像是恶鬼临门,讨命来的。
  早上走得急,胡九彰压根儿也没带那双木拐。他一迈步便失去了平衡,由得是手上麻利,抽出腰间横刀在身前一撑,这才稳住了身形,没有栽倒下去。
  那横刀是胡九彰跟人借来的,刀锋锃亮,显然是被人细心保养过的,不像他自己的横刀,用得裂口染锈了,真要这么一撑,还未必能撑得住他。
  胡九彰这一番动静,药铺里除非没人,否则就算是睡着了,也得给震醒。
  胡九彰撑着刀,步伐沉重。他以前从没试过撑着刀走,但这时居然也稳稳的迈开步子了。迈过了青囊阁的门槛儿,胡九彰也不叫人,而是径直奔着大堂屏风后那一排上锁的药柜去了。
  这青囊阁距离胡九彰上次“光顾”的仁安堂不远,都是在东市最繁华的地段儿上,只是青囊阁的店面要比百米外的仁安堂还要宽敞,连着两排屋,从正门进去了,往侧面一看,那一排排贴着墙摆的药箱一眼望不到边儿。
  胡九彰一到那上锁的药柜面前,便一只手扶着柜边,另一只手直接挥刀朝那铜锁的薄弱处横砍下去。
  刀落锁折。只听“哐当”一声,铜锁落地,胡九彰也没去管,而是用刀撑着自己维持平衡,再用另一只手去翻药柜里面。
  扑面而来的浓重药气熏得胡九彰直皱眉头,那柜子里的药胡九彰不认识,但他想只要是店家上锁的药,总得比摆在外面的好。所以胡九彰掏出衣襟里准备好的布包,抓着药便往包里装。
  胡九彰还没装进去几把,便听到大堂内侧传来连连几声哀嚎。他抬眼一看,就见着个穿着灰色衣袍的白胡子老翁从大堂内侧的走廊里跑了出来。
  “官爷啊!官爷这是为何啊?老朽能交的都交了,就剩下这点,是留给老朽那患病的儿子续命用的,官爷您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
  胡九彰听着那老人在自己面前哀求,可他手上动作却不停。他连头都没抬,只专注着要把这锁在精致木箱里的药材全部带走。而胡九彰每抓一把,那老翁都要哀嚎一声,那老头子既想冲上来拦胡九彰,可又忌惮他那一身官服,和手里的横刀,只得跪在他脚边不住哀求,没说出几句,便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了。
  “官爷啊……您要这药有什么用啊,老朽用这金钗,用银子跟您换成不成?不能再拿了啊,犬子离了这些药可就活不了了!”
  老人的哀求声在耳畔刺得胡九彰额上青筋直跳。他脸色逐渐变白,眼睛里好像起了雾,可很快胡九彰又咬紧了牙关,手上一刻不停的往自己的布包里装药。
  “你闭嘴……”
  他就快把药箱里的十几种药材都装完了,这才阴狠着声音,与那老人家应了一句。
  “不想死的,给我滚远点!”
  胡九彰装完了最后一把药,紧了紧布包的束带,抬起头,将布包背到背上。
  他眼里的血丝好像比之前更加明显了,那表情就好像正咬着牙,半边额头上隆起的青筋,也一直没落下去。
  可那老人家也是拼了命的,跪在地上抓着他一只木脚,还对着胡九彰连磕了好几个响头。
  “官爷啊,官爷!老朽求您了,您留一点,哪怕一点也行啊!老朽拿银子跟您还!您要什么老朽就去给您备什么,这药要救命的啊!官爷!”
  “你放手!”
  胡九彰狠声说着,可他声音偏生有些发颤。他直看着那老人额头上逐渐显出青红色的血痕,头也磕得一下比一下响。
  胡九彰的木脚没有知觉,他想转身迈步,可要转动身体,还得靠着横刀支撑自己挪步,那老头儿抱着他一只脚,嘴里的话更扰得他心烦意乱,一时间这横刀要往哪儿插,都叫他难以决断。
  而就在胡九彰攥着横刀思索着要如何走出药铺时,青囊阁的大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怒喝,愣是将那老人家的哭声都给吓断了。
  “什么人!敢在这里撒野!”
  此时站在青囊阁门外的不是别人,正是下山来为胡彦取药的燕昭中。而这间青囊阁,显然也就是燕家在长安的主顾了。
  燕昭中身材本就生得高大,这时在大堂门口那么一挡,竟好似忽然在店门前竖起了一面高墙,挡掉了大半日光。胡九彰闻声望去,只见到大门前立了个身着布衣的魁梧身影,恍惚间他还道是曹易复生,实不知从何处来了个做派如此威猛的汉子。
  “诶呦……诶呦!燕先生!燕先生你可来了!”
