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风时间结束后, 祁以南的办公室里，气氛一度十分压抑——
“好了, 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你看，今年的活动应该算是彻底被你搞砸了……”
他用余光瞥了一眼坐在办公桌旁边翘着腿的人, 对方虽然动作还是那个没正经的样子, 但那张好看的脸上方才还很不可一世的嚣张神情, 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恹恹的, 显然已经被祁以南劈头盖脸地训过一阵子了。
连乱蓬蓬头顶翘起的一缕呆毛，都无精打采地蔫了下来。
青年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闹别扭的负能量低气压，他手肘支在下巴上，这个动作正好将嘴唇掩去了一半, 瘦削的脸颊因为这个姿势孩子气地嘟起一点肉，竟然让那张原本有着大佬感觉的脸上带了些不符合年龄的少年感。
他明明就面朝着祁以南, 可是眼睛时而出神地望着窗外，时而又盯着地砖缝，总之就是不看祁以南。
祁以南忽然想起来劳尔博士的一篇文献上曾经写到过, 西方人重视嘴部的表情流露，所以体现在表情文字上, 变化多样的是代表“嘴巴”的字符；而正相反地，东方人更重视眼睛里的感情流露，体现在颜文字表情中, 变化最多的就是代表“眼睛”的字符。因此只要捂住嘴、遮住眼，就会无法得知一个人真实的情感表达。
嗯……果然很符合楼羽笙现在干出来的这件事。
【而如果一个人既不愿意和你视线相接，又不想和你说话, 那八成是烦你烦到根本就不搭理你了。——鲁迅（划掉）——李白（划掉）——本大爷自己说的！】
祁以南看着楼羽笙手下面压着的一张纸条，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从本子上扯下来的一角，在上面歪斜着写了这么两行字。字迹倒是清隽潇洒，但是这个内容……简直让祁以南哭笑不得。
……这家伙是闹脾气给谁看呢？
闹脾气也就罢了，但是偏偏还知道写张幼稚的小纸条，死鸭子嘴硬似的不断提醒别人“我生气了哦，我不想要搭理你了哦”，简直就像个傲娇别扭又情商欠费的高中男生。
别说，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竟然还觉得挺可爱的……
祁以南突然打了个寒颤，甩甩脑袋揉了揉太阳穴。他刚才在想什么？一个也就罢了，可是每一个人格，接二连三地……不是心软，就是失态，甚至还怜惜，现在——竟然直接觉得他很可爱？！
祁以南觉得自己迟早要被K056号的精神分裂症给弄出毛病来。
他看了看楼羽笙视线所及的窗外，冷哼了一声：“窗户外面就是一堵墙，有什么好看的。”
楼羽笙的刻意装走神被他一下子点了出来，有些掉面子地瞪了他一眼，看上去凶的能吃人：“我愿意，对着这堵高墙能找艺术灵感，你管得着吗？”
“哦，我倒好奇了，一堵灰色的水泥墙能有什么少女漫画灵感？”
楼羽笙像是数够了墙上的砖头数量，恶狠狠说道：“窗子外面本来应该是开阔空旷的美景，但是有人却用高墙把他砌了起来，说不定墙里面就砌了个惨死在这里的少女。少女生前喜欢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但是却没想到这个衣冠禽兽却是个喜欢啰嗦又说教的人，于是少女不堪重负一头撞死在了门上，没想到这个男人转眼就冷血地将她砌在了墙里，想让她的灵魂永远无法从此地逃离……”
即使一向淡定自持如祁以南，都对这随便张口就能编一段故事出来的能力刮目相看，这下他终于相信这个人格是个货真价实的少女漫画家了。
不过……
“你这个故事简直太阴暗了，这还是少女漫画吗？小姑娘们会被吓哭的。”祁以南嘴角扬起的弧度堪称完美，但是语气里却带着惋惜。
楼羽笙一脸“你不懂”的大佬样摆摆手：“这种一般都是女主前世的虐恋情节，中间在主角们感情升温的时候，突然发现前世的真相，再出现一个深情守护的男二，和前世冷血的大boss——最好和转世后的女主还有接触，这样的冲突剧情读者才爱看呀。”
祁以南若有所思地扬了扬眉梢：“哦……前世的虐恋啊……”
他模棱两可的话刚说了一半，就被推门而进的小医生给打断了。
小医生的眼镜似乎比一个月前更加厚重了，他一踏进院长办公室就有点紧张：“院长，今天的那些传单……”他正紧张着想着措辞，一抬头就看到坐在院长桌子旁边，那个撑着下巴不怀好意看着自己的，不是那个危险的K056号是谁？！
“嗬呃……！”小医生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被吓得发出了奇怪的漏风声音，倒是把跟着他后面的小护士吓了一跳，差点踩到自己。
原谅她从没见过被吓出猪叫的人……
