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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0页


他们联络些什么,下官不知道,但是下官知道,晋商藏粮之事,通过他和暗线,陛下要比沈阁老更早知道,而且,陛下比起下官,更加信任萧如薰。”
骆思恭说出来的话对于沈一贯来说无异于是颠覆认知的。
土木堡之变以后,在广大文官群体的不懈努力之下,终于从皇帝和勋贵手中夺到了军权,自那以后,武将再也无法在政治生活上给文官造成什么麻烦,也谈不上成为皇帝臂助帮助皇帝了。
这已经成为了大明朝的潜规则,没有人敢于不遵守的潜规则,强悍如戚继光,强大如李成梁,无一不遵守,成为文官大佬们手中锋利的杀人刀。
沈一贯不遗余力的拉拢宋应昌和石星,不遗余力的争取皇帝的好感度,本来打算也拉拢萧如薰成为他手中的杀人刀,为他争取政治资本,而他将成为萧如薰的靠山。
本来是这样的。
而现在骆思恭突然告诉沈一贯,这把极其锋锐的杀人刀已经有了执刀人,还是全大明唯一一个绝对不能允许成为执刀人的那个人。
这是怎么回事?
萧如薰是怎么和皇帝搭上线的?
又是怎么被皇帝收服,成为皇帝的耳目和手中杀人刀的?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对了,还有,沈阁老,那队暗线到底只是负责萧如薰和陛下之间联络,还是说,也同时在监视下官,下官也不知道,说不定今日沈阁老来找下官的事情,已经被那队暗线知道了,沈阁老,小心啊。”
骆思恭的脸上露出了十分愉悦的笑容。
知道了?被监视了?
真的?
想到这里,沈一贯原本只是单纯震惊的面容都有些扭曲了,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恶鬼一样。
他想要听骆思恭说出更多的宫廷秘闻,让他知道萧如薰和皇帝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想知道那队暗线到底是怎么回事,可骆思恭只是微微一笑,鞠了一躬,便关上了自己的房门,不再多说。
这是很正常的政治手段,互相之间讨价还价,沈一贯知道,自己刚才给予骆思恭的,只能让骆思恭说出这些,而骆思恭显然还知道更多,自己若想知道,从而准确的判断局势,就必须要给骆思恭更多的东西。
这是非常公平合理的交换原则。
这也是沈一贯无论如何都无法回避的关键性问题。
沈一贯原本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可以顺利的瞒过皇帝的耳目,甚至把耳目收为己用,一直将皇帝蒙在鼓里,等着自己斗败群臣,废掉言官,成就张居正的伟业,而现在,骆思恭突然告诉沈一贯——
你做的很好,准备得很完善,但是你无法成功的,因为皇帝不是只有锦衣卫东厂这对左膀右臂,他额头上还有一只二郎神的天眼呐!那才是关键呀!
沈一贯忽然浑身打了个哆嗦。
晋商藏粮之事,是大家经过无数次的讨论之后才决定部分透露给皇帝的,因为要让皇帝允许他们成为执刀人对晋系下手,就必须要下狠手,但是沈一贯不曾想到,皇帝居然已经知道了。
那么那个时候……
不是戏,而是戏中戏?!
皇帝是不是知道更多,是不是知道了很多他们都以为皇帝不知道的事情?皇帝平常是不是在用看戏的眼神看着他们?是不是知道了全部?
沈一贯甚至在想,皇帝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他的打算,甚至知道了这次抄家的具体收入?
沈一贯心乱如麻。
忽然间,一股冷风吹过,灌进了沈一贯的衣领子里面,忽然吹醒了沈一贯。
萧如薰远在大同边境,这里发生的事情,他如何知道,如何透露给皇帝?
那队暗线要是真的已经知道了这一切的话,骆思恭还会那么淡定的收下那笔银子吗?
不可能的,至少,可以保证眼下还是安全的,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不可能是远在山西大同的萧如薰可能知道的,否则群臣早就死了无数次了,而不会一直到现在。
那队暗线没有那么神,皇帝知道的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因为萧如薰也不可能知道那么多。
骆思恭应该已经知道了不少事情,并且掌控住了局面,只是,他不信任自己,他要给自己留下一张底牌,让自己不能行狡兔死走狗烹之事。
呼……
方才自己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乱了心神了。
不应该,不应该,实在不应该。
沈一贯转过身子,一步一步的朝外面走去……
只是,即使这样,也很危险。
他一直以来以为武将都被驯服了,文官都成了贪官了,没有人敢于对皇帝透露大明帝国的真实情况,也没有人会真正的帮助皇帝,去做那种可怕的事情,他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中。
可他现在忽然意识到一个手握十万兵权的总督居然是皇帝真正的爪牙耳目,是皇帝的眼睛,更是皇帝的手中刀!
他甚至可以相信即使那队暗线只是用来联络,那么如果皇帝通过那条暗线给萧如薰下令带兵勤王,萧如薰都能立刻带兵杀回来,控制京城,控制自己,让皇帝夺回属于自己的权力……
不不不!这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一个掌握兵权还和皇帝一条心的武将,居然就潜伏在大家的身边,大家还简单的以为——他只是一个武将而已?
大明怎么到了现在还会出现这种武将?这不应该啊!那么多年的潜移默化之下,怎么还会出现这样的武将?将门世家早就被驯服了,怎么会出现这样子的人?
这不应该啊!
沈一贯怀着沉重的心思和无尽的猜测登上了自己的马车,坐进马车里,沈一贯觉得自己有必要对自己的计划重新梳理一遍,趁着现在京察风暴还未结束,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京察上,好好儿的把这个事情给弄清楚。
唯一的破局点显然就在骆思恭的身上。
这个人,到底还知道多少消息?
他需要什么?
沈一贯深深地思索着。


