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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在我开始构思之前


  今夜宜有彩虹    作者:陆烨华
  (本文都在泄底,请读过正文之后再阅读)
  解谜的同时,动机也恰好交待完毕。
  这是跳进我脑子里的第一个创作初衷。
  我一直不是一个善于构思动机、乐于花篇幅描写动机的作者,我对本格推理有一个比较偏执的概念,就是动机是可有可无的。在那本写得很任性的《撸撸姐的超本格事件簿》中,好几个案子都没交待动机,侦探甚至还说出了“动机关我什么事”这种话。
  但一本完整的长篇推理小说,动机却是必须存在的。哪怕在凶手被抓住,谜团全部解开后,也要让凶手做一番自白,占去一些篇幅。其中最丧心病狂的恐怕是贵志佑介的《玻璃之锤》,凶手的动机故事整整讲了半本书,画风突变成社会派。柯南·道尔在《四签名》中也做过类似的尝试。
  因为实在不想在侦探解谜完成之后,还听凶手的自白故事。所以在决定写长篇的时候,我就想好了要用双线的叙述方式呈现。一条线是解谜线,一条线是动机线。双线汇聚的时候,谜团揭开,动机也恰好说完。一方面整本书在布局上是统一的,另一方面还能做一个小小的叙诡,虽然这个时间叙诡是超级老梗。
  可以说,这个老梗叙诡是为了完成“解谜与动机同时进行”这个想法而不得不存在的,为了包装这个叙诡,我还在开篇用“侯文生杀人”作了一个小误导。当然,有多少误导,就应该有双倍的伏线。所以我反复提及嫩江路、昌平路上没有地铁站,但其实在二〇一〇年之后这两条路上就都有地铁站了。类似的十五年前与现在的不同,还有多处描写,相信细心的读者,应该会很容易就看穿了这个时间叙诡吧。
  想好了布局上要做的事情,接下来就是设置凶手了。
  我的偶像阿加莎·克里斯蒂早期的作品执着于凶手的意外性,她的努力也影响了后世一大批推理作者,终于,可能的“意外的凶手”几乎被写尽了。侦探是凶手、警察是凶手、叙述者是凶手,甚至读者是凶手,等等,但似乎没有人写过“凶手”是凶手吧?!
  想到了这一点,篇幅诡计自然而然就诞生了。侦探在本书三分之一处就指出了凶手的身份,但是“作者都说了ta是凶手”和“后面还有三分之二本书呢”这两个事实加在一起,会让读者产生“这个人绝对不是凶手”的想法。当然,还需要设置一个诡计让侦探带领读者进一步排除ta的嫌疑(关窗),这样,等故事讲到最后,这位早就暴露的真凶就再也不会进入怀疑对象列表了。
  布局和凶手有了,接下来就是逻辑呈现方式。这两年给我印象最深刻的玩法应该就是“突然推理”了吧。
  “突然推理”指的是在没有发生任何可疑事情的情况下,侦探突然指出某人是凶手。听起来很潇洒,但实际构思的过程非常痛苦。普通的呈现方式是:给出谜面→寻找线索→组合线索与谜面→指出凶手。难点全在第三步,甚至可以说前面两步是可以根据第三步做调整的。而“突然推理”是:寻找线索→组合线索指出谜面→组合线索与谜面→指出凶手。重要的不光是解答部分,而是连谜面都要自己推理出来。
  关于“突然推理”,有两部作品优秀到可以作为范本。一部是日本作家梓崎优的《冰冻俄罗斯》,一部是中国作家时晨的《缄默之碁》。这两部作品都是短篇,也是因为“突然推理”的形式受限,推理过程必须快且突然,推理结束后,作品也自然迎来结局。于是我想,有没有可能在长篇中实现“突然推理”呢?
  终于被我想到了,那就是——写两个“突然推理”!
  喂没有啦!而是我突然意识到“突然推理”居然可以和我一开始想写的“凶手是凶手”梗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在整本书三分之一处就突然推理,并且指出凶手,但是故事和谜团在这个时候才刚刚开始。
  为什么要写这样的双线布局,怎么设置意外的凶手,逻辑上想挑战什么……当我想好以上这些最基本的元素后,终于可以放心地创作这本小说了。
  ---陆烨华
  ---二〇一七年六月
  解说
  今夜宜有彩虹    作者:陆烨华
  幽默推理与喜剧
  ——《今夜宜有彩虹》解说
  文/陆秋槎
  去年十月底,石川县立图书馆请东川笃哉老师来做了一次访谈式的讲座。讲座结束之后,我加入的推理读书会将他请到了一间会议室,我们就在作者在场的情况下,各自发表了对他的一本长篇《馆岛》的读后感。也正是在那个时候,东川老师谈起了未来的创作计划,说自己“比起幽默推理,更想写的是喜剧”。
  如今,我们一谈到东川笃哉的小说,总要把“幽默推理”一词挂在嘴边。但实际上,在他出道之初,出版社并未这样宣传他的作品(严格说来,他经历过两次出道,第一次是一九九六年凭短篇《不完整的密室》入选鲇川哲也主编的刊物《本格推理》,另一次则是二〇〇二年在光文社出版长篇《密室的钥匙借给你》。这里特指后面一次)。东川曾在一篇文章里回忆说,当时正值幽默推理的冬天,不仅作品稀缺,就连这个说法也几乎成了被遗忘的“死语”。
