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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大二那年,被徐瑞阳冷暴力分手的第一个月,平秋生平第一次翘课,坐动车跑去他学校,抱着背包在校门口蹲守整整两天。
  好不容易撞见徐瑞阳朋友,平秋懵懵懂懂的,着急问着徐瑞阳怎麽了,为什麽联系不上,是不是出了意外,或是遇到了其他情况。
  同学闻言很讶异,面面相觑着,说徐瑞阳这些天正常上下学,貌似没有任何异常,非要说他有哪儿不对劲,就是他待宿舍的时间越发的长,昨晚喊他出去吃饭,他都敷衍拒绝,说是有事要忙,可他明明无所事事到只会坐着发呆。说着,一边的同学补充,猜测徐瑞阳最近是分了手,所以心情欠佳。室友惊讶,听同学分析,理由是“徐瑞阳已经摘掉佩戴一年的戒指”,证据充分,他不自觉地点头说是。
  人人都有窥私欲,室友好奇偷问眼前这位徐瑞阳的童年密友,却看他脸色惨白,瘦弱的双肩仿佛拖不住任何重量而沉沉地往下坠,骇得室友忙想扶他。
  平秋却挣开他的搀扶,把怀里的背包慢吞吞地背上肩膀,再道声谢,便转身离开。他已经得到答案,接着该考虑他买的是夜里六点的动车票,再不抓紧时间,也许会错过。
  不是没有想过或许这只是徐瑞阳一时间无法承受来自家里的压力,他想要冷静的时间和空间,这也是人之常情,平秋天真而宽容地想着他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他也有些生气,所以等以后徐瑞阳来道歉,他一定不会像以前的每一次那样心软放过,必须得给徐瑞阳一些苦头吃,好叫他知道自己并不是总会没有底线地谅解他。
  再后来,平秋迟迟没有等到徐瑞阳的解释和道歉,他不由得放低标准,想着这毕竟是他们两个犯的错,都丢给徐瑞阳一个人承受,确实有些过分。假如徐瑞阳能诚恳地说声抱歉,为他莫名其妙的冷暴力向平秋讨个饶,平秋也会不计前嫌,当他的冷漠只是一时无措。
  可当时间越来越久,徐瑞阳的消息越来越少,平秋才迟钝地意识到,原来他和徐瑞阳分手了。
  有那麽一段时间,平秋状态极其糟糕。因为食欲不振,他身体暴瘦,反应迟钝,和舍友同学之间本就一般的关系更是降到冰点。也看过医生,但是只有两三回,太过高昂的看诊费让平秋一个普通的大学生难以承受。
  最难受的一晚,他呆呆坐在床头,身边是熟睡到打鼾的舍友。那是平秋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没能抵挡住噬人的寂寞,主动打给平清泓。
  接到他的电话,平清泓应该很惊讶,因为她接通后久久没有声响,平秋听到的只是那头她的呼吸声,还有窗外隐约传来的机动车驶过的嗡嗡声。平秋咬着手指流眼泪,泪水流进手掌心,他无声地揩着手掌,用胳膊蹭掉下巴沾的泪珠子。
  他感恩平清泓这时还愿意接通他的电话,无论她是因为什麽,看错了号码也好,一时善心也罢,除了她,平秋再没有能在夜里互相听一听呼吸声的对象。他茫茫然地幻想着:或许她是有一点心疼我的。
  可正当平秋屏着呼吸要开口,听筒里忽然传来嘟嘟的声响——平清泓挂断了。平秋停了好一会儿,把手机从耳边收下,握在手心。他小心地按着屏幕,可是手机卡了,停在拨通界面。平秋想主动挂断,但是按不了,好在平清泓拒绝了这通电话,没叫他再一次丢脸。
  久而久之,平秋学会不再期待徐瑞阳。他开始融入集体,学会在同学大夸海口的时候跟着笑一笑,算作回应,或者说奉承。他开始学会自己治病,有意识地避免不快乐,而事实证明时间也确实能够治愈他的焦虑和受伤。一年过去,他开始结识新伙伴,有同校的男学生,也有邻校的学弟,但关系大多停留在互相了解的阶段,平秋便会主动叫停。
