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全部说开之后, 两人之间的氛围明显就就要和缓许多，比起之前无声的尴尬，此刻仿佛是多了一点燥热和暧昧的东西掺杂在里面。
隰华有些不自然的偏过头。
胭脂般的薄红一点一点染上白玉一般的面颊, 眼尾处还未干涸的水光盈在那里, 像是三月枝头，刚沾染了一场春雨的桃花。
“嗯。”
这声音实在是太小了，稍不注意便会忽略过去。
为了听的更清楚, 也或许是为了一点别的什么原因，重明垂着眼眸, 双臂撑在隰华的两侧，把自己和隰华之间离的更近了一些。
看着隰华发红的眼尾，重明第一次发现自己心中还有如此恶劣的一面——
他想欺负对方。
最好是能让对方眼角含泪，环着自己的脖颈, 呜咽着哭出来的那种。
那些曾经绕颈缠绵的场景从记忆中浮现出来，叫重明甚至还没来得及理清思绪, 动作便已经先行一步的又朝隰华靠近了些。
两人的呼吸比起之前都要急促一些，鼻息间的热气相互纠缠在一起,
重明的喉头极为克制的滚动了一下, 眼底已经是暗沉一片。
隰华现在的这个姿态表现的实在是太过于温顺, 简直就像是任由着别人予取予求一般。
实在是叫人，难以自禁。
重明忍耐了又忍耐，还是没忍住孟浪了一回, 伸手按住了隰华放在身侧的手掌, 强势的穿过指缝，十指交叉，呈现出一个极为亲密的姿态。
他克制着喊对方的名字，像是在获得某种请求。
“隰华——”
隰华便将目光转了回来。
此时隰华脸上的薄红已经褪去了一些, 但是白皙肤色上仍然透着一点粉意。
他轻声开口道：“帝君不是说要重新开始的吗？”
隰华浅笑着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那便，重新开始吧。”
万万没想到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的重明，愣住了。
......
直到离开那处寝宫之后，隰华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最好的预期发展，
他和帝君之间，纠结了这么长时间的感情，似乎只用了短短几句话就将所有的隔阂尽数消弭了。
顺利的有些不可思议。
远处似乎遥遥走来几个侍卫，隰华心中一惊，下意识便躲藏了起来。
直到那队侍卫走过之后，隰华才仿佛作贼一般的从柱子后面显现出来，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叹了口气。
说起来，隰华之前为了避嫌特意换了一身自己平日里不大穿的衣服，就是怕在宴上和帝君的装扮给撞上。
谁知道刚刚帝君竟然会注意到这点细枝末节的东西，还拿了一身自己的衣物给他更换......
真的是。
穿着帝君的衣服从帝君的寝宫中走出来，这是怕仙界之中的八卦速度流传的不够快吗？
但是看着对方的目光，隰华又实在没办法说不。
毕竟之前已经拒绝过一次了......
