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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章 秦国反应【二合一】



        就当魏王赵润在猜测秦国将如何处理秦魏关系时,在秦国的王都咸阳,他那位老岳丈秦王囘,其实亦在猜测着女婿赵润的态度。

        去年,因为雁门守李睦的一封书信,使得秦少君暴露了「代魏国隐瞒真相」的事,自那以后,秦国便增派了许多细作,令其潜入魏国境内,刺探魏国与韩国、与诸国联军的战况。

        然而在今年的五月份左右,这些细作便将「魏国击败诸国联军」噩耗送回了秦国,记得在收到那些密信时,秦王囘简直难以置信。

        不是说齐、楚、鲁、越、卫五国征伐魏国么何以鲁卫两国的军队竟然会在最关键的决战中向魏国倒戈

        难道鲁王与卫王竟在私底下与魏国签订了协议

        虽然具体情况秦王囘并不了解,但他知道,他秦国的麻烦大了魏国在战胜诸国联军后,肯定会回过头来对付他秦国,哪怕在此之前,魏国得先派兵收复颍水郡与宋郡这两片失陷的国土。

        倘若说联军的骤然溃败,已让秦王囘暗中叫苦不迭,那么,待等派往国外的细作们将「雁门守李睦自刎而亡」的消息送到咸阳时,秦王囘更是惊地目瞪口呆。

        “那李睦到底在搞什么鬼”

        当时秦王囘在咸阳宫的主殿正殿内拍着案几怒骂道。

        平心而论,别以为秦王囘没有看出韩将李睦的「驱虎吞狼」之计,他早就猜到李睦故意将「蓟城沦陷」的消息偷偷告诉他秦国,明摆着就是希望他秦国来牵制魏国,好使他李睦趁机收复失地、匡扶国家。

        虽然有点被李睦利用的嫌疑,但考虑到魏国一旦彻底控制了韩国,对他秦国亦是巨大的威胁,因此,李睦的这招阳谋,最终还是成功地诱使秦国对魏国开战。

        当时秦王囘心中暗想:魏国目前还未战胜诸国联军,韩国那边又有雁门守李睦这等名将再次挑起战火,再加上他秦国的进攻,魏国陷入三线作战的窘境,应该胜算不大才对。

        可没想到,因为卫鲁两国军队临阵倒戈的关系,魏王赵润在决战之日,率领三十余万魏军,一举击溃了百万诸国联军,甚至让项末、项娈这等名将,亦黯然战死沙场。

        而韩国那边,秦王囘曾以为能令魏国后院起火的韩将李睦,却竟然莫名其妙地自刎而亡了。

        这导致本该时三线作战的魏国,一下子就解决了两个方面的敌患。

        坑

        简直是天坑

        尤其是雁门守李睦那个混蛋,一开始使什么「驱虎吞狼」之计,迫使他秦国入局,可待等他秦国入局之后,这厮居然因为舆论的压力而自刎了。

        说好的趁机匡扶国家呢

        对此,秦王囘气地肝脏隐隐作痛。

        倘若此刻韩将李睦就在面前,他保准会揪住对方的衣襟怒斥:你他娘的这是在坑谁啊

        摊上两个不靠谱的盟友,秦王囘感到心力憔悴。

        当然,即便如此,秦王囘也不会说什么「早知如此就不要对魏国开战了」这类的话,因为他很清楚,一旦魏国强大到令中原诸国都无法抵挡的时候,魏国就会进入对外扩张、吞并弱国的霸途而这些有可能会被魏国所徐徐兵吞的弱国中,亦不能保证就没有他秦国。

        所以说,秦魏两国之间,必有一战

        此前秦魏两国之所以和睦,那是因为魏国尚未具有碾压中原其他国家联合的绝对实力,中原的平衡局势尚未被打破,但随着魏国的日益强盛,这种平衡局面那是迟早会被打破的。

        是故,秦王囘并不后悔对魏国开战,他只是后悔,最初听信了女儿秦少君嬴璎的谎言,没能在魏国最虚弱的时候,狠狠插它一刀。

        倘若他秦国当初在魏国分别对韩国、对齐楚联合宣战的最初,就对魏国宣战,魏国绝对无法像现在这般笑到最后。

        一想到这里,秦王囘对女儿嬴璎的恨意也就越浓了,因为这个女儿,背叛了他高阳嬴氏,背叛了秦国,选择帮助她的夫婿赵润,害得他秦国如今陷入这种进退两难的局面。

        七月初九,秦王囘召见了左庶长卫鞅与大庶长赵冉,一同商议对策。

        当时的殿内,气氛显得有些压抑,就连大庶长赵冉,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对策。

        其实说实话,秦国与魏国的战争,就目前而言还是蛮乐观的,虽然魏国的河西、河东两郡,在魏将司马安、魏忌、赵宣等人的防守下暂时亦无法攻克,而武信侯公孙起,亦被魏将廉驳、冯颋咬住了尾巴,就连「偷袭三川郡」的奇兵,亦被魏将庞焕、赵郯等人挡住,但总得来说,秦国的军队并未取得劣势。

        说实话,在两国交战兵力数量相近的情况下,秦国能与魏国打地平分秋色,这着实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别以为魏国所有的精锐都在韩国,魏秦战场上的魏军就不算精锐,事实上,魏将司马安的河西军、魏忌的河东军、赵宣的北一军、庞焕的镇反军,这几支都是魏国的精锐之师,满编约有相近二十万,再加上其余的民兵,秦魏战场上的魏军数量亦不下于三十万人,与秦国的军队基本持平。

        在这种情况下,秦国军队尚能勉强抱持住先前偷袭所带来的些许优势,这着实非常了不起。

        在韩国衰败的今日,中原再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像秦国这般,以数量相近的兵力,与魏国军队正面交锋。

        齐国不行,楚国也不行。

        但遗憾的是,魏国并不仅仅只有河西军、河东军、镇反军、北一军这四支精锐,还有姜鄙的上党军、赵疆的河内军、屈塍的鄢陵军、伍忌的商水军、韶虎的魏武军,以及在「大梁战役」中彻底扬名的「禁卫军」。

        毫不夸张地说,若魏国下定决定要对付秦国,它还能再调至少三十万精锐赶赴秦魏战场。

        当然,兵力的差距其实并不算什么,对于民风彪悍、渴望战争的秦国而言,魏国若是征调三十万精锐,他秦国也能再征调三十万兵力哪怕这三十万兵力当中,民兵类似黥面、但不限于黥面可能会占据大多数,但一旦真正交锋起来,秦国的民兵未必就会在魏国的锐士面前溃败。

        真正的关键,在钱粮,即秦国养不起那么多的军队。

        倘若秦魏两国当真各自出兵五六十万决战,胜败姑且不论,秦国很有可能会被这五六十万军队每日的口粮开销给拖垮。

        综合国力跟不上魏国,这才是秦国与魏开战最大的弱点或者弊端。

        倘若这会儿有一两个可靠的盟友牵制魏国的一部分军队,这就能大大减轻秦国的压力,但很遗憾的,无论是齐楚联军,还是韩将雁门守李睦,都不是那么靠谱,早早地就退场了,留下秦国一方,硬着头皮与魏国继续僵持对峙。

        这就很伤。
        “事到如今,只有想办法与魏国言和了”

        大庶长赵冉叹息着说道。

        听闻此言,秦王囘颇有些气闷地看了一眼赵冉。

        与魏国言和你以为寡人不想

        秦王囘暗自冷哼一声。

        他很了解他女婿赵润的性格,那是绝对不会同意与他秦国言和的。

        其实换做是他,他也不会同意搞什么先前偷袭我国,如今见局势不对就想言和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此时,左庶长卫鞅捋着胡须平静说道:“以臣看来,魏国此番同时与韩、齐、楚等诸国交兵,相信其国力其实亦难以久撑,若此时我国提出言和,魏国或有可能”

        “赵润不会同意的。”

        秦王囘摇摇头,很肯定地说道。

        从本质上说,秦王囘与他女婿赵润,其实性格非常相近,都是那种受不得挑衅、一旦有人挑衅就会怼到死的性格。

        “若是少君出面呢”大庶长赵冉提议道。

        “少君”

        秦王囘顿时就想起了他那个背叛了国家、背叛了族人的女儿,轻哼着冷笑了一声:“你还奢望她会站在我大秦这边么”

        “并不需要少君站在我大秦这边。”赵冉正色说道:“只要她能劝说魏王保持冷静即可。魏王赵润,是一个性格非常冲动的人,遥想当年,他在其本国被韩国大军攻伐时,竟不顾一切率军杀到大秦的王都,欲以「鱼死网破」的威胁,迫使我大秦停止对魏用兵,便可见一斑。冷静时的魏王,其实还不算最棘手,怕就怕他因愤怒而冲动,不惜一切拖死我大秦,虽说此举可谓是损人不利己,但以臣对魏王的了解,那位陛下在盛怒时,完全做得出来。”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因此,臣建议大王能设法说服少君,使少君明白,当前的魏国,应顺势攻取齐、楚,扩大战果,而非是与我大秦死磕,使齐楚两国得以喘息。哪怕少君心系魏国,在听到臣这番建议后,相信亦会选择后者。”

        秦王囘闻言沉思了良久,徐徐点头说道:“善”

        见此,大庶长赵冉又接着说道:“倘若能将魏国引向齐楚,我大秦就能得到数年的时间,臣建议,我大秦当立刻南下兵吞巴蜀臣以为,我大秦比较魏国最薄弱的,莫过于粮食,倘若能得到产粮丰富的巴蜀之地,我大秦就拥有了充足的粮食,介时若魏国再对我大秦开战,我大秦就有了与魏一战的资格,至少,不至于被前线的军队拖垮了国力。”

        “唔。”

        秦王囘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待大庶长赵冉与左庶长卫鞅二人告辞之后,秦王囘迈步走向王宫的深处。

        在这段时间里,嬴璎一直被软禁在咸阳宫内,虽然父女二人的关系一度闹地很僵,但嬴璎与母亲氏,还有弟弟、也就是如今秦国的储君「嬴逐」,倒是还相处地不错。

        说起秦国如今的储君嬴逐,虽在外界看来沉默寡言、性格阴郁,但事实上,这只是因为嬴逐自幼体弱多病的关系,再加上秦王囘子女不多,嬴逐就渐渐养成了喜欢独处的自闭性格,不善于与陌生人交流,喜欢翻阅书籍。

        秦魏同盟之后,嬴逐便时常翻阅魏国的书籍,姐姐嬴璎每回返回秦国时,也会给这位弟弟带来一些魏国的书籍,比如魏国这些年来面对国内国立学塾而刊印的礼法、儒学、法论等等,嬴逐手中就有非常完整的一套。

        除此之外,嬴逐也喜欢翻阅轶谈这类的杂书,这一点跟魏王赵润颇为相似,都是看书非常杂的人。

        区别仅在于,魏王赵润翻阅书籍更多是为了打发时间,而嬴逐,则是为了解闷,借由书籍,让身体虚弱的他能够接触到中原的文化、风景、轶事等等。

        因此,嬴璎每回返回秦国时,嬴逐总会向他询问发生在魏国的新鲜事,包括这次嬴璎被其父秦王囘软禁在咸阳宫内。

        这一日,当嬴璎闲着无事争陪伴母亲雍氏时,秦王囘迈步走入了宫殿。

        当时仿佛清晰可见,殿内的气氛一下子就凝固了。

        “大王。”王后雍氏一边向秦王囘施礼,一边隐晦地提醒女儿。

        看着母亲脸上的着急之色,嬴璎这才勉强向父亲施了一礼,可惜,却并非是雍氏希望的那般称呼:“秦王陛下。”

        “哼哼。”

        秦王囘轻哼了两声,也不在意女儿故意为之的称呼,毕竟他很清楚,无论是他,还是眼前的女儿,包括身在魏国的女婿赵润,皆是性格偏执的人,这还真应了那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在殿内的主位上坐下之后,秦王囘目视着女儿嬴璎半响,忽然说道:“你夫婿,击败了诸国联军。”

        嬴璎闻言面无表情,毫无惊讶之色,因为早在一个月前,她就已经得知了此事是她弟弟嬴逐见她日夜记挂夫君赵润的安危,偷偷告诉这位姐姐的。

        见嬴璎面无表情,秦王囘又说道:“韩国的雁门守李睦,也死了。”

        这个消息才刚刚送达咸阳,因此嬴璎亦不知情,是故当秦王囘说出口的时候,嬴璎那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惊讶与欣喜。

        毕竟嬴璎也明白,韩将李睦的死,意味着魏国扫除了一大隐患,至少无需再担心魏国在与秦国交战的时候,后院着火。

        嬴璎淡淡说道:“李睦不知进退,妄图逆大势而行,虽死亦不出奇。”

        “大势”

        秦王囘轻哼一声,有些不快地问道:“何谓大势别忘了你的身份,你首先是高阳嬴氏之女,其次才是魏王之妇”

        嬴璎本欲顶嘴,但因为其母雍氏偷偷点拉着她的衣袖摇了摇头,她遂忍了下来,面无表情地询问秦王囘道:“不知秦王陛下此番有何见教”

        说到这里,她上下打量了几眼面前的父亲,轻笑道:“李睦亡故,诸国联军亦战败,大魏再无后顾之忧,相信秦王陛下此刻也很头疼吧以秦国的国力,若单凭一己之力抗衡魏国,恐怕也有些勉强。”说到这里,她好似想到了什么,似恍然大悟般说道:“莫非秦王陛下希望我出面,与魏国言和”

        “少君。”母亲雍氏闻言连忙打断了嬴璎的话,轻斥道:“你怎么能这么与你父王说话他是你父王,是以往最疼爱你的父王。”

        嬴璎闻言眼眸中闪过几丝犹豫,良久,微叹一口气说道:“女儿提醒过您的,父王。当初父王选择了与魏国开战,那么今日,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事到如今与魏国言和,父王不觉得已经晚了么”

        见女儿终于称呼自己为父王,秦王囘面色稍霁,正色说道:“少君,寡人亦晓得覆水难收的道理,是故,却也不强求你出面周旋。寡人只是觉得,秦魏两国若再打下去,无非是两败俱伤的局面罢了诚然,魏国的国力比我大秦强盛,但别忘了,在此之前,魏国就已经与韩国、与诸国联军进行了一番恶战,还有多少存粮与我大秦交兵若秦魏之战僵持不下,我大秦固然损耗巨大,但相信魏国也讨不到什么便宜。唯一得利的,却是齐楚两国。”

        “”

        嬴璎微微皱了皱眉,若有所思。

        旋即,她抬起头来,惊讶地问道:“父王这是要「祸水东引」,叫魏国去攻伐齐楚么”

