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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决裂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过去,  屋内的声音渐止渐息。
  沈淮宁回神,行至门前,刚想推门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止住了手里的动作,  转而用手背扣了下门。
  没有回应,  又扣了一下。
  “许明奚!”
  他唤了一声,  仍没有回应
  吱呀一声,  沈淮宁推门而入,  却见许明奚倚在浴桶边上,  面容苍白无血色,  不省人事,愣是没点生气,  如一尾游鱼瘫在岸边,奄奄一息。
  沈淮宁以手探着她脖颈上的脉搏,  想来药效已经过去,她累得晕过去了。
  转眸一看,  手上皆是刺下的银针,倒是心狠毫不犹豫。
  他暗骂一声,  将她从浴桶中抱起,  稀稀落落地,  水花四溅满地,滴滴答答地染成墨花,一路到床榻上。
  不多时,床铃作响,  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  侍女连忙应声过来,  只见兰青拉着个妇人匆匆赶来,  妇人一中衣外披斗篷,头发微乱,发簪拆掉一半,可见是准备就寝就被拉过来了。
  妇人的八字眉几乎飞起,大口喘着气,“诶唷!我滴个奶奶!你们就算有钱人家也不能这么强抢良民来看病吧!累死个娘勒......”
  兰青依旧面不改色,拱手道:“将军,人到了。”
  话落,大家一看床榻上的许明奚,顿时愣在原地,面面相觑。
  沈淮宁不多做解释,“你们去多备些炭火和拿热水来,给她换身衣裳,旁的......”
  说着,他看向这颇有些不靠谱的妇人,淡声道:“就有劳大夫了。”
  待女大夫看清沉浸在阴影下的沈淮宁,不由得倒吸口冷气,立刻收敛了刚刚嚣张模样,颤声颔首着。
  吩咐下去,兰青和沈淮宁二人先行出去。
  兰青注意到沈淮宁身上已湿了大半,低眉说道:“将军,今日之失,是属下之过。”
  沈淮宁再清楚不过,她一向办事比袁青木稳妥,再看她身上受的伤,定然是事出有因,沉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是长公主派来的人,把我截在半路。”
  言简意赅,没有多余的话。
  沈淮宁摩挲着指腹,显而易见这长公主是针对他有备而来,知晓这沈府内院所发生何事,而此举也必定搅得沈家内宅不得安宁......
  思及此,他眸光沉沉,回道:“下去领罚。”
  “是。”兰青颔首应着。
  话落,却见袁青木自廊檐跃下,气息稍乱,眉间染上一丝无奈,说道:“将军,实在压不住了,弟兄们又怕伤了府中人。”
  “无妨,我这就去。”
  沈淮宁心下了然,转着轮椅碾过细雪,不过一刻,他转眸看了眼紧闭的梨花门,随即敛过神来,说了声“走吧”,就沿着照水长廊而去。
  兰青站在原地,讷讷地看向这门檐,时有烛火摇曳,人影窜动,传来几句轻喃,亦有热水铜盆接连送进去。
  她垂眸而下,倚在石墙上,静静地守在这里。
  前厅暮尘斋,声声尖厉的嘶喊划破天际。
  沈善则被两个死士紧紧按住在地上,满头血污,手上血渍滴滴溅洒在碎裂的青石砖缝隙上,染成朵朵妖冶的血花,其中夹杂着一丝黏腻的血腥。
  这合欢散经突厥改良后药性猛烈,若是不找人泄火解毒,恐怕急火攻心,面上血色,如此愈加的肆无忌惮。
  “沈淮宁!你有本事滚出来,胆敢将老子的手砍掉就不怕被碎尸万段,你个庶子之子,还是下贱商户生的,有娘生没娘养,也敢这样对我这继任侯爵的嫡长子,活该你如今变成个残废,你有本事就别躲着,给我滚出来......”
  尖声厉语,几乎撕心裂肺,血丝顿时充盈眼眶,浑浊的瞳水伴随着血泪落下,如四面楚歌的野兽垂死挣扎。
  末了,他趴伏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哀鸣渐起。
  “能骂那么久,也算是你的本事。”
  幽幽说着,尽是嘲讽。
  沈善则一怔,吊梢眼微微眯着,隐隐听到窸窣的轮椅碾过细雪声音,抬眸一看,玄裳鹿皮靴入眼,对上的竟是那双沉寂肃杀的眸子。
  “你!”
  沈善则瞳孔骤缩,吓得往后爬几步,这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热血骤凉,恐惧丝丝密密地渗透进骨血里。
  “沈淮宁,你想干什么......”
  沈淮宁走近,带着的几分打量,不由得微眯着眼,发现他身上的银针,轻捻着将其拔出,心有所想。
  “他头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袁青木道:“回将军,我们赶到时就这样了,应该......应该是夫人,而且房里的锁也被敲坏了。”
  沈淮宁眸中渐暗,难怪手上那么多伤,看来没有他们小姑娘也能逃出......
