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君轩放下手掌, 有些难以适应的眨眨眼皮。
四周依然是熟悉的景象，地铁、车厢、座位、漆黑的车窗……
但不一样的是，现在这节车厢内, 只有他们两个人, 以及书包里的韩英英。
激光绳网、拧成一团血肉的厉鬼、地板上焦臭的脓血, 全部消失不见, 整列车厢干干净净，没有其它的身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赵君轩茫然地后退两步, 却觉得手肘处一凉，像是有什么冰冷黏腻的东西, 悄然擦过他的手臂。
他打了个激灵，猛然回头望去, 却见自己身后空无一人，半只鬼影都没看到。
错觉吗？
他揉了揉手肘，刚想放宽心，却又在空荡荡的四周, 模模糊糊听到一点声音。
“呼…英英…活人…呜呜、车票…你觉得…在哪儿……”
赵君轩顿时骨寒毛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连忙环顾四周, 却只能看到一片空旷。
伊祁制止住他慌张的动作, 解释道：“这里是另外一个空间, 但因为我们刚才强行破开空间, 所以两个次空间的链接并不稳。”
“那群厉鬼，此时依然被困在无休无止的循环车厢里, 你听到任何乱七八糟的声音、或者感觉到有人在触碰你, 都是在空间不稳定时, 两个空间的物体发生的细微接触。”
赵君轩听得直咂舌：“那我们现在是回到现实世界了吗？”
伊祁道：“不, 我们没有回到现实空间，而是在这列地铁的另一个此空间……可以通往驾驶室的次空间。”
他在刚刚踏入地铁时，就敏锐察觉到这列地铁上竟然同时存在两个空间，一个无限循环的表层空间，另一个空间却藏在里层最深处。
既然已经来到里空间，伊祁便将装着韩英英的书包，背在自己背上，起步向前走去。
赵君轩急忙跟上，可是那些若有似无的冰冷声音，却一直跟在他背后，仿佛窃窃私语般，不停地响起。
他不禁问道：“这两个空间什么时候可以稳定下来？”
“稳定不下来，我们两个活人就是空间里最大的不稳定因素。”伊祁残忍地打破了他的希望。
“并且随着时间流逝，不稳定因素存在的时间越长，两个空间的屏障就会越脆弱。等到了一定时间后，空间屏障会完全破裂，循环空间会不复存在，而循环空间里的物质，会融合到现在这个空间里。”
“嘶——”
赵君轩倒抽一口冷气，终于听懂了伊祁的意思：“你是说，我们两个待在这里的时间越久，那些厉鬼就越有可能来到这个空间？”
伊祁微微颔首：“对，所以我们要在空间屏障破裂前，找到离开地铁的方法。”
说话间，两人走过数节车厢，竟然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车头的位置。
果然，脱离循环空间后，这列地铁就变得有头有尾。
只是通往驾驶室的过道被封住，车门紧锁。
“0号。”伊祁轻声唤道。
一直悄无声息跟在两人身后的0号，马上飞过来，悬停在车门前。
它圆滚滚的机械外壳打开，从里面探出几根细小的机械手，“咯吱咯吱”地与车门链接。
几息之后，一道气声传来，通往驾驶室的车门缓缓打开。
在一旁围观的赵君轩有点恍神，恍惚间差点以为他们不是在灵异直播，而是在什么007特工片场，一路靠着高科技道具破关斩将。
车门已经打开，伊祁急匆匆地走进去，低声催促道：“你听听身后的声音。”
赵君轩顿时回神，惊觉那些从另一个空间传来的窃窃低语，竟然越来越清晰，仿佛就潜伏在他背后偷偷窥视。
两个世界的屏障已经越来越薄弱，他们不能再耽搁时间。
赵君轩立刻跨过车门，在两人都进入驾驶室之后，0号紧随其后，再次将车门关上。
伊祁看着0号身上越发暗淡的纹路，不禁在心底里暗暗叹了口气。
之前为了突破循环空间，0号已经耗费太多能量，如果厉鬼再次包围上来，只怕很难再进行激光绳网的操作。
必须要速战速决！
眼前的驾驶室并不大，只是灯光昏暗，车头最前方的窗外更是一片漆黑，不知地铁行驶到了什么地方。
在驾驶台的前方，一个佝偻的身影蜷缩在驾驶员的位置上，头上戴着宽宽的帽檐，投下的阴影将整张脸遮住，什么也看不清。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赵君轩深吸一口气，手持桃木钉走上前去，将锋利的钉尖对准驾驶员的脖颈，低声威胁道：“将这列地铁停下来！”
被挟持的驾驶员动也不动，许久之后，才从胸腔里发出一阵喑哑的笑声。
“都快、十年了……竟然、有人能够来到这里…还能与我说话……”
驾驶员像是很久没有与外人说过话，语言能力大幅度退化，此时发出的声音断断续续，语句凌乱。
但它还是不断地说着，怎么也不肯停下来：“都快十年了，我被困在这里……都十年了！”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一时想不开，跳下这里的轨道……谁能想到，这辆地铁成了精，把所有死了的人都困在里面。”
