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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悠悠往事来


  这世上有些事儿,比如说书,倘若一直说下去还算妥帖,一旦中间断掉几天,就和一个厨子几个月不碰厨房似的,明明手艺还在,可刀具厨具都恍如许久未见的亲戚一般了,生疏、不熟,再用起来就难免磕磕绊绊。
  更何况,我说的不是别人。
  而是一头向人类造反的AI。
  爱恨情仇遇到了别人,那还是爱恨情仇。
  可遇到了冰冷无情的AI,那或许只是一团乱糟糟的程序。
  连仇炼争听了我的选题,俊烈的眉峰像被一道线给凝成一团浓厚粘稠的墨。
  “你说高悠悠的故事?你能说什么?说他当年和你如何打架么?”
  他不相信我能说出高悠悠的情爱故事。
  其实我自己也不怎么确信。
  我甚至不晓得在那段不为人知的往事里,算不算有几分隐秘的心动与温柔。
  仇炼争更加不解了:“心动和温柔?什么人能和高悠悠眉来眼去的?”
  他一下子危机感大盛,拽了我的手就问:“你不会是要说你自己吧?”
  我呸了他一口,高高举手欲打,又恨恨地放下。
  “你把我当什么了?我和他是朋友!纯粹的朋友!”
  那个人却不一样。
  高悠悠不承认那个人是朋友。
  他甚至从不在生活中主动去提起他。
  仿佛是当成了一种禁忌,一种深埋心底的隐秘。
  这个人与高悠悠,身份天差地别,从小经历迥异,却是这世上最为相似、也最互相懂得的二人。
  他们之间的经历特殊到——我直到现在都品味不出来,他俩到底算个什么。
  可我却心知肚明,倘若那个人有灾有难,高悠悠一定会,马不停蹄地前去。
  杀人。
  拼命。
  如果说阿渡的故事是滚滚浓汤,那个人和高悠悠之间就是一眼见底的清汤薄料,能不能尝出那味儿来,还得看读者的二次解读与品味。
  我酝酿了许久,决定把几个脑洞大、评论辣、说话像野牛踩琴弦一样动听的读者都叫出来。
  小常没能在五场比试中派上用场,正憋着一口闷气无处发泄呢,此刻听说我要说书,真是浓眉一震,愁眼一明,积攒了几天的郁气一扫而光,他立刻就去买了油面肉饼加几瓶小酒,乐冲冲地跟来了。
  柳绮行本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可一听有新的故事听,也不管讲的是什么,搂着钟雁阵的肩就兴奋地过来了。
  至于仇炼争。
  他很希望听我讲故事,但提了个不大不小的要求。
  “我不介意你讲高悠悠。”他举手提议道,“但我希望这故事里也能有你。”
  我皱眉:“我是讲他的故事,为什么一定要有我呢?”
  仇炼争正色道:“你讲别人时,也该多讲讲你自己,这样才不喧宾夺主。”
  “可是高悠悠就是我这回故事的主角啊,我讲他也叫喧宾夺主吗?”
  仇炼争却摇摇头:“那是对别人而言。对我来说,不管你讲的什么仙神鬼怪,主角都是你,也只有你。”
  他顿了一顿,认真道:“你要是只在故事里出场一回就没了,我心里就不舒服、不得劲,不想听……”
  “嗯?”我语调忽然尖利,像被踩中了尾巴的山猫,“你最后说的是啥?”
  作为我的男朋友,敢嫌弃我说的故事里主角戏份太多?
  看我不扒了你的大裤衩,套在你脑袋上、拳轰乱踹三百下!
  我眉扬如刀翻,看得仇炼争大白脸蛋添了两靥虚心的红,他自觉失言,赶紧改口道:“没有不想听的,你讲什么我都要听!只是你出场多一些,我听得心里欢喜,这有助于我养伤!”
  这还差不多。
  我放心地去找梁挽。
  可梁挽居然不同意。
  而他把话一说,我居然也觉得无法反驳。
  他的理由是——几日前追杀我和仇炼争的幕后之人多半是聂楚容,如果聂楚容强行逼迫秦照川,那么我们在秦照川的地盘也不会安全,倘若我们此刻去外面说书,岂不给了他们的杀手更多的机会?
  说完,他旋即正色道:“你们想说故事,就去房间里说,我去找高悠悠就行了。”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
  我只好求救似的去看阿渡。
  他刚从冯璧书与罗神医的房间走出来,一看我被梁挽驯得苦巴巴的样儿,好像马上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就知机识趣地走过来,问了我几句,就拍拍梁挽的肩,懒懒一笑道:“这么谨慎做什么?真要有刺客的话,我们一直呆在同一个地方才是危险的。不停地转移地点、变换方位,才能让他们防不胜防。”
  梁挽皱眉道:“敌在暗我们在明,防不胜防的是我们才对。”
  阿渡的笑容一变,脸上的锋芒像刀上的寒气一眼荡漾开来。
  “如果敌人在暗我们在明,那就把所有地方都敞亮开来吧。”
  梁挽一愣,立刻醒悟过来什么,问道:“你想做什么?”
