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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一日看尽长安花(1)


  扬州,扬州,又是扬州。
  近日所遇之事,似是皆与扬州脱离不了关系。
  云楚岫沉思片刻,当机立断——只要百官朝会一过,他便携无清立即前往扬州。
  一连十余日过去,百官朝会总算也到了尾声。
  这日,朝堂之上。
  楚天阔收到了宁汗青的奏折,凉州现已安居乐业,能够自给自足。他龙心大悦,当场宣布凉州长史即刻擢升为凉州刺史。
  宁汗青终于凭借自己的才学实力,成为封疆大吏,为太原宁氏光耀门楣。
  刘义正在心底可乐着,便听到楚天阔上前传唤:“刘爱卿。”
  他出列,“臣在。”
  “刘爱卿驻扎边关已久,熟识事务。凉州虽已无战事,可仍需大将镇守。刘爱卿稍作休整,便前往凉州,襄助宁汗青。”
  “臣接旨。”
  既然刘义要离开京城,那自己也应快了,魏国安想道。只是在走之前未曾有机会再见一次海棠姑娘,他有些不舍。
  紧接着楚天阔颁布了一条令人意想不到的圣旨:“副将魏国安忠君为国,屡建奇功,加封为从三品轻车都尉,留在京城听命。”
  轻车都尉向来是皇室外戚加封的爵位。
  魏国安论功大不过刘义,论家世不过是一介布衣出身,楚天阔如此抬举他,真真是惊讶了众人。
  云楚岫站在阶下,不禁蹙额,直觉告诉他楚天阔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给魏国安加封。
  果不其然,楚天阔继续惊愕众臣:“自从安宁郡主承欢于太后膝下,太后一直忧心安宁郡主的婚事。朕今日索性做个月老,将安宁郡主许配给魏都尉。日子朕都择好了,三日后便是良辰吉日,安宁郡主从宫中出嫁,一切彩礼皆由内务府以大周公主出阁之礼操办。”
  魏国安今日可真是双喜临门,官场与情场他全出尽了风头。
  众臣纷纷道贺:“恭喜魏都尉,贺喜魏都尉。”
  魏国安一时未反应过来,傻愣在原地,他怎就一路高升成了轻车都尉?还是梁才在一旁提醒道:“魏都尉可真是欢喜过了头,还不赶紧向圣上谢恩。”
  他立时跪在地上,脑海里全部都是那位巧笑倩兮的海棠姑娘。
  可圣意难违,魏国安紧紧攥住手中那块绣有海棠的手帕,领旨谢恩。
  而最无法接受的莫过于爱女心切的薛廉道。
  来京参与一次百官朝会,不仅把女儿送入宫中做了安宁郡主,还令女儿嫁了人。
  时至今日,他才明白皇帝为何会封女儿为郡主。成为皇室中人,这婚事便由不得他这位父亲劳心伤神了。
  今日上朝结束后,梁才倒是热情地将魏国安推至薛廉道前,“还不快拜见岳父大人?”
  不过半盏茶功夫,他便多了个岳父,魏国安虽也不情愿,但仍旧恭敬地拱手道:“小婿拜见岳父大人。”
  薛廉道这是头回仔细打量着往日他从未放在眼里的魏国安,人倒是生得相貌堂堂,但这家世过于寒酸!
  他堂堂掌管一方政务大员,独女至少要嫁得门当户对。尽管圣上抬爱魏国安,加封轻车都尉,可世人谁不知他乃是布衣出身?
  听闻此人尚有位做内侍太监的兄弟,难不成日后还要令婉君称呼一个无用的阉人为小叔?
  薛廉道越想越气,当下拂袖便要走。
  云楚岫上前挡住他的路,摇着羽扇嬉笑道:“薛大人这怎么说走就走?您的贤婿还在一旁行着礼,您少说也得关切一下……”
  此竖子竟还无脸无皮地站在自己身前!
  薛廉道强行按压下心底的怨气,道:“小公爷若无旁的事,下官便且先行告退。”
  他无视魏国安,显然并不满意这桩婚事。
  此时,楚墨痕出来打着圆场,“魏都尉在京中无依无靠,现下得圣上赐婚,成为薛大人的乘龙快婿。魏都尉为人谦逊有礼,薛大人平白得此品行俱佳之子,岂不乐开怀?”
  楚墨痕话中暗示着魏国安在朝堂上毫无根基,只能仰仗他薛廉道一人,定会成为薛廉道日后的助力。
  薛廉道此刻虽有不忿,但依然给足了墨王爷面子,勉强道:“国安多礼了,一家人不必如此见外。”说罢旋即离开。
  魏国安深知自己配不上出身世家的薛婉君小姐,毕竟当日太后的属意对象是出身皇族的云小公爷。
  可他亦不愿娶薛小姐,自己业已有心上人,不欲耽误薛小姐的大好姻缘。
  几人皆知晓魏国安的心思,再加上薛廉道并不待见的态度,一时对这桩天子赐婚不知是喜还是忧。
  刘义小心翼翼问道:“贤弟……那海棠姑娘……”
  魏国安苦笑道:“罢了,我只当是一场美丽的邂逅,有缘无份。小公爷如此费尽心力帮末将寻,十几日过去,倘若姑娘还在京城,也应找到了。或许她早已回到她的家乡江南,亦或是人家对我并无情意……”
  楚墨痕开解道:“日后若再与海棠姑娘重逢,纳妾也是无妨的。娶妻当娶对自己仕途大有裨益的,妾姿色再娇,也只是个服侍人的主儿。”
  理儿虽如此,可魏国安心中妻子的位置,自始至终只属意于海棠姑娘一人,他亦并无纳妾的想法。
  楚墨痕看出了魏国安心底的失落,轻拍肩膀安慰道:“当下只道两情相悦是最要紧的,可日后便能瞧出拥有一个丰厚的家世,是多么的重要。”
  云楚岫只觉小皇叔这话似是在道尽自己平生的遗憾,母妃是前是位小小贵人便是他此生最大的掣肘。
  刘义不愿理顺什么官路不官路,他只知做好分内之事,哪里有贼寇入侵便带着大军他娘的碾压过去!
