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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一条扯着水母灯的鱼


  任雀睁开干涩的眼睛,喉咙深处泛上海盐的腥味,他咳嗽着,胸膛发痛。坐直后身形挺拔,蹙起眉环顾四周。
  他记得楚虞那条不靠谱的家伙开着海狗船横行霸道,结果直接一个浪打浪,海下有个大漩涡。还没等楚虞抓他,他便被暗流卷走了。
  再醒来,便到了这里。
  任雀烦躁至极,他指尖无意识抓起,握了一手细沙。
  沙?
  任雀一怔。
  远处潜游的鱼类在海底宫殿外起舞,静默中若隐若现的歌声随浪袭来,头顶天穹罩着透明泡泡,泡泡隔绝海水,组成一个富有氧气的空间。
  像是……绿洲?
  任雀正落在一大丛绿色植物里,他拨开叶子朝外望,发现一处泉眼,里面有很多条人鱼在嬉戏。
  楚虞这个不靠谱的,约会都不知道看看天气。
  任雀腹诽一句,刚要起身,突然发现自己屁股底下压了一条会弹动的东西。
  “呜……”一声委屈的娇小轻呼在任雀身后传来,他向后转身,发现身后草丛里,躺着条额头鼓大包的人鱼。
  人鱼小小一条,软糯可爱,卷发柔顺,堪堪过耳。有着一双满是泪光的菱形瞳,尾巴被任雀压着,正用小小的手试图往外拔。
  “嘿呜……”小鱼哭着,急着要自己的尾巴。任雀连忙站起来,结果力道一大,人鱼尖叫一声,扑棱扑棱滚了出去。
  “呜!”
  任雀眼疾手快,用手勾着人鱼的腰,转而将他抱到怀里。
  “抱歉,有没有哪里疼?”任雀目光深邃,语调却平淡。
  人鱼埋在他胸前,抱着自己被压痛的尾巴,一个劲啜泣。
  这模样……
  任雀挑着人鱼的下巴,朝梨花带雨的脸打量许久,突然试探着叫道:“楚虞?”
  楚虞一顿,圆溜溜的眼睛像无机质的玻璃珠,带着些许懵懂和疑惑,尚有婴儿肥的脸颊圆乎乎的。
  “呜。”楚虞鼓出一口泡泡,慢慢抓紧了任雀的胳膊,紧接着发出些不太流畅的人鱼语。
  这孩子长得和楚虞一模一样,连气息也像,只是没有楚虞那么强,也不存在结过契的熟悉感。
  这不是楚虞。
  至少,不是现在的楚虞。
  楚虞不晓得面前这个陌生人为何会知道他的名字,他呼了呼自己疼痛的尾巴,朝外头的泉眼望过去,眼里满是歆羡。
  “要过去吗?”任雀问道。
  楚虞不答,但他张开细瘦的胳膊,兴奋地指着外头的泉眼。
  任雀抱着他走到外面,拨开植物,似乎并无人鱼对他的出现感到意外,只是当看到楚虞时,脸上无不呈现出疏远与戏弄。
  “小殿下,今日功课做不完,可是会被教习官大人罚禁足的。”
  “小殿下,您还是快回去吧,这儿水深,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臣可担待不起。”
  “是呀,听说这儿经常会有幼年人鱼溺水的,小殿下要是溺水了,你那死掉的母妃可护不住……”
  “呜呜!”楚虞不知是听了什么话,突然愤怒又激动地吼起来,他小小一条,眼眶很快红了,尾巴扫着水,溅了任雀一身。
  死掉的母妃?
