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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却道海棠依旧(1)


  云楚岫很是欣赏与敬重杨仁,不因位高而有倨傲之色,亦不因位低而畏惧强权。
  而大周需要的,正是像杨仁这种难得的人才。
  杨仁直言不讳地提起当朝局面,“希望荣氏之乱能到此为止,倘若再出一个荣平居,大周可就经受不住了。”
  他如今谈论政事的模样,恍惚中倒令云楚岫以为是仙逝的杨太傅。
  毕竟父子俩,在脾气秉性上自是相似的。
  云楚岫忆起昔年尚年幼,杨太傅奉诏教授他与小皇叔学业,常常夸赞二人聪慧。和旁的师傅不同,杨太傅最喜读诸子百家之文,也经常将家国天下的情怀讲予他二人。
  此时杨仁侃侃而谈的场景,令他回想起当年杨太傅的授业之恩,一时有些伤怀他的与世长辞,道:“倘若杨太傅尚在人间,定会以杨大人为荣。”
  杨仁立即拱手谦虚道:“小公爷过誉了。下官不过是继承先父遗志,谨记家训,传扬家风。身为杨氏一族的子弟,理应如此。”
  两人正说着,顾小瑞张皇失措地跑了进来,连行礼都忘记了,道:“王爷,圣上降罪的旨意已经到了刺史府!”
  杨仁见他气喘吁吁,笑道:“左不过是处置赵大嵘等叛贼,你这小厮何故如此慌乱?”
  顾小瑞急道:“除了那些个乱臣贼子,还有魏大人,他可是薛刺史的女婿,生生受了这株连之罪!宣旨官带着好些个披坚执锐的禁卫军,已然将刺史府包围了!”
  此言一出,云楚岫立时从椅子上起身,当下便赶往刺史府,杨仁紧随其后。
  一个时辰前。
  云峥刚为薛婉君号完脉,为一旁尚在忧心妻子的魏国安道:“放心,贵夫人业已痊愈,本公子的义子更是在她腹中活蹦乱跳。”
  薛婉君听到,莞尔笑道:“先生总是将义子挂在嘴边,万一妾身怀着的是个女儿呢?”
  魏国安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是男是女我都欢喜。”
  云峥扬眉道:“本公子的医术何时出过差错?说是义子,那长大后定是位英俊潇洒的男儿郎。”
  魏国安旋即明白过来云峥所言为何意,当下激动得语无伦次,“棠儿,先生说我有儿子了!”
  云峥瞧他那副乐得原地转圈的模样,不禁提醒道:“怀胎十月,贵夫人为你产下一子是很辛苦的,魏大人可要好生感谢夫人。”
  魏国安向他恭敬道:“多谢先生提醒,棠儿是我此生最珍视之人,国安定会好好疼她爱她。”
  薛婉君一脸娇羞地轻拽他的衣袖,示意他莫要再讲那些个臊人的话。她深知夫君的性子,内敛沉稳,鲜少对她讲情爱之语,将热烈而深沉的爱意糅杂在日常的生活中。
  他知晓在京城城隍庙救她那一日,由于自己的疏忽,令棠儿脚底生了泡,于是日日亲自为她打水泡脚。
  棠儿曾言这些事情交予素心即可,让出入魏府的下人瞧见堂堂从三品轻车都尉为妻子洗脚,传出去会让人笑话。
  他傻呵呵地笑道:“旁人笑便笑,他们还得羡慕我有个如此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海棠花!再者,棠儿在家操劳了一天,夫君为你洗个脚心甘情愿。”
  两人浓情蜜意,心意相通。
  可真是羡煞云峥!
  他自从来了这扬州,每天过得简直就是和尚生活!直至现在,连和莺莺的好事还没成!
  他可不留在这看人秀恩爱,赶紧离去,回宅子找他的莺莺一亲芳泽。
  将云峥送走后,薛婉君心事重重。她担心父亲大人在牢狱中受苦,可又怕夫君夹在中间难为情,于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夫君,我想去大牢看望父亲,亲自告知他这个好消息……”
  即便那人背叛了君主,可仍旧是一位深爱女儿的父亲。
  魏国安旋即点头同意,“你好生休息,我去打点。”
  他将素心唤来,叮嘱道:“切莫让棠儿劳心劳力。”
  素心也艳羡小姐同姑爷的感情,调皮道:“姑爷您就放心吧,婢子从小服侍小姐,纵使舍了婢子的命,也会护得小姐与小少爷周全。”
  她大落落惯了,薛婉君笑道:“你这小妮子张口闭口命的,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主仆二人玩笑着,魏国安放心地离开厢房。
  行走在府院中的步伐都因喜讯而矫健了几分,俊逸的面庞上全是笑意。
  然而天不遂人愿,就在此时,小厮六神无主地跑了进来,直接撞到了魏国安身上,立即磕头道:“大大……大人……京城的圣旨到了……”
  魏国安立时赶往前厅去接旨。
  前厅一片肃穆,除了宣旨官,还有皇城专属的禁卫军,将整座刺史府围得水泄不通。
  禁卫军轻易不离京城,现下悄无声息地来到扬州,定有大事发生。
  魏国安来不及细想,随即跪下接旨。
  “扬州刺史薛廉道私营铁矿,犯上作乱,意图谋反,其罪当诛九族。安宁郡主为罪臣薛廉道之女,着即刻贬为庶人;轻车都尉魏国安为罪臣薛廉道之婿,罪同乱贼,削去所有官爵,立即将二人收押,择日斩首示众……”宣旨官的声音凛冽而严厉,如同楚天阔亲自驾临。
  魏国安伏在那抹他忠心耿耿、为之杀敌的明黄色下,双眸中渐渐染上了血色,后面对于荣氏一族的处置已经无心去听。
  他只知,棠儿受了这劳什子的株连之罪,竟也要上刑场!
