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颜烟和穆清远身死, 李烟芷拿到玉玺,她向文武百官隐瞒了泰成帝已经驾崩的事实,打算拟定圣旨,在班师回朝前举行天坛祭祀, 将京城皇宫内的大小事宜一一转交给江陵长公主。
许明奚被带回原来的宫殿, 防卫愈加森严, 除了杨碧桃外, 还须得有旁的宫女在场, 罗缉熙时常在用膳时间过来一趟, 只是回去后就病倒发热, 意识模糊间,丝毫不让宫中的太医靠近, 自己写了些药方让他们熬好来送药。
罗缉熙拿她没办法,药方给太医看过后并无问题就由着她去了。
可即使大病初愈, 许明奚整个人都跟焉了似的,时常一人蜷缩在床角边, 除了吃饭睡觉,也没做些别的, 就一人坐在那里不知想些什么, 杨碧桃只好在身边陪着她。
直至午一夜晚膳, 罗缉熙向沈府打听到她爱的吃食,命御膳房做了些文思豆腐送上。
他踏入殿内,许明奚正坐在窗棂旁,瞧着天上打了个圈的喜鹊, 眼神逐渐迷离起来。
罗缉熙叹了口气, “今日我让御膳房做了你爱吃的江南菜, 来尝尝吧!”
许明奚抚着腹部, 思忖了一会儿,只好由宫女扶着她过去。
可及至檀木桌上,肉食的荤腥香味萦绕在鼻尖,她顿时眉间一紧,忍不住去铜盆吐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
咳嗽声响,罗缉熙连忙让人叫太医过来,被她拦下。
“无碍,我只是想起了那些血腥的场面,看到荤腥就有点犯恶心。”
罗缉熙凝眉,狐疑地打量着,“真的?不会是!”
“你想多了。”许明奚干脆打断,掩在衣袖里的手微微颤着,“没有的事,不信问你的人,我月事前几天才来。”
宫女颔首道:“确实,许娘子的月经带还是婢子处理的。”
这宫里他都不让宫女太监们叫夫人,只是叫回寻常人的称呼。
罗缉熙松了口气,可这一幕落在许明奚眼里却是心下惴惴不安,终是忍不住,急声问道:“罗缉熙我问你,突厥前线的战况如何了?我问你的人,却什么都不和我说,就算路途遥远,可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也早该送到了。”
一连串的逼问让在场宫女混不吝地颤了下,头埋得更深。
罗缉熙压下眼底的阴翳,冷声道:“都出去!”
众人应下,连拖带拽地架着杨碧桃出去,任由她骂骂咧咧地攥着门把,也被扛猪似地扛了出去。
殿内归于沉寂,只余灯烛迸溅的爆蕊声。
罗缉熙心口一起一伏,沉声道:“沈淮宁剿灭了突厥皇城大军的最后一支精锐部队,还活捉了老可汗,现在应要派出中郎将谈判,撤出北朝领土。”
“真的!”许明奚眸光一亮,着实是这么多天来唯一的一个好消息了,欣慰地喃喃道,“我就知道,他一定可以。”
忽地,罗缉熙轻笑了声,朝她走近。
“你这么高兴,是在盼着他回来?”
许明奚抚着桌角后退,瞳孔骤缩,“你想做什么?”
“为什么?这么多天了,你的心怎么都捂不热?”罗缉熙自言自语地问着,“明明我就差那么一点。”
话落,朝许明奚跑过去,吓得她惊叫一声,想逃却被他一把攥住手腕,狠狠抵到床上。
“你放开!罗缉熙!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几个巴掌啪啪声响,许明奚毫不犹豫地甩了她几个耳光子,怎料他一手握着她交叉的手腕,一手竟要去解她的衣带。
许明奚顿时急了,源源不断的恐惧的漫上心尖,战栗骤寒。
伴随着一声忍痛的闷哼,罗缉熙一怔,停下了解衣带的动作,只见鲜血从她的嘴角流过,他立刻捏住她的下颔,制止咬舌的动作,血渍染上虎口,刺痛了他的双眼。
“你居然要咬舌自尽!就为他?”
许明奚颤声道:“你再靠近我,我就立刻死在你面前。”
罗缉熙呼吸一滞,若说悲恸难耐,却抵不过如今这句誓死之言,他极力调整着呼吸,掰过下颔逼她正视。
“你知不知你们现在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无论是偷玉玺,还是联系前线,要知道你的命是我保住,如今你竟然为了个已死之人在这里垂死挣扎!”
“你说什么?”许明奚捕捉到了那四个字,周遭黑暗几乎将她吞噬,抓着他哑声问,“你说谁是已死之人?”
罗缉熙暗骂一声,从怀中取出一样什物,拎着它的红绳,在空中轻轻摇晃。
平安的红色漫上妖冶的血花,竟是无尽死寂。
罗缉熙强迫她去看,倚在床边落下影子在白墙,如同吃人的魑魅魍魉。
“这个你肯定认得吧!是你亲手送给他的平安福,可他早被一箭穿心,尸体在火中烧得不成人样,沈淮宁他早就死了!”
“不可能!”许明奚撕心裂肺地喝止,抢下平安福,一脚将他踢开。
罗缉熙被踹的倒在博古架前,心下微微轰鸣,竟是喘鸣之症发作了,连忙取出药来服下。
“不可能,不可能,这肯定是假的......”
