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的黑云压着山头袭来, 伴随着几缕银光,闷闷的雷声作,山间顿时笼罩在灰蒙蒙的雾霭中,毛毛春雨落下, 沾染了衣裳上的几分水汽。
山头破庙, 氤氲着烧火的糊味, 时不时迸溅着爆蕊声。
扑通一声, 兰因公主和许明奚重重摔到地上, 滚落到尘土飞扬的角落, 鲜亮的衣裙早就染上尘土, 狼狈不堪。
许明奚耳边嗡嗡作响,饶是温顺的脾气心下也是血气涌上, 破口喊道:“黎闻天,你疯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嗯哼呜呜呜......”
不等她说完,黎闻天一把掐着她的脖颈, 眼珠突出。
话语尽数湮灭在呜咽中。
“我是疯了,是被你们逼疯的!你也不看看!”他将身后大汉拿着的几个药瓶夺走, 撒到地上, “还敢沿路留下信号, 如今没了这些,没有人能来救你们。”
砰的一声,黎闻天松开了她,头一偏, 撞到了地上, 淤青隐现, 怔忡漫上眉眼。
“你要干嘛!”兰因公主着实看不下去, 提步就想冲上来,却被身后的大汉手脚捆绑,一把拖住,大喊着,“黎闻天,我万万没想到你竟敢做出此等以下犯上之事,枉父皇之前还欣赏你的才华,惜你寒门子弟,全都是假的呜呜呜呜!”
饶是几个大汉差点都钳制不了这拳打脚踢的刁蛮公主,干脆塞了一嘴的白布让她安静点。
黎闻天瞪了她一眼,胸膛一起一伏,咬牙道:“以下犯上?不过是投好了胎,被几个秃驴子胡说八道,不会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金枝玉叶?凭什么一出生就高人一等,我就要被你们这种人踩在泥地里,见不得光,就连奚儿......”
他转而看向蜷缩在角落的许明奚,说道:“我也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身世,所以也难怪你会选择这出身侯府的上将军。”
“呸!”
哼哧的冷笑响起,打破了迸溅的爆蕊声。
春雨凛凛,乍暖还寒。
许明奚双肩止不住地颤,凌乱的头发掩藏着琥珀色的眸子,明亮且清澈,却是不容置喙的决绝,沉声道:
“凭你,也配和他比。”
倏地,黎闻天心下一颤,独手攥紧了拳头,几乎发白。
“你留下信号,希望他来救你,可惜......”
他的嘴角浸润着嘲讽,极力捕捉她神色变化,继而道:“刚刚有人来报,京城和郊外毫无异动,也就是说,你失踪了这好几个时辰,无人在意,不过也对,他现在废人一个,连这山头都上不来,又谈何救你。”
许明奚眉眼垂下,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
她不知该希望沈淮宁来救,还是不希望。
妻子受人挟持,堂堂上将军若是因此受威胁可是贻笑大方。
若是他来,隐瞒腿疾之事定然会暴露,此乃欺君大罪,为天下人不耻。
奈何呆坐在一旁的兰因公主却懵在原地,眼珠子左右转悠着,心道:“怎么感觉这三人的恩怨比想象中要深。”
沉默片刻,黎闻天喉咙微动,瞧着她不搭话的样子,心下涌上酸涩,竟是有些不忍,缓缓走过去蹲下,抬手想去擦她眼角的泪。
她撇过头去。
忽地,惊雷作响,破裂切割在草屋间。
天边紫电渲着银光袭来,几乎须臾,煞白染上在场人的面容,随着一声惨叫,断指血溅当场,大拇指灰溜溜地滚到草席上。
“啊啊啊啊啊啊我的手!还不快过来!”
身后随从反应过来,当即扯下身上碎布将其裹住止血。
扑通一声,沙土飞扬,一具尸体被丢到地上,一剑封喉,滴血未染。
许明奚瞧着这离自己不过毫厘的血渍,并未沾到身上,回想以往,似乎想起什么,猛地抬头一看,沈淮宁正站在门边,持剑而来。
在场人一怔,自下而上地打量着沈淮宁,俨然不似平日病恹恹地在轮椅上垂死的模样,浑身萦绕肃杀,眼底隐现着多年沙场的精芒。
黎闻天下意识地后退几步,喃喃道:“沈淮宁,你竟然......”