  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太敏感伶俐的,平秋记得其中有个学弟姓郭,性格温柔又随性。但性格太相像的两个人通常很难擦出火花,分开那天,学弟问平秋是不是不开心,平秋摇摇头说没有,和他相处很舒服。学弟说不是的,是问你是不是一直都不开心。平秋一愣,听他鼓励道,假如你只有六分开心,没有必要装作十分,这样会给对方错误的讯号,害人又伤己。
  自那之后,平秋吸取教训,重新缩回他的那张壳里。直到后来遇见路洋,他真正开始第二段恋爱。尽管结局仍然不尽如人意,但对平秋来说,他感激路洋的出现,也真诚地为自己辜负他的情意而感到羞愧。
  几年时间说来都短,那麽些年里,平秋接触过许多人,但其中再没有一个叫徐瑞阳。因此平秋无法理解,他当年可以走得那麽干脆,现如今又为什麽可以这麽堂而皇之地站到他面前,像在出演一部主角久别重逢的偶像剧,和他说:如果可以,我想和你聊聊。
  平秋几乎是下意识后退,和徐瑞阳隔开两人宽的距离。他充满防备:“你怎麽会知道我住在这里?你来做什麽?”
  “我来找你。”徐瑞阳没有躲避问题,但他的回答显然更让平秋困惑。
  平秋微低着头,眼神落在他胸前衬衣的衣扣,是颗菱形的玳瑁扣,在阳光底下仿佛闪着彩色的光斑:“找我做什麽?”
  “我有话想对你说。”
  “说吧,”平秋没有抬头,始终盯着徐瑞阳胸口那颗衣扣,“就在这儿说。”
  “找个地方,我们坐下来慢慢谈。”
  “我没有时间,我要回家了。如果你不打算在这儿说,那就不用说了。”言毕,平秋立即转身,近乎逃跑似的想要远离徐瑞阳。
  但徐瑞阳轻松拉住他的上臂,止住他逃跑的脚步。外套单薄,平秋能感到他掌心的温度,以及徐瑞阳双手的颤抖。平秋一动不动地停在原地,这时再挣一挣胳膊,徐瑞阳松开了。
  沉默片刻,平秋回头对上他的双眼,彼此眼底的情绪霎时间一览无余。平秋看到徐瑞阳两眼熬得通红,他厌恶自己总有一番不合时宜的耐心:“你到底想做什麽?”
  “我们聊聊。”徐瑞阳还是这麽说。
  “我们还有什麽话好说?说你为什麽会来找我,为什麽知道我住在这里,还是你想聊聊以前?可是以前有什麽好聊的,我们不是达成共识了吗,我不找你,你也不用来找我,那麽你现在又是什麽意思?”
  “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太久没见你,无论多少,我们有一些话能说吧……有关我家里的情况,我想你应该知道,”徐瑞阳说,“我在这等你。”
  尽管默许徐瑞阳的请求,平秋仍旧惴惴不安。他既为不明徐瑞阳的来意而紧张,也为将要和徐瑞阳单独相处而感到局促。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平秋不知道该怎麽向徐修远解释他的兄长突然不打招呼杀上门,以及徐瑞阳是怎麽得知这里的住址,会不会也知道和他同居的还有一个徐修远——平秋心里抗拒和徐瑞阳面对面,但他一样担忧徐瑞阳会犟得不肯走。以平秋对他的了解,徐瑞阳的性格和徐修远有相像之处,其中一点就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但平秋也清楚,徐瑞阳和徐修远这对兄弟向来不对付,更别说他作为弟弟徐修远的现任,同时又是哥哥徐瑞阳的前任,这让平秋更加难以开口。
  唯一的安慰是,徐修远晚上才会回家,他或许可以花半个下午的时间把徐瑞阳打发,而不至于叫他们平静的生活被这位不速之客所打搅。
  但当一进家门,发现徐修远竟然正端着杯子在窗口眺望风景,平秋吓得眉头一跳,顿时心跳如雷。他结巴道:“你不是应该在上课吗,怎麽在家?”