空中幽幽回荡着许明奚的喃喃声,几近祈求,她扯开绣着木棉花的平安福,取出里面的梅花笺,那是她亲笔写下相同沈淮宁说的话,不可能有人伪造,可眼前的字字句句,皆是她亲笔落下,就是她当时亲手交给沈淮宁的。
一时间,脑袋空白,无助地趴在床上。
罗缉熙扶着博古架站起,看到她接受死讯的样子,脑海中千千万万遍的会想过,却没想到竟是最激烈的一种方式。
“罗缉熙......”
一句死寂的唤声响起,对上许明奚凛冽的眸子,只听她一字一句咬牙道: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救了你!”
这话如一把利箭刺入心口,他垂下眸子,额角青筋微微抽搐着,却是无尽的懊悔。
他不后悔派人杀了沈淮宁,后悔偏偏以这种方式告诉她。
忽地,外面一道紫电划过,掩映着二人苍白的面目。
一声轻喃打破了沉寂。
“我要见他,他的遗体在哪?”
罗缉熙一愣,对上许明奚决绝的目光。
她咬牙道:“按照你们对他的恨意,不可能这么轻易放过他,我要见他,就现在。”
不知为何,许是心底里那么点诡计仇恨在她眼底无处遁形,罗缉熙竟一时无地自容,烦闷涌上心头。
一字一句道:“好,你要见他是吧!”
罗缉熙一把拽着她从殿内绕道走去御花园,任由风大雨大,宫女太监在后撑伞追赶着也无济于事,杨碧桃更是肆无忌惮地在身后大骂着罗缉熙,差点被她们塞住了嘴,直接押送过去。
一处空殿,寂寥无人,昏暗无光映衬着阴森森的棺材。
可一进去,宫女太监都被这浓浓的尸臭味吓得退避三舍,在廊檐下就吐了起来。
“我天!长公主不是说这里停的是上将军的尸身,怎么没有药粉保存完好,竟这么的臭,夜里不会有老鼠吗?”
杨碧桃吐得胃里翻涌,可一听他们这么说,握着宫女的肩膀晃着,连声问道:“你们说什么,这里面的是谁!”
宫女又忍不住吐了起来,小太监喘了口气,艰难道:“刚刚不是说了吗?是上将军的尸身,为北朝战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死得其所是这么用的吗!”没读过书的杨碧桃厉喝道,立刻寻着许明奚的身影,只见一缕瘦削的身影讷讷走过去,似是失了神。
杨碧桃连忙跟上,心疼地唤道:“明奚,你......”
可话止一落,她着实不知该说什么好。
许明奚被她搀扶着走到棺材旁,身量身形和熟悉的他如出一辙,身上的银甲也是二人临别前的那一身,可多处裂纹满布,心口那一处直接穿了个洞,整具尸体烧成焦炭几乎看不出原样。
她就这么趴在棺材前,讷讷地看着。
罗缉熙站在廊檐下,静默地等着。
长痛不如短痛,她只要熬过这次就好了。
杨碧桃一眼就不忍心了,柔声问道:“明奚,我们,我们不看了好不好,我怕你受不了。”
话音刚落,许明奚一个箭步冲过去,摘下头上的金簪,刺向尸体的头骨,将烧焦的皮肉刮下来,一次又一次,即使粘稠的皮肉沾到她的手上也未停歇,白骨森森。
“明奚你这是干什么?”
杨碧桃冲过去抱住她,想将她拉开,却被她一手甩开,“别拦着我。”
此举吓得外面的宫人惊愕不已,又是一阵腐臭味让她们吐了出来。
即使看惯了血腥场面的罗缉熙也看不下去了,撇过头去,面色难看,仍怀疑此举是否正确。
啪嗒一声,金簪甩开。
许明奚半倚在棺材上,赤手拨开皮肉,端详着眼前的头骨。
倏地,幽幽笑声响起,回荡在偌大的宫殿内。
许明奚忽然仰天长笑,喝醉似地,晃晃悠悠地走出去,及至雨下。
宫人吓得离她远远地,抱作一团,众说纷纭。
“这沈......许娘子不会是疯了吧?”
“这能不疯吗?好好的一品诰命夫人如今夫君死了,以后得怎么办?”
可一对上罗缉熙的目光,立刻跪地求饶,噤声不敢语。
罗缉熙再看向许明奚,不忍地低眉,想要抬脚下去,杨碧桃厉声喊道:“别过来,你还想把她逼死吗!”
大雨磅礴淅沥,几乎湮灭了许明奚的笑声,她跪倒在地上,双肩微耸。
杨碧桃急得发疯,哀求道:“明奚,我求你别笑了,你难过就哭出来吧!想要骂谁,想要打谁,你尽管说,我去......”
许明奚停了下来笑意依旧,沉声道:“他没死,那不是他。”
杨碧桃顿时懵了,“啊?”
许明奚扯出一抹笑,直至现在,眼泪才敢流下来。
怀南娘子曾教过,《醒世恒言》有道说:“佛是金装,人是衣装,世人眼孔浅的多,只有皮相,没有骨相。”
也有个小姑娘大言不惭地说过:“叔叔您的骨相和常人不一样,所以您的皮相无论怎么变,就算变成骨头我都认得。”
如今,小姑娘真的认出了。
作者有话说:
这埋了九十多章的伏笔终于写到了。
可能,也许,大概,差不多,明天正文完结do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