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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君子好逑(9)


  无清自诩记忆力过人,可他仔细回想,印象中始终未有过莫公子。
  莫怀瑾苦涩笑道:“无妨。公子业已还俗,是在下今日唐突贸然提起往事。”
  他呷了口茶,道:“其实在下心间亦有一位爱慕之人。他曾是佛门的信徒,如今已还俗。倘若某日在下亦要倾尽全部力气,如同凉州王得到鸠摩罗什般,公子说他会心甘情愿跟着在下走吗?”
  莫怀瑾的目光此刻变得侵略意味极强,令无清百般不适,心中渐渐升起一股惧意。他不知莫公子追求他的佳偶何故询问自己……
  正在无清搓着衣角不知如何作答时,无碌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替他解了围:“师弟,原来你在这儿!让师兄好找!”
  纵然这话听着倒像是自己偷溜出来,但无清还是借机道:“师兄,香火可是买足了?可是要回府?”
  无碌嘿嘿笑道:“足了足了……”
  莫怀瑾见这僧人与他如此熟稔,想必二人是还俗前的师兄弟。莫怀瑾起身恭敬道:“大师好,在下莫怀瑾这厢有礼了。”
  无碌这才留意到无清师弟旁还坐着为容貌出众的公子哥,赶紧双手合十还礼道:“阿弥陀佛,施主客气了,小僧慧山寺无碌,担不起莫施主一声大师。”
  时辰不早了,再不回去无尘师兄定又要说教了。
  无碌拉着无清,匆匆道别便往回走。
  莫怀瑾没能得到无清的回答,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任凭残留有玉兰香气的气息从指缝中弥散……
  良久,他唇角处勾起一抹令人不易察觉的弧度,暗自道:云楚岫,好戏可要开场了……
  建章宫。
  匈奴的亚父与圣女苏和茶尔业已在这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等候良久,除了服侍的宫婢和内侍,未曾见到身有一官半职之人。
  魏忠安替二人换上温热的茶水,苏和茶尔轻抿一口,漠然道:“早该料想到进京是这般光景。”
  亚父轻笑一声,淡然道:“我等为战败国,觐见胜者,自是要承受这些。且等着,时辰到了,周皇自会让我等离去。今日这下马威必是免不了的。”
  此时,梁德英正在后殿门前反复徘徊——圣上同小公爷商议军机大事都两个时辰了,还不见小公爷出来。匈奴亚父与圣女可是等候多时,圣上究竟作何安排?
  云楚岫一条大长腿搭在把手上,坐也没个正形,闻着殿内龙涎香的味道,昏昏欲睡。
  楚天阔那点子报复心思他岂能不知?以商讨国家要事为名,将自己圈在这后殿之中,故意晾匈奴人几个时辰,灭灭他们往日的威风。
  然古语有云:兵胜于外,义强于内,威立于上,民服于下。楚天阔毫无平天下之才能,纵使晾匈奴人一天一夜,外邦人也不会真心臣服。此举满足的不过是他作为胜利方卑微的自大感。
  云楚岫适时地伸了个懒腰,他可不再想与此种人呼吸同一片空气,起身慵懒道:“皇兄,时辰也差不多了,想来也震慑了匈奴,臣弟便先行告退。”
  楚天阔摆摆手,眼皮微抬,道:“有劳皇弟替朕打发一下夷族人。”
  后殿门缓缓打开,梁德英瞧见小公爷终于踱出,赶紧上前谄媚道:“小公爷,您可出来了!您可得帮帮老奴啊……”
  他的眼神时不时瞥向前殿,面露为难之色。
  云楚岫抽出腰际随身携带的羽扇,用扇柄敲敲他的宫帽,点拨道:“您老可真是越老越糊涂,皇兄近日忧心国事,龙体欠安。匈奴亚父与圣女既是客,尔等又何以怠慢?”
  梁德英得了指示,恍然大悟:“多谢小公爷指示,老奴定会尽显我大周礼仪,必不亏待贵客。”
  他目送小公爷离去,顿时扬眉吐气,对跟在身后的庆保道:“庆保,还不赶紧派人去将秋阑宫打扫出来,请亚父大人和圣女住进去。”
  秋阑宫先前曾是墨王爷的母妃所居之所,因不受宠,格外破败与落寞,莫说住人,连乌鸦都不会在那筑巢。方才小公爷不还言不可怠慢贵客,梁公公又为何有此指令?
  “这……”庆保显然没参透圣上的心思,在原地犹豫不决。
  梁德英手持拂尘抽向他,“真是个迷糊东西!圣上都不愿见那起子野蛮人,自是要杀杀那群人的锐气!”
  庆保摸向隐隐作痛的臀部,心里咒骂着梁德英,表面却咧嘴笑道:“公公教训得是!庆保受教了!”
  他二人回到前殿,正巧看到魏忠安为亚父斟茶。庆保刚好从梁德英那受了气,正好拿他撒气。
  庆保上前径直将一旁候着的魏忠安拉出殿外,不由分说便扬起手掌赏了他响亮的一耳光,骂道:“狗东西,建章宫如此尊贵的地界儿,何时需要你在这儿伺候?”