  徐修远大概已经洗过澡,因此发丝有些潮湿,后颈也留着些水渍。他将水杯随意丢在流理台,走来接过平秋怀里抱的大号纸袋,往里看一眼,笑道:“有果干,我看到了。”  “啊,我买了一些,商场做促销活动,买一送一呢,”平秋欲盖弥彰地低头换鞋,重复问道,“还没说,你不是下午有课吗?怎麽现在就在家?”
  “吕智渊记错课表了,他们出去玩,我回家,”徐修远转头问,“今天做鱼?”
  “嗯,你前两天不是说想吃红烧鱼吗?”
  “我随口一说而已。那现在准备吃饭?”
  “还早呢,我先去换件衣服。”
  心里盘算着该怎麽找借口溜走,平秋刚按下卧房的门把手,门铃骤响。
  徐修远离得近,他将手随意冲洗,接着三两步走去门口,打开可视电话。
  不见他开门,反而定住了,平秋疑惑问他怎麽了,却遭徐修远回头看他一眼,表情古怪。心头突生恶感,没等平秋反应,徐修远打开家门,跟着,徐瑞阳出现了。
  在那一瞬间,仿佛生出千万只小虫在啮咬平秋的后背。他听到一声拳头撞肉的响声,接着只见徐修远后退倒地,后脑勺撞在一边的置物架。
  徐瑞阳面无表情地跨进门来,他一言不发,只是俯视徐修远,随即弯腰提起他的衣领,胳膊一挥,又是一拳。
  被他几拳揍得头晕耳鸣,徐修远伏地咳嗽,双臂交叉挡在脸前。余光瞥见徐瑞阳的下一拳即将挥下,他动也不动的,直到被扑来的平秋挡在身下。
  “别打他!”自知挡不住徐瑞阳的拳头,平秋直接跪倒扑在徐修远身前。他急得语无伦次,发现徐修远满脸青肿,嘴角甚至有血迹,更是吓得两眼充泪。他抬头怒瞪着徐瑞阳,大叫道:“别打他!你凭什麽打他,你凭什麽打他!”
  “你走开,”徐修远推他的后腰,“快点走开。”
  “你凭什麽打他!你有什麽资格打他!”平秋愤怒地叫喊,双臂紧抱着徐修远的脑袋。
  “平秋,”徐修远猛喘口气,抬手扶着平秋肩膀,“先扶我起来。”
  听闻,平秋忙小心翼翼地揽着徐修远的腰。因为徐修远将浑身力气都压在他身上,平秋扶得有些吃力,也贴得他更紧,徐修远的呼吸甚至就挨在他耳边。
  为防徐瑞阳再控制不住动手,平秋抱着徐修远后退两步,确保他能站稳,于是又跨前半步,挡在徐修远面前。
  “你凭什麽打他?他是你弟弟,你有话不能好好说吗,非要动手?把他打得受伤你心里才痛快吗?”
  “你护着他?”徐瑞阳冷笑,“你当着我的面,护着徐修远?”
  “是你有错在先!”
  “我问你是不是?!”
  “……”
  “当着我的面,你护着他?你们在一起了,同居了?他把你哄得团团转,让你什麽都听他的,就算他耍苦肉计骗过所有人,你都当他可怜得像只狗一样只是蹲在你脚边上,任你可怜他,是吗?”
  说话间,徐瑞阳往前走近半步。平秋陡然寒毛直立,不自觉地张开胳膊,将徐修远护在身后。他仰着脑袋,凶狠地瞪着徐瑞阳:“你还想打他!可以,你要教训他,不如先教训我,我比他年长,总是我先做错事吧?实话告诉你,是我先追他的。你既然要动手,先把我撂倒。在我面前,你别想动他一下。”
  “你追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徐瑞阳气得直笑,“平秋,你和我说,是你主动追的徐修远?你对我说,你追徐修远?”
