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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还是心甘情愿给人欺负的


  某条鱼和某只鸟在某个屋子进行了某种不可详细描述的活动,芸黄坐在院子台阶上,躲在屋檐下,嚼着自己带来的慰问米糕。
  屋子里丁零当啷的声音停了,过了一阵,房门被踹开,任雀逃难似一步跨出,在看到芸黄后颇为尴尬地挑眉,改成气定神闲地迈步。
  一条鱼从大开的房门里窜出来,迷迷糊糊,像喝了酒一样,手臂圈起任雀的腰,嗓子里发出某些黏糊糊的叫声。
  他在求爱,还是因为没求到所以更加痴恋幽怨地唱着求爱的歌。
  “他在唱什么?”
  芸黄好奇地仰头,视线在任雀和楚虞之间来回游动。
  “你自己问他。”任雀蹙起眉,那条鱼越缠越紧,好在安静,柔弱地贴着他的后背。
  “你知道也没用,你又没有对象。”楚虞从任雀背后摸上来,湿滑的尾巴慢慢翘起,以防沾染地面的灰尘。
  他眼里藏着狡黠,把尖戳戳的下巴搭在任雀肩膀上。
  “你很得意吗?”芸黄气得拍案,蹭一下站起来,要抓楚虞的尾巴。
  楚虞绕着任雀,笑声尖而细,清脆无比,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
  风穿堂而过,梨花树上红缨如火,新发枝芽在冷风中冒出头,日光洒在深色泥土中,洛神府的家徽缠绕在树干上。
  树下摆了张棋桌,竟与当年别无二致。
  下午,任雀被召入浮世回廊,楚虞想跟着他前往,但任雀不许。
  来白玉宫的经历每次都不美好,除了焦躁与怨怼,任雀想不出其他情绪,他坐在神像下的棋盘前,手里捏着棋子,眼神放空。
  一壶酒突然搁在他面前,随之出现的,是一只遍布皱纹苍老的手。
  “要不要来一局?”
  男人撩着袍子坐下,他展开眉头,手指拂过棋盘上的灰尘,从棋篓里抓了几颗棋子。
  “若水南岸的事情都解决了吗?”任雀询问道。
  “你昏迷后,羲和与九尾带人进行盘查,人鱼族的三皇子确定崖鲸已经死了,算是……彻底了却一桩事吧。”夏横轻抿嘴唇,解释。
  “夏横,当年南若的求救信号,只是发给我的吗?”
  任雀下了一颗子,稍微偏了些,玉的手感温润,如他的声音一般。
  “至少除了你之外没人知道。”夏横笑起来,他已年迈,由于种族特性,蜉蝣的生命远比不上其他妖类。
  任雀沉默,棋子落盘的声音沉闷而富有韵律,像是心跳的缓慢鼓点。
  大概有很长一段时间,任雀似乎误解了夏横,南若死后回到浮世回廊的第一次报告,任雀就将求救信号迟迟得不到反馈的怒气撒在了夏横身上,就连几十年后的见面也是一样。
  “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
  任雀执棋,将夏横的白棋包围。
  如果夏横如实回答而不是隐瞒,任雀大概不会死死记恨监管者多年。
  “真相就是南若死了,其余细节说不说没有意义。”夏横反将一军,他吃了任雀几颗棋。“她不会想你知道的,我只是遵从她的遗愿。”
  无论怎样解释都不可挽回生命,如果让任雀知道那求救信号只是发给他一人的,以任雀的性格,估计会自责到死吧?
  “还真是无私奉献的领袖。”任雀瞥了他一眼,有点无奈和阴阳怪气。
  “彼此彼此。”夏横露出毫不相让的笑容。
  “所以呢,若水南岸和洛神府怎么办?”任雀又问。
  夏横斟了杯酒,酒盏精致,醇香酒液色泽漂亮,任雀接过抿了一口,颇为好喝。
  “楚虞前几日与我谈过。”
  任雀脸色一木,想起了白天在他床上撕扯被子的活蹦乱跳鱼。
  也对,楚虞比他早醒了一个多月,与夏横聊过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他说要将王位归还给自己的弟弟,加入监管者,与你住在洛神府。作为交换,人鱼族与监管者通商,楚虞则接替洛神府的传承。”夏横道。
  任雀许久才说出话来。“这是他的想法?”
  “当然,我从不做强迫人的买卖。”夏横又给任雀斟了一盏,振振有词。
  “算了吧,你做的强买强卖还少吗?”任雀叹息一声。
  “主动提出和谈的是楚虞。”夏横落子,刚好封死了任雀所有的退路:“怎么样?要不要考虑,和他留在这里。”
  “你什么时候知道南若是人鱼的?”