  但他也知魏贤弟这亲娶得不情不愿,他挠着头,憋了半天总算憋出一句话:“大不了你就当家里养了尊菩萨,好好供着!”
  一句话惹得几人哈哈大笑,心底的不畅也便随之扫空。
  今日小忠子不当值,留在庑房休息。
  庆保跑得头顶的帽子快要被风吹跑了!一路趔趄地跑进小忠子所在厢房,讨好道:“忠公公,您猜猜今儿个魏大人又得了什么封赏?”
  一提起兄长,小忠子顿时起了精神,激动道:“圣上又赏赐白银了?”
  庆保立即不满道:“哎哟,我的忠公公啊,您就给魏大人想这种俗套的恩赏?”
  他也不卖关子了,讨好也得趁热,道:“魏大人今儿个被封了从三品轻车都尉,要可知道这是只有皇室外戚才有的无上荣耀!魏大人可是咱天启年间的头一份呢!”
  小忠子感激涕零,从箱子里翻出把金瓜子,这还是上次去太后宫中,太后娘娘见他当差伶俐赏得。
  小忠子将金瓜子全部赠予庆保,“多谢庆保公公告诉小忠子。”
  庆保掂着手里的金瓜子,两眼都值了,“忠公公说得这是哪里的话!此等喜事公公早晚要得知,庆保不过是比别人嘴快罢了。”
  他将金瓜子塞进衣襟里,继续道:“还有件大喜事呢!圣上还亲自赐婚给魏都尉,所选的女子便是太后现下最疼爱的安宁郡主……”
  “什么?!”小忠子一下子抓住庆保的手,脸色骤然阴沉道,“你方才说什么?”
  庆保还以为他欢喜过了头,重述道:“圣上将安宁郡主许配给魏都尉,这可真是天赐良缘!”
  “魏都尉此次亦跻身皇族,忠公公您的好日子可要到了,这御前副总管的位置还空着,等哪天您得了,还望您记得庆保的好,到时多提携提携庆保……”  庆保那些阿谀奉承的话小忠子是一句也没听进去,他现在耳畔萦绕的全是那句尖锐刺心的话——圣上将安宁郡主许配给魏都尉,这可真是天赐良缘!
  他恍惚地站了起来,神情呆滞地向外走去。
  庆保也不知这厮发得什么疯,该不会是听到自家兄长一步登天,如同中举的范进一般,疯了吧……
  庆保贴心地扶着,“公公啊,您这是怎么了……”
  小忠子如今是什么也听不进去,他木讷地来到长街上,忆起儿时,家境寒酸,兄长省吃俭用,将省下来的铜板全去买了莲子糕。
  在空空如也的茅草屋里,兄长在晦暗的灯光下,用竹筷将一块块的莲子糕喂进自己口中。
  只是兄长不知,附近卖莲子糕的婆娘手懒,不愿将莲芯摘出,其实她的莲子糕苦涩无比。可因为是兄长喂给自己的,他只觉香甜可口。
  如今此般温情,不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另一个和他素未谋面的女子!
  他们二人相依为命,为了活着一个不得已去前线从军,而他做了卑贱如草芥、主子不悦便可拿来撒气的阉人废物。
  日子好不容易有了盼头,却生生闯出一个安宁郡主来搅扰他们的平安喜乐!
  小忠子一拳打在长街旁的红砖绿瓦上,淋淋血迹顺着宫墙向下滴落,与砖石原有的红色混合在一起。若不是浓重的血腥味飘进鼻中,那血便瞧不出。
  见此,庆保被吓傻在原地。小忠子在他印象中向来是那个逆来顺受好欺负的主儿,谁曾料想到有如今暴戾的一面?
  他疯了,他真的如同中举的范进般,疯了。
  庆保在心底嘀咕道,脚下的步子不由自主地快了起来,畏惧地离开长街。
  京城上空乌云乍然聚集,一场雷霆暴雨迫在眉睫。
  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豆大的雨点子砸在小忠子的后背上。
  他如同行尸走肉般,感受到不到肉体上任何痛楚,只有心里被撕裂的疼,锥心刺骨。
  雨水和泪水混合在一起,他仿佛条疯狗,向无辜的宫墙发泄着。
  头顶忽而多了一把油纸伞,为他挡住了风雨。
  “擦擦吧,夜里还要当值。”那人递出一方手帕,温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