  “是又怎麽样,”平秋倔强地挡在徐修远身前,“总之你不应该动手打修远,是你有错在先,你应该向他道歉。”
  “我向他道歉?”徐瑞阳仿佛听到笑话似的接连反问,“我向他道歉?我凭什麽向他道歉?!”
  “就凭你打……”
  “那他骗我呢?”徐瑞阳打断,“骗你呢?骗其他所有人呢?这些要怎麽算,算得清吗?我打他一顿都是轻的!”
  “你不要胡说。就算修远有做得不对的地方,那你也不应该打他。他是你弟弟,不是你的仇人,你就算不心疼他,也不应该对他动手。”
  目光掠过满脸防备与愤怒的平秋,跳去他身后的徐修远,在看到他眼里露出的笑意时,徐瑞阳心头的怒火与恨意顿时烧得比天高。直到这时,徐瑞阳终于确定:徐修远就是故意的,他哄骗平秋上他的当,就是为了报复我。
  拳头捏得作响,徐瑞阳几乎无法继续在这间充满平秋和徐修远同居痕迹的屋子里待下去。他压抑着怒气,对平秋说:“我们需要谈谈。”
  最终,这场争锋以徐瑞阳甩门而去为结局,双方暂时休战。
  把徐修远扶去沙发坐着,看他嘴角乌青,额头有肿块,往常潇洒俊俏的样貌这时看上去格外委屈,可当问他是不是很疼,徐修远却摇摇头,安慰平秋说还好,倒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麽疼。
  平秋可怜他遭受无妄之灾,尤其自己还是这些灾祸的起因,一时间内疚难言,连声说着对不起,又擦擦脸,手忙脚乱地取出医药包,单腿跪上沙发,哄徐修远稍稍抬一抬头,他要给他被刮伤的脸颊抹些药水。
  徐修远配合地抬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平秋,忽然道:“你别去。”
  “现在拒绝还有用吗?”平秋没有答应,“他有话要说,那就让他说去。我不在乎。”
  “你在乎。”
  “我不在乎。在乎有什麽用,都已经过去了,无论他是想为自己辩解,想指责,还是想挽回,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再提又有什麽用。”
  “但是你在乎。”
  “更何况他还打你,让你伤成这样,我和他还有什麽话好说?我不懂,他现在来找我算什麽意思,我们还有什麽话好说,他总是会做些无用功,明明是……”
  “你在乎他。”
  “我说了我不在乎!”
  失控的一声叫喊,同时平秋手头泄愤似的加重力道,徐修远痛得嘶声,更让两人间本就微妙的气氛登时凝滞。话音尚停在嘴边,平秋茫然于自己莫名其妙对徐修远的不耐,不由得松了手,棕红色药水在徐修远嘴角划出一道痕迹。
  恍然如梦初醒,平秋急忙用手指擦拭,却被徐修远躲开了。
  “你知道我一直以来最怕什麽吗?”徐修远说,“就是今天,就是你这个反应。你之前可以信誓旦旦地向我承诺你已经不在意他,那只是因为徐瑞阳已经太久没有在你面前出现。但是只要他一来,一向你认错,再告诉你他从来最喜欢的、最爱的都是你,你就会毫不犹豫地抛掉我。那我对你来说算什麽,算个和徐瑞阳有关的边角料,算你能维系和他那点关系的替代品,是吗?”
  “你不要胡说,我根本没有这麽想,对我来说,你是你,他是他,根本不存在替代谁的说法,”平秋道歉,“刚才弄痛你了,对不对?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不喜欢你这麽说话的语气。我们在一起那麽久,你还不相信我吗?难道你认为我之前都是在作秀,甚至连你和你哥哥我都分不清楚吗?”