        秦王囘当然知道此计瞒不过眼前这个女儿,闻言亦不否认,轻笑着说道:“齐楚新败,若此时魏国趁胜进兵,岂不好过与我大秦僵持不下你亦是秦人,你应该知道,我大秦可并非齐楚那等懦弱之国,赵润若奢望彻底击败我大秦,那么,就要做好被我老秦人拖垮至少半个魏国的准备”

        说到最后一句时,秦王囘脸上已无半分笑容,那肃穆的神色,让嬴璎亦不由地有些震撼。

        作为秦人的女儿,她当然明白秦人面对战争的态度,那绝非是齐楚那种羸弱的中原国家可比。

        “寡人不需要你出面替我大秦求情,只要你将寡人的话传达给寡人的那位好女婿,是战是和,皆由他来选定”秦王囘正色说道。

        目视着眼前的父王许久,嬴璎这才微微点了点头,说道:“我会将父王的话,传达给你的女婿。”

        次日,在秦王囘解除了对女儿嬴璎的软禁后,嬴璎带着护卫彭重等人,乘坐船只返回魏国王都大梁,将其父秦王囘的话,传达给她的夫婿魏王赵润。

        站在返回魏国的船只上,嬴璎看着波涛汹涌的河水,幽幽叹了口气。

        说实话,夹在父亲秦王囘与丈夫魏王赵润这对翁婿之间,嬴璎其实亦非常为难,因为这两个男人,皆是她的挚爱。

        但遗憾的是,这对翁婿始终会有一战。

        因为这个天下太小,容不下两位志在称霸的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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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2章:夏  二合一

        『ps:老家杨梅没有往年的好,过于酸,不像往年是酸甜的那种,不过还是很好吃。另外,上一章序号错误,这章纠正。』

        ————以下正文————

        事实证明,南梁王赵元佐不愧是魏国数一数二的统帅。

        哦,事实上这位已被魏王赵润削了爵位,但不管怎么样,他判断地非常精准。正如他所预料的,在四月初的时候,当秦国发现在己国军队短时间内无法在河西、河东两郡打开局面的时候,果然选择了兵出三川郡,自咸阳出兵,过灞水、经骊山,直奔华阴。

        而此时,雒阳尉、安平侯赵郯,已率领约三四千数量的军队,进驻了函谷,即当年在「一日战役」中赵润战胜秦少君嬴璎的地点。

        安平侯赵郯的这三四千军队,确切地说,根本不算是在天策府辖下挂名的正军,充其量就是挂靠在「雒阳禁卫」的名下,平日里主要负责巡视雒阳城内东市、西市等几个市集治安,防止有人滋事、斗殴、偷窃等等,根本谈不上有多少战力可言。

        因此,安平侯赵郯在率军抵达函谷的当日,就命令麾下的这些士卒砍伐林木,在函谷一带构筑防御。

        他颇有自知之明,在他看来,倘若秦国果真进攻三川郡,凭他手底下这数千乌合之众,绝非是秦国军队的对手,因此,像什么「击败秦国军队」这种痴人说梦就算了,能守一日是一日,若能守到诸国联军被他魏国的君主赵润击败,亦或是说守到燕王赵疆率领凯旋之师返回国内,那他就是此战最大的功臣之一。

        四月十六日前后,秦军出现在函谷的西侧,兵力并不算多,据安平侯赵郯派出去的人手探查所得到的情报,这路秦军人数大概五六万左右,正军约占一半,其余大概应该就是黥面军——跟楚国的粮募兵类似,但战斗力与士气却有天壤之别。

        尽管秦国出兵三川郡的兵力比预测的少上许多,但对于安平侯赵郯来说依旧压力巨大,毕竟他麾下仅三四千几乎从未上过战场的乌合之众而已。

        然而安平侯赵郯没有想到的是,在临近四月中旬时,庞焕、蒙泺等将领突然率领将近四万的镇反军驰援函谷,记得在得知镇反军到来消息之后,安平侯赵郯简直感觉不可思议。

        毕竟据赵郯所知,庞焕、蒙泺等人所率领的镇反军,此刻应该还在山东(泰山以东)一带攻伐齐国才对,如何竟会出现在函谷?

        正因为心中不解,安平侯赵郯遂在见到庞焕、蒙泺等将领时,询问了这个问题。

        庞焕向赵郯做出了解释,不过却略过了「诱反颐王赵弘殷」这桩事,只说是南梁王赵元佐考虑到秦国或有可能从三川郡这边出兵,便叫天策府左都尉高括向镇反军下了命令,反正在庞焕等人率军前来函谷时,高括确实给他们补了一道调令。

        在确认过那份调令的真实性后,安平侯赵郯立即便将函谷的防务委托给了庞焕。

        平心而论,安平侯赵郯其实也是赵氏王族当中颇有能力的族人,但相比较庞焕这等将领,赵郯自忖还是不如对方,于是便将函谷的防务交给庞焕,他来给庞焕以及镇反军打下手。

        反正在赵郯看来,只要能挡住秦国的军队,保护雒阳不受秦国军队的进犯,这份天大的军功,应该足够他跟庞焕等人分的。

        四月下旬,秦国军队兵临函谷,对函谷狭道发起了进攻,却遭庞焕、蒙泺所率领的镇反军击退。

        在旁瞧着这场仗的激烈程度,安平侯赵郯暗道侥幸,因为他觉得,若非镇反军支援及时,否则他恐怕当真守不住函谷几日,毕竟秦国的军卒,论悍勇完全不逊色于魏卒,可不是像楚、齐、鲁等国的军队可以比拟的。

        战后,安平侯赵郯亲笔写了战报,命人送回雒阳。

        虽然他有心弄点军功,但即便主战方乃是镇反军,他自然也不好将自己吹嘘地太过火,只是在战报中稍微提了两句,以此向雒阳表示,这次击退秦国军队,亦有他安平侯赵郯的一份功劳。

        记得在送出这份战报前,安平侯赵郯还曾将这份战报给庞焕过目,免得庞焕误会他抢功什么的,不过出乎他意料的他,庞焕等人对此似乎并不看重。

        说实话,庞焕、蒙泺等人这次还真不看重,因为他们也有自知之明——他们在没有得到君主赵润或天策府调令的情况下,擅自因为南梁王赵元佐的书信就从齐国退兵,这已注定他们的统兵生涯将到此为止。

        因此有没有军功什么的,对于他们来说意义已经不大。

        倘若他们此番击退了秦国军队,可能还能保留一条性命,否则,那还真不如索性战死在沙场上为妙,这样还能博一个好名声——倘若他们果真为了国家战死沙场,纵使他们此前犯下了那样的罪行,君主赵润多半也会将此事揭过不提,给他们留一个好名声。

        四月末,安平侯赵郯的战报送到了雒阳,送到了魏王赵润手中。

        当时,赵润端详着这份战报良久,最终将其放在一旁。

        此时,这场堪称「第二次中原大战」的旷世之战,局势已逐渐变得鲜明。

        胜利方无疑正是他魏国。

        此番他魏国,在东边的正面战场,先后覆亡韩国、击败诸国联军,并策反卫、鲁两国的带兵大将;而在西边的战场,虽说最终还是无法避免秦国对他魏国开战,但考虑到秦国军队目前还是没能对他魏国造成巨大压力,足可谓是大获全胜。

        记得在收到安平侯赵郯的战报前,魏王赵润刚刚收到了卫国君主卫费的国书,卫王费在信中一个劲地讲述他绝非是当真背叛魏国,而是当时收到了楚水君的威胁云云,总而言之,就是变相地乞求赵润的宽恕,免得赵润事后追究卫国的责任,而将他从卫国君主的宝座上踹下去——事实上,赵润完全有这个能力。

        说实话,赵润这次对卫王费真的很恼怒。

        因为事实上,卫国其实能在这场战争中贡献力量的——卫国虽然小,但事实上并非没有军队,就比如濮阳军,这是一支具有魏国军队制式装备的军队,虽不及魏国的正规军,但相比较赵润当时临时征募的那三十万义勇兵,那足可以称为精锐。

        但就是因为卫王费贪生怕死,被「诸国联军联合伐魏」的声势给吓住了,不敢表明立场支持魏国,结果后来受到了楚水君的威胁,以至于卫国军队后来被逼无奈,被迫成为了联军的一员,反而给魏国的大梁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威胁。

        正因为如此,赵润对卫王费挺恼火的,甚至对此想过将卫费从卫国君主的位置上踹下去,让养子卫云成为卫国的新君。

        但这件事,却遭到了介子鸱的阻拦。

        介子鸱认为,卫王费越昏庸,卫国的人才,才会源源不断地流向魏国,而卫国的民心,也会逐渐偏向魏国,这有利于他魏国日后吞并卫国、统一中原。

        反之,倘若赵润扶持其养子卫云,凭卫云他那「卫公子瑜之子」的身份,定能得到绝大多数卫人的拥护,介时,他魏国就不好再吞并卫国了——当代不能,赵润总不能倾吞其养子卫云的国家吧?而下一代也不能,因为魏国储君赵卫与卫云如今是义兄弟。

        这就足足耽误了两代人的时间。

        因此介子鸱建议,依旧放着卫王费不动,假如卫王费日后老死了,不妨让卫公子玠成为卫君,因为卫公子玠与其父一样愚昧、一样贪图享乐,这有利于魏国日后吞并卫国。

        赵润思忖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将养子卫云召来,问问后者的想法。

        毕竟,一来卫云是他的养子,有些事他不能做得太过分,否则人言可畏;二来,就如今的卫国而言,再给它一百年也没有资格争夺霸主地位,因此完全不足以成为魏国的敌人。

        待卫云来到甘露殿的书房后,赵润将卫国目前的情况告诉了卫云,并询问后者的看法。

        当时卫云却说道:“世人都说,家父亡故之后,卫国已濒临覆亡,迟早会被大魏兼并。孩儿的才能远不如两位父亲大人,无力支撑卫国成为大魏的助力,愿大魏得到「济阴」、「东郡」、「东平」三地后,能变得更为强盛。……儿臣恭祝父王能统一中原诸国,成就史无前例的霸业。”

        赵润听了很是惊讶,在反复询问卫云后,才确认这是卫云的真心话。

        待等卫云返回自己府邸后,将这件事告诉母亲陈氏,以及祖母大卫姬,当时,其母陈氏吃惊地问道:“魏王既隐晦许你卫君之位,我儿何不顺势应下,继承你生父的遗志,何故要推脱?”

        卫云摇摇头说道:“魏王乃孩儿养父,若孩儿应下卫君之职,则父与子平起平坐,这不合礼数,此乃其一;其二,孩儿的授师介子大人,与公羊郝等几位大人,推崇《公羊论》的大一统学论,认为大魏正合天数,应当顺势夺取天下,一统中原,若孩儿继承卫君之位,恐日后迟早会被大魏所针对,纵使义父、义弟(赵卫)两代不会夺取卫国,亦难保日后。……既然如此,索性就提早确定君臣名分,使卫国降格成为大魏的郡国,介时孩儿可成为郡王,且不至于复有被大魏针对的危险。”

        陈氏不清楚其中的道道,但大卫姬却对此类事颇为了解,闻言轻笑着说道:“这是介子鸱教你的么?”

        说罢,她也不等卫云回覆,点点头说道:“介子鸱确有私心,但不能否认,这无论对于卫国、还是对于我等,都是极好的结局,虽孙儿日后会被降为郡王,但胜在并无隐患,我卫氏一门,日后尚能在卫国……或者说卫郡,享尽荣华。”

        “孙儿也是这么认为的。”卫云恭敬地对祖母说道。

        而与此同时,赵润召见了介子鸱,将卫云的回覆告诉了后者,并询问后者:“介子,是你教卫云的么?”

        介子鸱没有否认,拱手说道:“臣认为,此举对于我大魏、对于卫国、对于世子(卫云),都是极好的结局。”

        赵润点了点头。

        其实这件事并不难解决,最难的莫过于卫云的心意,但既然卫云自己已经同意,那这件事就没有问题了——至于卫王费?那是谁?

        在思忖了一下,赵润对介子鸱说道:“封卫云为濮阳侯,食邑濮阳,其中具体,由内朝自行商议拟定,切记,徐徐而图,莫要引起卫人的反感。”

        “臣遵命。”介子鸱躬身而退。

        待等介子鸱离开之后,赵润缓缓走到那张放置着中原地图的案几旁,目视着那份地图。

        既然卫云已经许诺,卫国就等同于已经是魏国的一部分——哪怕目前暂时还属于卫王费。

        包括韩国,这个曾经在齐王吕僖过世后一跃成为中原最强的国家,亦迟早会被他魏国所吞并。

        似这般,中原就少了两个国家。

        剩下还有齐、鲁、楚三国。

        在这三个国家中,鲁国距离被他魏国吞并,怕是也相距不远,毕竟就连季武、桓虎这两位执掌鲁国军队的将领都已经暗中投靠了魏国,纵使现任的鲁王公输兴持有反对意见又能怎样?

        像齐楚两国求援?