祁以南倒是没有注意到他厚重眼镜片后面的惊惧，刚才和楼羽笙开玩笑是一回事，但是见小医生和小护士进来了，对待下属他此时不得不向他们解释道：“这次责任都在我身上，我知道全院职员都很期待这次活动的，这件事和他没什么关系，你们不要怪他这个病人……”
这个人当然指的就是屋子里坐着的家伙。
祁以南第一反应，就是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楼羽笙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他，似乎不相信自己听到的那句维护自己的话。
小护士一脸不解地看着眼前气氛格外微妙的两个人，忍不住开口：“我们为什么要怪他呀？正相反，我们是来谢谢他的，他画的那一个版本的宣传单实在是太棒了！”
“啊？”
小护士摊开空空如也的两只手：“对啊，病人们都觉得很新奇很感兴趣，发宣传单的速度都比我想象的要快很多呢，没想到短短一个中午放风的空档，就把所有宣传单都派发完毕了。”
祁以南和楼羽笙面面相觑，他们当然没有小护士这么乐观。
那些深井冰……看到这么少女画风的宣传单，还来者不拒地照单全收……
两个人不由得都想到了一些变态的东西。
“算了，总之派发出去就好，男子监狱……啊不是，男子病院，这种事情也没法避免……”楼羽笙干笑着，这下子也觉得自己可能“画的太好了”，幸好没有在上面再画一个美少女，不然简直无法想象会发生什么震碎他三观的事情。
小医生壮着胆子打断了他错误的概念，纠正道：“其实这里不是男子病院，只是因为恶窟的名声一直在外面，所以除了必要的医护人员，没有女病人的家属放心将女病人送到这里来而已。”
楼羽笙愣着重复了一遍：“病人家属不放心？”
“对，这里关押的，都是世界上最穷凶极恶的高智商罪犯，精神病确实有，但是有很多却只是借着精神病的幌子，来给自己逃脱死刑结局的渣滓罢了。”祁以南淡淡地开口，口吻仿佛又回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冷酷不近人情，但是他再次开口，声音却十分温和，“所以，我一直很好奇，是因为什么才会让你的家人亲手把你送进这里来呢？”
他的声音带着浓醇的磁性：“要知道，这意味着，他们根本就不想让你活着出去，甚至希望你能够在这里被折磨到死——虽然我不愿意这么说自己的病院，但是这就是外人对这里的印象。”
楼羽笙略长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方才的那股子少年感一下子消散无踪。
“是啊，谁知道呢……”
小护士一看气氛一下子变得不太对劲儿，赶紧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拽着小医生一起脚底抹油了。
太压抑了！
本来很正常说着话的K056竟然在一瞬间就让人感到毛骨悚然，小护士摸摸自己胳膊上纷纷起立的鸡皮疙瘩，不禁有种回到了一个月前第一眼看到K056号那张入院照片的感觉。
就仿佛整个身体都被充满危险的黑暗泥沼所笼罩，陷入一场不会停止的噩梦之中。
但是——小护士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把院长一个人和K056留在一起，没问题吗？
应该没事的吧……
毕竟如果说K056是突然出现的鬼片，偶尔吓自己一下，那么祁院长就是日以继夜在后门监视上课纪律的班主任，那是长久到几乎看不到终点的日常恐怖。
*
祁以南和楼羽笙还不知道他们被人吐槽成了鬼片女鬼和班主任。
最后还是楼羽笙先打破了沉默：“怎么不说话了？”
从刚刚开始就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氛围让祁以南不作他想：“我和你好像没什么好说的，除非你想再被电击惩罚一下。”
表情有些慵懒的男人似乎没什么恼怒的反应：“真是不公平啊，明明都是同样的一个人，但是为什么你会这样区别待遇呢？难道……”他的眼睛微微眯起，“只是因为那些保护者角色的人格，得到了你的认可？”
祁以南眼瞳瞬间缩了进来，忍着不适一把拉住了K056号的手：“你说什么？！”
楼羽笙的眼睛定定在他紧握住自己的手上逡巡了片刻：“因为保护自己的目的而诞生出来的人格，便是‘保护者’，但是很可惜，那些都不是最核心的人格。真正的自我在儿时的一次恶性事件之后就已经把自己牢牢地锁在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匣子里，知道为什么吗？”
他的脸上又露出了让祁以南从心里觉得不寒而栗的残忍微笑：“这是因为，那场噩梦的加害者，也同时和这个弱小的少年‘共栖一室’。”
作者有话要说： 中二傲娇少年好难写啊，这个人设真的有毒_(:з」∠)_一不小心就有点写多了，还是写写主人格吧~
其实主人格就是气场加强版楼Sir，九个人格是个剧情需要的线索哦
祁院长一直喜欢那些自己的分/身（咦？）却对自己不带电，楼Sir也很苦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