  “但你还是要去找他。”
  “不是我要去找他,是因为有一些问题还没有彻底解决。”
  “你想知道什麽,知道他当年为什麽抛弃你吗?”徐修远冷笑,“这种问题需要答案吗?那我来告诉你,因为徐瑞阳软弱无能,他不肯为他做的所有事负责,我妈要他在家和你之间做一个选择。显而易见,他选了我妈,他把你否认掉了,这就是你要的答案,你满意吗?满意吗?”
  “我知道。”
  “你知道,但是你还对他有幻想。”
  “不是幻想,我现在心里到底有谁,我比你清楚,”平秋轻轻握住徐修远的手,“你不要那麽焦虑,我不会离开你的。只是因为,我觉得我和他之间,还有一些话没有说清楚,毕竟他是你哥哥,事情闹到现在,有些话总要讲明白了,你以后面对他,才不至于像今天这样见面就打架的,对不对?”
  “你总是有些很好听的理由。”
  “但你是理解的,对不对?”
  “……可以,但是我也要去。”
  “你也去?”
  “我不相信他,也不相信你,”徐修远面无表情道,“你当我疑神疑鬼吧,我不会给他任何机会。”
  如果是往常的情况,徐修远提出他想陪同,平秋大概率不会拒绝。但紧跟着,平秋想起之前徐瑞阳在楼下说的,他预备和他谈一谈有关家里的情况,那些徐修远是否知情,平秋拿捏不准,因此不知道该怎麽劝服徐修远。
  周旋许久,徐修远就是不肯松口,直到平秋罕见地发脾气,他才松口彼此各退一步——平秋答应他一定在一小时以内返家,徐修远则答应他只会守在楼下,但等回家,平秋得把他们谈话的一切内容如实告诉徐修远,这才算完。
  坐定在徐瑞阳面前,平秋低头时,蓦然发现自己的衣角脏了一块,红褐色的污迹,像是药水。他用手指轻轻地捻,污迹非但没有越变越小,反而扩大了范围。
  徐瑞阳将手里把玩的毛绒玩具递给平秋,平秋没有接过,于是他只是将它推在靠近平秋那侧的桌边。没一会儿,本就坐不稳定的玩偶倒翻掉地,平秋考虑片刻才弯腰捡起它,再放,再掉,他只好将玩偶放在自己腿面,还是收下了。
  “刚才有个女生说在创业,扫码拿玩具,我拿了一个,”徐瑞阳解释玩偶的由来,“我不能保证你现在还会不会喜欢,毕竟那已经是很久之前,你念初中,像个爱美的小女孩,居然会喜欢毛绒玩具。”
  “开门见山吧,你想说什麽?”平秋讨厌他这堆无关紧要的寒暄,仿佛他对他们之间的过往充满了不舍和怀念,“还有,你怎麽会知道我的住址?你特意过来,是为了修远吗?”
  “徐修远?他想做什麽,和我有什麽相干……至于找到你,对我来说不算一件难事。”
  “这麽说,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平秋捏着玩偶的胳膊,短短的一截,在他手里被捏得变形,“有话就说吧,不要浪费时间。”
  “我欠你一个道歉。”
  “……”平秋看向他。
  “照理说,我应该向你陈情我当年到底为什麽会选择对你单方面失联,然后说我在你和我妈之间挨得有多痛苦,你也以为我会这麽说,对吧?”徐瑞阳直视平秋,“但我不会说,这是我做的选择,事情已经发生,就算我再忏悔都无法弥补,所以我不会请求你原谅。你埋怨我,或者恨我,这都在我的预想以内,我不会强迫你体谅。但是我不理解,你选择和徐修远在一起,是你报复我的方式?还是说,你不仅想报复我,还想报复我妈?”
