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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双虹贯日(1)


  无清哪有银两?他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要不小僧替王爷多多抄录经文,王爷若是来慧山寺进香,香钱小僧出……不知可否抵王爷的俸禄……”
  “自是不够……”
  “那……那……”无清着实再想不出其他法子了,急得眼看泪珠子又要掉下来了。
  云楚岫最见不得他落泪,赶紧收起调侃的心态,站直身子,“我同你说笑的。”
  无清在原地愣了一会子,才反应过来,他恼羞成怒,不知哪里来的大气力,推开云楚岫,径直跑向庭院,不愿理会他。
  云楚岫笑得前仰后合,慢悠悠地跟出去,哄道:“小和尚,别生气了……”
  无碌和顾小瑞正坐着吃糕点,看到眼前这一幕,无碌仍旧没良心地道:“师弟,不吃吗?不吃师兄替你代劳了……”
  顾小瑞在心底为自家王爷默默加油打气。
  三月三,上巳节。
  昨晚下了一夜的雨,直到现在,雾蒙蒙的天空中依然洋洋洒洒地飘着淅淅沥沥的雨丝。
  无尘一行人启程离开皇宫。
  无碌最近一段时间一直住在玉兰阁,素斋非常地美味,腰身径直圆了一圈。
  无尘瞧他一副没出息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
  无清不知为何,心底总有股子怅惘。
  离开皇宫,他与小王爷的羁绊便结束了。
  无清撑着油纸伞,望向红墙绿瓦筑起的象征隔阂的围墙,口中如同含了此季节未成熟的青梅,酸涩难忍。
  无碌上马车时,马车差点翻了个儿。
  他“嘿嘿”一笑,半躬身子招呼着无清,“师弟,快上车啊!”
  无清眼中隐忍下不易察觉的眷恋,收起纸伞。双足刚踏上小凳,身后便传来气喘吁吁地呼喊声:“无……无清师傅!等一下!”
  无清以为是小王爷来了,惊喜地转身。
  只见顾小瑞怀中抱着个锦盒,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无清略有点失落,但依旧保持出家人的礼仪,“阿弥陀佛,顾施主,何事如此着急?”
  顾小瑞擦擦额头上的汗,将怀中的锦盒交予无清,一字一句地将小王爷嘱咐他的话娓娓道来:“按照圣旨,小王爷尚在禁足中,不能来送无清师傅。”
  他倏地压低了音量,“本来小王爷是可以偷溜出来送师傅的,但午门着实扎眼,被有心之人看见定要治小王爷一个违抗圣旨的罪……”
  无清一听到这,面庞上充斥着担忧之色,着急道:“小僧又有何妨?王爷切莫出宫。”
  “师傅您别着急,小的话还未讲完。”顾小瑞顿了顿,继续说道,“明面上小王爷不能来,可昨夜小王爷冒雨偷回了王府,将锦盒取回来。我们家小王爷说了,送出之物没有收回之理,让小的特地交予您。”
  无清纤细的手指死死抠住锦盒一角,“他可有受凉?”
  顾小瑞先是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无清这是在问小王爷的身体状况。
  他满面愁容,“别提了,师傅您也知道的,小王爷身上的伤尚未痊愈,昨晚又淋了那样大的雨,从今早便高烧不退,太医给开了药,现已睡下了。”
  一听到小王爷身子有恙,无清一颗心可全飞进了玉兰阁,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无尘坐在马车之中,不断催促:“无清师弟,再不走又要耽搁时辰了。”
  无清不得已登上马车,临行前叮嘱道:“顾施主,烦请您一定照顾好王爷。”
  顾小瑞拍拍胸脯,“您放心,小的打小就伺候小王爷。”
  伴随着马鸣声,几辆马车驶离皇宫。
  无清抱着锦盒上车,他对上无尘师兄的眼神,莫名有点心虚。
  他特地坐在角落,将锦盒挡在身后。
  无碌那双小眼睛视力可是极佳,早就瞄见了无清的锦盒。
  光看那盒子的雕花镂刻,便知价值不菲。
  小王爷不厚道,自己也算是在玉兰阁与其建立深厚友谊,为何没有他的?
  同时无碌也很好奇里面是什么,他用余光偷瞥了一眼无尘,后者正闭目打坐,少顷还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应是睡着了。
  无碌张大口型,虚声说道:“无清师弟,让师兄看看锦盒里为何物?”
  无清又将锦盒往身后挪挪,并不愿与其分享。
  见无清如此大的反应,无碌更是好奇了,他正欲起身趁其不备瞧瞧,无尘突然出声打断了他:“无碌,非礼勿视。”
  无碌只得不忿地端坐好,很快便倚靠在车厢壁上,传来了呼噜声。
  无清因这锦盒,一路上惴惴不安,心思还全悬在受凉高烧的小王爷身上。
  雨天路滑,马夫一个不留神,车轮咯到了一块石头,直接把无碌颠醒。
  他擦擦嘴角的哈喇子,重新坐好。
  许是太无聊,无碌的视线始终停在无清身上,忽而出声:“无清师弟近日头发长得好快!无尘师兄快看,师弟的头顶竟生出了青丝。”
  无清看不着,只得摸一摸,新长出的发根有些扎手,“那……还得劳烦师兄帮师弟再剃度……”
  无碌大方地摆手说道:“小事一桩。只不过无清师弟向来是咱们师兄弟之中发丝长得最慢的,通常是我们剃两次无清才剃一次,来皇宫这几日,便生出发,看来还是皇宫里的素斋好……”
  无碌滔滔不绝地讲着话,无清再次抚向头,那扎手的痛感清晰地传到了他身体每一处。
  何以生出了这许多青丝?