        呵,齐国目前仍在被赵疆率军攻伐,虽然短时间内不至于会有覆亡的危险,但应该也没有什么余力支援鲁国,而楚国此番攻伐魏国战败,最起码损失了几十万的兵卒,甚至于,项末、项娈二将皆战死于沙场,相信楚国亦是元气大伤。

        在这种情况下,纵使齐楚两国意识到他魏国将顺势吞并鲁国,恐怕也无能为力。

        五月初,楚越联军逃向宋郡,卫邵、卫郧、卫振率领卫国军队,与鲁国的季武、桓虎、陈狩等人一同,协助魏国将领卫骄收复宋郡。

        而此时,曾驻军在颍水郡南部的楚寿陵君景云,亦得知了诸国联军在雍丘遭到惨败的消息,大惊失色,立刻率领麾下军队撤离,不曾想,却被魏国的商水军抓住机会,狠狠追杀了一番。

        而此时在商水郡的南部,平舆君熊琥麾下的兵力,已然被商水军打得溃不成军。

        至此,楚国全线败退。

        其实这个时候,商水军仍有能力反攻楚东,只是考虑到这场战争他魏国亦损失巨大、且西边仍面临着秦国的攻势,商水军便没有顺势攻打楚国,而是致力于清除、驱逐颍水郡境内的楚军散兵,收复各县,且恢复这些县城的农田、水渠等设施,同时加紧春种,看看是否还能赶上春耕。

        毕竟,就算这场仗魏国打赢了,但若是因此耽误了一年的农耕,这亦是无法估量的损失。

        就今年而言,宋郡的田地,农活基本上算是耽搁了,纵使当地宋人在被楚军占领的情况下,仍种植了一些作物,但相信收成也根本不足以与往年相比。

        颍水郡亦是如此。

        除此之外,其他几个郡的春耕情况,皆在不同程度上受到了战争的影响,这就使得魏国雒阳朝廷必须未雨绸缪,尽快统计国内的余粮,分到各个郡,免得到时候他魏国虽然打赢了这场战争,但却因为战后各郡缺粮,而导致出现大批饿死的人。

        五月中旬时,魏卫鲁三国的军队,陆陆续续收复定陶、乘氏、己氏等县,此后,三国联军兵分两路,由季武、桓虎等人率领的鲁国军队,帮助魏将何苗、朱桂等人,收复昌邑、任城方向的失土,而魏将卫骄,则率领大军收复睢阳等与楚国相邻的县城,并在这些县城留下驻守兵力,重造防御设施。

        至于追击新阳君项培、越国将领吴起等人率领的楚越联军残部,魏国目前也顾不上了——主要是追击楚越联军的残部弊大于利,毕竟魏国目前当务之急乃是尽快收复失地,恢复农田,看看能不能种点粮食稍稍弥补错过春耕所带来的损失,哪还顾得上追击楚越联军的败军。

        临近六月时,鲁国将领季武、桓虎、陈狩等人,相助魏将何苗、朱桂二人收复「任城」。

        此时,季武将麾下的军队交给桓虎、陈狩二人代掌,自己带着一队护卫返回曲阜。

        说实话,季武一开始并未想过投靠魏国,他只是被桓虎给坑了,以至于他率领的军队在关键的那场决战中,阴差阳错地倒向了魏国,给楚越联军造成了致命的一击。

        但既然大错已经铸成,季武也只能将错就错了,毕竟就算是他也看得出来,在诸国联军败北之后,将再无任何国家能够限制魏国变得更加强盛,既然横竖都招架不住,还不如就像桓虎所说的那样,趁着魏王赵润对他有那么一些好感的时候,果断投靠魏国。

        唯一的尴尬是,他父亲季叔乃是鲁国的忠臣,且一生都在为国家出力,而季武作为季叔的次子,却做出了‘背国投敌’的行为,这必将有损于季氏一门的声誉。

        对此,桓虎给季武出了个主意:单单你我投靠魏国,固然会被鲁人骂做叛臣,但倘若能说服君主公输兴投靠魏国,那就没有他季武、桓虎什么过错了。

        季武深以为然,于是在协助魏军收复任城后,立刻就踏上了返回曲阜的旅程,劝说君主公输兴投靠魏国。

        至于君主公输兴会不会乖乖就范,季武倒也并不担心,毕竟诸国联军战败,齐楚两国暂时只能自保,若魏国铁了心要覆亡鲁国,鲁国根本招架不住——只要从这方面着手,相信公输兴还是会听从他的劝说的。

        毕竟公输兴也并非是那种野心勃勃、且有远大抱负的君主。

        六月初二,季武返回了曲阜。

        而这会儿,鲁国已经得知了诸国联军战败的消息,国内上下害怕魏国的报复,人心惶惶。

        相比较国人,鲁王公输兴得知地更多,毕竟他亦有派人关注联军的战况,并且,齐国的田耽在撤军返回齐国时路经鲁国,将「桓虎、陈狩二人背叛联军、倒戈魏国」的情况派人告诉了鲁王公输兴,劝后者提早做好防备,虽然就算提早防备,也顶不了什么大用。

        在接见季武之时,鲁王公输兴询问了联军战败的具体过程,并质问季武,其与桓虎是否已经背叛鲁国。

        季武也不隐瞒,遂将桓虎的所作所为告诉了公输兴,包括他轻信桓虎,结果在决战时被桓虎以及卫国的卫邵等人挟持,被逼无奈,眼睁睁看着麾下的军队倒戈于魏国,对联军造成了致命的一击。

        公输兴闻言怅然长叹,其实这会儿无论季武、桓虎是否已经投靠魏国,对于他鲁国而言,其实差别并不是很大了,因为横竖都招架不住魏国日后的报复。

        见君主摇头叹息,季武便趁机说道:“虽然是行差踏错,但错有错着,魏王对于我鲁军弃暗投明之举颇为欣赏,大王何不顺势投靠魏国。”

        公输兴摇摇头说道:“恐守不住祖宗基业。”

        季武闻言奉劝道:“眼下诸国惨败,再无人能挡魏国的锋芒,大王此时投靠魏国,日后尚能保住曲阜作为采邑,但倘若大王执意要继续与齐国对抗魏国,恐怕日后将死无葬身之地。……别说魏国的赵疆、屈塍等人目前就在山东(泰山以东)一带,单单桓虎、陈狩二人,我鲁国就难以招架。”

        公输兴沉思了许久,最后咬牙说道:“最起码,得允许寡人保留曲阜作为食邑。”

        季武闻言心中大喜,连声说道:“魏王乃大度之人,必定会允许大王的要求。”

        当日,公输兴便写下了国书,托季武派人送到魏国的王都雒阳。

        在收到这份国书后,魏王赵润颇为欢喜,当即就命朝廷派使者回覆鲁王公输兴。

        相比较能兵不血刃地吞并鲁国,将曲阜赐予鲁王公输兴作为采邑又算得了什么?

        就在他万分欢喜时,他收到了张启功从韩国王都蓟城派人送来的消息。

        在看到那份书信后,赵润长长叹了口气。

        “果然啊……”

        他一脸惋惜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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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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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3章:万中仅一的希望  二合一

        时间回溯到魏昭武三年三月中旬,韩国将领、雁门守李睦在太原晋阳劝说当时已投魏国的太原守乐成与阳邑侯韩徐不成,与二人分道扬镳,在河阳邑招募了许多兵卒后,便率领着这些兵卒径直前往代郡。

        代郡,曾是韩国受北方草原民族侵袭比较严重的郡土之一,直到「剧辛」的出现,才使得代郡在与外族的战争中逐渐取得优势。

        待等代郡守剧辛战死山阳之后,司马尚取代剧辛,成为了代郡的郡守。

        司马尚论武力或稍稍不如剧辛,但是在统帅军队方面,比之剧辛却有过之而无不及,代郡在司马尚的治理下,依旧能维持迄今为止的和平。

        但遗憾的是,在「第四次魏韩战争」中,由于司马尚的堂弟司马弢被魏国的将领赵疆策反,导致釐侯韩武对司马尚心生了怀疑,最终,司马尚连同当时上谷防线的主帅乐弈一同被勒令返回蓟城。

        此举导致乐弈、司马尚二人心灰意冷,前者返回北燕隐居,后者则再也不见音信。

        至此,代郡成为无人镇守的韩国郡土。

        好在「司马尚被革职」的消息还未传到草原,是故,当雁门守李睦率领军队进驻代郡时,这片郡土仍维持着和平,至少草原民族暂时还未趁虚而入。

        代郡并非是那种土地肥沃适宜种植的地方,但却亦是天然的牧场,前代郡守司马尚除了在郡内放牧战马以外,也会圈养一些山羊,作为军队的肉食原料。

        四月初,雁门守李睦率军进驻「北平邑」,一边征募兵力,一边派人探寻司马尚,看看能否找到司马尚,说服后者支持他匡扶国家的计划。

        但很可惜的是,他最终也没有在代郡找到司马尚的行踪,似乎后者在被釐侯韩武召回蓟城后,并未再返回代郡,而是孤身回到了邯郸北郡的下曲阳,与家人团聚,不再过问外界之事。

        鉴于下曲阳如今被元邑侯韩普麾下的军队驻守着,雁门守李睦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只是派人送了一封书信到下曲阳,设法将其交给司马尚,希望后者能看在大义的份上,助他一臂之力。

        事实上,司马尚目前确实身在下曲阳,在家眷居住在一起。

        在收到雁门守李睦的书信后,司马尚在自家宅邸的书房沉思了许久,但最终,他还是并未被李睦的书信所打动。

        其中原因有公私两方面:于公来说,目前韩国上下已逐渐认可了「韩异政权」的统治,尽管这位名为韩异的君主实则只是魏人与元邑侯韩普扶持的傀儡,但由于目前的蓟城朝廷以韩异的名义昭告全国,宣告停止了与魏国的战争,并且做出了一系列亲善魏国的举动,比如与魏国结盟、推行魏国的政令等等,这使得韩国的民众待遇有所提高,因此,也使得韩异这位傀儡君主在韩人心中的地位逐步上升。

        就像太原守乐成曾经劝告李睦时所说的,韩国的平民可不懂什么所谓的正统,在他们看来,谁能终止一度令韩国经济奔溃的「魏韩战争」,减少民众肩负的压力,谁就是明君,至于这位明君究竟是韩然、韩佶这样的王室正统,还是韩异这种被魏国扶持的傀儡,实际上对于韩国平民来说意义并不大。

        而如今,傀儡君主韩异已逐渐取得了民心,且韩国上下也已逐渐适应了与魏国停止战争、和睦为邻的大致方针,此时雁门守李睦试图重新挑起魏韩两国的战争,这在司马尚看来注定得不到民众的支持——至少在邯郸郡、巨鹿郡、上谷郡等地,国内的韩人基本上是不会支持李睦的。

        至于从私心方面来说,司马尚的堂弟司马弢,如今在魏国将领赵疆麾下听用,别看曾经是司马尚庇护堂弟司马弢,可现如今,司马尚反过来得受司马弢庇护——当然,这主要是因为司马尚至今为止还是不愿意投靠魏国。

        在这种情况下,司马尚自然不希望给堂弟司马弢带来麻烦,毕竟据他所知,魏将赵疆非常欣赏他堂弟司马弢的忠义与武力。

        于是在经过反复思忖后,司马尚亲笔写了一封回信,派人送给雁门守李睦,劝告李睦莫要「逆人心而为」,毕竟「魏韩和睦为邻」,才是他韩国现阶段的处国方针。

        四月中旬,雁门守李睦收到了司马尚的回信,在看完书信后颇为失望,因为继太原守乐成与阳邑侯韩徐之后,代郡守司马尚,亦拒绝了他的提议,并反过来劝告他。

        这让李睦感到颇为孤独。

        好在他的长子李瑻、副将严奉,以及族弟李任等人,皆坚定不移地支持他的提议。

        四月下旬,雁门守李睦陆续在「北平邑」、「东安阳」、「平舒」、「代」等几座县城征募兵卒,使麾下军队逐渐增长到将近二十万。

        本来,雁门守李睦曾打算从「代县」径直向东,进入上谷郡,经「沮阳」、「居庸关」,进逼蓟城。

        可没想到,提前派出去打探情报的士卒却说,此时在沮阳一带,有魏将韶虎的五万魏武军驻守着,且这些魏卒打着「韩之友军」的名号,致力于巡逻边境,震慑草原民族。

        在得知此事后,雁门守李睦微微皱了皱眉。

        虽然他对魏国的某些行为颇为反感,但魏将韶虎的举动,却让李睦感到由衷的敬佩。

        毕竟这一层,是他都还未料想到的。

        在想了想之后,雁门守李睦派人前往沮阳,邀请魏将韶虎在城外相见。

        而与此同时,驻守在沮阳的魏将韶虎,亦得到了消息,得知雁门守李睦聚集将近二十万军队,兵临上谷郡与代郡的边界,这让他如临大敌之余,亦感觉有点莫名其妙:魏韩战争都已经结束了,雁门守李睦这是要做什么?

        此后没过两日,韶虎便收到了李睦的书信,后者邀请他到城外相见。

        韶虎欣然接受了李睦的邀请,毕竟李睦的品德众所周知,绝非是那种会耍弄阴谋诡计的小人,再者,他也想当面问问究竟,看看李睦究竟想做什么。

        四月二十三日,雁门守李睦率领军队抵达了沮阳,得知此事后,魏将韶虎仅带着十几名护卫出城与李睦相见,并提前在城外摆设了一桌酒席。

        “韶将军。”

        “李将军。”

        在韶虎与李睦相继见礼之后,二人对面而坐。

        众所周知,李睦虽然并非是滴酒不沾的人,但不可否认历来却很少饮酒,不过这次,却是他主动举杯向韶虎敬酒,原因只是因为韶虎带着魏卒驻守沮阳,并且在边塞一带巡视示威,威慑草原民族,防止后者趁虚而入侵袭韩国。

        “惭愧,纵使李某此番亦未曾想到草原或有可能趁机进犯上谷,多亏韶虎将军代为驻守,威慑草原,避免上谷之民遭到草原的侵扰。……李睦谨以杯中之酒,敬将军。”

        韶虎闻言恍然大悟,在与李睦一同喝了一杯后,微笑着解释道:“韶某惭愧,事实上,非是韶某能预测此事,实是釐侯韩武临终前的嘱托。”说着,他便将釐侯韩武的长子韩驰所传达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李睦。

        听完了韶虎的讲述后,李睦怅然长叹。

        在他看来,釐侯韩武在最关键的时候,中了魏人的离间计,竟调回乐弈与司马尚二人,而叫骑劫、赵葱、颜聚三将取代那二人,实是大不应该,倘若不是这昏招,魏军未必能攻陷上谷郡。

        不过想到釐侯韩武在最后仍在抗争,甚至于,在意识到大势已去的情况下,仍作为「韩然政权」的臣子自刎而亡,这让李睦对釐侯韩武心生敬意,且忍不住在心中感慨:釐侯韩武,不愧是韩王简这位明君的独子,虽做出了使韩国衰弱的抉择,但最终仍不失忠义,至少比投靠魏国的太原守乐成、阳邑侯韩徐等人,更让他李睦感到尊敬。

        在闲聊几句之后,韶虎亦试探着询问了李睦为何率领大军至此的原因。

        可能是敬重韶虎的为人,李睦在稍稍犹豫之后,透露了自己的真实意图:“我欲率军勤王,匡扶国家。”

        听闻此言,韶虎心中一惊,连忙劝说道:“李睦将军,魏韩两国已平息战事,李睦将军又何必再轻起战火?”

        李睦闻言摇了摇头,正色说道:“韶虎将军,明人不做暗事,我大韩现如今的君主韩异,你我都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虽将军仁义,驻军沮阳,使上谷百姓避免被草原侵扰,但李睦还是要说,贵国欲倾吞我大韩之心,世人皆知,我李睦深受两代君主的器重,又岂能视国家破碎于不顾?”