  “你在质问我吗?”平秋失笑,“我选择和谁在一起,那是我的自由,和你无关。修远对你来说,或许是你弟弟,是你妈妈的孩子,但是对我来说,他只是徐修远,我喜欢他,我爱他。这麽说你听懂了吗?你实在没有必要自作多情,收起你傲慢的态度,修远不是你能拴在身边的宠物,我更不需要受你颐指气使。”
  “你明知道我是什麽意思!”徐瑞阳心烦意乱,忍不住闭了闭眼,“我想过千千万万种你目前的生活,我想你可能还在读书,也可能已经在工作,想你也许有了新的伙伴,日子过得也算轻松。”
  平秋抢白:“对,这些都是我的生活。我有男朋友,关系还不错,至少他不会突然一天就抛下我,甚至不给一个理由就彻底失联,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样不负责任的。”
  “所以我不想了解你的生活,我也根本不敢了解,我受不了你有新的男朋友,你很爱他,我甚至希望你这几年从来没有忘掉我,你可以恨我恨到每天都会想起我,想把我千刀万剐也好,还是期待我回来也好,这至少说明你还记得……但是我没想到你身边的人会是徐修远。你说你爱他,你爱他什麽?爱他年轻,爱他聪明,还是爱他是我弟弟?”
  “你听不懂吗?我和修远……”
  “你能说服自己吗?说服自己,你会多看徐修远一眼,只是因为你所谓的‘徐修远就是徐修远’,而不是他是我弟弟?”徐瑞阳说,“平秋,你太天真了,尽管抛开这一切不谈,你选择徐修远,对你来说有什麽好处?不过是走一遍老路,当他不得不做起‘徐瑞阳’的时候,你又回到从前,然后呢,你要寻找下一个‘徐修远’吗?”
  “修远和你不一样,”平秋笨拙地强调,“他说过了,他和你不一样。”
  “你相信吗?相信他会抛弃生养他二十年的父母,选择和你私奔?平秋,你心里清楚,这根本不可能。”
  “你不要拿你的思维去绑架修远,他和你不一样,至少他不会骗我!”
  “你怎麽知道他没有骗你!”徐瑞阳厉声呵斥。
  “……”平秋愕然失语。
  “你以为他已经做好一切准备要和你私奔厮守?你相信吗,平秋?你甚至不敢了解他背地里究竟做过什麽,”徐瑞阳说,“他是怎麽哄骗你的?骗你说他已经解决我们家里的情况,解决了我妈?安慰你不用担心,他总有办法让你们未来能过得逍遥自在,不会有任何人打扰?平秋,你不要忘了,只要他一天没有离开家里,他给你的承诺就永远都是空头支票,你们所谓的未来只是你在做美梦。”
  旖旎的幻想被一朝撕碎,平秋满脸仓皇,惶恐至极。正当徐瑞阳即将握住他那双紧握的拳头那一瞬间,一边的手机骤响。平秋似梦初觉,低头接起电话,对面是储缇微,说是遇到困难需要他帮忙。
  匆忙起身,平秋不顾徐瑞阳询问就要离开。临走时,他的目光落在一边被冷落的毛绒玩具。心里蓦地涌来一阵恍惚感,平秋弯腰将它拾起,放去徐瑞阳的那边。
  他说:“我已经不再需要玩偶了。”
  夜色降临,窗外是满天的霓虹灯,徐瑞阳望得有些出神,习惯性摸上衣袋,刚把烟盒放在桌面,一旁盯梢的侍应生见状立即上前,提醒他室内不允许抽烟,假如他有需要,可以选择去拐角的吸烟区。徐瑞阳没有解释他本意并不是想在这时候抽一根烟来宣泄情绪,只是习惯作祟——实在是习惯作祟。
  这时,突然门外传来砰砰的撞击声,紧接着人群在尖叫,吵吵嚷嚷的,引得厅里顾客都争相望去声源。大概是街头有车追尾,一连撞了几辆,情况看上去不容乐观。
  本想忽略,心头却陡然略过阴影。徐瑞阳遽然精神一振,迅速抽走外套朝外跑。他穿过围观的人群,身高的优势使得他能轻松地纵览事故全貌,粗粗一望没有平秋,一颗心刚落地,余光一瞥,在发现一辆出租车后座有道人影挣扎着推门下地时,一颗心又瞬间吊起。他几乎是破开人群,不顾一切地往前挤。