  原本行驶得不疾不徐的马车骤然停在了距离城门不远处,马车外尽是嘈杂的人声。
  无碌挑起帘布,将头探出去,看见几位官差大人穿着斗篷,冒雨对挨个出城的车马搜查。
  他将头缩回,“好像赶上衙役巡查。”
  无尘未多想,“无妨,各司其职,耐心等待便是。”
  由于下雨,坊间许多生意无法开张。这些百姓聚集在各大酒肆之中,侃大山来打发枯燥乏味的时光。
  一声“钱先生”吸引了无清的注意力。
  “钱先生,您可算来了!”酒肆的老板看见说书的钱先生,起身迎接,“今儿个大家伙因这雨,要闷坏了,您讲几个故事呗?”
  其余百姓早就将桌椅为钱先生支好,就等他来说书。
  钱先生捋捋白胡须,拱手谦虚道:“让大家久等了,老朽真是过意不去……”
  一听有说书先生要开讲,无碌顿时睡意全无,挪到无清那侧,撩开帘布认真听着。
  钱先生醒木一拍,“今日为诸位邻里乡亲讲那皇宫里的秘史……”
  秘史可谓是京城百姓最喜闻乐见的,他们全都聚精会神,原本热闹的酒肆霎时安静下来,只有钱先生一人抑扬顿挫的声音在回荡……
  “且说前些日子的法事大典,云小王爷与那荣相之子荣少,争抢一位天人之姿的小僧人……”
  此话一出,众人唏嘘,“不愧是京城双雄,连佛祖座下的弟子也敢染指,不怕遭天谴吗……”
  “谁说不是呢……”
  无碌越听越邪乎,他就在皇宫,为何不知这些秘闻?
  他抬头看向身旁的无清,恍然大悟:“难不成钱施主口中天人之姿的小僧人是师弟你吧……”
  无清径直放下帘布,面带不悦,“这位说书的施主惯会出诳语,扭曲是非,师兄还是不听为好。”
  无碌再次撩起,嬉笑道:“反正也闲来无事,听听又何妨?”  钱先生将二人如何为了无清打斗的场面描述地绘声绘色,“云小王爷拔出皇上的尚方宝剑,那利刃径直刺向荣少的双目!”
  他叹了口气,继续言:“这么一双炯炯有神的明眸,生生被戳瞎啊!”
  听书的百姓:“啧啧……”
  “没想到这云小王爷竟如此狠毒……”
  “皇室中人向来喜怒无常的……”
  无碌听着也不由得蹙眉,这位施主讲话也忒不靠谱了!
  他放下帘布,“还是无清说得对,不听为好……”
  衙役检查到了无清所在的马车,快刀挑开帘子,对照画像中的人扫视一番,除了三位僧人空空如也。
  他大手一挥,“放行!”
  在酒肆中众人为钱先生说书的叫好喝彩声中,马车缓缓向前行进。
  无清听着那欢笑声,恍惚之间有点理解那日在花灯会上小王爷所说的话——世人不论真假,只信道听途说。
  在他沉郁之时,无人注意到一须髯大汗猫腰悄悄从酒肆溜出,撕下用来伪装的胡子,脱掉身上厚重的衣物,顿时他原本灵巧的模样展现出来。
  趁着衙役背对他搜查后面的车辆,此人压低脚步声,轻功了得,嗖得一下钻进无清马车的车底,整个身子贴在车厢底部,随马车出了城门。
  玉兰阁。
  顾小瑞送完锦盒回来后,大口喝着茶水。
  云楚岫闭目养神,半躺在床榻上,根本没有半分生病的模样,悠然自得地问道:“他收了吗?”
  顾小瑞摊开双手,“小王爷您睁开眼看看便能知晓无清师傅有没有收下。”
  云楚岫闻声辩方向,将手中的羽扇精准无误地砸到他脑袋上,“你这厮,越发学会顶撞本王了。”
  顾小瑞撅着嘴,将掉在地上的羽扇捡起,又重新送回小王爷手中。
  他不满地说道:“您分明活蹦乱跳的,还让小的替您跑这一趟,传那些假话。”
  云楚岫懒洋洋地睁开眼,“你不懂。”
  此一别,他怕小和尚忘了他,好不容易在心里住下的地方再挪窝让给了什么阿猫阿狗!倒不如让小和尚时时记挂着有位小王爷为他受凉高烧。
  那颗寡欲的清心,他要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