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电话响起。
明堂写着年度报告, 看了一眼，是他妈妈打来的。
明堂接过电话，问道：“妈, 你有什么事儿吗？”
陈婉道：“还有几天就过年了，你今年年三十回家团年吗？”
“妈，对不起，今年年三十我就不回家团年了，少扬他爷爷身体不好, 今年可能是他们能一起团的最后一个年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叹息，倒不是因为明堂不能回家团年, 而是因为邱少扬爷爷的身体：“那你就留在春城陪陪少扬吧, 这孩子真的太苦了，年后你们两个抽个时间回来一趟，大家一起吃顿饭。”
“妈, 谢谢你的理解。”
明堂提出这个要求, 也觉得挺对不起他父母的，毕竟姐姐已经嫁出去了, 姐姐出嫁，年三十肯定是要在婆家过。今年团年他不回去，家里就只有父母两人了, 父亲自从当上了局长, 每年团年的时候都是在警局主持大局。
他们这一家子, 除了陈婉都是警察，也属实是没什么空闲的时间。
邱少扬最近忙着置办年货, 主要是给那些合作的伙伴送礼, 这件事儿往年是裴侑旻做, 今年是邱少扬主动揽下来这个活, 一是考虑到裴侑旻年纪也大了，邱少扬想尽可能地承担属于自己的责任，让裴侑旻轻松一些，二是希望能给裴侑旻和他父亲也多留下一些时间，他们父子二人虽然不都不姓邱，可在邱少扬的严重，他们都是邱家的人。
晚饭说好了在邱少扬爷爷家里吃，明堂一下班就赶过去了。
他到的时候，邱少扬正和爷爷一起坐在后院里聊天。
多数都是聊公司未来发展的问题，老爷子想看看邱少扬的看法，明堂觉得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就在厨房里帮良姨弄邱少扬喜欢吃的菜。
饭桌上，老爷子问：“你们今年过年怎么安排？”
邱少扬之前想过这个问题，但他还没有和明堂商量，心里也还没谱。
明堂道：“我已经和家里说过了，今年过年我和少扬留在春城，等年后抽个时间，带少扬回石城待两天。”
老爷子想了一下，说道：“这样不好，今年是你们两个交往的第一年过年，之前两边的家长，咱们也都算是见过了，你们两这关系，也是我们双方家长都认可的，目前国内的大环境，你们要想领证结婚确实是不行，不过你们都住到一起了，那我们双方也都算是亲家，过年还是要走动的，我这身体不好，就不能和少扬一起去你们家串门走亲戚，这件事儿到时候就交给侑铭负责。”
明堂点头：“那这样也行，就按照爷爷说得办。”
邱少扬和裴侑旻互看一眼，也都觉得爷爷说得有道说得有道理。
邱少扬其实心里是明白的，爷爷自己也清楚他自己的身体情况，他之所以这么促成两家之间的走动，也算是一种变相的托孤，让明堂家能尽快地接纳自己，这样不至于在他走之后，邱少扬孤身一人。
裴侑旻自然也是明白老爷子的苦心，会极力地完成这件事。
饭后，邱少扬和裴侑旻去书房聊过年送礼的事情，老爷子则是让明堂推着他在外面走一走。
年底的空气还是比较凉的，邱少扬给老爷子拿了一件毛毯披上，给明堂也披上一件大衣，不忘嘱咐：“别走太远，也别走太久，凉风吹多了容易感冒。”
明堂道：“放心吧，我心中有数。”
邱家老宅占地面积很大，带有高尔夫球场，以前老爷子刚退休那会儿，经常会和朋友们一起打高尔夫。
那时候邱少扬的奶奶就坐在屋檐下，或者是亭子里，约上几个好姐妹，一起吃着小点心喝着下午茶。
老爷子不打球的时候，整个高尔夫球场，就是邱少扬打滚玩球的地方。
绕着球场边平坦的路慢慢地走着，老爷子说：“这一转眼，几十年都过去了，建这房子的时候，少扬都还没出生，现在一转眼，少扬身边也有了你，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他父母要是知道，肯定会很欣慰。”
明堂道：“爷爷，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少扬的。”
老爷子说：“我当然知道你会照顾好他。想当年我追少扬他奶奶的时候，可比你现在小得多，喜欢一个人的眼神，骗不了人，我能看得出来，你也很稳重，把少扬交给你，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少扬这个孩子，喜欢把事情都藏在心里，不喜欢表达出来，需要你多多包容他。”
