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涂嘉致眼底一片黑青,肉眼可见休息得十分糟糕,输液时沾到床便很快昏睡过去。
  单人病房里有柔软的沙发,佟深自己也脑壳疼,但他破天荒没犯懒,兢兢业业坐在硬邦邦的木椅上,撑着眼皮数点滴。
  脑子里还在纠结外套兜里那张账单。
  趁涂嘉致睡着,他刚刚特地检查过了,并没找到账单,但他清清楚楚记得自己昨晚确实顺手揣在了兜里。
  ……难道是中途掉在哪儿了?还是被涂嘉致看到后扔了?
  其实他原本没必要这么惴惴不安,账单上只有酒吧的名字,除非是经常泡吧的圈内人,否则谁知道那是个gay吧?
  就连佟深自己也是跟章平在一起之后才知道的,往常他都不去那类地方,毕竟以他的资质,从来只有别人上赶着舔他的,用不着他去猎艳,倘若要喝酒,那些酒也无法入他的眼。
  可他承担不起那种风险。
  同龄直男已经算成熟,却仍然有大部分无法接受男同性恋,极端偏激的甚至会当面嘲讽或指着鼻子骂,更何况涂嘉致还是个青春期小孩儿,真犯起浑来不知道能做出什么。
  别的还好,就怕涂嘉致知道以后会拒绝被他照顾……那他怎么向舒柏交代?
  输完液涂嘉致仍在沉睡,他一刻不醒,佟深心里就一直悬着。
  这么胆战心惊地过了一上午,中途章平来过几次电话,佟深情绪烦躁不想接,回了个消息后直接关机。
  到中午,涂嘉致终于醒过来,是被饿的。
  他从昨天午饭之后就没吃过任何东西,这会儿肚子咕咕直叫。
  “饿了吧?”听见动静,佟深殷勤地凑过去,“想吃什么?”
  涂嘉致摇头:“没胃口。”
  “怎么会没胃口啊?”佟深指指他的肚子,“我都听见响了。”
  “胃里饿了,嘴不想吃。”涂嘉致瞥他一眼,声音里带着哑,“舌根发苦。”
  “啊……”佟深挠头,“那、那……”
  “我回去煮点粥吧。”涂嘉致下了床,蹲在地上穿鞋,再起来时眼前发黑。
  “怎么了?”见他好像站不稳,佟深伸手去扶,“头晕?”
  “别……”涂嘉致推开他,难堪地干咽了一下,“别挨我,我昨天打扫清洁……没洗澡。”
  “我又不嫌你。”佟深强硬地将他手臂拽到自己肩上,搂着腰扶他往外走,“别墅里有电有水,为什么不洗?”
  “……不会用。”涂嘉致垂眼,“没见过那么高档的地方,怕碰坏了。”
  “你嘲讽我呢?”佟深笑了声,又叹口气,“你这小孩儿,真是,怎么这么倔呢?里面不是那么多人吗,随便找个阿姨教你不就好了?”
  “他们不认识我。”涂嘉致侧首,目光落在佟深浅紫色的头发上,重复道,“没有人认识我。”
  佟深喉咙一涩:“对不起,我……”
  “不用道歉。”涂嘉致打断他,“你不欠我。”
  这话简直就是往佟深肺管子里戳,令他感觉呼吸都难。
  “那你……”半晌,他道,“那你也可以不洗澡,随便找间屋子睡,怎么能……怎么能跑到车里去熬一晚上呢?天这么冷……”
  “我不敢,怕脏了别墅的床。”涂嘉致说,“那是别人的地方,我不能随便乱闯。”
  “怎么能是别人呢?”佟深胸闷得不行,“我是别人吗?”
  涂嘉致没答话。
  佟深停下脚步,仰头看他,又问了一遍:“我是别人?”
  涂嘉致舔了下发干的嘴唇,视线落在别处,避免与他对视。
  “说话!”佟深踢他的脚,“臭小子——我是别人吗?”
  良久,涂嘉致很轻地问:“那你是谁?”
  “我是你哥的……”
  “男朋友?”涂嘉致抢答,“是吗?”
  佟深嗓子噎住,震惊地瞪大眼睛。
  “我看到那个账单了。”涂嘉致平静解释,“没故意翻你的东西,是它掉在座位上了。”
  佟深尴尬得脖子都是僵的:“那你怎么知道,那个是给、给……”
  “gay吧。”涂嘉致再次抢答,“我上网查了。”
  “……你没事儿查那个干什么……”
  “就是没事儿才查,闲的。”涂嘉致说,“好奇有钱人平时都去什么地方,一晚上能花十几万。”
  “那个是,呃……”佟深找不出借口。
  “我哥平时也这么消费吗?”
  没等佟深说话,涂嘉致自问自答:“应该不会,我哥一向节俭。”
  “……嗯。”佟深羞愧地埋头。
  “你是富二代吗?”涂嘉致问。
  “呃,不是二。”佟深说,“挺多代了,祖上就富。”
  “哦,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你不一样,骨子里就不一样,和我不一样,和我哥也不一样。”
  涂嘉致没具体解释究竟哪里不一样,说到这儿蓦然转了话题,问:“你平时都住别墅那边吗?”
  佟深不好意思再撒谎,只得点头。
  “好多人伺候你。”涂嘉致说,“你已经习惯了吧。”
  “我……”
  “你不用为了我委屈自己,我不仇富,能理解你。”涂嘉致没让他插嘴,自顾自道,“之前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照顾我,怕欠你人情,所以一直躲着你,现在知道了,我心里稍微好受点,但还是觉得没必要。”
  “什、什么意思?”