        说到这里,他抬头对韶虎说道:“韶虎将军,李睦敬重你,在此许下承诺,无论韶虎将军接下来是否会阻止李某,李某皆会对将军与将军麾下的兵卒留一丝情面,纵使魏军败退,李睦亦绝不追击。”

        『……』

        韶虎闻言微微皱了皱眉。

        说实话,李睦这话让他有些不高兴,就仿佛李睦吃定他麾下四五万魏武军并非是他对手似的,但考虑到对方乃是韩国第一名将李睦,且麾下有将近二十万的雁门、太原、代郡三地之兵,韶虎最终还是没有拒绝李睦的‘善意’。

        这可能也是因为他心中觉得,若两军当真厮杀起来,他未必会是李睦的对手的关系。

        在沉思了片刻后,韶虎摇摇头说道:“李睦将军,恕韶某直言,你引兵欲攻蓟城,乃取死之道。……或许韶某与麾下魏武军未必是将军的对手,但事实上,将军就算击败了韶某,难道就能改变贵国目前的大势么?并非韶某夸大,我大魏有几十万擅战精锐,似我麾下魏武军这等军队,我大魏比比皆是,伍忌的商水军、屈塍的鄢陵军、赵疆的河内军、庞焕的镇反军、姜鄙的上党军、魏忌的河东军、司马安的河西军,不过这些军队皆非关键,关键在于,我大魏的君主,乃是当世的雄主,他不会容忍李睦将军触犯他的决定。……倘若李睦将军攻陷蓟城,驱逐了贵国现任的君主韩异,这无疑是向我大魏传达了一个「再次宣战」的讯号,皆时,李睦将军将成为魏韩两国共同的敌人,虽天下之大,恐亦无将军容身之地。”

        李睦闻言沉默了许久,良久后正色说道:“只要我李睦还未死,我大韩,就不会沦为贵国砧板上的鱼肉!”

        此后,韶虎又劝说了几回,但可惜李睦主意已决,听不进劝。

        在告别李睦返回沮阳之后,韶虎立刻派人通知蓟城,将「雁门守李睦引兵来犯」的消息,告诉韩国的丞相张开地,毕竟单凭他韶虎麾下四万余魏武军,若想挡住李睦,就必须得到蓟城方面的支持。

        沮阳,距离蓟城并不远,也就两三百里地而已,韶虎派出的使者快马加鞭,在三日工夫内,便将消息传到蓟城。

        在收到魏将韶虎派人送来的消息后,韩国丞相张开地亦是颇感震惊。

        纵使他也没有想到,雁门守李睦此番居然会率领大军前来,试图匡扶这个国家。

        问题是,此事能成么?

        在思忖了一番后,张开地立刻派儿子张平找来「治粟内史韩奎」。

        如今的蓟城政权,在刨除掉韩王韩异这个不管事的傀儡后,韩国朝廷上上下下,都是张开地、韩奎,以及张启功的副手北宫玉这三人在主持。

        约半个时辰后,韩奎闻讯而来,张开地遂将前者请到内室详谈。

        在内室中,张开地将「雁门守李睦引兵犯境、试图匡扶国家」的消息告诉了韩奎,让韩奎亦大感意外。

        毕竟自从釐侯韩武自刎而亡后,韩国朝野已经放弃了再跟魏国抗争,甚至于,许多朝中大臣、国内贵族,早已纷纷投靠魏国,这些人心中都清楚:韩已覆亡!

        可是这会儿,李睦的行为,却让张开地、韩奎这等依旧心向国家的臣子,看到了些许希望。

        “韩奎大人,您怎么看?”张开地问道。

        韩奎沉思了片刻,说道:“韶虎派人传达此事,想必是因为他没有自信战胜李睦……但是,韶虎与他麾下的魏武军,其实并非整件事的关键,纵使李睦能够击败韶虎又如何?这只会激起魏王的愤怒,惹来魏国的报复……若魏韩两国再起战争,恐国内将民不聊生。除非……”

        “除非?”

        “除非魏国战败于诸国联军。”韩奎眯了眯眼睛,压低声音说道:“倘若魏国此番在与诸国联军的战争中战败,那么,你我不妨暗助李睦……”

        “可是,韩佶公子已被张启功带回了魏国……”张开地皱眉说道。

        “这不是问题。”

        韩奎摇了摇头,正色说道:“只要魏国此番败于诸国联军手中,你我大可寻求齐王的帮助,使齐国联合楚国对魏国施压,逼迫魏国交还公子佶……我想在那种情况下,魏国又岂敢冒着其国家覆亡的危险,加害韩佶公子?”

        张开地闻言沉思了片刻,点点头附和说道:“不错,魏国与诸国联军的战争,才是整件事的关键。倘若魏国战败,我大韩尚有复兴的机会,但倘若魏国战胜诸国联军……”他看了一眼韩奎。

        韩奎沉默了。

        原因很简单,因为魏国假如战胜了诸国联军,那么,纵使李睦攻陷了蓟城、放逐了现任君主韩异,这亦无济于事,相反,还会遭到魏国的报复。

        在一番商议后,张开地派长子张平带着他的书信前往沮阳。

        而与此同时,张启功的副手北宫玉,亦得知了「雁门守李睦引兵来犯」的消息。

        甚至于在此之后,他亦得到了手下黑鸦众的禀报:韩相张开地秘密邀请治粟内史韩奎过府,不知有何企图。

        “还能有什么企图呢?”

        北宫玉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作为曾经萧逆首领萧鸾的左右手,北宫玉的心智与谋略皆属上等,是故才会被张启功所器重,成为后者的副手。

        比如此刻,北宫玉立刻就猜到了张开地、韩奎等人的心思,不过他并没有去点破的意思。

        因为没有意义。

        纵使对象是雁门守李睦这位韩国首屈一指的名将又如何?纵使李睦麾下有将近二十万兵卒又如何?

        现如今魏韩两国的局势,是李睦能够影响的么?

        不!

        雁门守李睦根本不足以影响天下大势,整件事的关键,还是在于他魏国本身。

        只要他魏国能在与诸国联军的战争中取得优胜——哪怕是力保不败,韩国这边就绝对不敢做出什么事,除非张开地、韩奎打算成为整个韩国的罪人,且为此葬送掉他们的家族。

        “当真不需要派人警告张开地、韩奎二人么?”

        黑鸦众的首领阳佴在得知此事后对北宫玉问道。

        北宫玉笃信地摇了摇头:“不需要。……单凭韶虎的魏武军,未必能挡住李睦,既然明知挡不住,又何必白白牺牲我国士卒的性命呢?……这件事很简单,若我大魏在与诸国联军的战争中战败,那么,我大魏无暇顾及韩国,自然也阻止不了李睦以及蓟城;反之,若是我大魏击败了诸国联军,那么无需我等动手,蓟城这边,自会解决李睦……”

        说到这里,他略带感慨地说道:“可惜了李睦这等豪将,竟成为随时都会被遗弃的棋子,也不晓得他自己是否意识到这一点。”

        说罢,他对阳佴吩咐道:“阳佴首领且立刻派人通知韶虎,令其无须阻止李睦,静观其变即可。”

        “唔。”阳佴点了点头。

        如此又过了三五日,韶虎得到了北宫玉的授意,驻军沮阳按兵不动。

        而此时,李睦亦接见了丞相张开地的长子张平,收到了前者的书信,前者在信中隐晦地暗示李睦:倘若魏国势弱,蓟城自会支持李睦;反之,则希望李睦莫要因此记恨他们。

        看完这封书信后,李睦默然不语。

        蓟城并未全力支持他,这让他感到有些失望,但事实上,此事李睦亦早有预料。

        他此番引兵前来蓟城,不就是为了博取那万中之一的一线希望,将所有的筹码都赌在「魏国会败于诸国联军」这件事上么?

        但遗憾的是,上苍似乎并没有因为雁门守李睦对韩国的忠诚而给予一些怜悯,在五月中旬的末尾,张启功在经过月余的跋涉后,抵达了韩国的都城蓟城,向韩王异禀达了一件喜讯:魏昭武三年三月二十八日,魏王赵润亲率三十万大军,击败诸国联军;且,卫、鲁两国军队临阵倒戈,协助魏军。

        对于韩王异这位傀儡君主来说,这固然是一个喜讯,毕竟只有魏国强大,他才能继续成为韩国的君主,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君主。

        但是对于丞相张开地、治粟内史韩奎等仍然忠于国家的臣子而言,这却是最大的噩耗。

        卫鲁两国军队倒戈?

        魏王赵润亲率大军击溃诸国联军?

        击溃?!

        张开地、韩奎等人简直难以置信,因为局面比他们预测的更加糟糕——魏国在并未付出多大代价的情况下,就击溃了诸国联军!

        “张某听说,雁门守李睦率领大军进犯上谷郡?可有此事?”

        在离开王宫时,张启功故意找上了张开地、韩奎二人,假意询问此事。

        听闻此言,韩奎立刻说道:“正如张大人所言,确有此事,不过,此乃李睦独断独行,绝非蓟城的教唆。”

        “在下自然相信韩奎大人。”张启功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张某只希望魏韩两国眼下的和睦,莫要因为某个不识时务的人而受到影响。”

        张开地与韩奎对视一眼,拱手说道:“请张大人给予我等一点时间,我二人必会解决此事。”

        张启功一听就知道,张开地所谓的「一点时间」,不过是此人不相信他片面之词,因此希望自行打探魏国与诸国联军交战的结果。

        张启功对此并不在意,毕竟他可是亲眼目的了他魏国君主赵润将诸国联军击溃的盛举——事实上,他此番前来蓟城,主要是为了招揽乐弈、司马尚、秦开、许历、燕绉等将领,而非是因为李睦而来。

        这才是他魏国君主赵润给他的‘将功赎罪’的机会。

        “那就全权委托两位了。”

        朝着张开地与韩奎拱了拱手,张启功面带微笑地离开。

        见张启功如此镇定,张开地与韩奎心下暗自叹息:看来,魏国多半是真的战胜了诸国联军,否则,这张启功不会如此从容镇定。

        而就这意味着,他们必须在魏国发难之前,解决‘雁门守李睦引兵作乱’这件事。

        所谓的解决,即逼死李睦。

        唯李睦一死,才能揭过此事,避免魏国因此震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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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4章:李睦之死  二合一

        『ps:如果上一章也算是水的话,那这本书已经没什么好写了,该写的剧情都写完了,剩下的只是收尾,心急的书友直接等大结局吧。』

        ————以下正文————

        正因为魏国与诸国联军的战争,乃是重中之重,是故,早前蓟城亦暗中派人前往魏国,监察这两方势力的最后胜败。

        因此,继张启功抵达蓟城后没过几日,蓟城派往魏国的细作,亦陆陆续续将魏国近期的消息送回了韩国王都,那些密信中所述,与张启功所言一般无二:卫鲁临阵倒戈,魏国击溃联军。

        在反复确认了密信的真实性后,韩国丞相张开地怅然长叹。

        虽然此前张启功那胜券在握的模样,已让张开地、韩奎二人意识到了大势已难以更改的残酷,但他还是希望那只是张启功的诡计——比如说魏国其实并未战胜联军,张启功只是强装镇定什么的。

        但那些细作送来密信,却打破了张开地心底的希望。

        “或许这就是天数啊!”

        张开地在府上书房长叹了一番,亲笔写下一封书信,派长子张平将其送到沮阳一带,交给雁门守李睦。

        这封书信,通篇只有一行字:已经证实,卫、鲁两军临阵倒戈,助魏王击败诸国联军。

        数日后,身在沮阳一带的雁门守李睦,收到了张开地的这份书信,在看完书信后,久久不语。

        原因很简单,因为局势比他预测的还要糟糕。

        『卫鲁两国军队竟然临阵倒戈?!』

        捏着手中这份书信,雁门守李睦的双手都在颤抖。

        他完全不能理解,卫鲁两国的军队为何会倒向魏国——相比较之下,卫国的军队倒戈稍稍能让李睦释怀,毕竟魏卫两国和睦为邻近百年,可鲁国的军队为何会倒向魏国?鲁国不应该是坚定地站在齐国那边么?

        齐鲁利害一致,这是世人公认的呀,魏王赵润究竟使了什么手段,竟令鲁国军队背叛了齐国?

        李睦实在想不明白。
        不过次事的他,已无暇去思忖那些,毕竟此刻他面前亦摆着一个重大的选择:继续,或者放弃。

        继续,即在「魏国已击败诸国联军、且有卫鲁两国军队倒戈魏国」的情况下,继续施行他那匡扶国家的计划。

        但可以预见,此举必定会引来魏国的报复,再次点燃魏韩两国的战争,介时,他李睦就不再是拯救国家的英雄,而是将这个国家继续推向更黑暗的深渊的罪人。

        可是放弃,这就意味着韩国迟早将成为魏国的腹中餐,被后者倾吞,再没有人能够扭转局势。

        犹豫不决的李睦,召来了长子李瑻、副将严奉、族弟李任以及麾下其余将领,将信中的噩耗告诉了诸将,想听听这些人的意见。

        当得知「魏国已击败诸国联军」后,李瑻、严奉、李任以及其余将领皆露出了震撼之色,面面相觑,久久不能言语。

        要知道,他们此番罔顾蓟城的命令,擅自起兵勤王,堵的就是「魏国败于诸国联军」这万中之一的机会,可没想到,上天并没有庇护他韩国,魏国竟然战胜了诸国联军,这可如何是好?

        难道只能地灰溜溜地解散军队,乞求那位魏王的宽恕么?

        岂能如此!

        “砰!”

        李睦的族弟李任用手一锤面前的案几,咬着牙说道:“事已至此,岂有半途而废之说?”说罢,他转头面向李睦,沉声说道:“族兄,事不宜迟,当立刻率军攻打蓟城!”

        听闻此言,帅帐内或有将领迟疑地问道:“可是魏国那边……”

        李任打断了那人的话,沉声说道:“我就不信魏国毫无损失就能战胜诸国联军!”他环视了帐内诸将,最终将目光定格在族兄李睦身上,沉声说道:“魏国与我大韩在边境驻军僵持六年,随后又遭到诸国联军的进攻,甚至于,族兄成功地挑起了魏国与秦国的战争,末将认为,当前的局势虽说万般不利,但仔细想想,其实仍有回旋余地。”

        听了这话,李睦的眼神一阵闪烁。

        事实上,李任说得并没有错,魏国此番与韩国、与诸国联军、与秦国三线开战,国力消耗空前之大,纵使眼下魏国击败了诸国联军,但若是所料不差的话,魏国接下来应该会将战争重心放在西边的秦国身上,而不是他韩国——哪怕他李睦攻陷了蓟城,使韩国重新脱离了魏国的掌控。

        为何?