  诚然,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以赤川次郎、辻真先等人为代表的幽默推理曾红极一时,新本格阵营里也有我孙子武丸这样凭幽默推理出道的作家。然而,经过了新本格的升温与降温,到东川笃哉出道的二〇〇二年,日本推理界的风向早已一变再变,愈发让人捉摸不透了。在那一年,乙一发表了《GOTH断掌事件》(并于次年摘得“本格推理大奖”),西尾维新与北山猛邦凭“梅菲斯特奖”出道。而在此之前,清凉院流水、舞城王太郎、佐藤友哉等反传统推理作家已经活跃于文坛。这群深受动漫文化影响、满怀着叛逆精神的作者(他们的风格通常被称为“脱格”或“世界系”),牢牢地攫住了世人的目光。相比之下,东川笃哉就没那么走运了,可以说在出道之后不久便惨遭埋没,只在小范围内被阅读。幸而他并未放弃自己的风格,终于在二〇一〇年凭《推理要在晚餐后》一书创造了百万销量的奇迹。《晚餐后》一书的成功,也意味着幽默推理的复兴。至于中国的作者受到东川的影响、开始幽默推理创作,则更是在此之后的事情了。
  幽默推理的意思并不难懂,大抵就是在推理中加入了幽默的元素。然而“喜剧”一词,却因为历史太悠久而产生了许许多多的歧义。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从亚里士多德到太宰治,人们总将“喜剧”与“悲剧”对举,而绝少将它与“幽默推理”作比较——这或许是东川老师独创的观点吧。为了说明,他也举了例子。他说自己绝大多数的短篇都是幽默推理,而像《再也不绑架了》这种则是喜剧。
  读过的朋友想必立刻就能理解,哪怕只看过新垣结衣主演的电视剧也能明白吧,《再也不绑架了》一书并没有套用传统推理小说的框架(谜题、探案、解答),而是在一个完整的恋爱故事里插入了案件。书中不仅有脱线的人物、层出不穷的笑料,更有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我想,《请勿在此丢弃尸体》、《今夜不宜犯罪》(台版翻成《不适合交换杀人的夜晚》,更接近原文)等作品应该也能被归到喜剧这一类。
  做了这么多铺垫,至此终于要请本书的作者陆烨华出场了。
  之前,午夜文库已经出版过他的《超能力侦探事务所》及其续作《神秘组织》。这两本书无疑都是彻头彻尾的幽默推理,是在传统推理小说的框架里加入幽默元素,除去架空的背景设定和各种推理小说典故之外,倒是与《推理要在晚餐后》这类短篇集无异。然而,如今摆在我们面前的这本《今夜宜有彩虹》,相比幽默推理可能更接近喜剧。里面的案件只是在推动着剧情,并没有喧宾夺主(并且如书名所揭示的那样,它致敬的对象很可能就是《今夜不宜犯罪》)。
  当然,幽默推理与喜剧之间并没有什么高下之分。写作幽默推理,强调诡计与逻辑,更容易展示作者在本格推理上的造诣。写作喜剧,要求的则是作者在编故事和谋篇布局上的本领。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能写好这两类小说的作者,肯定比只能写好其中一样的要高明些。从这个意义上来讲,陆烨华写出这本《今夜宜有彩虹》,虽然未必意味着转型,却也不得不说是一种进步,至少拓宽了自己创作的空间。
  行文至此,我又想起了翻译家宫胁孝雄的一个观点。他在《书斋的旅人》一书里谈到了英国推理小说的“喜剧传统”,并将它与以哈米特为代表的美国推理做了一番比较。宫胁孝雄指出,如今(这本书出版于一九九一年)在世界范围内大受欢迎的推理小说,几乎都是“哈米特的后裔”,往往带有悲剧色彩,最具人气的侦探角色也大多有着惨痛的过去(离我们最近的一个例子可能是尤·奈斯博笔下的哈里·霍勒),而传统英国推理的“喜剧传统”在西方几乎无人继承。全书的结尾是这样一句话——从现在起,必须进行喜剧的复权。几年之后,评论家森英俊写了一篇讨论新本格运动的文章,就借用了宫胁孝雄的观点,以《喜剧的复权》为标题。
  若把目光移到中国,也会发现,如今最被市场认可的国产推理都是“哈米特的后裔”,充满了阴惨的杀戮与人伦惨剧。雷米、周浩晖、紫金陈、呼延云等前辈作家无不如此。至于我自己,也时常沉迷于米泽穗信式的无力感和罗斯·麦克唐纳式的悲悼氛围,而让笔下角色的青春都蒙上了一层阴影。但是,陆烨华的创作却始终遵循着喜剧的传统,从中能看到一种轻盈、欢快的娱乐精神,这在中国推理界反倒像珍稀动物一般,值得保护。
  我想,这或许与他曾翻译过两册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有关吧。因为嗜读而动笔翻译,又因为翻译而加深了理解,在这个过程里陆烨华或许领悟了什么。尽管他的小说在行文风格和人物塑造上同阿加莎迥然不同,但蕴含在阿加莎的作品中的喜剧传统,却在更深的层面上影响了他的创作。恐怕这是作者本人也未曾觉察到的。
  不管是悲剧也好,喜剧也好,甚至是讽刺剧或历史剧,只要台下尚有观众便应该演下去。哪怕只能收获零星的掌声,乃至被人喝了几声倒彩,也不该轻易就谢幕。同样地,对于台下的观众来说,陆烨华的喜剧才刚刚开场,请不要错过见证他与中国推理成长的最佳时机。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