他看向门口的几具尸体,都是他安排监视京城的探子,就是他们告知毫无异动,也无人追踪过来。
沈淮宁余光看向角落的许明奚,看样子没什么大碍,可身上都是摔下马来的擦伤,血渍沾染着泥土,血肉模糊。
心下一狠,他拎着手上的尸体丢到地上。
“你以为监视这京城的行动,我就不能抽身过来了?”
黎闻天冷哼一声,“上将军莫要妄言,若是让陛下和天下人知道你的腿疾都是装的,诓骗圣恩,这可是灭九族的罪过。”
“在这之前,还是先想一下你的九族吧!”
话落一瞬,沈淮宁持剑而过,死士应声而出。
一时间,剑光浮掠而过,尘土稻草扬起,立刻陷入刀光剑影的混战中。
许明奚见状,趁乱去找兰因公主,将其绑绳解开,回身一看,混乱中死士应声而倒,剑影染过沈淮宁的眉眼,尖刺的声音几乎刺破耳膜,迸溅着火星子。
沈淮宁注意到投来的目光,长剑摩擦间,抵在肩颈间,咬牙说道:“你们先走!”
许明奚凝眉一紧,拉着兰因公主出去,不料刚到门口,几个身肥体壮的大汉将其挡住,鼻孔喷气上涌。
不多时,几道剑影迅疾而过,到底是声响胆小的家伙,吓得他们四处逃窜,乱糟糟地砸东西,草屋几近塌陷之势,陷入混乱。
混乱之际,死士应声而倒。
沈淮宁转头一看,却见黎闻天持匕首靠近她们,立刻冲出去。
千钧一发之际,许明奚回神,顺势将兰因公主推到沈淮宁那边。
须臾,黎闻天一改主意,将许明奚挟持在侧,匕首的尖刺抵在脖颈,抽搐的青筋蔓延开来,血渍滴下。
“黎闻天!”沈淮宁长剑直指,“放开她。”
断指上的血几乎染红了许明奚白皙的脖颈,白枝红花,喑哑的声音蔓延,她几乎喘不过气来,面目涨红,尽是死寂的凋零。
黎闻天幽幽笑了声,“那么想救她,那得看上将军的本事了,要是迟了,恐怕就没命了。”
丢下这句话,他将许明奚带出草屋,吹着骨哨,四周潜藏的黑影簌簌而动。
沈淮宁上去追,被兰因公主一把拽住,制止道:“等等!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为今之计还是先回京城找......”
话音刚落,沈淮宁拂开她的手,目光沉沉。
“给我好好待在这里。”
兰因公主一怔,却只见他玄裳的身影掠过窗边,消失在雾霭中,愣是没反应过来,喊道:“诶!沈淮宁!你就这么把本公主晾在这里不贴身保护!”
奈何回应她的角落跑出来的几只老鼠,吱吱声响,缕缕风声嘈杂,带着几分乍寒的水汽。
她忍不住哆嗦几声,怨气增生。
雾漫山林间,沈淮宁穿梭于灌丛木林处,油绿叶凝着的水珠滴在他身上,不露声色。
追着黑影的踪迹,及至山坡峭壁上,只见黎闻天将人带到这里,周遭埋伏的死士汇集于一处。
天际的一抹月光既泄,几团玄影两方对立,似有些迷雾中的不知处。
沈淮宁挽着剑花,水滴在剑体溅出,染上剑眉,沉声道:“李烟芷让你这么做的真正目的,恐怕也不是因为公主吧!我既然来了,就放了她。”
“别动!”黎闻天掐着她的喉咙步步后退,淡笑道:“你知道的,如果这把匕首刺向这会发生什么,噗啊!血溅当场,我说的对不对,奚儿。”
许是置之死地而后生,饶是断指的单手桎梏也难以挣脱开,烟雨落到睫毛上,氤氲着水汽,她只能依稀瞧见沈淮宁身影,极力抑制住眼泪流下。
沈淮宁没有再上前,观望着身边的死士,“那你想怎么做?”