        原因说来令人感到悲伤,只是因为现如今他韩国对魏国的威胁,远远不及秦国对魏国的威胁来的大。

        而这样一来,他韩国就有了喘息之机。

        『……秦国绝非弱国,而魏国此番因为三线作战,国力消耗空前巨大,未必能在短时间内击败秦国……若是秦国能支撑到今年年底的话,半年时间……半年时间我大韩未必不能重新打造上谷防线!』

        李睦越想越觉得这件事大有可图,遂立刻亲笔写了一封信,派人送到蓟城,送到丞相张开地的手中。

        数日后,张开地收到了书信,拆信观瞧。

        在看完李睦的信中建议后,张开地犹豫不决,遂又请来治粟内史韩奎,与后者商议。

        在将韩奎请到内室后,张开地出示了李睦的书信,语气莫名地说道:“李睦将军仍未放弃,他建议我蓟城派使者前往秦国,取得秦国的支持……他在信中写道,若是秦国能拖住魏国至少半年,他可利用这段时间重新打造上谷防线,韩奎大人,你怎么看?”

        韩奎静静地看完了李睦的书信,随即黯然叹了口气,反问张开地道:“张相,您觉得秦国能够战胜魏国么?”

        听闻此言,张开地浑身一震。

        他这才意识到,无论是李睦也好、他方才也罢,都忽略了一个关键问题:纵使秦国能暂时拖住魏国又怎样?秦国能击败现如今的魏国么?

        要知道,半年前的魏国,就已经是凭借一己之力,同时应战韩、齐、楚、卫、鲁、越六个中原国家,匪夷所思的是,在这种不利的局面下,魏国硬生生扳回了优势,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而现如今,卫、鲁两国的军队已倒戈魏国,齐国正在被魏将赵疆、屈塍攻打,楚国正在即将遭到魏国报复的情况下瑟瑟发抖,单凭秦国一己之力,能够战胜魏国这个庞然大物呢?

        秦国,一个连雁门郡都打不下的国家。

        “当真毫无希望了么?”张开地涩声问道。

        韩奎默然地摇了摇头:“李睦说得轻松,用半年时间重新打造上谷防线……拿什么打造?用他麾下那号称二十万大军的军队么?你我都猜得到,那只是一帮散兵游勇而已,连最基本的武器装备都不齐全,我猜真正可用的兵卒,恐怕只有两三万人吧……”

        “兵器甲胄可以打造……”张开地涩声说道。

        “拿什么打造?”韩奎看了一眼张开地,语气莫名地说道:“国库早就告罄,近两年来全靠国内贵族世家的献金维持,而现如今,那帮人一个个早已投靠了魏国,谁会愿意继续贡献财物?”

        顿了顿,韩奎继续说道:“更何况,邯郸、巨鹿、上谷等地的国人早已厌倦战争,虽然李睦能在雁门、太原、代郡等地征募到近二十万人,但他注定得不到邯郸、巨鹿、上谷、渔阳等几个郡的支持……”

        事实上,韩奎还有一点没有说明,那就是魏人——似张启功、北宫玉这些魏人,会眼睁睁看着李睦攻陷蓟城而无动于衷?

        他敢打赌,只要他们胆敢默许此事,势必会遭到张启功等人的阴谋算计。

        他韩奎,还有眼前的张开地,皆是拖家带口的人,在明知希望渺茫的情况下,可不愿意陪着那李睦步入死路,甚至为此连累家人。

        “可是李睦将军仍不愿放弃,这可又如何是好?”张开地皱着眉头问道。

        韩奎沉默了片刻,正色说道:“先以私人书信劝告李睦吧,倘若李睦执意……唉,那就让咱们那位君主出面吧。”说到这里,他嘴角微微扬起,带着几分讥讽说道:“反正,他热衷于当魏人扶持的傀儡君主,不是么?想来也不会在意后人骂他什么。”

        张开地闻言亦沉默了片刻,最终叹息着点了点头。

        又过数日,李睦收到了韩相张开地的回信,一封让他非常失望的回信。

        张开地在信中指出了李睦那些建议的漏洞,坚持认为秦国并非是魏国的对手,倘若他李睦欲继续挑起魏韩两国的战争,则必将成为千千万万韩人所痛恨的对象。

        在这封信的最后,张开地劝说李睦放弃心中的执念,解散军队,前往蓟城,如此,他蓟城尚能恳求魏国的君主,宽恕李睦的行为。

        当时,李睦的长子李瑻亦看到了这封信,大怒道:“父帅,张开地、韩奎二人,明摆着于明哲保身,父帅何必与他们啰嗦?孩儿认为,当立刻进兵攻打蓟城!”

        闻讯而来的副将严奉、族弟李任,亦纷纷劝说李睦立刻进兵蓟城。

        在众人的劝说下,李睦终于决定向蓟城进兵。

        次日,李睦率领那近二十万军队经过沮阳,前往居庸关。

        此时的居庸关,亦由魏将韶虎麾下的魏武军把持着。

        在得知李睦进兵的消息后,魏将韶虎大为震惊。

        要知道,他前几日刚刚收到来自张启功派人送来的消息,得知他魏国已经战胜了诸国联军,为此,他还在沮阳城内与麾下的将领们庆贺了一番。

        而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这种情况下,雁门守李睦居然还敢进兵蓟城——这李睦,当真不怕他魏国的报复么?

        『这可怎么办呢……』

        在犹豫了半响后,魏将韶虎想起了北宫玉那道「按兵不动」的命令,在一番迟疑后,立刻派人前往居庸关,勒令驻守在居庸关的魏卒弃关,任由李睦的军队过境——因为就像北宫玉所说的,反正横竖都挡不住李睦的二十万大军,没必要让魏武军在这里白白牺牲,叫蓟城自行解决李睦即可。

        魏将韶虎的放水,让李睦的军队兵不血刃就通过了居庸关,逼近了「昌平邑」。

        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丞相张开地与治粟内史韩奎黯然长叹:这位勇武兼备的李睦将军,最终还是选择了一条不归之路。

        事到如今,有关于李睦的消息已经无法掩盖,就连韩国的傀儡君主韩异,亦得知了此事。

        不得不说,韩国现任的君主韩异,他虽然是魏人扶持的傀儡君主,但这并不表示他就没有权力,因为似张启功、北宫玉等魏人需要借助他的名义,徐徐使韩国逐渐并入魏国,而这,就是他的仰仗。

        在私底下,韩异早就得到了张启功的许诺,得知日后魏国会封他一个郡王的位子,让他继续享受荣华富贵——眼下能过足君主的瘾,日后还能成为魏王册封的郡王,韩异有什么理由反抗魏国?

        更何况据他所知,那位雁门守李睦,可是口口声声称他为「伪君」的。

        这根本无需考虑嘛!

        于是乎,韩异罕见地摆出了君主的架势,派人下了王令,勒令李睦解散军队,孤身赴蓟城问罪。

        然而让韩异震怒的是,李睦军根本不将他的王令放在眼里,以至于他一连发了数道王令,李睦军都没有丝毫要解散的意思。

        愤懑之余,韩异将张开地、韩奎召到跟前,勒令二人尽快想办法铲除李睦。

        而此时,张启功、北宫玉二人亦得知了此事,心下大为惊讶,就连他们也没有想到,这个李睦居然如此不识好歹。

        当日,张启功向韩王韩异献了一道毒计:虽然蓟城无法左右李睦的行为,但韩国国内的百姓,却能阻止李睦。

        他建议韩王异下诏,挑唆韩人声讨李睦,彻底将李睦打成「不尊王令」、「图谋不轨」、「欲再次挑起魏韩战争」的阴谋小人。

        韩王异闻言大为欣喜,当即按照张启功的建议下达诏书。

        短短半日间,蓟城城内的韩人便得知了此事,这些韩人在朝廷的诱导下,对雁门守李睦这位曾经北原十豪之首表现出极为的愤慨:明明魏国已经停止与我国的战争,且许下承诺会帮助我国恢复经济,何以你李睦还要挑起魏韩两国的战争?甚至于,公然诋毁像韩异那般的明君?

        在这件事中,韩国国内的贵族、世家,亦纷纷站在蓟城朝廷这边,或者说站在魏国的立场上,共同抵制雁门守李睦。

        或许是这些人普遍觉得,这个国家已经毫无希望,因此,他们不希望因为李睦而再次引起魏韩两国的战争,使他们的利益受到损失。

        数日后,随着这个消息逐渐传开,越来越多的人都开始抵制李睦:贵族与世家势力,是为了维护他们的利益;而平民阶级,则是厌恶战争,不希望再与魏国开战。

        堂堂的雁门守李睦,北原十豪之首,韩国数一数二的名将,仿佛一下子就成为了万夫所指的罪人。

        甚至于到最后,就连李睦征募的那近二十万军队中,亦陆陆续续出现了逃兵。

        在此期间,当李睦的族弟李任抓到几名逃兵,质问他们为何要逃走时,那些逃兵振振有词地说道:“我等此前跟随李睦将军,是因为李睦将军说他要拯救这个国家,而现如今,国内的同胞联合起来抵制我军,这岂不说明,错的是李睦将军?恕我等无法再跟随!”

        听闻此言,李任大为震怒,恨不得当场斩杀了那几些逃兵,只可惜,却被闻讯而来的李睦给阻止了。

        “或许,错的当真是我李睦吧……”

        李睦环视着周遭的兵卒,眼见这些人因为近日的谣言,对他产生了怀疑,他心中怅然长叹。

        他忽然想起了太原守乐成曾经奉劝过他的话:若你执意而行,终有一日,你会成为魏韩两国的眼中钉,虽天下之大,亦无你李睦容身之地!

        当时,李睦只顾着愤慨乐成那投靠魏国的行为,而现在反过来想想,或许真被乐成给料中了。

        “想走的人,都走吧……”

        在叹息地留下一句话后,李睦返回了自己的帅帐。

        待回到帅帐后,他的心情仍无法平静下来。

        他实在不明白,为何没有人愿意陪同他拯救这个国家呢?

        难道自韩王然、釐侯韩武过世之后,这个国家就彻底丧失了勇气、丧失了尊严么?

        李睦静静地坐在帐内,脑海中回忆着与韩王起、韩王然两代君主接触的点点滴滴,心中颇不是滋味。

        说实话,韩王起谈不上雄主,但他至少将其兄韩王简留下的国家治理地井井有条,而韩王然,更是李睦所认可的雄主之姿,在无数个夜晚,他曾无数次梦到他辅佐韩王然,使得这个国家变得越来越强大,可现实却是……

        “将军……”

        不知过了多久,副将严奉撩帐而入,看着李睦欲言又止。

        仿佛是猜到了严奉的心思,李睦惆怅地问道:“走了多少人?”

        严奉沉默了片刻,这才小声说道:“迄今为止,最起码走了……三万余人。”

        “仅仅只是两三日,就有三万余人……弃我而去么?按照这么算下来,再过个几日,二十万大军怕是会散得一个不剩了……”

        李睦惆怅地摇了摇头,旋即竟呵呵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悲凉。

        见此,副将严奉正色说道:“将军,至少我雁门军,绝不会弃将军而去!”

        李睦深深看了一眼严奉,重重点了点头:“我知道。”

        说罢,他眼中神色闪烁了一番,吩咐道:“你先退下吧,容我静一静。”

        “是!”严奉依令而退。

        看着严奉退离帐外,李睦沉默了片刻,旋即目光投向了摆在桌案上的佩剑。

        在端详片刻后,他站起身来,走向帐外,对帐外的守卒吩咐道:“去取一壶酒来。”

        听闻此言,帐外是守卒面面相觑。

        毕竟李睦虽说不算滴酒不沾,但历来却很少饮酒,尤其是在军营中饮酒,这简直就是史无前例。

        但既然这位将军吩咐,帐外守卒还是依言取来一壶酒。

        随后,在无人的帅帐内,李睦独自一人默默地斟酒,旋即默默地杯中的酒水饮尽。

        “咳咳……还是喝不惯吶,呵。”

        在被酒水呛了一下后,李睦自嘲地摇了摇头,旋即抽出了案几上的那柄佩剑,用抹布细心擦拭。

        『是我太狂妄了啊,妄图拯救这个国家……』

        将锋利的宝剑横在脖颈处,李睦缓缓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浮现韩王起、韩王然两代君主的容貌。

        『……李睦无能,无力挽救这个国家,有愧先王。』

        “嗤——”

        锋利的利剑,割破了咽喉,顷刻间鲜血迸现。

        可能是在帐外听到了动静,帐外的守卒撩帐窥视,惊骇地看到李睦竟在帐内引颈自刎,大惊失色,连忙向少将军李瑻、副将严奉以及李睦的族弟李任等人禀报。

        片刻之后,待李瑻、严奉、李任三人赶到,却见李睦早已没了气息。

        “懦夫误国……釐侯韩武之后,朝中再无男儿!”

        李睦的长子李瑻愤愤地骂了句,竟拔出腰间的陪剑,正色说道:“我父子愿为大韩之臣而亡,不愿为魏臣而生!”

        说罢,李瑻亦引颈自刎。

        “少将军!”

        严奉、李任大惊失色,下意识迈步上前,但是在听到李瑻的话后,却又不知为何停下了脚步。

        在彼此对视了一眼后,严奉、李任二人亦拔剑自刎。

        当日,在得知李睦自刎而亡后,雁门军士卒竟有约三成兵将自刎,为李睦殉死。

        此事,纵使是后来蓟城朝廷得知之后,亦大感震惊。

        魏昭武三年六月初二,雁门守李睦抵不住韩国各方阶级的怀疑与声讨,在王室、贵族、世族、平民等各阶级势力皆不认可他行为的情况下,黯然神伤,遂在军营中自刎而亡。

        这位对韩国赤胆忠诚的名将,最终竟在无人支持他的情况下黯然而亡,实在是令人感叹。

        李睦的死,意味着韩国真正地,就此覆亡。

        至此之后,再无任何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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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章:游说  二合一

        雁门守李睦自刎的消息,很快就送回了蓟城,使得知此事后的丞相张开地、治粟内史韩奎等朝臣为之默然。

        同时传回蓟城的,还有李睦长子李瑻的辞世豪言,比如「愿为大韩之臣而亡,不愿为魏臣而生」、「懦夫误国」、以及「釐侯韩武之后、朝中再无男儿」等等,这令蓟城朝廷许多士卿感到羞惭不已。

        不过更多的人,则是在私底下诽议李睦,认为李睦不名形势、不知进退,说他「说到底只是一名带兵的莽将而已」,这些人,无疑就是韩国国内那些为保护自己利益的贵族、世家阶级。

        反而是张启功、北宫玉、阳佴等魏人,觉得雁门守李睦是一位无可争议的英雄。

        “若是这位名将肯归顺我大魏就好了……”

        在得知李睦父子自刎而亡的消息后,北宫玉一脸惋惜地感慨道:“李睦,是一位值得令人敬重的人。”

        听闻此言,张启功轻笑着说道:“你我一边做小人之举,挑起舆论逼死李睦,一边又说李睦是真英雄……呵呵,不觉得此事有些讽刺么?”