六百九十七  新任大同巡抚

沈一贯还没有琢磨出骆思恭需要什么东西,但是皇帝需要什么他是清清楚楚的,自己的同僚们需要什么也是清清楚楚的,所以他把皇帝需要的和同僚需要的结合在了一起,交给了骆思恭。
骆思恭则十分尽职尽责的将那份报告交给了皇帝。
当然,那些烫手的银钱,为了不让皇帝的手被烫坏,骆思恭便尽职尽责的代替皇帝收下了。
事情正如沈一贯和骆思恭所预料的那样,即使只拿到了一份删减版的抄家报告,朱翊钧还是极其恼怒的。
他恼怒于一个五品晋系官僚就能拥有数万两银子的家产,而堂堂大明朝的国库,一国的国库,却连十万两银子的军费都出不起。
这些硕鼠!
一个五口之家若要维持温饱,一年的银两支出也就三十两左右,可这些混帐居然……
朱翊钧的恼怒是必然的,那些官僚的死亡也是必然的,只是不知道若是朱翊钧知道这些数据都是缩减了十倍之后的数据,他又会如何的恼怒呢?
朱元璋规定,贪污银两超过六十两就要杀掉,这是非常严格的标准,朱元璋的反腐在历朝历代也是绝无仅有的,但是时过境迁,到了万历朝,这种事情几乎是无法想象的。
为了六十两银子的贪污就要杀人?那整个大明朝的官员都可以授首了。
朱翊钧不是朱元璋,朱元璋手握任何一个人的生杀大权,那是他的威望和资格,朱翊钧可没有这种资格,要杀人,就必须要得到配合,皇帝的权力和自己的实力成正比,一个皇帝名号只是大义名分而已。
一个年收入四十二两白银的五品官僚,要积攒数万白银的家产,就算他是神仙,不吃不喝,又需要多少年?
既然没有这样的年份,这个钱是从何处而来的?
朱翊钧恼怒啊!他恨啊!他气啊!
他怨自己不知道啊!
给官员定低薪是王朝帝王驭下的手段,不仅是财政艰难之下的无奈选择,也是重要的权术,不是每一个王朝都像大唐一样四方来贺富的流油,也不是每个王朝都和大宋一样钱多多。
大明朝一直以来都不怎么富裕。
受制于政策因素,对外从不妥协,从开国到灭国,几乎年年有战,军费支出庞大,朱元璋时代还能用卫所兵制给财政分担一二,越往后,卫所兵制崩坏,就越难给财政分担,到后期,明军百万,皆需朝廷提供军饷和军费。
这就意味着明朝每年的收入都有相当一部分是留给军队的,没有别的方式可以给予补贴,剩下的都要用来给各处补缺补差,结余甚少,寅吃卯粮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最关键的是明朝商税又极低,开海通商这种事情又无法成为常态,经常受到掣肘,不能像两宋和大唐那样大开国门赚取外汇,唐宋通过海外经商赚取大量外汇补充农税的不足,而明朝大部分时期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