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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与君生别离(1)


  齐妈妈的话如平地惊雷,字字句句敲进了云笙的心间。
  这许多年来,她只以为齐妈妈是个钱串子,虽有时遇到难缠的恩客也会出言维护醉胭脂的姑娘们,但当对方扔下更多的金银珠宝,她便会笑嘻嘻地把姑娘送走。
  可总有一部分连齐妈妈都瞧不上眼的人,无论再怎么一掷千金,她也坚决不会让步。
  来者皆是为了生存早已活得毫无尊严之人,哪还见识过端得厉害的妇人?
  梁德英虚扶一下自己的宫帽,羞辱道:“真是婊子门前立牌坊!”
  他根本不会理会这种下等之人的话,皇室公主曾沦落风尘,此种秘辛又岂会让人得知?这醉胭脂今日必有一场大火,将与之相关的人与物,全部焚烧殆尽。
  梁德英一个眼神示意,身后的内侍也不再客气,径直将齐妈妈推到一旁,作势便要云笙强抢回去。
  齐妈妈倒在地上,眼神中却全是狠厉之色。前半生全部浪费在了背信弃义之人身上,余生若不是有这方寸之地,她岂能苟延残喘至今?
  即便拼了这条老命,她也要让那些姑娘们都逃出去!
  趁人不备,她打开云笙房间的木窗,惊呼一声:“救命!”旋即决绝地纵身一跃!
  尽管夜色已深,可勾栏处仍旧有三两恩客在外游荡。她的呼救声很快便引起了花柳巷众人的注意。
  由于醉胭脂会客厅修筑地富丽堂皇,高度不亚于几层楼,齐妈妈跳下去便没了气息,死状惨烈,霎时血流成河。
  可她却笑靥如花。
  不少花娘一眼便认出是齐妈妈,惊恐尖叫不绝于耳,更是引来了愈发多的人,渐渐将醉胭脂围得水泄不通。
  人群之中,不知是谁喊了声:“出了人命,还不抓紧报官!”
  事情愈闹愈大,梁德英等人再不撤离,岂不更留人话柄?
  梁德英骂骂咧咧列:“这婆娘真狠!用命来引人注目!”
  他回头看向被齐妈妈的死冲击得已然恍惚的云笙,道:“带上长公主,迅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一直在暗处等待见机行事的云影,看到梁德英等人悄悄潜进了醉胭脂,一种不祥的预感已然涌上心头。
  他看到醉胭脂周边不知何时多了些干柴,加之有人一跃凭栏吸引了诸多目光,思忖片刻后,心中很快有了计较。
  正当梁德英往外走着,有侍卫匆忙来报:“梁公公,大事不妙!我们先前布置的干柴,已被点燃!”
  梁德英自是不知这是云影的手笔,他一脚踹向那个侍卫,怒道:“你们一个个都是酒囊饭桶吗!谁让你们提前点的!本来那鸡娘一跳就招惹了众人的目光,此时再点火,岂不是更要向世人昭示这醉胭脂有异常?我看你们是想让我在圣上面前掉脑袋!”
  侍卫捂着肚子吃痛,明明他们并未行动,却背了这顿责骂,心里好不委屈!
  火势比他们想象之中更为迅猛,还未等他们行至会客厅,浓烟已叫众人咳嗽不已。顶梁开始坍塌……
  花娘们也顾不得什么金银细软,纷纷往外跑着逃命,喊道:“醉胭脂走水了!醉胭脂走水了!”
  看着知情人士接二连三地逃离,这下好了,还把醉胭脂夷为平地呢!圣上不把他屠了就不错!梁德真真是欲哭无泪。
  围观之人只顾灭火,梁德英众人被困在火势之中,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趁乱之中,云影悄然救下了云笙,快马加鞭,带她前往慧山寺。
  云王府。
  魏忠安夤夜到访。
  他见到云楚岫,立时摘掉身上的斗篷,惊慌失措道:“小公爷,今儿个奴才在殿前当值,偷听到圣上暗下了密旨,言醉胭脂的玉宛姑娘实为先皇早年遗落在民间的小公主,要将她迎回宫中,并下嫁给匈奴和亲!”
  无清难以置信道:“这怎么可能?”
  魏忠安急道:“小公爷,奴才只能言尽于此。奴才是趁着圣上入睡才来递消息,您快抓紧想个法子救救玉宛姑娘吧!”
  云楚岫郑重对他道过谢,便派顾小瑞亲自送他出府。
  无清此时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他同样担心云笙的安危。
  他深知知还比自己更焦急,他只能先平复好自己的情绪,再去安抚。
  无清慢慢舒展开知还紧握的双拳,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手中,道:“知还,莫急,总归是有法子的。”
  云楚岫此时犹如脱了线的木偶,视线中阴晴不定,时而是火山爆发时喷涌而出的灼热岩浆,时而是极寒之地上万年不化的冰石。
  无清从未见过这样的知还,云族之于他,宛若大地供养着生灵,阳光普照着万物。为了云族,云笙已经背负了太多,他是断断不会再令笙儿身陷险境!
