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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杯中诺。◎
  霍时洲猝不及防地怔住,眸子缓缓睁大,身形僵了一瞬。
  岳知和燕三也惊在了原地,神情错愕地对视一眼。
  楚元默此时的揖礼与过往见面寒暄之礼不同。
  他双手相叠,双臂举起抱鼓,左掌覆右掌,掌心与手指向内平叠,齐眉推出。这是按照九州二十四朝在正式礼仪场合才会做出的天揖,甚是郑重。
  “我入乱世之局。”楚元默胸前拢手,微抬眸子,“唯一的要求便是婳儿平安。”
  霍时洲目光凝了凝。
  凉亭内一时寂静无声。
  楚元默看着他们三人,眼尾上挑,“怎么,霍家容不下我这寒酸书生?”
  霍时洲深吸一口气,双手郑重地将他扶起,“能得先生相助,晚辈三生有幸。”
  “多谢主公。”楚元默嗓音清清冷冷,不卑不亢,见自己被应下,拱手掩抱于胸收回礼。
  岳知与燕三再次对视一眼。
  平日里聒噪的少年此刻安静如鸡,还有些茫然摸不着头脑。
  岳知却一改先前的面瘫脸,情不自禁地露出欢喜之色,心下也是雀跃不已。
  霍家军大多都是武将,赵字营和燕字营都还从未出过谋士,今日过后,楚元默投效归附霍家军的事情,定会在军中激起一片沸腾,士气大增。
  霍时洲再次请楚元默落座。
  但他自己却未坐下,而是走到石桌前沏茶,抬手打开一盏不久前刚温烫好的翡翠琉璃壶,置茶叶拨进壶中,热水倒入茶盅内温杯。
  岳知一怔,觉得主上的动作有些眼熟,又见水壶里的热水用完了,他赶忙去小厨房里拿了一壶。
  燕三抓了抓头发,不明白主上这是何意。
  霍时洲做好这一切,从岳知手里接过水壶,抬手高提,使水自高处而注下,茶叶随着腾腾热水在壶内翻滚,叶缓缓绽开,很快便溢出了茶香。
  楚元默盯着茶水,怔了怔,眯起桃花眼,面色疑惑。
  霍时洲斟好茶,奉着杯托走到他面前,举起茶杯,微俯下身子,双手一并敬上,语气郑重:“学生,见过老师。”
  楚元默又是一怔,“主公这是?”
  杯内茶水七分满不深不浅,清香四溢不浓不淡,正如少将军脸上笑意,不浮不躁,谦逊恭谨,恰到好处。
  霍时洲温声道:“先生胸怀韬略,是经天纬地之才,若能得先生指点,是晚辈之幸。”
  他顿了顿,嗓音低了低,“唯一的意愿,便是揽下所有责任,继承老师衣钵,让小师姐无忧无虑、一生喜乐。”
  楚元默沉默良久,蓦然勾唇,缓缓笑了。
  这笑意不似以往的清冷疏离,而是带上了几分真切,眸中泛起点点佩服,他伸手接过霍时洲的茶杯。
  饮尽,抬眸。
  楚元默轻叹一声,嗓音逐渐清晰,几分温雅,几分诚挚,“主公滴水杯中之诺,臣愿效犬马之劳。”
  霍时洲见他应下,后退一步作揖,行了个拜师礼,“日后还请老师多指教。”
  楚元默颔首,神情温和,“坐。”
  霍时洲直起身子的瞬间,两人对视一眼,默契一笑。
  两个男人,一位玄墨锦衣,一位雪色长袍,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心照而宣地达成了共同协议。
  边上,燕三愣是没看懂这两人这一来一往,只觉得文人那套繁缛礼节奇奇妙妙,说话文邹邹的啥都没明白。
  倒是他旁侧的岳知眼眶微红,很是激动。
  燕三觉得不爽,抬腿又踢了岳知一脚。
  岳知:……?
  霍时洲轻撩开衣摆,缓缓坐下,替对面的空杯斟杯,垂着深黑的长眸,询问道:“霍家军中无指挥之师,老师可愿意担任此职?”
  楚元默颔首应下,淡淡一笑,“承蒙主公看重。”
  岳知闻言,俯身向楚元默抱拳道:“日后有劳军师了。”
  燕三眨了眨眼,整个人还处于恍惚中,不过他也知道主上看重这位墨先生,以后便是共事之人了,而这墨先生又是小结巴的父亲……
  他虽然心中有些别扭,但也跟着岳知一起抱拳唤了声:“军师。”
  楚元默一一回礼。
  凉亭之外。
  水榭一颗苍天大树后,叶澜萱背靠树干上,耳朵微动,叹了口气。
  静默一瞬,她侧着眸,目光顺着和风细柳的方向,偷偷看过去。
  午后暖辉洒落凉亭,给周围的景镀上一片浅金暖色。
  楚元默拿起竹卷和折子,提笔大致给三人讲了一下姑苏接往后的局势和部署。
  霍时洲单手支着下颌,勾着唇笑了笑。
  叶澜萱看了一会儿,便收回目光,抬眸看向头顶薄薄的夏叶,透着阳光,清晰地看见叶子的纹理,繁琐而独特。
  婳儿,娘和他们一样,会护你一生平安喜乐。
  -
  翌日,楚婳醒了。
  她迷蒙地睁开眼,感觉自己的身子软成了棉花,浑身使不上劲。
  模糊的视线里,好像看见阿娘坐在边上。
  楚婳嗓音糯糯的,有点沙哑,“渴……”
  叶澜萱正在给女儿擦手,闻声惊喜地抬起眸子,“婳儿!”
