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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遗体


  自颜烟和穆清远身死,  李烟芷拿到玉玺,她向文武百官隐瞒了泰成帝已经驾崩的事实,打算拟定圣旨,在班师回朝前举行天坛祭祀,  将京城皇宫内的大小事宜一一转交给江陵长公主。
  许明奚被带回原来的宫殿,  防卫愈加森严,  除了杨碧桃外,  还须得有旁的宫女在场,  罗缉熙时常在用膳时间过来一趟,  只是回去后就病倒发热,  意识模糊间,丝毫不让宫中的太医靠近,  自己写了些药方让他们熬好来送药。
  罗缉熙拿她没办法,药方给太医看过后并无问题就由着她去了。
  可即使大病初愈,  许明奚整个人都跟焉了似的,时常一人蜷缩在床角边,  除了吃饭睡觉,也没做些别的,  就一人坐在那里不知想些什么,  杨碧桃只好在身边陪着她。
  直至午一夜晚膳,  罗缉熙向沈府打听到她爱的吃食,命御膳房做了些文思豆腐送上。
  他踏入殿内,许明奚正坐在窗棂旁,瞧着天上打了个圈的喜鹊,  眼神逐渐迷离起来。
  罗缉熙叹了口气,  “今日我让御膳房做了你爱吃的江南菜,  来尝尝吧!”
  许明奚抚着腹部,  思忖了一会儿,只好由宫女扶着她过去。
  可及至檀木桌上,肉食的荤腥香味萦绕在鼻尖,她顿时眉间一紧,忍不住去铜盆吐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
  咳嗽声响,罗缉熙连忙让人叫太医过来,被她拦下。
  “无碍,我只是想起了那些血腥的场面,看到荤腥就有点犯恶心。”
  罗缉熙凝眉,狐疑地打量着,“真的?不会是!”
  “你想多了。”许明奚干脆打断,掩在衣袖里的手微微颤着,“没有的事,不信问你的人,我月事前几天才来。”
  宫女颔首道:“确实,许娘子的月经带还是婢子处理的。”
  这宫里他都不让宫女太监们叫夫人,只是叫回寻常人的称呼。
  罗缉熙松了口气,可这一幕落在许明奚眼里却是心下惴惴不安,终是忍不住,急声问道:“罗缉熙我问你,突厥前线的战况如何了?我问你的人,却什么都不和我说,就算路途遥远,可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也早该送到了。”
  一连串的逼问让在场宫女混不吝地颤了下,头埋得更深。
  罗缉熙压下眼底的阴翳,冷声道:“都出去!”
  众人应下,连拖带拽地架着杨碧桃出去,任由她骂骂咧咧地攥着门把,也被扛猪似地扛了出去。
  殿内归于沉寂,只余灯烛迸溅的爆蕊声。
  罗缉熙心口一起一伏,沉声道:“沈淮宁剿灭了突厥皇城大军的最后一支精锐部队,还活捉了老可汗,现在应要派出中郎将谈判,撤出北朝领土。”
  “真的!”许明奚眸光一亮,着实是这么多天来唯一的一个好消息了,欣慰地喃喃道,“我就知道,他一定可以。”
  忽地,罗缉熙轻笑了声,朝她走近。
  “你这么高兴,是在盼着他回来?”
  许明奚抚着桌角后退,瞳孔骤缩,“你想做什么?”
  “为什么?这么多天了,你的心怎么都捂不热?”罗缉熙自言自语地问着,“明明我就差那么一点。”
  话落,朝许明奚跑过去,吓得她惊叫一声,想逃却被他一把攥住手腕,狠狠抵到床上。
  “你放开!罗缉熙!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几个巴掌啪啪声响,许明奚毫不犹豫地甩了她几个耳光子,怎料他一手握着她交叉的手腕,一手竟要去解她的衣带。
  许明奚顿时急了,源源不断的恐惧的漫上心尖,战栗骤寒。
  伴随着一声忍痛的闷哼,罗缉熙一怔,停下了解衣带的动作,只见鲜血从她的嘴角流过,他立刻捏住她的下颔,制止咬舌的动作,血渍染上虎口,刺痛了他的双眼。
  “你居然要咬舌自尽!就为他?”
  许明奚颤声道:“你再靠近我,我就立刻死在你面前。”
  罗缉熙呼吸一滞,若说悲恸难耐,却抵不过如今这句誓死之言,他极力调整着呼吸,掰过下颔逼她正视。
  “你知不知你们现在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无论是偷玉玺,还是联系前线,要知道你的命是我保住,如今你竟然为了个已死之人在这里垂死挣扎!”
  “你说什么?”许明奚捕捉到了那四个字,周遭黑暗几乎将她吞噬,抓着他哑声问,“你说谁是已死之人?”
  罗缉熙暗骂一声,从怀中取出一样什物,拎着它的红绳,在空中轻轻摇晃。
  平安的红色漫上妖冶的血花,竟是无尽死寂。
  罗缉熙强迫她去看,倚在床边落下影子在白墙,如同吃人的魑魅魍魉。
  “这个你肯定认得吧!是你亲手送给他的平安福,可他早被一箭穿心,尸体在火中烧得不成人样,沈淮宁他早就死了!”
  “不可能!”许明奚撕心裂肺地喝止,抢下平安福,一脚将他踢开。
  罗缉熙被踹的倒在博古架前,心下微微轰鸣,竟是喘鸣之症发作了,连忙取出药来服下。
  “不可能,不可能,这肯定是假的......”