“您放心，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他的身边。”
老爷子点点头，感叹道：“还好他遇见了你。”
明堂轻笑：“遇见他，也是我的幸运。”
老爷子想起了那一年，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娃，邱少扬的奶奶宋春兰是春城名门望族的大小姐，他的同村堂哥在宋春兰家做工，当时他进城办事，堂哥的妈妈托自己给堂哥捎点儿衣服，他在门口等着，远远地看见留洋归来的宋春兰，洋气的打扮，画着精致的妆容，穿着漂亮的小高跟，比他在电影院里看过的女明星都美。
当年宋老爷子自然是不同意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他这样的穷小子，可他和宋春兰的相爱谁也无法阻挡，双向奔赴的爱情，跨越了阶层，宋老爷子和老夫人都在国外留过洋，思想也都比较开放，加上他们都是浪漫的人，看到他如此执着，也被他打动，将唯一的女儿托付给了他。
事实证明，他们二老没有选错人。和宋春兰婚后他们一直都很甜蜜，他的事业也逐渐起色，越做越好，直到成为春城的首富，他和宋春兰相濡以沫多年，一直到碧螺湾意外发生，才将他们天人永隔。
他也曾满怀欣喜地喜欢过一个人，所以他能够理解明堂。
至于明堂家世如何，他并不看重。
想得多了，那些已经逝去的人就都涌现了出来，这座宅子毕竟是一家人生活的地方，这么多年过去，自然是留下了很多回忆。
邱少扬站在书房的窗口，看着在下面绕着路散步的明堂和老爷子，心里是没有方向的。
他知道，爷爷就快要离开了。可他留不住。
裴侑旻伸手，放在邱少扬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
送老爷子回房之后，明堂回到房间，给他妈妈又打了一个电话，将邱少扬爷爷的想法转达给他的父母。
陈婉听了过后，立马就下了决定：“老爷子说得不错，按正常的来说，我们两家也确实是要走动，这样吧，你们就不用回石城了，到时候我和你爸带些礼品，去春城给老爷子拜个年，也顺便和你们团聚一下，让老爷子也能看到我们的心意，即使将来他不在了，我们明家，也会把少扬当做自己的家里人，好好地对待他。”
明堂都快三十了，愣是被他妈的善解人意给弄哭了。
感动地说：“妈，谢谢你。”
陈婉：“谢什么，都是一家人。”
接着陈婉又说：“时间不早了，早点儿睡。”
胡道晚安之后，陈婉又补了一句：“你没事儿的时候，要多关心关心少扬。”
“知道了。”
等他洗完澡，邱少扬已经回到卧室了，正在用电脑不知道在看什么。
明堂说道：“这么晚还要看东西吗？”
邱少扬摘下眼镜放到一边儿说道：“处理一些邮件，公司不是放假了，还堆积了一部分邮件没有处理完，国外的客户他们基本没有休息这一说，你懂得。”
明堂低头亲了他一下：“明天处理吧，今晚实在是太晚了，洗个澡出来，该准备睡觉了。”
邱少扬说：“明天还要好多事情要做呢。”
“我帮你。”
邱少扬嗯了一声，去浴室洗了澡。
这是邱少扬时隔多年后再和爷爷一起过年，也将会是他们最后一个年。
虽然家里已经没有人什么人了，就剩下爷孙两个，邱少扬还是置办了很多年货。
邱家已经很多年在过年的时候不见客，也不会有很多的小朋友来他们家，唯一还有点儿血缘关系的，就是邱天浩一家，不过他们两家已经多年不联系了。
邱家的年货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邱家自己置办的，另一部分是别人送来的。
尽管如此，还是将邱家的一间库房堆满了。
邱少扬让人找了一辆大车，送来的酒就留下放在酒窖里，其他的东西，全部拉倒附近的敬老院或者是福利院这些地方，他们吃不了，留下就是浪费，与其如此，不如给那些有需要的人。
邱家有自己的一套为人处世的方法，明堂对此挺感动的，主动帮忙搬上车。
等到了年二十九，邱家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剪窗花。