  老人家一见是燕昭中,也不去抱胡九彰的脚了,他连忙朝后退去,恨不得一路躲回后屋里。
  “老丈放心,这里有燕某人做主。我倒想看看,是什么人抢到了青囊阁的头上!”
  燕昭中说着,信步踏入堂中。他目光打到胡九彰身上,一瞧见那身赤红的官袍,嘴角边显出玩味笑意。
  “我道是什么人,原来是有狗官仗势欺人,欺凌百姓了。”
  “——你说什么?”
  胡九彰哪里被人这样说过。他一听燕昭中这话,脸色瞬间就变了。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里不再是隐忍与悲苦,而是直接染上了一股子恨意。要知道他这一双腿,最初可就是被官府的人打残的。
  “我说什么了?”燕昭中目光从胡九彰脸上一路扫到了他手上,“怎么,还想跟爷比划比划?”
  燕昭中说着向前走了几步,脸上还带着浅笑。
  胡九彰紧紧盯着眼前这比自己高了一头还多的魁梧汉子,攥着刀的那只手微微发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用力过度,而以至于胳膊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他撑着刀忽然往前挪了一下,让身体微微前倾,另一只手则攥紧了已经背在背上的布包肩带,好似一头正欲拼死一搏的孤狼,紧锁着眉头,布满血丝的双眼直盯向那大汉双眸间。
  “我劝你想清楚再开口。”
  胡九彰声音低沉,但这时他话语间的杀意,可远比面对那老翁时更为骇然。
  他很清楚眼前的汉子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是强敌,但此时此刻,他唯一的选择也只有向前,他要活着把药带回去,只要能够达成这个目的,他做什么都愿意。杀人、放火、偷盗、抢劫……哪怕是叫他谋逆反叛,他都愿意。
  “哼……那看样子你是想斗斗了?”燕昭中看着神经极度紧绷的胡九彰,却不以为然。他随手抽出腰间一根一尺来长的细竹竿,用那被削尖了的竹头笑呵呵指着胡九彰转了两转。
  “看来你腿脚不太方便啊?”
  燕昭中笑道,而胡九彰心里直是一颤。
  这人好毒的眼力,自己明明只挪了下刀,便被他看出腿上的不便。
  “既是个瘸子,还出来抢劫?我说官爷你……是不是太闲了点?”
  燕昭中笑着调侃,显然是没把眼前这个身材精瘦的军官放在眼里。也是,胡九彰一场重伤过后,差点丢了性命,如今虽然伤愈,可那身子受了老大的磨难,哪是说好就好的?他身形消瘦,眼窝凹陷,眼睛下面还烙着浓重的青黑色印子,一张苍白面容间,眼白中密布的血丝更不必谈。
  “轮不到你来管!”
  胡九彰双腿往前一挪,站稳了,可倘若要出刀,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稳稳站在地上。
  “官爷,我劝你还是学机灵点,把老伯的药还回来。我不想杀人,但倘若你胡搅蛮缠……哼哼,杀一个狗官对我来说,还是轻而易举的。”
  “有种你就来。”胡九彰的精神虽然紧绷到了极点,但面对敌人的挑衅,他也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
  他早就观察好了,自己面前再两尺远就是柜台,而向后,则是半开的药箱,前前后后都能找到手扶的地方,总不至于一下就被人制住。再者这柜台里面空间狭小,对比大堂中那体型壮硕的汉子,自己消瘦反而成了优势,能够灵活挪移。
  显然,胡九彰不打算从那片柜台围起的小圈子中出去,而站在大堂中的燕昭中,则信步向前。
  燕昭中每向前迈进一步,胡九彰的心便紧上一分。那种紧张与战场不同,在战场上,他能豁出命去,但在这里,他不可以。往后的每一步,他都要为了活命而斗下去。
  眼看着那大汉一点点逼近,胡九彰的神经紧绷到了极点,汗滴从他额间滑落,他瞪着眼睛恨不得将眼前人的一举一动都刻到自己骨子里,好预判出对方可能做出的攻击。
  他手中的是竹杖,我手中的是横刀。
  杀了他,冲出去!
  胡九彰在心底暗暗笃定。
  然而随着燕昭中一步步靠近,霎时间,竹与刀当空相撞。只听一声锐利铮鸣,燕昭中手中的竹竿被削掉了半截,再看胡九彰这边,他举刀与侧扫过来的竹竿相抵,伴随着竹尖传来的尖锐力道居然叫他来不及伸手稳住身形。胡九彰身体摇晃,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见燕昭中一抬脚直接踹到了胡九彰胸脯上。
  迎面袭来的巨力震得胡九彰整个人向后飞起。他只听到落地时身后木柜碎裂的嘈杂声音,眼前一黑,转瞬便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