  空中幽幽回荡着许明奚的喃喃声,几近祈求,她扯开绣着木棉花的平安福,取出里面的梅花笺,那是她亲笔写下相同沈淮宁说的话,不可能有人伪造,可眼前的字字句句,皆是她亲笔落下,就是她当时亲手交给沈淮宁的。
  一时间,脑袋空白,无助地趴在床上。
  罗缉熙扶着博古架站起,看到她接受死讯的样子,脑海中千千万万遍的会想过,却没想到竟是最激烈的一种方式。
  “罗缉熙......”
  一句死寂的唤声响起,对上许明奚凛冽的眸子,只听她一字一句咬牙道: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救了你!”
  这话如一把利箭刺入心口,他垂下眸子,额角青筋微微抽搐着,却是无尽的懊悔。
  他不后悔派人杀了沈淮宁,后悔偏偏以这种方式告诉她。
  忽地,外面一道紫电划过,掩映着二人苍白的面目。
  一声轻喃打破了沉寂。
  “我要见他,他的遗体在哪?”
  罗缉熙一愣,对上许明奚决绝的目光。
  她咬牙道:“按照你们对他的恨意,不可能这么轻易放过他,我要见他,就现在。”
  不知为何,许是心底里那么点诡计仇恨在她眼底无处遁形,罗缉熙竟一时无地自容,烦闷涌上心头。
  一字一句道:“好,你要见他是吧!”
  罗缉熙一把拽着她从殿内绕道走去御花园,任由风大雨大,宫女太监在后撑伞追赶着也无济于事,杨碧桃更是肆无忌惮地在身后大骂着罗缉熙,差点被她们塞住了嘴,直接押送过去。
  一处空殿,寂寥无人,昏暗无光映衬着阴森森的棺材。
  可一进去,宫女太监都被这浓浓的尸臭味吓得退避三舍,在廊檐下就吐了起来。
  “我天!长公主不是说这里停的是上将军的尸身,怎么没有药粉保存完好,竟这么的臭,夜里不会有老鼠吗?”
  杨碧桃吐得胃里翻涌,可一听他们这么说,握着宫女的肩膀晃着,连声问道:“你们说什么,这里面的是谁!”
  宫女又忍不住吐了起来,小太监喘了口气,艰难道:“刚刚不是说了吗?是上将军的尸身,为北朝战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死得其所是这么用的吗!”没读过书的杨碧桃厉喝道,立刻寻着许明奚的身影,只见一缕瘦削的身影讷讷走过去,似是失了神。
  杨碧桃连忙跟上,心疼地唤道:“明奚,你......”
  可话止一落,她着实不知该说什么好。
  许明奚被她搀扶着走到棺材旁,身量身形和熟悉的他如出一辙,身上的银甲也是二人临别前的那一身,可多处裂纹满布,心口那一处直接穿了个洞,整具尸体烧成焦炭几乎看不出原样。
  她就这么趴在棺材前,讷讷地看着。
  罗缉熙站在廊檐下,静默地等着。
  长痛不如短痛,她只要熬过这次就好了。
  杨碧桃一眼就不忍心了,柔声问道:“明奚,我们,我们不看了好不好,我怕你受不了。”
  话音刚落,许明奚一个箭步冲过去,摘下头上的金簪,刺向尸体的头骨,将烧焦的皮肉刮下来,一次又一次,即使粘稠的皮肉沾到她的手上也未停歇,白骨森森。
  “明奚你这是干什么?”
  杨碧桃冲过去抱住她,想将她拉开,却被她一手甩开,“别拦着我。”
  此举吓得外面的宫人惊愕不已,又是一阵腐臭味让她们吐了出来。
  即使看惯了血腥场面的罗缉熙也看不下去了,撇过头去,面色难看,仍怀疑此举是否正确。
  啪嗒一声,金簪甩开。
  许明奚半倚在棺材上,赤手拨开皮肉,端详着眼前的头骨。
  倏地,幽幽笑声响起,回荡在偌大的宫殿内。
  许明奚忽然仰天长笑,喝醉似地,晃晃悠悠地走出去,及至雨下。
  宫人吓得离她远远地,抱作一团,众说纷纭。
  “这沈......许娘子不会是疯了吧?”
  “这能不疯吗?好好的一品诰命夫人如今夫君死了,以后得怎么办?”
  可一对上罗缉熙的目光,立刻跪地求饶,噤声不敢语。
  罗缉熙再看向许明奚,不忍地低眉,想要抬脚下去,杨碧桃厉声喊道:“别过来,你还想把她逼死吗!”
  大雨磅礴淅沥,几乎湮灭了许明奚的笑声,她跪倒在地上,双肩微耸。
  杨碧桃急得发疯,哀求道:“明奚,我求你别笑了,你难过就哭出来吧!想要骂谁,想要打谁,你尽管说,我去......”
  许明奚停了下来笑意依旧,沉声道:“他没死,那不是他。”
  杨碧桃顿时懵了,“啊?”
  许明奚扯出一抹笑,直至现在,眼泪才敢流下来。
  怀南娘子曾教过,《醒世恒言》有道说:“佛是金装,人是衣装,世人眼孔浅的多,只有皮相,没有骨相。”
  也有个小姑娘大言不惭地说过:“叔叔您的骨相和常人不一样,所以您的皮相无论怎么变,就算变成骨头我都认得。”
  如今,小姑娘真的认出了。
  作者有话说:
  这埋了九十多章的伏笔终于写到了。
  可能,也许,大概,差不多,明天正文完结do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