  楚婳努力露出一个笑容,小脸苍白,唇瓣软乎乎的,却干涩得脆弱。
  叶澜萱将她扶起来抱在怀中,给小姑娘喂完了清水,又喂她吃了碗蜜糖枇杷药糕。
  楚婳面色好了点,缓缓抬起下巴去看阿娘。
  而这一看,给她呆住了,杏眸倏地瞪大:“……阿娘?”
  眼前的女子容颜明媚清丽,眼角张扬而上挑,双眸翦水明如烛,压不住一身潋滟光华的气质,脸上不再是以往泛黄的模样,皮肤变得白皙光滑,粉肌如霜。
  这张脸不是阿娘的样子。
  楚婳慌了一瞬,眸中泛起茫然。
  可这女子明明声音和眼睛都和阿娘长得一模一样,气息她很熟悉,身子的味道也是阿娘。
  楚婳有些无措地抬手摸上叶澜萱的脸。
  叶澜萱眨了眨眼睛,任小姑娘摸了一会,叹息一笑,正要开口解释。
  谁料,楚婳瘪下嘴,竟哇的一声哭出来,“阿、阿娘怎么变了、个样子?我、我的眼、眼睛坏掉了呜。”
  小姑娘的嗓音里带着恐慌和难过,随着哭泣抽噎,纤瘦的肩膀轻轻颤抖,像只易碎的玉娃娃。
  叶澜萱忙将她搂住,轻声哄着,解释道:“婳儿眼睛没坏,是阿娘这些年都在易容示人。”
  楚婳闻言打了个哭嗝,神情愣愣的,小胳膊紧紧抱着阿娘的脖子,迷茫地又看了好几眼。
  叶澜萱有些哭笑不得,忍俊不禁,但见小姑娘哭得眼睛都红了,这两日下去的红肿也渐渐重新浮现,她心中又是心疼至极。
  她拍着小姑娘的背安抚,柔声道:“因为要躲避一些事情,娘先前便一直隐姓埋名,乔装易容。”
  楚婳懵懂地点点头,依旧呆呆的,贴着阿娘的脖子蹭来蹭去,像只黏人的幼猫。
  叶澜萱的易容技术高超,过去十几年来都在这山塘乡村里生活,是以很少有人能看出来她的真实容颜。
  而将自己画丑弄得平凡,也能躲过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叶澜萱自问不是慕脸的人,但觉得自己的真实容貌应该是要比易容时的好看些。不过,现下却见到婳儿吓成这样,又有些不确定了。  她小心翼翼地问:“可是阿娘的真容太丑了,吓着婳儿了?”
  楚婳摇摇头,眼眶微红,“我害怕、阿娘消失。”
  她突然看到一个陌生的脸,即便这张脸很美,她仍然会恐慌无助,她怕自己一觉醒来,会如梦中的那般再次失去身边的人。
  明明经历了战火纷飞,也告诫过自己大风大浪后,应该努力学着坚强,可见到阿娘后还是忍不住撒娇,忍不住继续做回天真憨笨的小孩子,对阿娘任性娇气。
  楚婳懊恼地咬住唇瓣,窝进阿娘怀里。
  就、就再娇气一小会儿……
  楚婳闷闷地埋在阿娘颈窝处,双手捂住红彤彤的耳朵,小小声地啜泣。
  叶澜萱听到女儿的回答,怔了一瞬,又想起杨二娘和杨土豆的事情,忽然知道女儿在害怕什么了。
  虽然小姑娘在要事面前会努力地识大体、让自己变得临危不惧,但其实她没有表面上展现的那般坚强勇敢,内心依旧会胆怯、会退缩。她甚为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也甚为的脆弱而敏感。
  叶澜萱心疼地回抱住女儿,轻声询问:“婳儿身子可还有哪些不适?”
  楚婳摇摇头,小手牢牢地抓着阿娘,忍了忍眼泪,但喉间还是发出软软的哭哼,“我、想阿娘,阿娘不要、离开我。”
  叶澜萱长睫垂下,掩住了眼底的复杂,她眉间黯然,沉默片刻,道:“日后不论娘去了哪里,都会回来见婳儿,娘不会离开婳儿的。”
  楚婳迷蒙地睁开眼睛,明明阿娘说不会离开她,但她总觉得有些心慌,忍不住又轻轻唤了一声,“阿娘。”
  而她刚开口,房外忽然传来少年的扬声,“主上先别开棋,我和军师先赌一把!”
  楚婳疑惑地看向窗外,几只黄鹂在枝头叽叽喳喳,水榭庭院中隐约有三人围坐在石桌旁,在琢磨讨论着什么。
  “行。”回答的小郎君嗓音磁哑低沉。
  他那声音并不响亮,传到房里时本应该是更轻了,但楚婳莫名听得很清晰。
  是霍时洲。
  楚婳身子扭了扭,乌溜溜的眸子转了转,伸长玉脖子偷偷瞅着窗外。
  “婳儿可是饿了?要吃些什么?”叶澜萱摸了摸小姑娘柔软的头发,见她目光总是飘向外边儿,不由轻笑,柔声道:“这几日阳光都很好,要不要去外边玩会儿?”
  楚婳脸蛋微红,点点头,咬唇道:“要。”
  ◎最新评论:
  【我好喜欢燕三】
  【团宠婳婳的生活要开始了~】
  【好甜】
  【希望爸妈也能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