  思及此,他心下涌上一阵烦闷,轻捻着银针,掌心运力,一击将其又扎回沈善则身上。
  “啊啊啊啊啊啊疼死了!沈淮宁!”沈善则发疯似的蠕动,身后的死士得令松开他,他一人颤颤巍巍地往后退,如今多是如孩子般后怕,“我警告你,我可是嫡长子,不就是一个伯府的官家女,你至于......”
  “沈善则!”沈淮宁冷冷地打断他的话,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你想死吗?”
  说罢,手轻轻一挥,袁青木呈上个托盘,都是瓶瓶罐罐的药。
  沈善则一看,差点晕过去。
  沈淮宁走近,掐着他的下颔逼他正视,冷声道:“这都是从你房里搜出来的,既然那么喜欢,就全都吃了它吧!”
  “不要!那么多会死的!”沈善则吓得大喊,踉跄地站起来想逃,却被死士一把抓住往回拉,整个人倒在雪地尘泥中,狼狈不堪,一把按住灌下这些药。
  浓浓的麝香蔓延,皆是壮阳补肾的奇药,凄厉哀嚎响起,半吐半吃的塞进去。
  不多时,厅外的府兵闯入,沈老夫人和一众叔伯女眷洋洋洒洒地带人闯入,沈淮宁的人不愿伤这些族人,步步逼退至此,听候吩咐差遣。
  沈淮宁摆了下手,死士松开了沈善则,他如劫后余生,拼命抠着嗓子吐药出来,泪洒满地,一见沈老夫人,哭哑道:“老祖宗,快救我!我要死了,看我的手,看我的手!呜呜呜......”
  一见手没了,在场人大吃一惊,沈老夫人顿时失色,面上哀戚,两行清泪落下,“我的则哥儿,你这是......”
  众人扶着她却欲跨过照水长廊,却被沈淮宁的人亮剑拦住,隔在长廊后。
  沈善则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着,跟个孩子似的,“我没干什么,我只是对三......”
  “住口!再发出点声音一刀宰了。”
  沈淮宁厉声把话头掐了,死士得令随手抓起一把带泥的杂草塞到他嘴里,逼他噤声,最后只得发出呜呜的哽咽声。
  沈淮宁倚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们,冷声道:“不过是我看他不顺眼,就想教训一番,没想到还劳烦各位兴师动众地来看这场好戏。”
  “你!”沈老夫人满脸悲戚,哭的梨花带雨,几乎要晕了过去,愤恨涌上,“你这逆子,他不过是个孩子,也是你的侄子,你的亲人啊!难道你忘了你大伯是怎么死的,你父亲答应过什么!”
  “若不是因为大伯和父亲,我早就将这个家伙移交给京兆府尹!”
  沈淮宁沉声说着,看向沈老太太,神色稍缓。
  “老太太,他这一桩桩一件件在背地里干的龌龊事还少吗?有多少是你们给擦屁股掩盖过去的,东英巷做酥饼那户人家女儿被他当街强抢,卖到青楼,父母状告无门,被你,沈慎买通衙门,逼人跳河,西林巷卖草药的独眼张三之女,被这个你们认为只是个孩子的人囚.禁当外室,孩子都有了,又是你沈追去摆平的......”
  此话一出,在场长辈小辈的脸顿时如猪肝色般难看,沈淮宁将他们一个个揭露短处,背地里的腌臜事全部抖露出来,吓得秦懿徳躲在身后,生怕会说出点什么,可好在全部都是与沈善则有关的。
  沈老太太的嫡长子也就是当时在位的成宁侯,沈敬臣自小受尽家族人中冷眼,只有这位大哥会把他当做亲弟弟,从小有心照拂。
  十七年前的平康之乱,他携古籍藏身逃匿,而后沈敬臣千里勤王,回京讨逆叛贼,肃清敌人途中,成宁侯被撤退的突厥敌军一箭射杀,临终之言就是拜托沈敬臣照顾他夫人和胎中遗腹子。
  只是没想到约莫半年后沈善则出生,他母亲也因难产而死,自此族中长辈对他多有溺爱,才造成今日这样的局面。
  沈老夫人紧攥着蛇头楠木手杖,豆粒大的泪珠如珍珠细线般滑落,气得全身发抖,少有的摒弃平日的大家风范,推开护在前面的府兵。
  众人始料未及,想拦着上前,不料“啪”的清脆响起。
  沈淮宁硬生生挨了一巴掌,姣好的面容多了个巴掌印,片头而过,眸中的怔然多了几分淡漠。
  “将军。”袁青木唤着,却被他拂了下手,示意原地待命。
  沈老夫人指着道:“你!难不成你就为了那些下贱的门户,就要为了处置则哥儿!”
  “何止,我还要好好清算。”沈淮宁转着轮椅到众人面前,“沈善则不仅从小就给母亲使绊子,还在外造谣我母亲为寺庙义诊实则是私会的污言秽语,还有你们,成宁军领兵在外为沈家争夺无上荣光,可你们!竟三番两次的上书弹劾,离间君臣之心,还在北朝旱涝灾之时,妄想克扣军饷军粮还有昆吾石洧水,来建避暑行宫。”
  字字珠玑,饶是曾经的所作所为如今也无法辩解。
  沈淮宁冷笑一声,“若是说到下贱的门户,沈老夫人,我母亲就是你所说最下贱商户之女,可我想问你们在做所有人,有谁平日没有受过我母亲的恩惠和照顾,可结果......”