隰华摸了摸自己的耳垂，觉得脸颊又有些发烫。
在确定四周暂时不会有人过来之后，隰华这才理了理身上的衣物，眉头略显纠结地皱了一下，而后准备静悄悄的回去。
“隰华！”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隰华刚走出没几步就被人喊住了。
这个声音——
隰华的脸上全是无奈。
果然，梳着高马尾的红衣青年高高兴兴的从后面赶过来，拍了下隰华的肩膀，“我就说去找你又找不到人，没想到果然在这儿！”
隰华心都要提起来了，就怕对方下一句就开始问衣服的事情。
好在栖寒向来都是粗枝大叶的性子，丝毫没发现哪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大大咧咧的伸出一只手就想要搂过隰华的肩膀。
只是这个动作刚做出来的时候，栖寒便感觉后背突然一凉，一种十分危险的感觉蓦然涌上心头。
他放下自己的胳膊，有些迟疑的朝四周看去。
什么都没有，但是栖寒摸了摸自己的手，只觉得那种毛毛的感觉此时仿佛还存在在上面一般。
真是见了鬼了。
栖寒不由小声嘀咕起来。
隰华不明所以的看向对方。
栖寒晃了晃脑袋，有些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这几天睡久了头脑还有点不是太清醒。
栖寒下意识的没有再去想要搂隰华的肩膀，只是围在旁边道：“我上次喝了这个酒后，你知道睡了几天吗？”
栖寒伸出了三根手指，极为夸张道：“三天！整整三天！”
栖寒向来喜欢喝酒，已经很长之间没有像是这回醉的这般稀里糊涂的了。
“最后还是别人把我给带回去的。”
栖寒说道这里可能是感觉有点丢脸，声音也小了下来。
他犹豫着看了一眼隰华，“你这几天该不会一直睡在这里吧？”
栖寒心中稍微有点过意不去，那天隰华和他说出去转转之后似乎就没回来。
他一开始没当回事，后来模模糊糊意识到这点的时候，自己也差不多醉的不省人事了。
不过说来奇怪，那天来参加宴会的那么多仙人，似乎喝醉的只有他们这两个。
一想到隰华可能就这么醉倒在中天殿外这么长时间，栖寒就又想笑又心虚。
隰华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脏再次提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
栖寒赶紧捂了下嘴巴以防止自己笑出声来。
为了防止自己看笑话的心思太过明显，栖寒赶紧转移话题道：“我醒了之后特意去找了白眉他们，结果你猜是怎么着？”
栖寒一脸神秘的表情，隰华就算是已经猜到这次多半是那两人搞的鬼，至于连累到了栖寒才真的是意外。
但是隰华还是顺着对方的话问道：“怎么了？”
栖寒晃着脑袋，“宴上的酒水本来都是统一的春水绿，但是不知道咋那么混进来一瓶三日醉，恰好就被你我给喝到了。”
栖寒说到这里还得意的从袖中掏出一个酒瓶，对着隰华笑道：“这不，我还从他们那里讹了——不是，他们为了表示歉意，还特意送了我几瓶。”
说着又试探着问隰华：“你要不要？你要的话，我也是可以分你一瓶的......”
只是栖寒的语气和表情显然都不太真诚，一脸心疼的模样，隰华极为无语的看着对方：“......你留着自己喝吧。”
果然在隰华这句话后，栖寒立刻便肉眼可见的高兴了许多。
一高兴就又伸出手想要去搂隰华的肩膀，但是又在最后的时候硬生生忍住了，只是像得了什么天大的便宜一般笑道：“我就知道你不喜欢这些东西。”
栖寒来找隰华也就是这点事情，此刻目的达到，隰华看起来也正常的很，便有点不乐意在这里待着了，磨磨蹭蹭的问隰华是不是现在要回去。
隰华再次无语的叹了口气，思索起自己到底是怎么和对方相处这么长时间还没闹掰的。
只是最后，隰华还是挂上他那一贯标准的温和微笑，道：“你有事的话，便先去忙吧。”
实际上栖寒能有什么事？
中天境内的仙人都是咸鱼一条，就算栖寒稍微活泼爱动了些，也不过是拉着几个好友唠嗑、八卦、喝酒、打架......咳咳，切磋。
栖寒得了话后却是屁颠屁颠的就跑了，“那我就先走了，下次有空再去找你！”
看着对方一骑绝尘的身影，隰华久久的沉默下来。
不过也可能正是因为对方这么没心没肺，所以在仙界的人缘才这么好的吧？
一旁万千芙蕖摇动，传来了阵阵幽香。
隰华这才恍惚发觉自己竟然是又走到清荷池边上了。
此时这里安静的很，没了仙人们觥筹交错，和歌乐靡靡，只剩下偶尔吹过荷叶的风响。
仅仅相隔几日，此时再看这处的风景，心境却已经是不大相同了。
隰华伸手握住了栏杆，唇角微不可察的勾了一下，又很快扯平。
“不是说了不许跟着我的吗？”
一旁的空气中缓缓荡开水波一样的纹路，一个白衣青年抿着唇从里面走了出来，神色有些冷凝，又带着一点隐藏的极深的委屈不满。
重明很想说，要不是自己跟了过来，还发现不了原来那个栖寒竟然和你这么勾肩搭背，举止亲密。
但是重明又觉得这话若是说了出来，未免显得自己实在小家子气，像是什么都要拈酸吃醋似的。