  魏国安的手渐渐紧握成拳……
  宣旨官在合上圣旨的那一刻,旋即毫无感情地命令禁卫军:“将罪臣魏国安及其妻,带回大牢。”
  魏国安霎时做出拔剑的姿势,挡在身前,吼道:“尔等岂敢动我发妻!”
  周围的禁卫军动作比他更快,瞬时刀离刀鞘,齐刷刷地直指其咽喉。
  宣旨官震慑道:“罪臣可是要抗旨不遵!”
  魏国安目眦欲裂,右手握住剑柄正欲与这些禁卫军拼命之时,云楚岫与杨仁适时赶到。
  云楚岫喝道:“都住手!”
  宣旨官一瞧是此次办理扬州一案厥功甚伟的云小公爷,瞬时换上了一副和善的面孔,作揖道:“下官拜见小公爷与杨大人。”
  禁卫军向来只听从皇帝号令,自是不肯放下手中的剑。
  云楚岫见此,一把揪起宣旨官的衣领,怒不可遏:“本公爷说一不二,让禁卫军把剑放下!”
  宣旨官可不敢得罪这位被圣上宠信地无法无天的小公爷,就连称呼也尊敬了不少,命令道:“都不得对魏大人无礼!”
  禁卫军顿时收回了剑。
  杨仁上前对魏国安小声劝阻道:“莫要同圣上的人起冲突,你可知倘若你这一剑真拔了出来,可真真是罪同谋逆,事情便再无转圜之地了!”
  “即便你无所谓,你可要想想如今身怀六甲的魏夫人!”
  一提到棠儿,魏国安再有不甘,也只得带着满腔愤懑,将尚未来得及拔出的剑扔在地上,束手就擒。
  云楚岫这才松开了宣旨官,后者吓得出了一身虚汗。
  旁人若抗旨,他便能当场将其拿下;可小公爷何等的尊贵,他只能折中。
  宣旨官为难道:“小公爷,下官也是遵照圣上的意思,您瞧能否让下官将魏大人及其夫人带走?”
  话音刚落,门外小厮唱道:“墨王爷到!”
  宣旨官仿佛看见了救星,赶忙出去迎接——要可知道墨王爷人称贤王,小公爷再怎么蛮横,皇叔的面子总还是要给的。
  楚墨痕得知圣上的旨意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刺史府。他深谙云楚岫的性子,若是对于圣旨表达出半分不满,不仅魏国安保不住,就连他这侄儿也要被治个大不敬之罪。
  他正欲开口劝,只听云楚岫道:“小皇叔,我不会乱来。”
  听到他这句话,楚墨痕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魏夫人甚得太后喜爱,先前也曾是无限风光的安宁郡主。大牢内湿气重,容魏夫人收拾些衣物总不算违逆圣旨吧。”
  宣旨官见小公爷难得的温和一次,再加之太后的缘故,他谄媚道:“小公爷所言甚是,下官也正有此意。只不过魏大人需得暂时待在这儿,收拾几件子衣裳,想来魏大人也帮不上什么忙……”
  宣旨官心思狡猾,这是生怕中间出了什么变故无法向皇帝交差,留魏国安在这儿。
  尚未等云楚岫开口,魏国安率先回答:“好。”
  他期盼地望向云楚岫,希望小公爷能明白自己的心思——只要棠儿安然无恙,他即便是拼了这条命亦甘之如饴。
  云楚岫记得他初到雁鸣关之时,魏国安身为一个小士卒,一无钱二无权,纵然有一身的好武功与满腹经书,可依旧遭人排挤,无处发挥。
  他从众多砂砾中淘到了魏国安这颗金子,眼见他从籍籍无名凭借自己的本领走至如今的名满天下,假以时日定能成为大周驻守边疆的一员大将,威震周边部族,保大周边疆安宁。可今时今日却因无妄的株连之罪就要丢了性命!
  云楚岫心间充斥着惋惜与愤慨。
  魏国安一路跟着自己,他自然明白魏国安的心思。云楚岫回给他一个坚定的眼神——他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帮助魏国安想要守护的人。
  云楚岫迈着沉重的步子,朝后院的厢房走去。
  躲在前厅后的素心原本替小姐出来问问姑爷午膳想吃些什么,结果还未等她见到姑爷,便听到了圣旨。
  她惊慌失措地向小姐闺房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