  魏忠安仿佛习惯了这种日子,他立时跪下,奴颜婢膝道:“是奴才僭越了。”
  庆保见他态度乖觉,心里的火即便未能发泄完,也找不到由头,只得就此作罢。
  这一幕恰好落入云楚岫的眼中,联想起上次,他也是这般受庆保这帮狗奴才的侮辱。
  云楚岫于心不忍,上前道:“若是你肯,本公爷大可将你调去太后宫中,远离是非。”
  闻声,魏忠安抬起头,看清了面前伸出援助之手的是小公爷。他连忙向后退了几步,依旧不忘行礼,感恩道:“多谢小公爷挂心奴才的生死。无论是荣光与耻辱,都理应是奴才在这宫中承受的。纵使小公爷将奴才安置在太后宫中,他们想要找奴才的事也不会嫌弃路途遥远。不如受着,默默等候雨过天晴那一日的到来。”
  云楚岫倒挺意外素日默不作声的小忠子能讲出今日这一番话来,有此耐力,日后必能成事。
  云楚岫蹲下身子,同他四目相对,以表对他的尊重,沉重道:“好好活着,以告慰你兄长的在天之灵。”
  一提及魏国安,魏忠安的手指不由得抠住生硬的青石板,指尖的血丝不经意渗进地缝之中。
  他强行忍下心中的悲愤之情,佯装波澜不惊道:“奴才……必定好好活着……”
  云楚岫轻拍他的肩膀后,向宫门方向走去。
  魏忠安拭去嘴角的血渍,眸中闪烁着狠戾的光芒——是啊,他要好好活着,将那些曾经伤害过他兄长的人,亲手推向地狱。
  “知还。”
  云楚岫走在长街上,望着已过正午的日头,正想着阿清现在是否用过膳食……小皇叔的声音便猝不及防地从背后响起。
  他转身,见楚墨痕从东南方而来,不拘礼法道:“小皇叔可是刚从老太婆那里出来?”
  楚墨痕自是知晓他口中的“老太婆”指的是谁,立时严肃道:“知还,不可无礼。这还是在宫中,小心隔墙有耳。”
  这句话云楚岫听得耳朵都快生茧了,他敷衍道:“侄儿知错了。”
  两人并排走着,只听楚墨痕道:“皇嫂的身子确实大不如前,满寝殿的药渣子味,即便身子康健之人,又岂能日日捱这苦药?”
  “荣氏一倒,太后毕生的心血也便白费了。她又怎会如从前般恣意快活?”云楚岫云淡风轻道,“她这病,是心病,还得她的亲生儿子去治。”
  她的亲生儿子恨毒了荣氏,恨不得杀光全天下荣姓之人,又岂会体谅他的母后?
  母子二人的心结,就此种下。
  云楚岫不会去同情,亦不会因此而感到快意。
  佛语有云:种如是因,得如是果。当年那二人迫使他与母亲阴阳永相隔,如今落得此下场,也算是自作孽;可他同样不是楚天阔,不会将自己的报复心建立在他人的苦痛之上。
  云楚岫俊逸的面容上露出无可奈何的笑意,望向天边变化多端的白云,话锋突转道:“听闻近日荣平居在府内并不老实,但凡睁着眼,便吵嚷着要见圣上,说自己有冤情要秉明。”
  楚墨痕掩于宽大袖口的手骤然一紧,不自然的表情从脸上一闪而过,旋即如常道:“他又有何冤情?桩桩件件有哪一项不是证据确凿?他还不知好歹,想利用最后一点的亲情换取自由,殊不知,圣上对他们荣氏,可谓是厌恶至极。”
  云楚岫手中把玩着羽扇,道:“此种污言秽语自是不会上达天听,但保不齐哪天这疯言疯语传到太后耳中,借此契机,太后必定要救她的兄长……”
  云楚岫回到府中已多时,仍不见阿清归来,正欲出门寻找之际,只见无碌脸上笑嘻嘻,大包小包地回来了。
  云楚岫瞧他倒像是把整个朱雀大街都扛在肩上,买回府邸了。
  无碌身后跟着失魂落魄的无清,都未曾意识到回府,一头撞进云楚岫的怀中。
  直至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无清才回了神,抬头便迎上知还那抹热烈的目光。
  莫怀瑾临行前的眼神始终令无清介怀,那目光之中,爱意与仇恨痴缠,同时又隐约闪烁着几分狠毒,令无清不寒而栗。
  可莫怀瑾毕竟也救了自己一命,无清便使劲猫进知还的怀中,寻求安全感。
  云楚岫感受到他的异样,关切道:“可是同无碌出去遇到什么事了?”
  无清摇摇头,“只是晨起时未见到你,便觉不安。”无清并未将自己所想告知知还,主观臆测,又岂能辨别是非?许是他多想了,莫怀瑾不过就是一略懂些佛法的富商公子罢了。
  云楚岫轻吻他额头,认错道:“怪我不好,未提前告诉你。下次出门必定将全部安排悉数告知内人……”
  无清真真是忍受不住他的“油嘴滑舌”,“我去帮无尘师兄,你便在此把那些个油腻话讲与花花草草听!”
  云楚岫目送就连背影因生气都可爱起来的无清离开后,笑容瞬时从脸上消失,他唤来云影,心思沉重道:“彻查莫怀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