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屿的话说完, 餐桌上祖孙三人突然就都沉默了下来。
阮屿不敢再开口，他懊恼地偷偷在桌子下面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
自己太心急了，干嘛要在这个时候说！应该等到再温和一些的时机啊！
外公外婆都是书香门第出身, 是知书达理的人, 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懂, 一味溺爱孙辈的老人。
阮屿的外公是一名建筑师, 年轻的时候也曾在国外留学，直到现在已经退休多年了，还是会有一些大学请他去做讲座, 建筑院也会有他的学生来请教疑难问题。
而外婆曾经是大学中文系的老师，后来为了配合外公的工作, 走南闯北的自己做了一名自由摄影师，是个从骨子里都透着浪漫的人。
现在外公外婆突然的沉默, 让阮屿隐隐感到不安。
阮屿知道他俩一定是听懂了，但是有没有联想到自己身上，阮屿不敢确定。
“小南啊，好久没来了呢。”外婆温和的开口, 打破了沉默，“他都交男朋友了啊, 哪天来都行, 家里有地方住, 可别在外面订酒店了。”
“好, 我跟他说。”阮屿不敢再多说，连忙乖巧的应了下来。
·
之后的几天, 阮屿没有再提起过一点点这类的话题, 而外公外婆, 也默契的没有再起问过阮屿的恋爱情况。
阮屿每天就陪着外婆照料花花草草, 跟着外公打打太极，围着两个老人软乎乎的撒娇，把老两口哄的心花怒放。
除夕那天，阮屿想帮外婆做饭，结果进了厨房没超过十分钟就被外婆赶了出去。
“老阮！你快把这个小兔崽子给我领走，他再跟厨房里多呆一会咱仨晚上就甭想吃上饭了！”
外婆中气十足的冲着正在客厅里，对着一本棋谱认真研究的外公大声喊道。
阮屿手里捏着个两个小番茄顺手就塞进嘴里，嘻嘻哈哈的坐在外公对面，“哪有那么夸张，真是的。”
“外公！我陪你下五子棋吧！”阮屿把手上的水直接在裤子上擦了擦，冲着棋盘就准备动手。
“别动！”外公手里的棋谱毫不客气的抽了一下阮屿的手背，“小兔崽子，你回来就是捣乱来的吧！”
“又想嚯嚯我的棋局，去去书房自己玩去，别给我捣乱。”外公从老花镜的上方瞅了阮屿一眼，大手一挥。
“好嘞！”阮屿高兴的蹦起来，直奔楼上的书房而去。
阮屿每次回来都会经历这么个被嫌弃的阶段。
老两口安静惯了，看不到外孙心里惦记的不行，外孙真回家了吧，又闹腾的受不了。
也不知道一家子文静的脾气，怎么养出了阮屿这么个欢脱的崽。
阮屿还小的时候，为了磨一磨他的性子，外公教他下围棋静心，阮屿不是下着下着睡着了，就是把棋子扔着到处玩儿，到最后也就只会下个五子棋。
直到有一次，外公在书房画建筑设计图，阮屿竟然难得安静的在旁边看了一整个下午。
后来还有模有样的拿着纸笔在一边跟着画，外公才意外发现了他的天赋，开始教他画画。
这么说起来，阮屿念设计专业的启蒙老师应该就是外公了。
阮屿进了外公的书房，静下心来挑了一本建筑类专业书盘着腿坐在书柜前的地上看了起来。
外公的书房里有很多独一无二的设计图纸，阮屿从小到大最喜欢看这些。每次看，他都能找到一些新的灵感。
没有了阮屿的反向帮助，外婆的年夜饭做的顺利多了，三个人六个菜热热闹闹的围在一起边吃边看春晚。
阮屿嘴甜，每道菜都夸出了花儿来，对着老两口吉祥话流水一样的往外冒。
“来宝宝，陪外公喝一小杯。”外公心情很好，递给阮屿一小杯桂花米酒。
外婆亲手酿制的米酒香甜，也没有什么度数，阮屿每次回来都会陪着老人家喝上几杯，只是今年闹了一出胃病，前几天吃饭时愣是一口没敢喝。
阮屿从小身体不好，外公外婆为了他没少操心。
自从离家独自外出念书，阮屿就像大多数在外奔波的孩子一样，对家人永远只报喜不报忧。
胃病住院这些自然也没跟外公外婆说过。
阮屿犹豫了一下，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小口。
浓郁的酒香在口中弥漫开来，米酒特有的酸甜混着桂花香，让人沉醉。
阮屿突然很想傅予熙，摸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发了过去。
小岛：「美味.jpg」
小岛：「傅医生，我在吃年夜饭啦！」
傅予熙消息回得很快。
Dr.Fu：「我也是。」
Dr.Fu：「你杯子里是酒吗？」
阮屿也没想到傅予熙这么眼尖，居然一眼就看到了，有点心虚的回了个卖萌的表情包。
小岛：「嘿嘿……是呀，外婆做的桂花米酒，我只喝了一小小口。」
Dr.Fu：「少喝一点没关系，不能空腹。」
傅予熙看着阮屿的消息，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那副软乎乎讨好的小表情。
阮屿低着头，并没注意到，自己在发消息的时候，外公外婆看着他嘴角抑制不住的笑容，意味深长的相互对视了一眼。
说是除夕夜要守岁，可老人家到底是熬不动夜，十点多就先去睡了。
只剩阮屿一个人对着电视里热闹的节目发呆，他捏着手机静静地看着朋友圈，顾时——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两分钟前刚刚发了一条九宫格动态。
那条朋友圈只有两个字：团圆。
配的九张照片里爷爷奶奶搂着顾时笑的很开心，父亲和夏阿姨满脸幸福的倚偎在一起。