  任雀喝干酒盏里的酒,慢慢站起来,神色复杂地回望夏横。
  “从她到洛神府那天起。”夏横似在回忆什么,年迈的脸上露出怀念神情,他看着任雀,轻声道。
  神像庄严肃穆,阳光遍洒,天上云细碎幽远。
  “对不起。”
  任雀说完这话,走出了白玉宫。
  夏横斟酒的动作一顿,他躬身坐在棋盘前,一颗颗将棋子收好,到最后一颗时,厚重的嘴唇一抿,隐有笑意。
  “做了几十年坏人,原来也能听到你说对不起。”
  通向洛神府的小路直而细长,洛宓神像上缠着一条鱼,楚虞趴在神像脑袋上,一边含着自己的尾巴尖,一边把自己卷在石像上。
  任雀从白玉京回来,路过一家专做梅子甜品的店,年轻店主有似曾相识的眉眼,他买了一袋梅子糖果,是熟悉的口感。
  楚虞猛地抬头,眯起眼睛,待看清任雀后,朝他挥了挥胳膊。
  “哥哥!”
  “啊,望夫石。”
  任雀站在石像前,楚虞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下来,他用尾巴勾起任雀手中的塑料袋,尾巴尖一捏,摸了一颗糖出来。
  “梅子?”
  楚虞拨开包装纸,看着棕色糖块满眼飘小星星,他把糖扔进嘴里,嘎吱咬了一半,鼓着一边腮帮子,幸福地看着任雀。
  “好吃吗?”任雀问道。
  楚虞点头如小鸟啄米。
  任雀不动声色地笑了下,他提着袋子往府里走,刚与楚虞擦肩,就被楚虞抓住了手腕
  楚虞从袋子里拿出一颗糖,伸手在空中,似是要给任雀。任雀抬手去接,谁知楚虞手一松,糖掉了下去。
  任雀一抓,微微低头,把糖抓住。他还没直起脊背,就察觉楚虞揉着他的耳尖,温度略低的唇贴上了他的额头。
  很轻的一个吻,像在安抚小朋友。
  任雀手指微微一颤,他抬眸,楚虞像一朵开了的花,浑身上下洋溢着满足。
  “楚虞只会把楚虞的祝福留给哥哥。”他说道。
  “不要在平静日子里提这种事。”任雀眼皮一跳,他无奈地掐了下楚虞的脸。
  成年体格的人鱼很重,任雀懒得去抱,楚虞也不从神像上下来,狭长的瞳子里散出些温柔目光,认真瞧着任雀。
  “父皇把祝福留给崖鲸,南若把祝福留给楚虞,楚虞把祝福留给哥哥。”楚虞翘了翘尾巴,梅子糖被他咬成两半,酸味在他唇间绽开。
  “你们人鱼都很喜欢讨论死后的事情吗?”
  任雀怀疑地看过来。
  “因为放不下。”
  楚虞笑起来,他尾巴卷着石像,上身悬空,压在任雀肩头。楚虞圈起胳膊,蹭着任雀的脖颈。
  “如果楚虞死后哥哥过得不好,哥哥的新恋人是坏人,哥哥遇到危险的话……都放不下。”
  “少做梦,自己下来走路。”任雀没反抗,也不顺从,木桩一样站着,淡淡道。
  “果然幼年期比成年期更容易得到哥哥的青睐。”楚虞叹了一声,他心碎地从石像上滑下来,跳到洛海里,一眨眼没了踪影。
  任雀知道,楚虞沉在水底,根本没走远。
  洛海包围着洛神府,不仅将这里隔成独立区域,在水下更有直接通向后堂冷泉的洞穴。楚虞从小没少在洛海里游,最近回来,任雀醒来之前,洛海就成了楚虞的玩具。
  任雀注视平静水面,洛海无风,时而从某处绽开涟漪,他颔首,从袋子里剥开一颗糖,朝水边扔。
  扑通——
  人鱼出水,张嘴叼走了马上落下的糖果。楚虞趴在岸边,腮帮子鼓起一边,慵懒地拨开石子夹道边的杂草,委屈地抬眼向上。
  任雀跪在楚虞面前,摁着楚虞的后颈,安抚般吻了一下。
  “醋鱼?”任雀毫无暧昧,理性冷淡地道。
  可这话在楚虞耳朵里,总带了几分纵容的味道。
  “呜!”
  楚虞叫了一声,回到水里,潜进水下,只有尾巴欢快地砸着水花。
  晚饭,雌黄端着一桌子菜上桌,拼命往嘴里炫小鱼小虾的楚虞趴在架高的水盆里,他身边坐着战战兢兢的白泽。
  说来也巧,白泽是来传递五竹塘公告的——五竹塘教育组分别给任雀和楚虞发出了邀请函,一个是请鸟回来做老师,一个是请鱼回去上学。
  来得正好,任雀牙根痒痒,又想起了某件事。
  “白泽,多吃点。”任雀一个劲给白泽夹菜,刚因为牌匾之事被任雀冷嘲热讽过的白泽如履薄冰,他捧着饭碗,看着面前碟子里的菜,心里直发怵。
  “有阴谋?”白泽瑟缩着,任雀筷子夹着一只炒虾,还没等放到白泽碗里,就见一条鱼张开嘴,从旁截胡了。
  楚虞咔嚓咔嚓嚼着虾肉,委屈巴巴地把湿淋淋大尾巴伸出水盆,蹭了蹭任雀的腿。“哥哥为什么要给别人夹菜?”