        “非也!”

        北宫玉正色说道:“张都尉与在下挑起舆论逼死李睦,只是因为李睦的存在有阻于我大魏暗中操控韩国,这并不妨碍卑职认为李睦是一位真英雄……两者岂能混淆?”

        说到这里时,北宫玉不禁想到了他魏国的君主赵润。

        他最敬佩君主赵润的,即是这位君主的坦荡——当年赵润杀萧鸾时就说得很清楚,此乃私怨!

        因此,虽然萧鸾一度被割下首级供在先王赵偲的灵庙,但事后,赵润还是下令将萧鸾合尸安葬,葬在南燕,墓碑上铭刻「南燕侯世子萧鸾」的字样。

        北宫玉觉得,可能在魏王赵润的心底,他亦对萧鸾走到与魏国对立的局面心存几分惋惜。

        听了北宫玉的话,张启功淡淡一笑。

        平心而论,张启功对李睦并没有太多惋惜——李睦固然是一位英雄,但这位英雄注定不会为魏国所用,那么,对于‘功利心’极强的张启功而言,李睦毫无价值。

        与其有空感慨「李睦这等英雄竟落得这种下场」,还不如想想如何招揽秦开、乐弈、燕绉等将领,尽快完成将功赎罪,返回雒阳。

        想到这里,他转头询问黑鸦众的首领阳佴道:“阳佴首领,张某叫你打探的事,你打探的如何了?”

        阳佴闻言遂说道:“基本上打探的差不多了。……暴鸢、靳黈二人,前者隐居在韩王然的王陵附近,后者则居住在蓟城。……乐弈返回了北燕郡的「阳乐」,燕绉目前隐居在北燕郡的「海阳」,许历隐居在上谷郡的「涿县」、司马尚隐居在「上曲阳」。其余将领,似公仲朋、田苓等等,大多隐居在上谷郡境内。”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本记载以上将领具体地址的小册子,将其递给张启功。

        其实以上所述的这些将领,除了乐弈、司马尚、燕绉以外,其余都曾在上谷战役中被魏军俘虏,但因为后来魏军为了避免遭到韩人的厌恶与抵抗,打出了「魏韩和睦」的旗号,是故,秦开等将领遂被魏军所释放。

        在当时大局已定的情况下,似秦开等将领在被释放后,并没有再跟魏军作对,而是一个个地隐居了起来——可能是他们不愿在韩王异这个魏人扶持的傀儡君主手下为臣。

        除了渔阳守秦开,他是当时唯一一位仍愿意在韩王异治下为臣的将领,不过看他当时那句「愿此生驻守渔阳」的恳请,想来这位将领恐怕也并非是真的希望辅佐韩王异,只不过是不希望草原上的异族见他韩国虚弱而趁机进犯罢了。

        接过了这本小册子,张启功随便翻看了两眼。

        在旁,北宫玉好奇地问道:“陛下果真是欲招揽这几位韩国的将领?”

        “唔。”张启功点了点头。

        在他看来,那所谓的给他将功赎罪的机会,不过就是他魏国君主随口一说罢了,就算他张启功此前并未犯下欺君的错过,相信那位君主还是会让他来设法招揽这几位韩国的将领。

        至于其中原因,恐怕只有一个,即他魏国的君主赵润,此番彻底对中原诸国起了杀意,欲兵吞诸国、一通中原。

        为此,他魏国自然得竭尽所能地网络天下有能力的将领。

        当张启功将心中的猜测跟北宫玉与阳佴一说,后二者均感觉心情激动。

        毕竟,兵吞诸国、一统中原,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武功啊!

        而让他们感到激动的是,这个迄今为止从没有人能够做到、甚至无人敢将其说出口的宏伟目标,他魏国目前确确实实是有希望达成的,绝非是空洞的奢望。

        一想到这里,三人便忍不住有些激动。

        不过话说回来,似暴鸢、靳黈、燕绉、许历、乐弈等韩国的将领,未见得就愿意归顺他魏国,更要命的是,此番魏王赵润还特地叮嘱过张启功,叫他不得用危言恐吓之类的手段,这让张启功感觉有些束手束脚。

        要知道他最擅长的劝说方式,就是用对方家眷的性命威胁——将刀在其妻儿脖子上一搁,直接了当地问一句:你愿不愿降?

        倘若对方愿降,那就皆大欢喜;反之,倘若对方不愿归降,那么此人对于张启功来说,也就跟李睦的价值类似,纵使一刀宰了、将其屠尽满门,他张启功也不会有所惋惜。

        但很遗憾,他魏国的君主赵润这次禁止他这么做。

        不过在得知此事后,阳佴却笑着说道:“张都尉当初可以策反阳邑侯韩普,相信亦能劝服暴鸢、乐弈等将领。”

        听了这话,张启功的心情很是复杂。

        策反阳邑侯韩普,这固然是他的得意之举,可问题是,他当初劝说阳邑侯韩普的那番话,却是截自儒家学术,因此,纵使心中得意,张启功亦有些不情愿提起此事,免得旁人误会他法家竟不如儒家实用。

        不过这次为了将功赎罪,他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总不能他堂堂法家子弟的门面,继续给介子鸱打下手吧?

        当日,张启功与北宫玉合计了一番,由北宫玉前去劝说暴鸢、靳黈、许历、司马尚等在上谷郡境内隐居的将领,而他张启功则立刻启程向东,劝说乐弈、秦开、燕绉这三位目前隐居在北燕郡的将领。

        除了地域的差异以外,也是考虑到这几位将领的价值——在这些位韩国将领中,最具招揽价值的,莫过于乐弈、司马尚、燕绉、秦开这四位。

        次日,张启功派人将记载「李睦、李瑻父子自刎而亡」消息的书信,火速送往大梁或者雒阳,交予他魏国的君主赵润手中。

        随后,他带着一队黑鸦众,启程前往渔阳,劝说韩将秦开。

        在他看来,在秦开、乐弈、燕绉三人当中,秦开应该是最容易劝说的,因为这位将军心系渔阳,心系中原是否会被草原所趁虚而入,只要对症下药,不怕秦开不乖乖就范。

        事实证明,张启功看人还是相当准的。

        几日后,待张启功见到秦开,向后者表述了魏王赵润的招揽之意后,秦开稍一犹豫,便点头同意了。

        不过秦开也提出了他的要求,即镇守韩国北疆,无论是为了韩国,还是为了魏国,亦或是为了整个中原。

        对于秦开提出的这个条件,张启功当然不会拒绝。

        要知道,边境戎患,一直都是韩国的后顾之忧,倘若当初没有林胡、东胡、匈奴、娄烦、赤狄、白狄等诸草原民族牵制了韩国的驻边军队,韩国未必会在于齐国争夺中原霸主的战争中战败。

        而现如今,韩国名存实亡,不久之后或将徐徐被魏国所吞并,那么,北方的戎患,自然而然也会成为魏国的头等大事。

        倘若有秦开这等名将坐镇在北方边境,魏国便能更加专注于中原内部与诸国的战争。

        当日,在张启功的暗示下,秦开遂写下了一份表示向魏国效忠、向魏王赵润效忠的书信,委托张启功日后带回魏国,交予魏王赵润。

        虽然这份仿佛‘契约’的效忠书乍看并不牢靠,但张启功倒不在意。

        毕竟有雁门守李睦这个前车之鉴在,相信秦开绝不会再尝试类似的行为——无论他真正的想法如何,只要他守好边疆,令草原异族不敢进犯中原,这在张启功看来就已经足够了。

        次日,张启功在秦开的相送下离开了渔阳,径直前往北燕郡的「海阳」,拜访巨鹿守燕绉。

        燕绉此人,很了不得,此人在魏韩战争中,曾率领麾下的巨鹿水军,摧毁了魏国湖陵水军至少二十艘战船,就连虎式战船都被摧毁了六七艘,在魏韩两国水军实力相差悬殊的情况下,燕绉能给予湖陵水军如此重创,足可见此人在水战中的能力。

        更要紧的是,燕绉非但擅长指挥水战,还是一位懂得治民的郡守,曾经的巨鹿郡,就被燕绉治理得井井有条。

        与魏国的体制有所不同,似燕绉、李睦、秦开、乐弈,包括曾经的上谷守马奢,皆是文武兼备的将领,比魏国的姜鄙、伍忌、赵疆、庞焕这种只懂得打仗的将领,才能高出不少,想来也只有魏忌、司马安、韶虎等人,才能与这几位北原豪将相提并论。

        根据黑鸦众打探的情报,巨鹿守燕绉目前隐居在海阳县的港口,除了燕绉本人以外,这里还驻扎着他麾下的巨鹿水军残部。

        原来,自魏将李岌、蔡擒虎、周奎等人率领湖陵水军复攻齐国之后,燕绉就带着麾下的残存水军,偷偷来到了海阳。

        至于目的,可能燕绉自己也颇为迷茫,毕竟那时张启功与元邑侯韩普已扶持了韩异登基,并昭告全国停止了魏韩战争,想来燕绉在得知此事后,亦有些不知所措。

        总的来说,张启功与燕绉见面的过程还算平和,虽然燕绉心中对魏国或有百般的怨愤,但考虑到他的家眷皆在蓟城——本来是在巨鹿,不过乐弈在撤至上谷郡时,将燕绉的家眷带到了蓟城——且目前蓟城实际上就在魏国的掌控下,燕绉不敢过于得罪张启功,充其量就是在对话时出言讽刺一番罢了。

        但遗憾的是,似张启功这等人物,岂会将这些寻常的讽刺放在心上?只要达成目的,就算燕绉将唾沫吐在张启功脸上,相信这位毒士也能做到若无其事、唾面自干。

        话说回来,招揽燕绉,可就要比招揽秦开难多了,不过张启功亦有办法,他用「雁门守李睦父子被逼自尽」这件事作为例子来劝说燕绉,彻底打碎燕绉对这个国家仅存的一丝希望。

        不得不说,当得知了雁门守李睦那试图匡扶国家的举动、且最终被逼自尽的消息后,巨鹿守燕绉既震惊又感慨。

        他带着几分感慨讽刺道:“这难道不是你们魏人的阴谋么?”

        张启功亦不否认,轻笑着说道:“此非阴谋,而是阳谋。所谓阳谋,即顺应大势,因势设计,让对方纵使明知是计亦难以脱身。……那么在这件事中,何谓‘势’呢?即人心思定!……贵族、世家,为保一己私利而拒绝战争;平民亦因常年饱受战乱之苦而拒绝战争。韩国上下,皆希望结束战乱,然而李睦却逆大势而行,故而落得这个下场。……是故,并非是我魏人逼死了李睦,而是贵国上上下下各基层的人,逼死了李睦。”

        燕绉闻言默然不语。

        事实上张启功说得确实有几分道理:虽然那道毒计是他献给韩王异的没错,可若没有韩国上上下下各阶级势力的人给予配合,单凭张启功那一张嘴,又岂能顺利地逼死李睦呢?

        “是故在下会说「韩国已亡」,因为这偌大的国家,竟只有李睦一人还在抗争,而让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位欲拯救国家的英雄,却反过来被他欲拯救的人给逼死了,燕绉将军……这远比你方才讽刺在下的那些话,更显得讽刺意味吧?”张启功微笑着说道。

        “……”

        巨鹿守燕绉看了一眼张启功,不知该说些什么。

        因为正如张启功所言,自韩王然与釐侯韩武相继过世后,韩国举国仿佛就只剩下李睦还在抗争——包括他燕绉,虽率领残兵驻扎在海阳县,却也只是感慨国运的坎坷,并没有想过号召北燕郡的国人联合起来匡扶国家。

        这或许也是因为在燕绉的心底,这个国家已经无法拯救的关系吧。

        可能在此之前仍有一线生机,但,雁门守李睦的过世,使得这最后的一线生机亦荡然无存。

        “良禽择木而栖,相信燕绉将军亦觉得贵国如今的君主韩异不过是一介傀儡,是故不愿辅佐,但是我大魏的君主,相信是值得燕绉将军辅佐的雄主吧?……那是一位胸襟豁达、包容万民的贤明君主,张某坚信,纵使有朝一日我大魏倾吞了贵国,我国君主亦会将韩人视为子民……于公于私,张某实在想不出,燕绉将军有什么理由拒绝我国君主的招揽。”张启功正气地说道。

        “……”燕绉被说得哑口无言。

        因为正如张启功所言,魏国的君主赵润,那是一位胸襟豁达、对万民一视同仁的贤君,别说韩国现任的君主韩异,就算是韩王然,也未必能及得上赵润,因此,魏国吞并他韩国,对于绝大多数的韩人而言,未必有害。

        这是公。

        而于私来说,魏国君主赵润亦是一位极具个人魅力的君主——虽然谣传魏王赵润性格霸道,但只要是见过这位魏君的人都知道,这位魏国君主的霸道,基本上只针对敌人,至于对待自己的臣子,这位君主素来是平易近人,尤其是对待治下的百姓,那简直可以说是护短。

        虽然过分的护短也并非值得提倡,但从这一点其实也能说明,魏国君主赵润是确确实实地将治下的民众视为了子民。

        再加上张启功传达魏王赵润的承诺、即对他燕绉许诺的那些待遇,就像张启功所说的,纵使燕绉也想不出什么拒绝这份善意的理由——韩国已注定覆亡,且韩民并不会因此被魏国迫害,在这种情况下,为何不能投靠魏国,在那位君主麾下施展本领呢?

        可一想到韩王然与釐侯韩武,燕绉心底仍难免有些迟疑。

        他忽然问道:“张都尉许燕某他日能重新打造一支强大的水军,莫非是贵国日后要与齐楚两国交兵,报复诸国联军伐魏之举?”

        张启功思忖了一下,旋即摇摇头说道:“并非是报复,只是我国君主认为,中原之所以战乱频繁,原因就在于诸国林立,近十年来,包括我大魏在内,各国战乱不断,各国子民皆饱受战火侵害,是故,为彻底根除战乱,我国君主欲一统中原,使中原内部再无纷争。”

        说着,他忍着心中的不适与不快,将介子鸱与公羊郝那一套「大一统」思想讲述给燕绉,听得燕绉肃然起敬。

        “以战止戈……么?”