  “我说过了,就算是正儿八经结了婚的嫂子也不用做到这份儿上,更何况你和我哥的情况……”涂嘉致隐晦地看他一眼,垂眸道,“退一万步,即便是我哥本人,他也没有任何义务供养我,能帮我出学费和生活费我就已经很感激了。至于你,实在没有必要因为我而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
  “我没……”
  “我已经决定了。”涂嘉致说,“过两天我得回学校补课,之后就直接回家,你不用过来接我或送我。”
  他着重强调“回家”两个字,继而道:“下学期除非必要我都会待在学校,实在不行,我可以自己去附近那个房子待两天,不用你陪。以后你就当我不存在,还按你以前那样过,住你的学校或者别墅,也随时可以和你的朋友出去玩,不用大半夜喝得醉醺醺的还惦记我,下次再换个别的什么‘朋友’送你回家,我又不认识……”
  他喉咙哽了下,低低道:“我实在不喜欢和陌生人交流,抱歉。”
  佟深被他一句又一句地顶得哑口无言,心道舒柏对他这位表弟的认知可能有些偏差,这哪里是沉默寡言?这简直就是“唇枪舌剑”,真够扎人的!
  “你还是怪我……”佟深颓丧地说,“我知道我不称职,但你提出来我都会改的嘛……”
  “不用,别改。”涂嘉致说,“你这样我也会有压力……你不欠我。”
  言罢他挣开手揣进衣兜,与佟深拉开一米远的距离,闷着头往前走。
  佟深怏怏跟在后边,想说点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不能把舒柏服刑的实情告知对方,所以即便涂嘉致误会他和舒柏的关系,他也只能捏着鼻子默认,否则真的很难解释他现在的行为——原先涂嘉致不知道他性向时他还能以舒柏朋友的名义,现在……恐怕长八百张嘴也糊弄不过去。
  而且,涂嘉致提到“朋友”这个词的时候语气简直说不出的奇怪,佟深总觉得他是在嘲讽,但又想不明白他究竟为什么嘲讽。
  虽然昨晚他是和章平见了面,可他们两人之间的谈话佟深都有印象,按理说他应该没发现自己和章平的关系才对……
  佟深幽怨地盯着涂嘉致的背影,心道:总不能因为我和他哥“谈恋爱”,就不允许我和任何其他男性来往吧?这特么和章平那种见个男人就吃醋的行为有什么区别?
  不过有一点值得庆幸。
  或许是因为其中有舒柏的身影,涂嘉致好像并没有歧视他是个同性恋。
  一路无言。
  回到家,涂嘉致径直去厨房煮粥,佟深也跟着挤进去,抢过他手中的锅,讨好笑道:“我来吧,怎么能让病人干活儿。”
  “你会吗?”
  “……我可以学。”佟深放下锅把人往外推,“煮个粥嘛有什么难的,你赶紧去歇着,我一会儿就好。”
  涂嘉致身上确实还有点不舒服,便没坚持。
  他先回屋里洗了个澡,担心佟深有事自己听不见,特意在客厅找了个一眼就能瞥见厨房的角度,躺在沙发上小憩。
  可能因为病没好全,不知不觉他又睡过去,再醒来是被烟雾呛的。
  厨房门紧闭,烟雾从缝隙弥漫出来,里面隐约有乒里乓啷的敲打声。
  涂嘉致鞋都没来得及穿,两步冲过去,推开门,看见佟深正蹲在地上用勺子砸铁锅。
  “……你在干什么?”
  灶台上一片狼藉,白粥从砂锅流出来,淌得到处都是,旁边旋钮还保持开着大火的状态,火却已经被扑灭了。
  垃圾桶里有几根辨不出种类的焦黑条状物,满地都是飞溅的碎铁渣。
  涂嘉致关掉火,一把推开窗户,随后拎着佟深的后领把人拖了出去。
  佟深大气都不敢出,鹌鹑似的埋下脑袋,手里还拎着刚刚用来砸锅的不锈钢勺——已经被砸凹了一块。
  “……你没有常识吗?”涂嘉致气得胸口疼,实在忍不住数落他,“火灭了不知道关,窗户和门也不开,你故意找死是不是?!”
  佟深抿着唇,挠了挠脖子,又偷偷瞧他一眼,小声说:“我错了。”
  “你……”
  “真的错了。”佟深诚恳地说,“我保证下次肯定不这样。”
  “还有下次?!”涂嘉致吼他,“你以后再敢进厨房试试!”
  “……”
  佟深憋不住了,举起大勺指着涂嘉致的鼻子:“小混蛋,你用什么语气跟你哥说话呢?”
  涂嘉致冷眼瞪他。
  “你再瞪!”
  眼看勺子就要杵到脸上,涂嘉致一把夺走勺柄,反手在佟深头顶敲了一勺。
  紫色头发瞬间被染黑了一坨。
  “靠!”佟深一薅看见满手黑,震怒道,“涂嘉致!你弄我头发!”
  “反正迟早会秃。”涂嘉致说,“整天折腾,顶一脑袋大红大紫,你不秃谁秃。”
  “涂嘉致!”佟深快气疯了,“小兔崽子有你这么恶毒的吗!”
  “哦,有,我就是。”
  涂嘉致转身走到厨房门口,望着里面那片狼藉,咬牙道:“我还能更恶毒——
  “我祝你耳洞明天就长好,打一次长一次,这辈子都不能再戴耳钉。”
  “操!”佟深下意识摸了摸耳垂,难以置信地吼,“反了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嘉崽:垃圾耳钉丑死了,不准戴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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