  “让他吃饱点好上路。”任雀冷冷低头,睨了楚虞一眼:“至于你,晚点再收拾。”
  楚虞瞬间明白了,他偷走一盆海虾,从水盆里出来,蹦哒蹦哒跑门外去了。
  此乃战场,不宜久留。
  白泽不明就里,仍在和任雀掰扯。
  “就是一块匾,你至于这么在意吗?”白泽实在受不了任雀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拍案而起,义愤填膺道。“都是成年妖怪,做点少妖不宜的东西怎么了,你生气就找他算账,拉上我算是几个意……”
  “白泽,楚虞为什么会突破我和狐寿的交易?”任雀冷不丁道。
  白泽一顿,总算知道任雀在哪等着他了。
  “你问我?”白泽梗着脖子,曲起手指,僵硬地盯着任雀。
  “那条鱼我也会问,只是觉得先问问你,有助于我调整对楚虞的态度。”任雀瞧了他一眼,诚实道。
  白泽思索一会,仰在椅子上,放弃了一般道:“因为狐寿和盘托出后,楚虞接受不了,他屡次三番求狐寿,最后转来求我。”
  “所以你就答应他了?”任雀扶着额头。
  “我只是给了他一个方案,阻碍契约缔结并不难,但痛苦却不是一般人可以忍受的。”白泽叹道。
  “帮凶。”任雀冷冷吐出两个字。
  “你以为我想吗?我也不确定楚虞是不是恢复了,他一直以年幼形态在你身边,加上你和狐寿签订的契约过于复杂,我也不确定到底我的法阵有没有生效。”白泽敲了敲桌子,认真道。
  “那也是帮凶。”任雀别过头,大有不和白泽详谈的架势。
  “后来你们来西梵天,我才看出楚虞已经恢复了,但他威胁我,不许我说。”白泽惋惜道:“别怪兄弟不义气,楚虞比你更强,而且事情是我做的,总会有点心虚……”
  任雀看向窗外,弯月藏于云间,星光稀疏,某条鱼的影子在远处房檐上一晃,任雀认真分辨,还能看到他不断晃动的尾巴。
  “的确,以他目前的妖力,已经足够压制我了。”任雀收回目光,如此点评。
  “后继有人,你很欣慰吗?”白泽笑起来,浅酌茶水,看向天边。
  “受欺负的是我,我为什么要欣慰?”
  任雀轻哂,却搁置茶杯,走了出去。
  白泽趴在窗边,眼看着任雀走到房檐下,晒月亮吃小虾的楚虞发出似有似无的叫声,梵风轻荡,任雀便上了房檐。
  “可我看你,还是心甘情愿送给他欺负的?”
  白泽一笑,原地画阵离开,身影越来越淡。
  坐在房檐上的楚虞在给任雀剥虾。
  他动作缓慢,不算艰难,自己吃掉壳,内里的虾肉攒在碗里,积成一方小丘。
  任雀安静地等待,夜风温柔,带有洛神府特有的清冷凄旷味道弥散开来。过了一会,海上起了薄雾,不见星月。
  楚虞剥完虾,小心翼翼吮掉手指的汁水,捧着满满战利品的小碗,递到任雀面前献殷勤。
  “舍得都给我?”任雀接过小碗,开玩笑道。
  楚虞把头靠在任雀肩上,小鱼依人,尾巴翘起来,以一种微妙的频率蹭着任雀的腿。
  任雀慢慢吃着虾肉,吃着吃着,在碗底发现了一枚珍珠和一片鱼鳞。
  “……”任雀把这两个神秘礼物捞出来,楚虞扭捏地在他身边发出羞怯的叫声。
  “你这算是表白吗?”任雀笑了一下,逗着楚虞。
  “只是给哥哥一个惊喜而已。”楚虞绞着手指,认真道。“希望哥哥收到之后能开心。”
  “我很开心,然后呢?”任雀微微挑眉。
  “然后今晚给楚虞讲故事。”楚虞赖在任雀身上,声音雀跃,微藏几分祸心。
  “行。”任雀没戳穿他,他牵着楚虞的手跳到院子里,向卧房走去。
  薄雾消散,月影浓郁,任雀驻足在庭前,突然回头望了一眼。
  梨花树沐浴在清冷月辉中,粗壮枝干向外延伸,一丛丛莹白梨花在深夜绽放,将夜影中的庭院点亮。
  那股再熟悉不过的海水冷香飘散在空气里,红缨长枪斜插在树下,锁子甲泛着柔和光芒。有人暂栖于树上,懒散惬意地晃着一条腿。
  感受到任雀的目光,她拨开满枝梨花,露出一双笑着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