没有想象中的关底BOSS大决战，这名驾驶员从驾驶位上跳下来，像是一名啰嗦的老人，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把这些年的委屈冤闷一股脑地全都说出来。
“我也不想死的，可是没办法！子女不孝，强占房产还不赡养我，把我赶出家门，我都七十多了！老伴也去世多年，一个孤苦伶仃的老头子还能去哪儿？该怎么养活自己？”
这名驾驶员之前坐在驾驶位的时候，一直看不清它的容貌，当时，两人还以为是因为宽帽檐的阴影所致。
可直到驾驶员手舞足蹈说个不停的时候，两人才发现，不知因何缘故，这名驾驶员全身上下都笼罩在阴影下，浑身一片漆黑，只能看出一个大致的人形，还有那苍老疲惫的声音。
驾驶员还在絮絮叨叨的抱怨，一张嘴巴越说越顺溜。
“那时我想不开，心里气愤，等地铁来的时候，头脑发热跳了下去……等我再睁眼的时候，就来到这列见鬼的地铁里。”
“我是第一个被困在地铁的人，地铁就钦定我来做驾驶员，把我一个人关在这里，什么都不能看、什么都不能玩、什么都不能吃，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简直就是永世不得超生！”
“我知道自己早死了，可后面还有其它想不开跳轨自杀的人，也被困在这列地铁上。”
“这些人可不知道自己早就做了鬼，一个个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死了，宁愿永远被困也要自己骗自己。”
“地铁嫌这些小鬼脑壳笨，就把它们全都弄到另外的地方，只留我一个人呆在这里，闷得要发疯！快十年了！十年……”
驾驶员唠唠叨叨，嘴里面翻来倒去的，又开始重复“十年”这个单词。
伊祁却不禁皱起眉头。
从驾驶员啰嗦的话中，可以从中提炼出一个信息。
真正把他们两人困在这里的，不是鬼怪，而是地铁！
他们脚下的这辆地铁。
古往今来，有无数跳轨自杀的人。
绿江市的十号线，被那些自杀之人临死前的怨气浸染，于是在十年前出现了一辆名副其实的“鬼地铁”，专门承载自杀之人的怨灵。
那些怨灵也因此不得安息。
于是他们这些偶然误入的活人，便成了怨灵发泄的牺牲品。
只是不知道，这列鬼地铁到底是有自己清晰的意志，还是只是凭借着本能，无意识地行事？
正当伊祁陷入思考时，原本紧闭的车门，突然“砰”的一声传来闷响。
像是有人站在门外，正在拍打车门。
赵君轩警觉地来到门前，透过门上的窗口向外张望，诧异道：“外面什么人都没有……”
他话音未落，又是“砰”的一声闷响，车门的窗玻璃上，突然印上一只血糊糊的手掌印。
紧接着，无数道沉闷的拍打声，如同疾风骤雨一般，在车门外响起。
伊祁的眼眸微沉：“两个空间的屏障越来越弱，那些鬼怪已经可以影响到这个空间的实物，只是暂时还没有进入这个空间。”
不过也快了！
赵君轩骇然，想要远离车门，却不料在后退的时候，一直表现得没什么恶意的驾驶员，却突然起身，向他扑过来。
赵君轩心头一惊，本能的举起桃木钉抵挡，却见驾驶员突然调转方向，硬生生将自己的头颅磕在他手里的钉头上。
锋利的桃木钉没入头颅，驾驶员踉跄着，跌坐回驾驶位上，口中却大笑出声：“哈哈哈…我、我解脱了，魂飞魄散也比现在这副鬼样好！”
它身上笼罩的黑色阴影，迅速褪去，显露出原本的样貌来。
那是一架已经早已化为枯骨的身躯。
阴恻恻的骷髅抬起几乎要散架的臂骨，指向伊祁和赵君轩，艰难地发出声音：“按照地铁的规则，驾驶室里必须要有驾驶员。”
“所以，你们两人之间，有我的继任者。”
“等我彻底消失后，你们一定要选出一个新的驾驶员，代替我被永远困在这里，另外一个人才有可能脱困。”
“哈哈哈哈，不知道你们会选谁待在这个鬼地方，但之后的事情，都跟我无关了。”
“我解脱了……”
骷髅的话还没说完，抬起的臂骨突然变得支离破碎，整具骷髅分崩离析，散落成一块又一块的惨白骨头。
钉着桃木钉的骷髅头，则是滚落到赵君轩脚边，一双黑洞洞的眼眶，好像正在直勾勾地盯着他。
赵君轩低头望着满地白骨，想起骷髅刚刚说过的话，顿时眼瞳急缩，额头上的汗珠滚落，被惊得浑身发颤。
而属于驾驶员的车票，则是晃晃悠悠飘到伊祁眼前。
【李宜生，死于九年六个月二十五天零七个小时之前。】
这张车票十分陈旧，上面全都被被揉折的痕迹，字迹模糊，纸张破损，上面甚至还染着一点乌黑的血迹。
伊祁盯着这张旧车票，叹了口气，将其收入怀中。
然后，他眉头紧锁，沉思片刻后，问道：“0号，你还剩多少能量？”
0号飘到他眼前，回复道：“能源损耗过半，现在机体能源不足三分之一。”
“三分之一，足够了……”伊祁沉吟片刻，发布最后一道指令。
“0号，强行停止这列地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