  他转身看向沈老夫人,“她却因那场瘟疫照顾你们积劳成疾,最后草草下葬了事,我与父帅赶回只看到一块牌位,沈老夫人,我说的可对?”
  “你!”沈老夫人持着手杖趔趄走来,佝偻着身子几乎和沈淮宁同高,“你这残害同门,枉顾尊长的不肖子孙!今日我就替老侯爷来教训教训你!”
  话落,她竟举起手杖朝他打去。
  众人惊觉不妙,连忙去阻止,不料的啪嗒一声,沈淮宁生生握住这柄手杖,手背的青筋微现,多是不能动弹,陷入僵局。
  忽地,刺裂声响,坚硬楠木竟漫上裂痕。
  他凝眉一紧,掌心凝力,松手抽去。
  须臾间,手杖飞旋,击向台阶,瞬间碎成四分五裂。
  沈老夫人一个踉跄,被波及往后退,差点摔倒被秦懿徳扶住。
  沈淮宁拂袖掠去,沉声道:“沈善则今日必须交由我来处置,将他带下去,处以腐刑,送回津门老家,严加看管,此生永远不能再踏入上京一步。”
  “什么!”众人惊得瞠目结舌。
  沈淮宁手一挥,两个死士就拖着沈善则下去,任由拳打脚踢也被制得服服帖帖地带下去。
  “则哥儿!你这是要绝他的后啊!”沈老夫人心下一急,摔倒在台阶上,大喊着,“你们快去将则哥儿带回来!”
  一声令下,府兵欲冲上前,不料虚影渐过,一众死士及至身前,拔剑而出,银光烁烁下,刺向在场人的眼睛,吓得少见兵刃的世家子弟纷纷躲在亭苑后。
  府兵愣在原地,踌躇着不敢上前,眼前一片玄黑整装待发,多是浸在边关多年所养成的肃杀,凛凛威压,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今日谁敢上前阻止,那就兵刃相见!即使闹到陛下上去,也奉陪到底!”
  句句决绝,他转眸看向这瘫倒在地上的沈老夫人,扯了下嘴角。
  “绝后?外面一堆孩子可都等着沈家来负责,今日我就断了他的邪念。”
  凄厉的哀嚎声划破天际,惊得落在梅枝上的猫头鹰扑朔着翅膀离去。
  沈静嘉远远在阁楼瞧着,身旁的奶娘着实有点看不下去,连声道:“嘉姐儿,这风大,我们还是回去吧,这里实在是......”
  奈何沈静嘉只是讷讷地待在原地,眼波流转间,眺望着长廊下的纷扰。
  “三哥哥,还真是让我有点意外......”
  长廊之下,夹杂着沈老夫人低声啜泣,沈家叔伯无奈劝慰,女眷更是不忍直视,面露难色,颇有微词。
  “则哥儿都未及弱冠,不就是个半大的孩子,谁年少轻狂地没点风流韵事,大不了等弱冠后都纳进府里不就行了,也算是她们的福分。”
  “许是窝在松别馆得了失心疯,非要拿人家开涮,难不成他想谋这侯府爵位?”
  “本是庶子,以前有兵权傍身还好说还能有野心,现在谁还敢答应......”
  “嘘!别说了,小心被听!”
  倏地,飞刀袭来,刺破稀稀落落地绿叶,直击木栏,刺穿个洞,吓得几人噤声,愣在原地发抖。
  袁青木收回手,冷声道:“我看谁敢再乱嚼舌根!”
  话落,余光瞥到身影稍动。
  沈淮宁转着轮椅而去,将身后的嘈杂抛却,任由长辈谩骂猜忌。
  走过照水长廊,云雾渐散,月影奚落,倒是成了仅有的那么点抚慰。
  袁青木匆匆跟上,唤道:“将军......”
  沈淮宁眸光落下,紧攥着膝间的衣料,眼底的情绪涌现,晦暗不明。
  三年前峡谷长道堵截,成宁军主力几乎全军覆灭,他心口中了毒箭,才染上了石骨草的毒,几近临死之际,沈敬臣将他护在身下,身背早已身中数箭,奄奄一息。
  身下的血源源溅洒而出,父亲的血的几乎将他包裹住,入眼却是模糊的血肉。
  最后弥留之际,对他说:“淮宁,沈家就靠你了,一定要......要守着它!”
  就这一句,沈淮宁每每想起都觉着烦闷涌上心头,终是不甘和不解。
  倏地,闷哼响起,紧握扶手的青筋涌现,隐隐渗着毒血。
  “将军,您感觉怎么样?”袁青木上前扶着,却被他拂了下手。
  只听嘶哑道:“没什么,最近还能压制得住。”
  说着,沈淮宁以衣袖拭去额间的冷汗,缓了口气,温声道:“走吧!该回去了。”
  也不知道这小姑娘的情况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