  任雀一哂,唇角弧度凉薄,他猛一挥袖,水浪在梵风的击打下扬起,咆哮着卷起一池子人鱼。
  唰——
  波涛翻滚。
  “滚吧。”任雀发出令人胆寒的呵斥,手腕一转,一池子人鱼消失不见,海缝地泉从空中坠落,猛地撞回池子。
  楚虞噤声,哑然地偏头注视着任雀,看着身边面无表情的男人走下泉池,海水覆盖了他的腰。
  任雀把楚虞放到水里,就近找了块石头坐下,楚虞潜游到底,再浮上来,只露鼻子以上的小半张脸,古灵精怪地瞧着他。
  “呜呜。”
  一连串泡泡浮出水面,又啪啪破裂。
  任雀散漫地倚在石头上,衣襟半敞,胸膛心口闪过一枚蓝金色印记,他撩起过长的额发,凝眸盯着楚虞。
  楚虞慢慢游近,在他身边绕了一圈,而后鼓起勇气,戳了戳他的腹肌。
  “从小就学了些三教九流的东西?”任雀抓住楚虞的胳膊,噙着笑戏弄道。
  楚虞脸色一红,偏过头去,不理他。
  还生气了?
  任雀心里好笑,梵鸟不喜凉,待久了浑身难受,正欲站起来,他突然发觉楚虞正星星眼瞧着远处一个商家。
  水母造型的手持灯,在海底闪着耀目明光。
  “喜欢吗?”任雀拨弄一下楚虞湿漉漉的头发,问道。
  楚虞低下头,对了对手指。
  任雀了然,抱起楚虞,走到商贩处,选了个最漂亮的,扔了一锭金子。
  金子是硬通货,在哪都能当货币用,商贩的店主眉开眼笑,又送了楚虞一包小朋友喜欢吃的鱼条。
  楚虞左手牵着灯,右手攥着鱼条,任雀抱着他,往更外头走。
  任雀打量四周,看见了尚且完好的南部宫殿群,当即有了推断——他可能是入了幻境,回到了楚虞在前往洛神府之前、仍在若水南岸的童年。
  可要怎么回去呢?
  任雀蹙眉思索,还没想出所以然,突然感觉嘴边被戳了一下。转过目光,是楚虞拿着咬了一半的鱼条,隐有给他尝尝的意思。
  “我不吃小孩吃的东西。”任雀淡淡解释。
  楚虞脸上一片空白,也不知听懂了没,反正察觉到任雀拒绝的意图,便突然哭泣起来。
  楚虞把所有鱼条塞在嘴里,捂着脸,一边卖力地嚼着,一边把脑袋塞到任雀的肩窝里。
  他哭泣时还会啜泣,头发摩擦着任雀的敏感的脖颈,徒然让任雀想到每夜,楚虞要他夹紧他的腰时,微微伏低后,发丝也是这样垂下来。
  “既然是被我伤心了所以要哭,就别抱我这么紧啊。”任雀看着树袋熊一样死死扒在他身上的楚虞,无话可说。
  说什么呢,这条鱼估计从小就是这德行吧。
  楚虞哭了一路,直到被任雀临上海鲸鱼的脊背,才停下。
  “带你兜风,抓紧我。”
  任雀扣好鲸鱼身上的安全座椅,把楚虞揽到身前,虚虚地抱住他。
  若水南岸有不少游乐设施,其中一项就是逛遍整个海底城的鲸鱼游车项目,看在两锭金子的份上,鲸鱼司机答应任雀去更远一点的地方。
  鲸鱼庞大的身躯在海底穿行,水流拂过肌肉,楚虞的侧鳍向后飘起,速度不快,但幼年人鱼对这种刺激运动的平衡不好,突然向上飘起。
  一只手牢牢抓住他,把他塞回座椅里。楚虞落入一个开阔有力的怀抱,他仰头看去,身后陌生的男人漫不经心地垂着眸,眸色如天光乍亮,好看极了。
  “坐稳,掉下去我就不管你了。”任雀凉薄道。
  男人的侧脸贴着楚虞的耳朵,胸膛与脊背紧贴,濡湿的衣料完全不能阻隔声音,楚虞抓紧绳子,慢慢用尾巴触了下任雀的脚踝。
  任雀扫了他一眼,没拆穿他的小把戏。
  穿过珊瑚丛,楚虞禁不住叫了起来,他们贴近一丛,楚虞爱不释手,却没忍心取下来。
  游过古遗迹,斑驳镌刻的墙壁被蠕动的海妖占为巢穴,海底的幽深可怖在无光的环境里展现得淋漓尽致。楚虞害怕地一缩,就差伸手去抱任雀。
  “这就开始害怕了,看来你胆子够小的。”任雀见缝插针地嘲讽一句。
  楚虞鼓起腮帮子,脊背挺直,脱离任雀的保护范围,瞪大眼睛,僵硬而紧绷地直视远处。
  他才不是胆小的人鱼!