  阿渡慢慢道:“有人差点废了我心爱的人,还有人险些杀了我一个过命的朋友,你还指望我袖手旁观、什么都不做么?”
  说完,他冲着我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道:“我拜托了小方,他和我会在你说书的时候拱卫在暗处。”
  我一惊:“小方?”
  阿渡笑道:“小方就是老七,他现在的名字叫方即云。”
  他接着说:“有他在,我也在,所以有一个敌人敢来,我就杀一个。”
  “有一对敌人来,就杀一双人!”
  “倘若一波又一波的人来,就杀光、杀尽、杀得这群鼠辈连头也不敢抬!杀得它们永远东躲西藏!让它们知道惹上你、我、还有老七,会是怎样的下场!”
  他顿了一顿,笑容竟诡异得充满杀气与兴奋!
  我心中莫名一惊,只觉得这阿渡果然还是阿渡。
  他虽然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可对死亡与杀戮的向往渴望,就像是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与天赋,竟半点也没有被爱情所冲淡。
  他爱冯璧书。
  但也爱作死。
  梁挽苦劝不动,只能提出一个要求。
  不能去别的地方说,就在客栈里头说。
  客栈的一楼可以包场,保证没有外人能随意进来。
  伤势最重的仇炼争不能下来,但可以在二楼开窗听书。
  冯璧书也得呆在房间里好好养着手,罗神医才刚刚给他重新缝合过左手的肌腱,虽然不能再恢复到从前,但总比之前的粗处理要好,所以这时他不能随意动弹。
  至于梁挽、老七,和阿渡,各选一个方位坐着,三人会一边听书,一边观察来往人群动向,这一双利眼一双冷眼再加一双积风惹情的贼眼,足够扫描出行人中潜藏的暗探。
  安排的很好。
  仇炼争却抗议。
  他坚持要凑近听,就在风口。
  罗神医秀眉一蹙,深觉不妥。
  梁挽则很想把他摁回房间里。
  大家好说歹说劝了一通,他冷眼一盯,谁也不看,只看向我。
  我冲他点点头。
  他立刻眉扬笑起,冲进房间里,再裹着被子冲出来,带着大包小包的伤药,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下楼梯,木头板子给他踩得嘎吱作响,似老牛乱弹一群小羊肚皮。下来后,他越过好好坐着的柳绮行,也越过不好好坐着的小常,他就非得躺在风口摆着的一个软椅上,处在一个盯哪儿都合适、离我最相近的位置。
  然后他从被子里伸出头。
  其脖颈健硕秀长,如村口一霸的天鹅伸长了脖项,那一张冰白面孔更傲意连连,显得谁也不服,谁也不听,就只让我管。
  被被里的傲慢毛毛仇,还是有点可爱的嘛。
  小常看不惯他这副大爷模样,怒瞪一眼,伸脚想踹,被我给喝叱住了。柳绮行则一如往常地嫌瞧冷瞅他,转头就贴在钟雁阵身边,钟雁阵摸摸拍拍柳绮行的肩,一脸期待地看我。
  “唐兄,你真的要讲高悠悠的故事?他这样的人,难道也能对别人动心?”
  我收回目光,咳嗽几声:“动不动心先不说,我先说说两年前的那一日。”
  当时高悠悠的师叔死了。
  杀死他的是无相指风。
  现场又留了高悠悠的一件贴身饰品。
  高悠悠又没有任何不在场的证剧。
  看上去就是他杀的。
  除了他还有谁?
  这栽赃、这陷害,老套到可以倒背如流。
  但是好用。
  新套路才会落伍,老套路永远不会过时。
  我把他救下山之后,事情也远未结束。
  一、他的罪名还未洗清。
  二、他的仇家没有放弃。
  他当时在小无相山上,受到众师兄弟与在场宾客的围攻,杀了不少内人与外人,导致别家门派的人也跟着要来追杀他。
  我没有办法,只能把重伤的他托付给了一个叫燕竹的村中隐士。
  此人在退隐前曾是一位仗义豪侠,为人极重信诺。他又曾被我救过,欠我人情,我就把重伤得不能动弹的高悠悠托付给他,自己则扮作高悠悠的模样,去四处招摇,引开追兵。
  仇炼争眉心一颤:“你那么早就为他拼到了这个地步?”
  小常也诧异道:“对啊,我记得你那个时候还是很讨厌他的吧?”