剪窗花这个传统，是从老一辈传下来的，每年这个时候，邱家的人都会聚在一起剪窗花。
老爷子剪了一朵花，一朵茉莉花，用来纪念离世的妻子。
邱少扬轻车熟路地帮着良姨剪窗花，明堂没想到邱少扬可以剪得那么好，跟着邱少扬一起学。
后来，邱少扬用铅笔在红色的纸上帮他画了一幅画，画上的内容是他们两个人，让明堂按着画上的线去剪。
这一幕被裴侑旻看到了，他又想起了已经去世多年的邱晟麟。
邱晟麟很会剪纸，至今在他的钱包里，都还放着邱晟麟剪的纸。
此时的他，只希望邱少扬和明堂，永远都不要变成他们这样。
邱少扬剪好窗花展开，给良姨展示：“良姨，怎么样？”
良姨笑着说：“很好。”
邱少扬开始剪下一副。
老爷子望着落地窗外，裴侑旻望着邱少扬和明堂，裴老爷子则是望着自己的儿子。
他们每个人的心里，都有自己记挂着的人。
到了凌晨，剪完了所有的红纸才收工。
邱少扬的手早就被染红了。
在洗手台洗掉手指上面沾染的红色染料，一晃神，被邱少扬看成了血。
那一瞬间，他的头都快炸裂。
在他的梦里，曾无数次梦到碧螺湾的场景。
明堂正好来洗手，发现了他的异样，忙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邱少扬缓了一下，摇头：“没事儿，我就是低着头剪东西太久了，有些晕，一会儿就好了。”
明堂不放心，让他回房休息，自己帮着良姨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
隔天早上他们还要起床贴窗花。
等明堂回到房间，邱少扬坐在床上，脸色不是很好。
明堂半蹲在他面前，握住他的手，问道：“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叫医生过来看一下。”
邱少扬反常的抱住明堂的脖子不撒手，贴在他的耳边说：“我已经很久没有过年了。”
“我知道。”明堂轻轻揉了一下邱少扬的后脑勺，说道：“我在呢。我会陪着你。”
邱少扬的眼泪滴在明堂的后颈：“我想他们了，我真的好像他们，我很孤单。”
时间已经过了午夜，城市里也有部分地区被允许放烟花。
烟花绽放的声音，即使传到他们这里已经很小了，可还是能听见。
邱少扬哭着说：“上一次过年，我的爸爸妈妈奶奶妹妹都还在，我的妹妹挽着我的胳膊，憧憬着，嫁给他从初中就喜欢的心上人，他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你知道吗，我陪着我的妹妹去试了婚纱，他挽着我的胳膊，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表情，那时候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有疼爱我的爷爷奶奶，有关心我爱护我的爸爸妈妈，有依赖我亲近我的妹妹，还有把我当做亲生儿子的裴叔。”
深爱的人在自己的面前哭，自己却无法帮助，明堂对此感到很无力。
家人离世，邱少扬一直没有走出来过。
邱少扬本就是一个十分重情重义的人，又怎么可能随便的，就能对过去释怀呢？
明堂只能一遍遍地说着：“我在。”
外伤可以愈合，可心理上却没那么容易愈合。
明堂紧紧地抱着邱少扬。
等邱少扬哭累了，自己平复了心情，双眼已经通红。
明堂很是心疼。
可邱少扬却和他说：“对不起。”
明堂捧着邱少扬的脸与自己对视：“你没有对不起我，该道歉的人是我，我没能够帮助你走出伤痛。”
邱少扬摇头：“不是你的错。”
“我的怀抱，永远都为你敞开。”
这一夜，邱少扬睡得格外的不老实，梦中呓语不断，时而哭时而笑，他梦到了很多，明堂只能一直拍着他的后背，一遍遍地重复这个动作。
明堂没有觉得艰辛，更多的是心疼邱少扬。
平常的邱少扬看着一点儿事都没，可他的心里埋藏的东西太多太多。
家人的死，他这一生都将无法释怀。
明堂想，如果换做是自己，自己恐怕也不能释怀。
毕竟那是深爱着自己的家人。
早上他们在楼下相聚，没有一个人是休息好的。
邱晟麟在思念着自己已经去世了快十三年的爱人，而邱老爷子则是在思念已故的妻儿和孙女。