黎闻天眉眼一挑,“把剑放下,跪下来。”
“不要!”许明奚心生不妙,欲挣脱开开,却被黎闻天一把捂住,只余呜咽声。
山雨欲摧,不远处的山林沙沙作响,几近倒塌。
黎闻天又厉喝道:“快呀!你是不是想看她死?”
力道加重,脖颈间抹上妖冶的红痕。
沈淮宁凝眉,将长剑丢到面前,屈膝跪了下来。
紫电雷鸣,银光烁烁下,掩映着众人苍白的面容。
许明奚微微眯着眼睛,雨水几乎化成银针扎进心里,模糊中只见阴沉玄裳的身影落下,跪在他们面前,折断半身傲骨。
高高在上的上将军如今竟跪在众人面前,黎闻天的面容几近破碎,露出痴狂的笑。
“沈淮宁!你也要今天,这都是你自找的,来人,把他给我绑起来,扔下去。”
一声令下,死士提剑而去,以绳绕身。
许明奚心中大愕,不顾划拉开的血口子,一脚踩下他的脚,拼了命地挣脱束缚,跑下悬崖。
沈淮宁一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拾剑而起,借着旋身剑刺而出,轻轻拂过死士的脖颈,一剑封喉,巧劲挑出,只余摇曳的血花滴落。
“将军!小心身后。”
小姑娘提声响起,身后梅花镖于弹指间射出,沈淮宁顺势挽着剑花将其转了个轨迹,刺向正拿着匕首朝许明奚而去的黎闻天。
膝盖大腿被扎了几个血窟窿,他倒下惨叫。
顾不得其他,沈淮宁将许明奚拉到身旁,其余死士提剑追杀,乌压压一大片,几乎喘不过气来。
只得一路往山坡逃去,可惜不过几里,脚下一软,沈淮宁摔倒在地。
“将军!”许明奚将他扶起,却发现两条腿却怎么也站不起来,顿时失去了知觉,腰腹源源血水流出,皆是梅花镖所中。
“你......”一时间,许明奚脑中似是轰了一声,立刻撕下衣料将伤口堵住,娇小的身躯想要抚着他起来,哑声道:“你起来啊!你可是上将军啊......”
沈淮宁轻笑了声,心下多了几分自嘲,面色惨白,没想到坚持的时间越来越短,喃喃道:“我站不起来了,抱歉,又骗了你。”
许明奚眉眼染上绯红,她之前以为,腿疾是为了暂避锋芒的权宜之计。
可现在才知,原来每每毒发,动用内力,他下肢便会没了知觉,与身残之人无异。
她瞧着身后来势汹汹的死士,跟个孩子似急得团团转,一手抄起他的剑颤颤巍巍地指向他们,却被沈淮宁一手按下。
虚弱地应道:“算了,你这双手,可是来治病救人的,怎么能杀人呢!走吧......”
许明奚一愣,“什么?”
“这悬崖下面有树藤,藤蔓间有几个山洞,从这跳下去还有一线生机。”
许明奚顿时慌了,拼了命地将他扶起想要背起来,哑声道:“我不要,我不要这样,要走就一起走,我才不会抛下你,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
话落一瞬,许明奚肩背一紧,被他搂过来,在唇上落下一吻。
她浑身僵住在原地,严丝合缝地凉气渗入,可沈淮宁似乎并没有要松的意思,咬了下唇角,甜腻的血腥蔓延开来,唇舌交缠间,尽是闷哼的呢喃。
多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
“好了。”许明奚软声应着。
沈淮宁这才不舍地松开,指腹轻抚着她的耳骨,瞧着她殷红的嘴唇,淡笑道:“要真这么死了,的确有点不甘心。”
不多时,天边的一处唿哨声响,哨箭已出。
作者有话说:
尽量赶回来写的“大粗长”的一章(乖巧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