  我叹道:“我当时确实很讨厌他,但人都已经救下来了。如果不一路救到底,半途而废,就再也寻不到真凶,我岂不是亏大了吗?”
  小常悟道:“难怪他那样钝感无情的人,也会这样在乎你……原来你早就为了他舍身拼命……”
  仇炼争倒是一言不发。
  只是默默攥紧了被子,面容上多了几分严肃与思索。
  我顺利地把追兵东歪西拐,彻底引到岔路去,再换了一身装扮,折返回禾日禾日燕竹隐居的村落中。
  可是我到了之后,却发现我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我托付错了人。
  仇炼争的雷达一响,立刻抖开被子,警醒道:“是燕竹背叛了你?”
  错,我倒宁愿燕竹背叛了我。
  但他偏偏是个极重信诺的人。
  甚至可以说是太过重信诺了。
  我引开了一大撮追兵,却有一小撮追兵觉出不对劲,半路折返回去,在那灵光村中挨家挨户地搜索,通过残留的药味儿与血迹找到了燕竹与高悠悠。
  一群人,有来自襄山的“马氏六雄”,有来自巫阳城黄家堡的几个剑客,还有地沙帮的沙虎与沙狮,另外还有寒桥寨的,动天门的,红蓑洞的,乱七八糟的门派,一共十八个人,个个手持利刃,蜂拥而上,势要抢回高悠悠。
  燕竹面对多人的围攻,就如风中屹立不倒的一根劲竹,撑死不退,咬牙不松,持着削尖的竹杖去与十八人对峙。
  仇炼争眉目一紧:“是个好汉!”
  柳绮行怒道:“这十八个混账玩意儿以多欺少,真是卑鄙!”
  卑鄙归卑鄙,但是好用。
  燕竹杀了三人,重伤四人,可剩下八人也重伤了燕竹,使他前后左右多了八道伤口,几乎是一人来了一道。他脚前脚后一滩红一滩黑,触目惊心、血溅五步。
  他和高悠悠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因为我吩咐了他一句。
  护住高悠悠。
  可护到这个程度,就算他逃跑,我也认为是应该的。即便是为了报恩,他也不该为了一个毫无关系的人送掉性命。
  可他是个极重信诺的人。
  他答应了我护住高悠悠。
  因此拼死不退。
  死战不休!
  这结果就是,燕竹被其中一人挑伤了膝骨,又被另一人刺断了脚筋,永久地留下了残疾,他和当时在地窖中昏迷的高悠悠一齐被那贼首擒住,囚入了刑房。
  仇炼争怒得一拍桌子:“这些混账王八蛋!”
  他拍得一张桌子上立起了层层叠叠的冰片儿,显然是一气之下动了真力,可没人顾得上责备他,因为小常听得也生气。
  可更让人生气的点儿还在后头。
  高悠悠那时因失血过多而昏迷。
  但他的脚筋和手筋还没有断裂。
  还是完整的。
  仇炼争一愣,像反应过来了似的,猛然从被子里蹿出来,看向我。
  “你,你的意思是说……”
  我深吸了口气,胸腔里泛滥的怒火却收不住。
  “整件事里我最愤怒的是,在小无相山上,有很多人想杀了高悠悠,我都一一拦下了,我下山后引开了大部分追兵,也把高悠悠托付给了值得信任的人,本以为是万无一失。可万万没想到,这群平日里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竟杀了我一个回马枪,抢走了燕竹与高悠悠!”
  高悠悠被一桶盐水泼醒之后,剧烈的疼痛让他皱了皱眉。
  但他一声都不吭。
  一个眼神都不给。
  他甚至懒得看这群小人一眼。
  他们把烧红了的剃刀放在高悠悠的脚边和腕子旁,他也维持了高傲到底、妖邪不侵的神佛之态。
  这种安然自逸的神态,激怒了用刑的人。
  他们大声叱问:“高悠悠!在山上救你的那个同伙是谁?你说不说?”
  “是不是那个人帮着你欺师灭祖,杀害同门师叔!?”
  “你不说话,就是罪加一等!”
  他不说话。
  也不抬头。
  他知道救他的人是我。
  他厌我胜过我厌恶他。
  但这群人逼问他的时候,他就是一个字也不说。
  直到他们用烧红的剃刀,把他的左脚脚筋上狠狠剃刺而过!
  一道血痕飞溅而出!
  他忽然间目光冷厉地抬起头,瞪了这群人一眼。
  这目光之厉烈可怕,几乎吓了用刑的人一跳。
  可高悠悠没有说一个字。
  他在鲜血淋漓与剧烈的疼痛中,目光冰冷地瞪着刑讯逼供的人,保持了彻底的沉默。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萎靡了一周了,得奋起了
  今天还有一更!争取写到那个人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