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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时针之歌(十四)


  “……腓腓?!”
  金乌看着眼前似曾相识的男孩,瞳孔逐渐紧缩一圈。他向前走了一步,因为极度的惊讶,脚步甚至有些许踉跄。
  “你没有死?”
  眼前的男孩大约十岁出头的模样,生的粉圆可爱,衣领边围着一圈白色短毛,显得他整张脸都好似被埋在里面了一般。
  ——那是腓腓的人形样貌,岳寒并不是第一次见到。
  腓腓从前的人形也是个英俊的成年男子,只是不知当年受了什么伤,如今魂体亏损得厉害,成日昏睡,就连化形只能变为孩童的模样,无法维持太久的时间。
  “你为何变成了这般……”金乌惊疑不定地望着眼前个子矮小的男孩,“你还活着,为何没来找过我?”
  腓腓倔强地看着金乌的脸,退后了一步,恰恰拦在岳寒的身前。
  “金乌,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怒气冲冲地冲着金乌喊道,“腓腓不许你说岁师的坏话!”
  “你当年你不知所踪……是跟在时顷身边?”金乌诧异于他的态度,“你不是追随寒岳在北境战场吗?”
  “如果不是岁师,我早就死了!”腓腓龇牙咧嘴道。他说话颠三倒四,答非所问,气鼓鼓的神色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犬类。
  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人类男孩的脸上显得有些怪异。
  这种怪异让金乌觉得无比陌生。他咬牙,二话不说地上前,捏住腓腓的手腕,片刻之后,悚然抬眼:“你……”
  腓腓一噘嘴,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来,怒到舌头都打了结:“腓腓……的魂体,永远无法恢复!但是腓腓,要救尊主……所以腓腓只能去求岁师。岁师被帝师囚禁在灵山之巅,他没有一点办法。所以……他只能戴着锁魂链,去跪了天梯!”
  金乌一愣,随后猛然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腓腓像看仇人似的看着他,犹觉得不解气,胸口上下起伏几次,随后“咚”的一声,一头把金乌撞得踉跄向后退了几步。
  “我说,岁师,最后戴着锁魂链……去跪了天梯!”腓腓的眼睛里涌出大股泪水来,大声喊道,“他发了死愿,求尊主神魂不灭再入轮回!求大战结束天下太平!他……他戴着锁魂链去的……遭了整整三年不间断的天劫!你以为……你以为只有你受了委屈吗?这天底下谁都可以说他不好……但是,但是……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怎么可以说他的坏话!”
  童稚的嗓音在黑暗中重重回荡,如同一只无形的巨掌将金乌的心脏狠狠碾了一下。
  他的思绪无可避免地飘向久远的过去,万里灵境的最上层,与天穹无限逼近的地方,那片亘古寂静的空旷之地。
  那里寸草不生,没有任何生灵曾涉足过,连风霜雨雪都无法留下任何痕迹。
  说平静圣洁也好,荒芜悲凉也合适。
  传说中连接大世界的天梯就在此处。
  ——听说所有灵道中人最后的归宿都在这里。要么飞升,要么陨落。
  在这里许下的死愿,大世界的神灵都能够听到。
  可那终归只是个虚无缥缈的传说罢了。
  遇事
  金乌从没有想过,真的有人会在感应到召唤之前就强行闯入此处。
  他怎么能……又怎么敢?!
  当他踏上天梯的那一瞬间,万道九天玄雷会立刻降世,他会被死劫加身,受天下最酷烈的痛苦,永生永世都要为自己的鲁莽行径赎罪。
  这种酷刑,紫垣都不一定受得住,何况是这么一具脆弱到不堪一击的,被锁了灵力的血肉之躯。
  金乌没能说出一句话,他的心头巨震,眼前闪过一幕幕镜像。
  他看到了一个孤零零的白色身影,在漫天交织的雷网中禹禹独行,一声不吭地用那瘦弱的肩胛骨扛下了能够将世间一切震成飞灰的天罚。
  少年的脊背依然挺直,不知有什么信念给了他如此孤注一掷的勇气,支撑他在这样天地崩陷的痛苦中,依然一步一叩首地向上爬去。
  在这片广袤到近乎荒芜的空间里,独自一人苦苦挣扎,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岁师护住了尊主的最后一丝神魂,去跪了天梯!”腓腓又用力推了金乌一下,流着眼泪大声嚷嚷道,“腓腓不知道是不是天道仁慈,才让我们活了下来。但是……但是!岁师没有临阵脱逃,我不许你这么说他!”