        巨鹿燕绉喃喃自语了一句,旋即迟疑说道:“请……请容燕绉考虑一番。”

        张启功并不在意,闻言点头说道:“将军且好生考虑,若是将军愿为终止中原的战乱贡献一份力量,使我中原从此再无内耗纷争,将军不妨前往我大魏的王城雒阳,相信,若我国君主得知燕绉将军投奔,必定会亲自出迎。”

        “张大人言重了……”

        一改方才对张启功的恶劣态度,巨鹿守燕绉讪讪说道。

        当日告别了燕绉,张启功于次日再次启程向东,前往「阳乐」。

        虽然起初燕绉的态度并不友好,但张启功相信他已说动了这位将领。

        剩下的,就只有乐弈了。

        一想到乐弈,张启功心中便有些犯嘀咕。

        原因很简单,因为当初正是他出了一招毒计,害死了庄公韩庚,借此离间了釐侯韩武与乐弈二人。

        此番前往阳乐,张启功亦忍不住担心他是否会被乐弈所杀。

        但考虑乐弈是魏王赵润重点点名的招揽对象,张启功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到了阳乐,并且向乐弈的府邸投递了拜帖。

        果不其然,张启功当日的离间计,并没能瞒过乐弈的耳目,以至于在见到乐弈后,后者的第一句话便是询问张启功当日那招离间计:“当初可是张先生设计,离间釐侯韩武与乐某?”

        “是。”张启功硬着头皮说道。

        “庄公,亦是张先生手底下的人所加害?”

        “呃……是。”张启功硬着头皮承认,旋即,不等乐弈发难便开口说道:“乐将军恕罪,实是……”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乐弈抬手给打断了:“乐某可以投效魏国,但我有一个条件。”

        纵使是张启功也没想到,理应是最难劝说的乐弈,居然答应地这般爽快。

        他连忙说道:“不知将军有何要求?”

        只见乐弈看了一眼张启功,神色漠然地说道:“先前之战,事关两国存亡,乐某可以理解先生无所不用其极的举措,虽乐某有心杀先生为庄公报仇,但唯恐因此牵连世子……既然眼下魏国已成大势,非我等可以抗拒,乐某只要求先生想办法让世子取得一个封位,许他一片富饶的封邑,则乐弈愿为魏王所驱。”

        “世子……莫非是庄公之子?”张启功小心翼翼地问道。
        乐弈漠然地点了点头,问道:“不知先生是否答应?”

        “此事容易。”张启功连忙点头。

        用一片封邑,就能换取乐弈这等名将为魏国所用,这简直就是天大的便宜。

        他有些惊讶地打量乐弈,同样是韩国最冷静、最擅长用兵的统帅,但乐弈与雁门守李睦二人的态度,却是天壤之别。

        仿佛是看穿了张启功的心思,乐弈淡然说道:“当日釐侯韩武撤掉我的军职时,我对王室,已属仁至义尽,如今唯一不能割舍的,便只有庄公的后人……若魏王肯许其富贵,乐某愿为魏国所驱。”

        “合情合理。”张启功点头赞道。

        魏昭武三年夏秋,魏使张启功,成功劝降秦开、燕绉、乐弈三位韩国名将。

        而他的副手北宫玉,亦说服了许历、司马尚、靳黈、公仲朋、田苓等将领,唯独暴鸢以腿伤复发为由,婉言拒绝了北宫玉的劝说。

        但不管怎么说,此行还是非常顺利,就连张启功本人,也没有想到此行居然会这么顺利。

        他猜测,可能是「雁门守李睦一心救国却反被国人所逼死」这件事,沉重地打击了这些位将领的信念,使他们彻底放弃了挽救这个国家的心思。

        因为,根本办不到。

        魏昭武三年深秋,张启功再次启程返回魏国。

        而此时的魏国,仍在跟秦国的军队殊死相搏,彼此僵持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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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6章:入秋  二合一

        ps:看到一则书评,说秦国是股市跳崖前一秒入市,笑喷了。仔细想想,这个比喻确实挺恰当的。

        ————以下正文————

        七月,即张启功、北宫玉正在劝说乐弈、秦开等韩国将领投效魏国的同时,在魏国宋郡这边,由魏将卫骄、卫将卫邵、以及鲁将桓虎三人所率领的魏、卫、鲁三国联军,也已基本上收复了宋郡全境。

        七月初四,魏国礼部左侍郎朱瑾,带着魏王赵润亲笔所书的国书,抵达了鲁国的王都曲阜,主持鲁王纳降的事宜。

        未避免鲁王公输兴误以为受到了侮辱,礼部左侍郎朱瑾在见到前者时解释道:“此番本该是杜宥大人亲自前来,奈何杜宥大人年势已高,却近阶段身体并不康泰,是故由朱某代为前来,还望鲁王陛下莫要见怪。”

        “岂敢岂敢,朱大人言重了。”鲁王公输兴连声说道。

        平心而论,此时此刻的公输兴,哪有什么与魏国谈条件的资格,毕竟他国中两位执掌兵马的上将季武、桓虎都已经投奔了魏国,他这个君主之位,说实话已经没有什么权威可言。

        更何况,朱瑾乃是魏国礼部尚书杜宥瞩意的下任尚书人选,放在其他国家妥妥的未来上卿身份,鲁王公输兴又岂会感到什么侮辱。

        最关键的是,鲁王公输兴此刻最在意的,根本不是接见的规格,而是实际的利益,即魏王赵润是否答应将曲阜册封给他公输一氏作为封邑。

        想到这里,他小心翼翼地询问朱瑾道:“朱大人,且不知魏王陛下他是否同意了小王的恳请?”

        朱瑾闻言连忙说道:“鲁王陛下放心,您所提出的条件,我国君主已允诺。”说着,他从怀中取出魏王赵润亲笔所书的国书,递给鲁王公输兴。

        鲁王公输兴连忙接过国书仔细观瞧,只见在国书中,魏王赵润明确给出了他公输兴投奔魏国后所能享受到的规格待遇,比如说,按照公输兴的要求,将曲阜城分给后者作为采邑。

        而事实上,魏王赵润许诺给公输兴的封国面积,并不仅仅只有曲阜,除此之外还包括邹县、汶阳、卞邑等地,面积占原先鲁郡的一半以上。

        “这”鲁王公输兴吃惊地看着朱瑾。

        此时,却见左侍郎朱瑾眨了眨眼睛,轻笑着说道:“传达我国君主的原话堂堂一国之主,若仅仅只有曲阜一城作为采邑,这未免亦太过寒酸了。”

        “”鲁王公输兴张着嘴半响,旋即长长吐了口气。

        其实从客观角度来说,魏王赵润只是将一部分他鲁国的土地册封给他作为采邑而已,根本谈不上是什么大度,但不知为何,鲁王公输兴此刻却有种莫名的感动。

        尤其是在看待国书中其余的优待款项后,他心中这份感动变得愈发的强烈。

        国书中所写,公输一族即鲁国(曲阜邑)的主人,世世代代皆可传承,城内的赋税,皆交予公输一氏,除此之外,公输一族还有权筹建一支不超过八百人的护卫队,且受到魏国的庇护等等。

        可以说,除了必须推行魏国的政令外,鲁王公输兴在曲阜城的地位,比较以往几乎不变,堪称是国中之国。

        唯一的区别,即鲁国至今起成为魏国的臣属国,鲁王公输兴,也将作为魏国的郡王一阶,成为魏王的臣子。

        虽然这么说确实有点奇怪,但公输兴必须承认,魏王赵润确实是一位宽宏大度的君主。

        “敢问国主对这些条件是否满意?”朱瑾试探着问道。

        鲁王公输兴闻言点了点头,旋即问道:“不知纳献之事,具体如何操办?”

        朱瑾闻言说道:“其他别无强求,不过按照礼数,还是希望国主亲自到我大魏的都城雒阳觐见我国君主。”

        “合情合理。”鲁王公输兴点点头。

        见此,朱瑾遂又说道:“正巧桓虎将军正准备蒙召前往雒阳,不如国主就与桓虎将军通行,可否?”

        一听到桓虎的名字,鲁王公输兴心中难免有些不适。

        毕竟按照季武当初所讲述的经过,正是桓虎从中耍弄阴谋,要挟季武以及鲁**临阵倒戈,致使诸国联军在那场关键性的决战中败北,也使得他鲁国不得不臣服魏国,降格为臣属国。

        不过事已至此,鲁王公输兴也对那桓虎无可奈何。

        话说回来,桓虎对外好歹是他鲁国的旧臣,倒也不至于加害于他,有桓虎在旁护卫,鲁王公输兴倒也无需担心前往魏国的途中遭到强盗、山贼一流的伤害。

        “那就这么说定了。”朱瑾欢喜地说道。

        当日,朱瑾便派人向桓虎传讯,要求桓虎在率军前往他魏国王都雒阳的同时,顺带捎上鲁王公输兴。

        而与此同时,桓虎正在宋郡的任城,与魏将卫骄,以及鲁国的季武,商议有关于驻军的事宜。

        桓虎原以为他能得到一个类似宋郡守之类的职务,但没想到的是,魏国的天策府,却命他率军前往魏国三川郡。

        在询问了魏将卫骄后,桓虎这才知道,原来魏王赵润当日之所以应楚水君的邀战,其原因是秦国当时已对魏国开战的关系。

        在得知此事后,他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卫骄将军此番并不打算率军前往齐国,协助赵疆、屈塍那几位将军”

        说实话,卫骄对桓虎的印象不是那么好,但考虑到桓虎这次的确是为他魏国作出了巨大的贡献,且魏王赵润已决定授予桓虎上将的职务,卫骄倒也勉强能将桓虎视为自己人。

        “攻伐齐国之事,无需着急。此战之后,无论齐国也好、楚国也罢,皆再不是我大魏的敌手相比之下,西垂秦国的威胁更大。陛下下令召桓将军率军前往雒阳,想必是器重将军的谋略与勇武,希望将军能在与秦国的战争中建立功勋,再次为国家做出贡献。”卫骄很公式化地说道。

        “姑且就让齐楚再苟延残喘一阵么?嘿嘿嘿嘿。”桓虎摸着下颌的胡须,好奇问道:“秦国的军队很强么?”

        听闻此言,卫骄正色说道:“目前我大魏正与秦国开战的将领,有临洮君魏忌、河西守司马安、桓王赵宣,据我所知,陛下还准备调派几人过去,除桓虎将军以外,还有商水军的伍忌、上党军的姜鄙”

        这几个名字一说,桓虎脸上的笑容徐徐收起,连带着他身旁的陈狩,脸上亦露出了吃惊之色,不敢相信地问道:“秦国,当真强劲到这种地步?”

        卫骄点点头说道:“到时候你等就知道了。”

        大约十日之后,鲁王公输兴与魏国礼部侍郎朱瑾,来到了任城,旋即在卫骄、桓虎、陈狩三人所率领的魏鲁联军的保护下,浩浩荡荡前往魏国的王都雒阳。

        而鲁国的将领季武,则摇身一变成为魏将,被卫骄委派到薛城一带驻守。

        说实话,卫骄根本不信眼下的齐国或者楚国,仍有复攻他魏国的兵力,但是考虑鲁国刚刚并入他魏国,理当留下一支军队驻守边境,于是卫骄就选择了季武。

        毕竟季武作为旧鲁的将领,在鲁、薛一带都享有一定的威望,但其本身,却并没有多大的本领,这种人最适合用在驻守某地——至于像桓虎、陈狩这等猛将,当然要调到最需要他们的地方,对于如今的魏国来说,即是河西、河东、三川这三个与秦军作战的战场。

        而与此同时,在魏国的商水郡,魏将沈彧、伍忌等人,包括先前率领数万川雒骑兵突破楚寿陵君景云封锁、突入商水郡的魏将吕牧、穆青等人,亦已收到了天策府的调令。

        说起来,这次魏国与中原诸国的决战,商水郡这边是最不起眼的,别说无法跟魏王赵润亲自督战的大梁战场相提并论,就连赵疆、屈塍、韶虎等人也比不上,毕竟后者怎么说也有攻陷韩国的功劳——虽然这份功劳,从本质上来说张启功一人就得分走一半。

        但反过来说,商水郡这边也并非毫无建树,至少,楚平舆君熊琥所率领的楚东军队,已被商水军彻底打残,然后就是楚寿陵君景云的军队,照这样算下来,其实商水郡这边亦歼灭了楚国最起码三十万的军队,只可惜,这份军功仍无法与魏王赵润、燕王赵疆等人相提并论。

        在看罢天策府的调令后,魏将沈彧留下谷梁葳、巫马焦等几名商水军的将领驻守当地,下令吕牧、穆青、伍忌,以及乌兀、禄巴隆等一系列川雒联盟族长,包括他自身,即日返回雒阳,投入与秦国的战争。

        因为商水军是步兵,而吕牧、穆青、乌兀、禄巴隆等人率领的却是骑兵,因此,吕牧等人撇下商水军先行。

        八月初,吕牧、穆青二人率先领着两三千雒阳禁卫骑兵,率先抵达雒阳。

        在经过雒阳的东城门时,穆青眼尖,指着城门洞外一队魏卒对吕牧说道:“吕牧,你看那。”

        “唔?”

        吕牧起初不解,顺着穆青手指所指的方向看去,旋即便看到高括、种招两位他们的好兄弟,此刻竟穿着一般魏卒的甲胄站在城门口充当卫士,最让人忍俊不禁的是,这二人的脖子后面,还各竖着一块木牌,一个写着我不该先斩后奏,一个写着我不该知情不报。

        “噗哈哈哈——”

        穆青跨坐在马上捧腹大笑,虽然他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但一看高括、种招二人此刻‘凄惨’的下场,他立马就能猜到,这两个家伙,保准是做出了什么让他们那位殿下(赵润)不快的事,否则,以高括、种招二人今时今日的地位,有谁能让他落到这种境地?

        “过去瞧瞧。”

        在旁的吕牧,亦憋着笑策马上前。

        “好咧。”

        穆青坏笑一声,徐徐策马来到低着头的高括、种招二人面前,故意用马鞭轻轻点了点二人的肩膀,若无其事地说道:“你们二人,看着有点眼生啊,抬起头来让我穆青大爷瞅瞅仔细。”

        这个混蛋!

        低着头的高括、种招二人在心中大骂。

        其实他们老远就看到了穆青、吕牧二人,当时他们心中已知情况不妙。

        说实话,自从被魏王赵润贬到城门口担任守卫,还各自背着一块让人感觉好笑的木牌,高括、种招二人可以说是将这辈子能丢的脸全丢尽了。

        种招还好,在野认得他的人并不多,可高括,那可是深交三教九流的人啊,大梁、雒阳两地的游侠、地痞口中的高爷,指的就是高括。

        可以想象,当那些城内的游侠、地痞瞧见他们所憧憬的“高爷”,竟然背着一块木牌站在城门口值守,可想而知那究竟是怎样的场面。

        而事实上,这还不算最丢人的,最丢人的,莫过于被熟悉的人看到,就比如穆青、吕牧这两位好兄弟。

        呃没错,真的是好兄弟。

        在高括、种招二人暗自骂骂咧咧之余,就见跨坐在马背上的穆青故作不耐烦地说道:“喂,你们两个,没听到本将军的话么?抬起头来!”