因此重明将这些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转而有些生硬道：“我也只是，出来转一转。”
隰华懒懒的扫过对方一眼，总觉得原本十分高不可攀的帝君形象在这一天之中已经开始有些崩塌幻灭了。
“那我就不打搅帝君了，您慢慢欣赏。”
说着隰华转身便走。
只是这次身后依旧有一个小尾巴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重明低着嗓子，好声好气道：“不是说好了直接喊我的名字就可以的吗？”
要知道，每次隰华恭恭敬敬喊他帝君的时候，重明心中就是莫名一紧，总感觉哪里都不太对劲。
这个称呼实在是太过生疏，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温情。
就像是他们之间并没有这样许多的纠缠，而是和其他那些普通的仙人一样。
重明很不喜欢。
隰华顿了一会儿没说话，但是最终还是低低唤了一声，“重明。”
这位中天帝君的脸色这才好转起来。
他快步向前走了几步，赶上隰华之后，咳了一声，放在身侧的手略动了动，总觉得缺点什么东西。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重明也是一愣。
他之前还担忧隰华会不会总是缠着自己，毕竟他一个人清净惯了，陡然间多出一个来难免会不太适应，若是这个人还十分的黏人就更让人头疼了。
只是现在看来，重明发觉自己完全想岔了。
现在的情况完全不是对方黏不黏着自己了，而是他想要黏着对方，对方还不一定乐意.......
这样的转换实在是有些太大，但是还又没办法和人说，因此重明只好默默的憋在心里。
正在纠结的时候，重明又听见身旁之人问道：“你没有别的事情吗？”
重明愣了一下，只是脸上还是那副万年不变，波澜不惊的神色。
这位中天帝君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才沉声道：“没有。”
中天境的人少，事务也少。
而且这千万年下来，该定下的规矩也早就定下来，只需要照着办事就行。
便是偶尔有那么一两件的突发情况，这不是还养着那么多的下属仙官呢吗？
真正需要他这个帝君经手的事情便少之又少，十年八年也不见得碰得上一回。
隰华被重明的回答给堵了一下，他不知道重明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他问有没有事的意思分明就是让对方不要再跟着自己了！
就算他们现在已经挑明了感情状态，但是也仅仅只限于两人之间。
隰华还没做好向整个仙界都广而告之的准备。
但是重明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话，虽然中天境地广人稀，但是难保就不会碰上一个仙人。
到时候若是被认了出来......
隰华已经不敢去想这可能出现的画面了。
只是这样的话若是直说出来未免有些伤人，隰华还没办法做到毫无顾忌的开口。
隰华轻声问道：“你总不是要跟着我一起回去吧？”
此时他们已经差不多走出清荷池那一块了，再朝南边没多久，就是隰华所在的府邸。
重明敛着眉，眼中亦是含着一丝笑意，问道：“我想要去看看，可以吗？”
见隰华不作声，重明又道：“你都见过我的寝宫了，没道理我想要见见你的便不行。”
隰华赶紧朝四周看了看，见没有人这才放下心。
想起自己刚醒过来时看到的那个寝殿，忍不住嫌弃道：“谁稀罕你那里似的，什么都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的冷宫被你搬过来了。”
重明也不恼，只是静静道：“我一个人住那儿，总不好装饰的过于花哨。不过等你日后过去了，自然是想怎么布置便怎么布置。”
隰华微微一顿，显然是听明白了重明话中的意思，刚刚脸上消下去的温度此时仿佛又有快要燃起来的趋势。
这次隰华没有说话。
没反驳，但是也没应声。
两人之间一时便又安静下来。
隰华这时恍然发觉，原来重明帝君身上，其实也有些和之前那些人极为相似的地方。
都是不动心则已，一旦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之后——和之前表现出来的便简直像是两个人一般。
还有一些很小的，但是却十分熟悉的细节。
十指交缠的握手方式，落在额头的亲吻。
这些细节无一不在提醒隰华，其实他还是那个他，他们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从来都不曾变过。
这样的认知让隰华有时也恍惚起来。
好像面对的人并不是那位尊贵不可接近的中天之主，而只是自己的爱人。
隰华像是做贼一般的将人带回了自己的住处。
幸好运气还不错，一路上并没有碰见其他的仙人，这倒是让隰华狠狠松了一口气。
毕竟若是碰到了，他还真的不知道怎么去解释......