  他擦着眼泪呜呜哭着说:“腓腓只知道,如果没有岁师,尊主不可能进入轮回,腓腓也早就断了气。他为腓腓续灵,让腓腓找个安全的地方等着他,腓腓就等,腓腓说话算话!才不像你,没良心!”
  这一推猝不及防,金乌脚步虚软,退后几步,撞到了七零八落的展架。一时间,仿佛引发了什么连锁反应,一排架子东倒西歪,发出巨大的声响。
  他张了张嘴,看向岳寒的方向,却发现那人已经迈着步子向外走去,只留下了一个模糊不清的背影。
  “寒岳……”他喃喃唤了一句。
  岳寒的脚步顿了一下,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再说一个字,很快再次向外走去。
  金乌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不知多久之后,才忽然勉强地笑了一下,再次看向天花板,声音轻得像要消失一般。
  “金乌啊金乌,你这臭脾气……简直了,好不容易再见面,一句好话都没有。”
  “……真好,你还活着,兄弟。”
  ……
  岳沉舟揉着太阳穴从顶楼慢慢走了下来。
  楼梯随着他的步伐在身后逐渐瓦解,消失,化成几缕白雾缓缓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疲惫地抬起眼睛,恰恰撞进下方等着他的男人的视线之中。
  岳沉舟一时间竟失去了言语。
  岳寒略微皱了皱眉,他的视线落在黑暗中一明一灭的火星之上——它被夹在岳沉舟的指尖,仿佛是这个神情淡漠的人身上残余的最后一点烟火气。
  岳寒沉默了片刻,还是开了口:“师兄,你哪来的烟?”
  岳沉舟并不答话。
  他垂下视线看着那赤红色的火星,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就这么走到岳寒身边,半边身子靠在墙上,低头抽了一口,笑着将环状的烟雾吐到了岳寒的颊边,又随手挥开。
  “怎么,管我啊?”
  岳寒拧着眉头,伸手抓住他的手,只觉得这人的手腕细到一折就断了似的,凉得如同冰雕。他不动声色地把岳沉舟的手掌包进了自己的掌心,随后低下头,就着岳沉舟的手,叼走了他指尖的烟。
  “你身体不好,不要抽烟。”
  岳寒斜睨了他一眼,自己却就着这个姿势低头深吸了一口,随后将唇舌覆上了岳沉舟没有一丝温度的嘴唇。
  他们接了一个短暂的,烟草味的吻。
  “以后要抽,就抽我嘴里的吧。”岳寒指尖轻弹,将不知何时掐灭的烟头弹飞出去。
  岳沉舟一愣,随后笑出声来,乐得连肠子都要打结。
  他伸手捏了捏岳寒的一张冷面俊脸,道:“你好土啊,怎么回事,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一直都很酷的。怎么,金乌这么些年在这儿窝着,工夫全研究霸总台词去了?还顺道带坏了你?”
  岳寒动作顿了顿:“师兄,我……”
  “没关系,我知道金乌恨我。”岳沉舟的嘴角扬出了一个苍白而浅淡的弧度,打断了他的话,“这是我应得的,岳寒。”
  岳寒的心沉了下去。
  岳沉舟就这么站在他一伸手就能触碰的地方,明明只有半步的距离,可他却突然觉得他们之间仿佛隔了一条无形的沟壑。
  如同天堑一般。
  “我欠了许多许多条命。”岳沉舟在垂下视线,眼底闪动着荡漾的波光。只是这里的环境太适合隐藏,几乎一瞬间就让他藏进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只是最可悲的是,已经没有人会向我讨了。”
  冥冥之中,岳寒仿佛隔着虚空听到了金属碰撞的声音——它缠绕在岳沉舟的周身,就像是死神脚踝上捆绑的锁链,被拖动着,敲击冷硬的地面,发出疲惫而永不停歇的咔嗒声。
  岳寒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容已经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样子。
  “师兄,我想回寒境了。”
  岳沉舟迅速地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随后又垂下了眼睫。
  他的音色里有掩藏的极好的嘶哑,但还是让岳寒听了个清楚。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