他自问无愧于任何人，可偏偏，妻儿早逝的是他，兄弟反目的还是他，可最让他担心的人是邱少扬，邱少扬心思重，因为聪明，他往往比别人更加敏感，哪怕有人呼吸加重一下，都能在他的心底荡起一片涟漪，死亡对于他来说是一种解脱，可对于邱少扬来说，那将是一种折磨。
他走后，邱少扬能不能撑住？
年三十早饭过后要贴对联。
以往的对联，都是奶奶写，奶奶写得一手好字，如今奶奶不在，今年的春联，自然是邱少扬写。
良姨端来砚台，铺好纸。
明堂不会研墨，本来裴侑旻说他去，可老爷子拒绝了，他想趁着自己还能有一点儿劲，还没完全不能动弹，给邱少扬研一次墨，这次不研，或许就没有下次了。
邱少扬的字是他奶奶一手调/教的，字里行间，全都是他奶奶的影子。
望着邱少扬落笔写下的字，老爷子的眼里，全是对亡妻的思念。
人在弥留之际，总是会回忆起以前的事情。
宋春兰是他这一辈子最爱的人，他回忆起的，全都是和宋春兰的点点滴滴。
明堂不能帮着研墨，便和裴侑旻两个帮着良姨去贴对联。
邱少扬的字或许名家看不上眼，可对于明堂来说，那是极好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朋友圈内，最多的内容就是关于邱少扬。
他不遮掩自己与邱少扬的关系，头像也换成了邱少扬给他做的剪纸。
站在落地窗外面，看着里面邱少扬的正在写对联的侧脸，他不舍得移开眼。
邱少扬感受到他的注视，扭头看出来，与他对视上，浅浅一笑。
明堂回了他一个笑，然后去贴下一对对联。
过年吃饺子，是绝大多数地方的传统，邱家自然不例外。
邱少扬虽然不做饭，但是包饺子的技术还可以。
源于邱家多年过年会全家一起包饺子的缘故。
这样的氛围，明堂会忍不住地去想，如果其他人都还在，那将是怎样的一番情景。
一定很热闹，很幸福。
只是可惜，没有如果。
良姨去给他们煮饺子，老爷子给他们一人递了一个红包。
除夕，图个吉利。
午饭时，明堂给父母打了电话，邱少扬也和他父母打了招呼。
明堂父母的和善温暖着邱少扬，对方还特地的给邱少扬的爷爷问了好。
老爷子还是很欣慰，对方这么有心。
下午邱少扬他们推着爷爷，前往墓地去祭拜。
明堂第一次跟着邱少扬祭拜他的父母，顿时就想到自己的亲生父母。
在邱少扬跪下给父母奶奶磕头的时候，明堂也跟着一起跪下。
邱少扬有些诧异，可明堂握住了他的手，说道：“奶奶，叔叔阿姨，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少扬的。”
邱少扬一直在刻意压制的悲伤情绪，在明堂这句话说完以后，彻底的土崩瓦解。
墓地里传遍了邱少扬的哭声。
老爷子示意裴侑旻带自己先离开，把时间留给他们两个年轻人。
裴侑旻最后看了一眼邱晟麟的墓碑，推着老爷子离开。
将来，他也会和邱晟麟一起合葬，因为那本来就是双人墓。
当墓地里只剩下邱少扬和明堂之后，邱少扬不在压制。
所有的情绪，全在哭声里。
这一次，明堂没有像昨晚那样，一遍遍地安慰着邱少扬，因为他知道，此刻的邱少扬需要的是他温暖的怀抱，和安静的环境，能够让他发泄情绪，释放自己的悲伤。
明堂也更加坚定，不论发生什么，他都会和邱少扬坚定地站在一起，做他的后盾。
作者有话要说：
本卷聪明的宝子们肯定猜出意味着什么了。
第一案第二案里的坑，将会在下半部分进行填坑。
上一个案子我看到有人在问陆长风后期会不会调职，在这本书里陆长风会和明堂他们陪着重案大队的所有人一路走到结尾。
陆长风能力也很好，他作为明堂的半个师父，是明堂最好的搭档，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兄弟，是重案大队的灵魂人物，小丁和兰宁也是他一手带出来的，这样的一个人，应该有更大的舞台，去更闪耀的地方。
按照庾吸小说里的瞬间来算，陆长风离开春城市局的时候已经35岁，那时候在首都的井玏也即将警校毕业。
井玏会和陆长风在重案调查组再续前缘。
明堂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度过一生的人，注定他就不会和陆长风一样去其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