  任雀坏心眼地一笑,召来梵风,轻轻在楚虞肩头摸了一下。
  “呜!”楚虞差点冲出安全带的禁锢范围,猛地一弹,缩到任雀怀里吱哇乱叫。
  任雀眉眼一弯,很不厚道地放声大笑。
  楚虞大概是明白了,气恼地对他说些听不懂的人鱼语。
  在外鬼混一天,接近傍晚,任雀把楚虞送回了最初相遇的池子。
  得知皇子离开行宫,大批人鱼士兵在傍晚才姗姗来迟,个个脸上透着隐藏极深的不耐烦。任雀躲在阴影里,发现楚虞并不离开,只是吧嗒着尾巴抱住他的腿。
  “呜呜!”楚虞仰头,留恋地扯着他的衣服。
  “去吧,回你的行宫去。”任雀蹲下身,他把水母灯摆正,毫无表情地掐了掐楚虞的小脸。
  真好掐,软绵绵的。
  “呜……”楚虞耷拉着眉眼,一副不愿意的样子。
  “楚虞不要回到冷冰冰的地方去……”
  一个稚嫩童音突然出现在任雀脑海里,熟悉又满是失落的语气,水母灯忽闪忽灭。
  任雀看了他许久,勾起楚虞的手指,搁在唇边,在他小小的手背上轻轻一碰。
  “等你长大,我就来接你,好不好?”
  “呜。”楚虞不相信,但他一直盯着被任雀吻过的地方,卷曲发梢都没生机地垂落。
  “等你长大……我们就长相厮守。”
  任雀黯下眼眸,而后笑起来,如沐春风。
  楚虞扁了扁嘴,把手搁在任雀手上,似乎是同意了。
  任雀松了口气,他正要站起身,突然听到耳边一串咕噜咕噜的声音,如气泡上涌,充斥了他的神经。
  眼前白光一闪,景物扩大,他落在男人怀里。
  “哥哥,你醒了吗?”
  是楚虞的声音。
  任雀用力睁开眼,模糊的视野里扫过一只手,温柔指尖拨开湿漉漉的头发,任雀猛地一咳,紧紧抓着楚虞的手腕。
  “哥哥,楚虞在这。”
  楚虞搂进任雀,劫后余生的恐惧充满他的心脏,他亲了亲任雀的额头,又低头去寻吻。
  有些许颤抖不安的吻逐渐加深,任雀仰起头,被掠夺得太快,让他胸前的印记闪了一下。
  “我怎么了?”任雀哑着嗓子道。
  “哥哥穿过了海底的石门漩涡,石门有通往过去的能力,楚虞在哥哥彻底沦入前抓了回来,但可能意识受到了影响。”
  楚虞担忧地垂眸,解释道。
  任雀闭上眼,他嗓子干涩,冷不丁问道:“楚虞,你还记得有人给你买过水母灯吗?”
  “水母灯?”楚虞一怔,“没有,母妃死后,便不会有人再与楚虞同游,更别说给楚虞买水母灯……哥哥?”
  楚虞话还没说完,便见任雀突然靠过来,虚虚搂住他的脖子,在他侧脸啄了一下。
  “哥哥是看到自己给楚虞买水母灯了吗?”
  楚虞心思透亮,他低下头,爱慕情绪几乎从眼里突破出来。
  “恩。”任雀含糊道。
  “可能是楚虞也在石门停留过,楚虞和哥哥一起在回忆边缘走了一遭,至于水母灯……”楚虞低低笑起来:“楚虞本来今天约会想带哥哥去买的,可惜不行了。”
  “为什么?”任雀蹙起眉,疑惑道。
  “因为……”楚虞抚开任雀的眉心,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显而易见,不动情的梵鸟红了脸。
  “因为印记说,哥哥想要楚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