团圆，是挺圆的。
他们的从来不觉得还少了一个阮屿吧。
阮屿把手机锁屏，扣在了沙发上，自己搂着膝盖团在沙发上。
也是，自己又不姓顾，他们凭什么会记得还有一个他。
阮屿拿着手机起身，裹着羽绒服在小院子里溜达了一圈，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
从兜里摸出手机，阮屿打开加密相册，点开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女人，对他笑得恬静温婉。
“妈妈，又一年啦，新年快乐。”阮屿对着照片上的人呢喃。
阮屿看着她精致漂亮的五官，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用力的吞咽了几下，硬生生把那股泪意憋了回去。
阮屿长得实在太像阮沐清了，所有见过他们母子的人都这么说。
阮屿自己对母亲的印象几乎没有，在他一岁多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
手机上的照片是阮屿偷偷从外公书房里找到的相册翻拍下来的。
这么多年了，阮屿从来没有在外公外婆的口中听到过一句关于自己长得与母亲几乎一模一样这种话，甚至在家里没有看到过几次母亲的照片。
小的时候阮屿不懂，长大以后他几次偷偷发现，外婆独自一人对着母亲的照片掉眼泪，而一向对自己嘴硬心软的外公，也会在书房里沉默的红着眼眶翻看一本相册。
那时起，阮屿就懂了，他开始减少了回家的次数。
只在每个节日都给外公外婆寄礼物，打视频电话，隔三差五的往家里添置东西。
阮屿就这么一个人静静地想东想西，直到远处陆续响起了烟花的爆破声，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在这坐了很久了。
阮屿搓了搓有些凉的双手，回到屋里的时候，电视里刚好传来众人喜庆的倒计时声。
随着零点钟声响起，阮屿拨通了傅予熙的电话，对面接的很快，阮屿深吸了一口气，“傅予熙，新年快乐。”
“你也新年快乐啊。阮屿。”傅予熙听起来心情很好，他那边吵吵闹闹的，好像很多人的样子。
“喂，听得清吗？”傅予熙没听到阮屿再说话的声音，追问了一句。
阮屿听到了推拉门的声音，紧接着电话那端的吵闹声变的模糊了，傅予熙带着笑意的声音再次响起，“现在好了，他们也太闹了。”
“嗯，听得清。你那边好热闹啊。”阮屿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我是第一个给你说新年快乐的人吗？”
“是，你是第一个。”傅予熙突然笑出了声，阮屿这种像小朋友一样的话，实在是太可爱了。
“那就好。”阮屿难得的沉默了，他有点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舌尖在口腔里把牙齿挨个点了一遍后，再次开口，“我、我也没什么事啦。就是想给你拜年。”
“好，真乖。给你包大红包。”在阮屿沉默的时间里，傅予熙没有催促也没有开口，只等着阮屿再次出声。
“我也给你发红包。嘿嘿。”阮屿干巴巴的笑了笑，“那、那我要去睡觉啦。晚安啊。”
傅予熙从阮屿第一句话开始就觉出来小朋友的情绪好像不是那么高涨，有意要哄一哄，“早点睡才能长高哦。”
果然戳中了阮屿的点，阮屿立刻提高了一点声音反驳，“啊！我会长高的！”
傅予熙的笑声顺着听筒传出来，温柔的安抚了阮屿心里那些不知名的情绪。
“去睡吧，晚安。”
“还有，我很想你，快点回来。”
·
喻南在家呆到大年初二，便买了机票直奔阮屿而来。
如果说阮屿一个人在家里只是有点热闹，那么加上喻南以后，家里就是聒噪了。
赵深听说喻南过来，还专门给阮家外公外婆打了视频电话，说下次春节，要带着小的一起去拜年。
喻南跟外公外婆都熟悉的很，跟来自己家一样不见外，俩人凑到一起折腾的上房揭瓦，差点儿把外婆养的花花草草都薅秃了，最后被外公拎着在院子里像两个小学生一样罚站。
喻南来了，阮屿心情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直接听喻南的话屏蔽掉了顾时的朋友圈，也不再每天晚上偷偷看母亲的照片了。
实在是欢乐的过于放肆，导致阮屿已经忘了自己到家第一天时随口扯出喻南男朋友的事了。
这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外婆一边给喻南夹菜，一边漫不经心的开口，“小南，宝宝说你要带着男朋友一起来家里的，我都差点儿忙忘了，怎么就你自己啊？”
阮屿刚夹住一颗丸子的手一抖，丸子又掉回了盘子里。
喻南愣了一下，很快反应了过来，笑着应道，“外婆，他跟家里人出去旅游了，我下次带他来见你们呀。”
听完这话，外婆看了看阮屿又看了看喻南，“好，什么时候来，外婆都欢迎。”
一直沉默着的外公喝了一口米酒，忽然开了口，“小南，两个男孩子在一起，幸福吗？会有很多人指指点点吗？”
喻南看了阮屿一眼，坚定的答道，“外公，两个男孩子也有爱情。会幸福会开心。而且，现在大家的包容度都高了很多，很少有人会指责的。”
“更何况，真的相爱，又何必去在意其他人的眼光。”
作者有话要说：
阮屿是跟妈妈姓的哦。
外公外婆真的很好，会理解阮阮的，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