  良久,云楚岫忽而冷笑出声,“好!”
  无清以为他接受不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颤抖着话音担忧道:“知还……你别吓我……”
  云楚岫轻抚他发端,拥他入怀,道:“我无碍,你放心。我千算万算,万万未曾料到他从始至终并未想要笙儿的性命,而是想出了一个更折磨我亲近之人的方法——谎称笙儿为当朝长公主,送她与狼为伍。”
  云族在谷庸城的暗桩已悉数退出,笙儿去了,云楚岫更不会得知她丝毫的消息。
  此时,顾小瑞仓皇而入,慌张道:“不好了不好了!小王爷!醉胭脂走水了!齐妈妈跳下自杀,而玉宛姑娘竟被烧死了,听说尸骨无存啊!”
  顾小瑞提及玉宛之时,话音中全是哭腔。
  那么温婉静谧的女子,怎就如此香消玉殒?
  他用手背不停地抹着眼泪,只是这泪水,愈抹愈多。
  无清不断摇头,眼眶亦早已湿润,望向知还,道:“知还,这不可能……不可能……”
  云楚岫握住他的手,表情看不出一丝波澜,道:“同我前去慧山寺。”
  顾小瑞尚未缓过神来,他家小王爷已然走远。
  他跺了跺脚,自言自语道:“小王爷怕不是失心疯了!不去醉胭脂寻玉宛姑娘的尸骨,现在还去慧山寺烧什么香,拜什么佛!”
  他们一路上快马加鞭,终于在破晓时分,赶到了慧山寺。
  今早当值的无碌正在院中伸着懒腰打哈欠,只听山门被人重重推开,都惊醒了山林中的鸟儿。
  只见云小公爷和无清师弟急匆匆地进来,肩上还落了些许尘霜,一看便是漏液赶来,脸色甚是焦躁阴郁。
  云楚岫径直越过无碌,直扣慧觉厢房。
  直觉告诉无碌,京城中必有大事发生。他拉住紧随其后的无清,问道:“师弟,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无清的心全悬在知还身上,道:“师兄,说来话长,且日后清儿再详细告知于你。”
  云楚岫正要叩响慧觉的房门,只见无尘已站在院中,面露不悦,道:“师父天明时分才入睡,小公爷想要找的人,现下正在小僧房中。”
  师兄房中何时还藏了人?这下彻底把好事无碌的好奇心勾了起来,他亦行至无尘厢房内,只见一绝色女施主正端坐与案前,神情惆怅失落。
  “好家伙!师兄不会是动了红尘之心吧!”无碌小声嘀咕道,却不敢多加揣测。
  云笙一看是兄长前来寻自己,惊惧与委屈一齐迸发,扑到他的怀中,哭道:“知还哥哥……”
  “对不起笙儿,是兄长来迟了……”
  无清见云笙安然无恙,倒也松了口气,默念道:“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此时,无尘却毫不留情打破了这局面,他冷冷道:“小公爷,慧山寺乃佛门重地,不希望同你们皇宫贵族沾染毫分,惹得一身俗事,成为是非之地,还望小公爷能体谅。”
  无尘话音刚落,无碌便下意识用大手捂住他师兄那张胡说八道的嘴,笑道:“小公爷,小僧的师兄方才在同您玩笑呢!”
  他师兄真是不想活了,怎么能够直言对小公爷的不满?向来颇有分寸的师兄,今儿个怎地失了态?无碌抓紧拉着师兄离开厢房。
  无清亦不知无尘师兄为何总是对知还等皇室中人有这么大的敌意……
  不过云楚岫现下可没那多余的心思去照顾无尘的心绪,云笙冷静之后,将昨夜在醉胭脂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兄长。
  当提起齐妈妈时,她已然泪流满面。
  普通妇人何曾会有此种过人的胆识和机敏?
  很多年后,无清曾独自一人行走于欢闹异常的街巷,路过曾经为醉胭脂的所在之时,总会想起从凭栏一跃而下而保全众人的齐妈妈。
  兴许她豆蔻年华之际,亦是达官显贵之户的贵妾……只是往事已不可追。
  晌午未过,王府中匆匆来人——原来是圣上急召云小公爷入宫。
  云楚岫浮起唇角,讥笑道:“他终于要和我开诚布公了是吗?”
  云楚岫当即跨上马,无清站在马前,担心道:“知还,我要与你同去。”
  他轻吻无清额头,柔声道:“我去去便回,你帮我好好照顾笙儿好吗?”
  “可是……”无清怕他有去无回,又不敢说出,害怕一语成谶。
  云楚岫自是知晓他的心思,安慰道:“不会的。我并无过错,又有战功加持,他尚且找不到动我的理由。”
  “阿清,待我回来之时,看到你在寺中晾好了茶等我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