  有些头晕,平秋轻轻摇一摇脑袋,耳边仍然有阵阵嗡鸣声。同时视线发花,平秋连脚下的斑马线都看着模糊,隐约中听到叫喊,他刚一抬头,忽然迎面一个拥抱,他被来人紧紧勒紧怀里,因此他能闻到对方身上的味道,像是记忆里熟悉的香味。
  市区内发生大型事故,不少人员伤亡,警察来得很快。平秋仍有些头晕,站也站不稳,只能让徐瑞阳扶着腰。他做过笔录,然后询问警察他是不是可以离开。警察看他脸色擦白,额头有血迹,腿也有些跛,可平秋说他没有大碍,便随口放过了,只提醒他到时如果有情况,他们会再联系他。
  平秋挣开徐瑞阳的搀扶,跛着腿往路的另一边去,被徐瑞阳追来拉住胳膊,他有力也使不出,只能软绵绵地斥责:“你不要动我,我还有事……别拉着我。”
  “什麽事能比你一条命更重要?”徐瑞阳拽着他,“我带你去医院。”
  “我朋友有事,我要去找她。”
  拿他没法,徐瑞阳只能答应带平秋过去。上车前,他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平秋,平秋不要,徐瑞阳提醒他身上满是汽油的脏污,后背还有血迹。无可奈何,平秋只能接受。
  储缇微留的地址是医院。过来的一路,平秋的情况好上一些,就是还有些头晕想吐。下车前,他用纸巾沾水,将脸上的污迹慢慢擦净,再提醒徐瑞阳等会儿不要和储缇微说起刚才那场小事故。徐瑞阳看着他小心翼翼,一时间对他嘴里那个“朋友”充满好奇,毕竟平秋向来朋友匮乏,就算在以前,也只有徐瑞阳一个。
  嘈杂的医院走廊,平秋四处张望,总算在一个角落的座位发现衣着单薄的储缇微。她只穿着一件长袖衫,平秋摸摸她的手,发现她冻得在打颤,衣服都湿透了,忙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
  正想问她发生什麽,病房突然走来一位魁梧的中年男人,他咒骂着储缇微的恶毒阴险,巴掌挥在半空,平秋见状急忙将储缇微护在怀里。但预想中的耳光没有落下,平秋抬头一看,徐瑞阳挡在他们两人身前,单手钳住那中年男人的手腕,冷声问他想做什麽。
  似乎被他捏得手腕剧痛,中年男人表情扭曲,气急败坏地质问储缇微从哪找来的帮手,个个凶神恶煞,别以为仗着人多就不用负责,她能把亲妈从楼上推下去,转头就能给你们这群酒肉朋友使绊子。
  徐瑞阳手一松,中年男人被推得连连倒退。再想上前,可他顾忌一边的徐瑞阳,脚步迟疑着,最终只是退而求其次,只是口头冲储缇微厉声诅咒。
  胳膊环着储缇微的肩膀,平秋试图捂住她的耳朵。但储缇微摇头拒绝了,似乎对方恶毒的话语更能叫她保持清醒。
  待护士听到声响,跑来警告医院内禁止喧哗,又问储仙凤的家人在不在。那中年男人忙抬手示意,跟着护士离开,临走前又回头指着储缇微的鼻子,威胁她这笔账还没算清楚,别想逃跑。
  四周总算安静,平秋小声问储缇微发生什麽,储缇微却不作答,只是低头捏着拳头。平秋轻轻覆盖她的手背,安抚她道:“你有什麽困难,都可以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的。”
  良久,储缇微说她要一笔钱,给她妈妈的医药费。平秋闻言不解,以为她关键时候突然心软,储缇微却说不是,她爸刚才没有说错,储仙凤的确是她失手推下楼的。
  “她管我要钱,我说我没有,她想打我,我手一推,她就摔下去了,”储缇微解释道,“摔得很重,医生说开刀,他们拿不出钱,我说这笔钱我赔,但是以后他们别想再来找我要钱……他们同意了。”
  “你确定吗?”