隰华之前嫌弃重明的寝宫内什么都没有，其实他这里也是素净的厉害。
基本就是半斤对八两的区别。
隰华十分客气的将人带到了前厅，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就当是招待了个客人过来。
只是隰华也没什么待客经验，栖寒每次都是直接提着酒坛子过来的，压根不用待客。
其他的，好像也就没什么人了。
隰华为自己这单薄贫瘠的关系网默默哀叹了一秒，然后抬起头，面不改色的问道：“喝茶吗？”
看着隰华纠结了半晌还以为想什么的重明：......
重明默默点了点头，“喝。”
隰华亲自泡的茶，他之前有喝过吗？
重明暗自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没有的。
隰华看着重明隐隐期待的表情，只好将嘴中那句，你此时应该说的是不用劳烦给咽了下去。
隰华只好认命的去翻自己那套不知道多少年都没用过的茶具。
重明却是随手指了指桌子上的一只茶盏，“这儿不是有一个吗？”
隰华的表情瞬间纠结起来，无奈提醒道：“这是我用的......”
重明看着隰华有些无奈的表情，忍不住捻了捻手指。
怎么办？好想把他抱在怀里。
重明拿起茶盏，食指指尖缓缓摩挲了几下茶盏的边缘。
修长白皙的指节衬着纤薄的瓷胎边缘，竟是有一种色气的感觉。
隰华恍惚间甚至觉得自己从重明的身上看见了谢明斐的影子。
明明是不一样的脸，但是神态举止在这一刻却仿佛无限的趋近，同步。
心脏处仿佛又传来了擂鼓一样的声音。
一下，两下。
直到隰华瞳孔骤然一缩，看见对方不知何时贴近的面容。
“在想什么？”
隰华垂下眸，掩去眼中一瞬间的慌乱，稳了稳心神之后，才道：“没有。”
重明伸出手，捏住了隰华的下巴，眸光微闪，沉声道：“看着我。”
在隰华的目光注视下，这位中天帝君的面容开始不断的变换。
但是每一张，都是隰华曾经无比熟悉的面容。
隰华微微睁大了眼睛，那些曾经以为再也不会看见的面容陡然之间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他的眼前——
熟悉的面孔一张张划过，最后定格在了一张矜贵清冷的面容之上。
隰华张了张嘴，半晌之后才哑声道：“重明。”
重明这次却并没有笑，而是紧紧看着隰华的眼睛，“想要改变一张面容实在是太过容易了，隰华，但是人是不会变的。我就是我，一直都只是我而已。”
重明伸手扶上了隰华的肩膀，低声道：“所以你不用觉得有负担。”
隰华刚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重明打断道：“不要急着否认......”
他缓缓抚摸着隰华的鬓发，语气又轻又缓，带着足以让人深陷其中的温柔：“隰华，我们这次的时间很长很长，比任何一次都要长久。
虽然这意味着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准备和接受，但是隰华，
我仍旧希望这个过程可以稍微快一些——
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