  “签字了。”储缇微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白纸,落款签的名歪歪扭扭,储缇微说是她爸的签名。
  “好,那就好。”
  跟着,平秋问她要多少数目,听完却沉默,原本就晕乎的脑袋这下更是打起抗议来,一下子疼得厉害。
  这些年虽然小有存款,但储缇微要的数目,就算平秋把手头所有积蓄都借给她,仍然只能填补一半。可他也清楚,储缇微的境况和他类似,以她的性格,不到最后关头绝不会向任何人求救。
  “微微,我手头现在还有……”
  “我借你。”冷不防的,徐瑞阳打断道。
  猝不及防的转折让平秋感到茫然。不过一句话,徐瑞阳就轻松解决了让他和储缇微感到困难重重的问题,储缇微还慎重地签下欠条,承诺自己会在后来几年内按月连本带息地还钱。
  闻言,徐瑞阳却是一笑,言语投足间已然是个成熟商人的风范:“不用谢我,我表面借给你,其实是借给平秋。你要谢我,不如谢他。”
  平秋却坚持:“不管怎麽说,谢谢你,帮了微微。”
  “你不懂?”徐瑞阳说,“我借钱给她,你欠人情给我。我没有那麽好心,去帮助一个陌生人。”
  为他的坦然感到无言以对,平秋蓦地发现自己和徐瑞阳之间的差距,因此只能沉默。
  夜里,先送储缇微回家,平秋嘱咐她不要多想,如果有事可以直接给他电话,无论多晚。
  提起电话,平秋霎时一惊,往外套兜里找手机,却发现手机在之前的追尾事件里摔得粉碎。更别说和徐修远的约定,平秋干脆是忘得一干二净。他不想请求徐瑞阳再载他回家,于是推门下车,走去路口拦出租。
  徐瑞阳快步走来将他一拽,硬把平秋塞进车里,然后锁上车门,直接将车掉头。
  回去的一路,平秋疲倦地靠着车窗。他迷糊想着许多问题,比如徐瑞阳不在北京,怎麽会有一辆北京牌照的奥迪;又想着自己长时间断联,没有履行和徐修远的承诺,他恐怕已经气得鼻子歪,等到回家一定又是一阵吵架——吵架,想到这两字,平秋的脑袋配合似的剧痛起来。
  靠在车窗,平秋不知不觉陷入昏睡。待他惊醒,发觉脑袋不如先前那样发胀疼痛,他解了安全带下车,关门前,又冲驾驶座上看不清面容的徐瑞阳道了声谢。
  一直望着他消失,徐瑞阳收回视线,望着后视镜里自己的那张脸,还有他衬衣领口里露出来的戒指项链——平秋始终没有发现。
  家里没有开灯,平秋摸黑换鞋,赤着脚去拨开关,又在发现沙发有道人影时惊得神经一跳。他稍稍镇静:“修远?”
  徐修远没有回头,仍旧背对着平秋。
  “对不起,”平秋自知犯错,温顺地倚去他身边,脑袋靠在他肩头,安慰道,“对不起,我迟到了。”
  徐修远却始终一动不动的,任凭平秋轻轻摇着他的胳膊。
  “我和你道歉,对不起。之前说好一个小时,是我晚回来了。其实是微微……”
  话音未落,徐修远转头看他一眼。没等平秋欣喜他并不是没有反应,却见徐修远表情骤变。紧接着,他用力撕扯起平秋的衣服。
  平秋被他拽倒在沙发,叫徐修远突如其来的野蛮吓着了,直到徐修远将冷冰冰的手伸进他的胸前,平秋应激颤抖,接着衣服被从头脱下,他很快变得一丝不挂。
  瑟缩在沙发,平秋忽然看见地上一堆衣服里,那件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