        混蛋啊

        眼角余光瞥见穆青、吕牧身后的雒阳禁卫军骑兵亦好奇地将头转向了这边,高括、种招二人心中恨得咬牙切齿。

        但正所谓形式比人强,他们只得老老实实地抬起头,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看向穆青,并小声说道:“穆青,好兄弟,别声张”

        “嘿嘿。”

        穆青坏笑一声,故意提高嗓门惊呼道:“咦?这不是我的好兄长,天策府左都尉高括与尉丞种招两位哥哥嘛怎么沦落到来城门口值岗了?”

        天策府左都尉?

        高括大人与种招大人?

        在听到穆青的惊呼后,跟在穆青、吕牧二人身背后的那一队雒阳禁卫军骑兵,下意识地围了上来,仿佛是瞧见了什么稀罕物似的,瞅着高括、种招二人一阵猛瞧。

        而从旁,那些正欲出城或者进城的百姓,此刻亦驻足观瞧,并好奇地四下询问,询问有关于天策府、左都尉之类的词。

        这让高括、种招二人的面色涨地通红。

        “王八羔子,你要逼我跟你同归于尽么?”高括瞪视着穆青,咬牙切齿地低声骂道。

        穆青坏笑着舔了舔嘴唇,原本还欲捉弄高括、种招二人几句,在旁,吕牧拍了拍他的手臂,憋着笑说道:“好了好了,点到为止,待会真打起来了。你俩要是真打起来了,也怪丢人的。”

        说罢,他翻身下马,笑着问高括、种招二人道:“怎么回事?当初咱陛下口口声声要把穆青丢到游马军去拾马粪,那也只是说说而已,怎么轮到你二人,还真被贬了?犯什么事了?”

        高括与种招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指了指他们脖子后竖着的那块牌子。

        “唔唔。”

        吕牧憋着笑点了点头:“一个先斩后奏,一个知情不报,唔唔,大致我是清楚了具体是什么事呢?当初穆青那小子那样放肆,都没落到你二人这种下场。”

        高括叹了口气,遂将他与南梁王赵元佐同谋的事告诉了穆青与吕牧,只听得穆青、吕牧目瞪口呆,倒吸一口冷气。

        “南梁王赵元佐?那种人你都敢与他合谋?而且还是合谋那种事?怪不得咱陛下要重惩你二人,这实在是,自作孽不可活!”吕牧用叹为观止的口气摇摇头说道。

        “自作孽不可活啊。”穆青在旁啧啧有声的帮腔着,或者说,是幸灾乐祸。

        这话就你没资格说!

        高括、种招二人瞪了一眼穆青,就连吕牧都用异样的目光看了一眼穆青。

        他们还不清楚彼此么?

        在十名宗卫当中,年纪最小的穆青,绝对是最作死的那个。

        就说一件事就足以证明穆青的作死程度,他敢拿自家殿下的身高开玩笑!

        举国上下,朝野内外,谁敢拿魏王赵润的身高说笑?

        这绝对是禁忌中的禁忌啊!

        然而,穆青敢。

        所以说,这厮至今还没被魏王赵润丢到游马军拾马粪,反而成为了雒阳禁卫军的将军之一,这也着实是一大奇迹。

        “你们这是准备进宫觐见陛下么?”高括询问吕牧道。

        “是啊。”吕牧点点头,旋即表情古怪地解释道:“我二人前一阵子收到了天策府的调令,大概陛下是准备将我等调到西边与秦国交战”说到这里,他也忍不住揶揄道:“怎么,你俩不知情?”..

        高括闻言翻了翻白眼。

        就跟当初张启功受罚时一样,虽然他高括、种招二人被魏王赵润贬到东城门值岗,但青鸦众仍会将国内的种种消息禀告他俩。

        当然,暂时他俩也只有知情权,如今的天策府,被魏王赵润亲掌着,这种局面大概要维持到高括、种招二人官复原职之后。

        “好兄弟。”

        一手一个勾住穆青、吕牧二人的脖子,高括压低声音恳求道:“待会你俩觐见陛下的时候,麻烦替我跟种招说说好话我跟你们说,我俩现在是连值岗的士卒都不如,值岗的士卒好歹还有换班,可咱二人,却是从早站到晚,还要背着两块丢脸的木牌好兄弟,帮帮忙,待会觐见陛下时替咱俩说说好话,就说我二人已认识到错误了,以后绝不会再犯。”

        “这个不好办啊。”吕牧打着官腔道。

        虽然他没有穆青、周朴那么腹黑,但眼瞅着自己两位好兄弟此刻的模样,他也觉得挺欢乐的。

        “事成之后,兄弟我必有重谢。”高括压低声音在穆青、吕牧二人耳边说了几句。

        穆青、吕牧二人对视一眼,这才稍稍点头:“先说好,咱们到时候顺口一提,至于陛下肯不肯就此饶恕你们,与咱们无关,你许下的承诺”

        “我懂我懂。”高括连声说道。

        而与此同时,在王宫的垂拱殿内,魏王赵润正在与内朝诸大臣商议对待秦国的方针。

        期间,赵润的情绪不是很好,一方面固然是因为秦国,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内朝首辅、礼部尚书杜宥抱病一事。

        这些年来,赵润作为君主之所以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除了有内朝帮衬以外,主要还是仰仗杜宥这位老臣。

        在赵润的印象中,杜宥是一位铁骨铮铮的臣子,是那种正气凛然、万邪不侵的臣子,然而这次杜宥的抱病,却让赵润忽然意识到,这位老臣终归也已年过六旬,再不复二十几年前那般康泰。

        前天晚上,赵润亲自去杜宥的府上看望这位老臣,在杜宥的卧榻前忏悔,因为据御医所言,这位杜大人之所以病倒,一方面是因为年老体衰,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积劳成疾——谁让赵润为了偷懒,将政务通通丢给了内朝呢?

        这让赵润颇感过意不去。

        “陛下?陛下?”

        介子鸱的轻唤,打断了赵润的回忆。

        “”赵润环视了一眼殿内,最终将目光投在杜宥那张案几上。

        见此,殿内诸大臣顿时恍然,连声说道:“陛下无须担忧杜宥大人,杜宥大人老当益壮,定能尽快康复。”

        赵润点了点头,旋即歉意地看向介子鸱,示意道:“介子,你接着说。”

        介子鸱自然不会介意这位君主方才的走神,闻言继续说道:“正如臣方才所言,臣支持陛下不与秦国言和的决定,但就目前我大魏的国力来说,臣不建议与秦国扩大战争,一方面,我国的国力无法负担起再一场的战争,另一方面,相比较秦国,臣认为应当加紧对齐、楚两国的施压,不予其喘息之机”

        “介子大人此言差矣!”

        内朝大臣徐贯开口说道:“诸国新败,且鲁、卫、韩三国已倒向我大魏,只剩下齐、楚、越三国,就算齐楚两国日后联合,亦注定不能抗拒我大魏的雄兵,甚至于,倘若有充足的钱粮,我大魏此番就能趁胜进兵,可偏偏就是钱粮不足,因此错失进兵的机会而秦国,虽军队勇猛,但国力却不足以与我大魏相提并论。臣建议,我大魏应当将重心放在恢复韩、卫、鲁三地经济方面,尤其是韩地,一旦韩地能恢复经济,足以牵制齐国或者秦国,臣建议,我大魏不如假意与秦国言和,致力于恢复国力,臣以为只需五年,我大魏便可远远撇下秦、齐、楚、越,介时,纵使我大魏两线开战,亦无人能挡。”

        听闻此言,内朝大臣李粱皱眉说道:“徐大人的策略虽佳,但陛下在大梁时已对天下诸国宣战,难道要陛下收回那一番话么?”

        “这”徐贯顿时语塞。

        看着内朝大臣们众说纷坛,赵润亦若有所思。

        虽然他以天策府的名义又调来了几支军队,但说实话,他也明白此时不宜与秦国扩大战争。

        这不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而是是否值得。

        既然只需五年的发展就能用硬实力碾压秦国,又何必在此刻急着与秦国决战呢?

        只是,他摸不清他那位老岳丈,即秦国君主嬴囘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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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章:秦国反应  二合一

        就当魏王赵润在猜测秦国将如何处理秦魏关系时,在秦国的王都咸阳,他那位老岳丈秦王囘,其实亦在猜测着女婿赵润的态度。

        去年,因为雁门守李睦的一封书信,使得秦少君暴露了「代魏国隐瞒真相」的事,自那以后,秦国便增派了许多细作,令其潜入魏国境内,刺探魏国与韩国、与诸国联军的战况。

        然而在今年的五月份左右,这些细作便将「魏国击败诸国联军」噩耗送回了秦国,记得在收到那些密信时,秦王囘简直难以置信。

        不是说齐、楚、鲁、越、卫五国征伐魏国么?何以鲁卫两国的军队竟然会在最关键的决战中向魏国倒戈?

        难道鲁王与卫王竟在私底下与魏国签订了协议?

        虽然具体情况秦王囘并不了解,但他知道,他秦国的麻烦大了——魏国在战胜诸国联军后,肯定会回过头来对付他秦国,哪怕在此之前,魏国得先派兵收复颍水郡与宋郡这两片失陷的国土。

        倘若说联军的骤然溃败,已让秦王囘暗中叫苦不迭,那么,待等派往国外的细作们将「雁门守李睦自刎而亡」的消息送到咸阳时,秦王囘更是惊地目瞪口呆。

        “那李睦到底在搞什么鬼?!”

        当时秦王囘在咸阳宫的主殿正殿内拍着案几怒骂道。

        平心而论,别以为秦王囘没有看出韩将李睦的「驱虎吞狼」之计,他早就猜到李睦故意将「蓟城沦陷」的消息偷偷告诉他秦国,明摆着就是希望他秦国来牵制魏国,好使他李睦趁机收复失地、匡扶国家。

        虽然有点被李睦利用的嫌疑,但考虑到魏国一旦彻底控制了韩国,对他秦国亦是巨大的威胁,因此,李睦的这招阳谋,最终还是成功地诱使秦国对魏国开战。

        当时秦王囘心中暗想:魏国目前还未战胜诸国联军,韩国那边又有雁门守李睦这等名将再次挑起战火,再加上他秦国的进攻,魏国陷入三线作战的窘境,应该胜算不大才对。

        可没想到,因为卫鲁两国军队临阵倒戈的关系,魏王赵润在决战之日,率领三十余万魏军,一举击溃了百万诸国联军,甚至让项末、项娈这等名将,亦黯然战死沙场。

        而韩国那边,秦王囘曾以为能令魏国后院起火的韩将李睦,却竟然莫名其妙地自刎而亡了。

        这导致本该时三线作战的魏国,一下子就解决了两个方面的敌患。

        坑!

        简直是天坑!

        尤其是雁门守李睦那个混蛋,一开始使什么「驱虎吞狼」之计,迫使他秦国入局,可待等他秦国入局之后,这厮居然因为舆论的压力而自刎了。

        说好的趁机匡扶国家呢?!

        对此,秦王囘气地肝脏隐隐作痛。

        倘若此刻韩将李睦就在面前,他保准会揪住对方的衣襟怒斥:你他娘的这是在坑谁啊?!

        摊上两个不靠谱的盟友,秦王囘感到心力憔悴。

        当然,即便如此,秦王囘也不会说什么「早知如此就不要对魏国开战了」这类的话,因为他很清楚,一旦魏国强大到令中原诸国都无法抵挡的时候,魏国就会进入对外扩张、吞并弱国的霸途——而这些有可能会被魏国所徐徐兵吞的弱国中,亦不能保证就没有他秦国。

        所以说,秦魏两国之间,必有一战!

        此前秦魏两国之所以和睦,那是因为魏国尚未具有碾压中原其他国家联合的绝对实力,中原的平衡局势尚未被打破,但随着魏国的日益强盛,这种平衡局面那是迟早会被打破的。

        是故,秦王囘并不后悔对魏国开战,他只是后悔,最初听信了女儿秦少君嬴璎的谎言,没能在魏国最虚弱的时候,狠狠插它一刀。

        倘若他秦国当初在魏国分别对韩国、对齐楚联合宣战的最初,就对魏国宣战,魏国绝对无法像现在这般笑到最后。

        一想到这里,秦王囘对女儿嬴璎的恨意也就越浓了,因为这个女儿,背叛了他高阳嬴氏,背叛了秦国,选择帮助她的夫婿赵润,害得他秦国如今陷入这种进退两难的局面。

        七月初九,秦王囘召见了左庶长卫鞅与大庶长赵冉,一同商议对策。

        当时的殿内,气氛显得有些压抑,就连大庶长赵冉,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对策。

        其实说实话,秦国与魏国的战争,就目前而言还是蛮乐观的,虽然魏国的河西、河东两郡,在魏将司马安、魏忌、赵宣等人的防守下暂时亦无法攻克,而武信侯公孙起,亦被魏将廉驳、冯颋咬住了尾巴,就连「偷袭三川郡」的奇兵,亦被魏将庞焕、赵郯等人挡住,但总得来说,秦国的军队并未取得劣势。

        说实话,在两国交战兵力数量相近的情况下,秦国能与魏国打地平分秋色,这着实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别以为魏国所有的精锐都在韩国,魏秦战场上的魏军就不算精锐,事实上,魏将司马安的河西军、魏忌的河东军、赵宣的北一军、庞焕的镇反军,这几支都是魏国的精锐之师,满编约有相近二十万,再加上其余的民兵,秦魏战场上的魏军数量亦不下于三十万人,与秦国的军队基本持平。

        在这种情况下,秦国军队尚能勉强抱持住先前偷袭所带来的些许优势,这着实非常了不起。

        在韩国衰败的今日,中原再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像秦国这般,以数量相近的兵力,与魏国军队正面交锋。

        齐国不行,楚国也不行。

        但遗憾的是,魏国并不仅仅只有河西军、河东军、镇反军、北一军这四支精锐,还有姜鄙的上党军、赵疆的河内军、屈塍的鄢陵军、伍忌的商水军、韶虎的魏武军,以及在「大梁战役」中彻底扬名的「禁卫军」。

        毫不夸张地说,若魏国下定决定要对付秦国,它还能再调至少三十万精锐赶赴秦魏战场。

        当然,兵力的差距其实并不算什么,对于民风彪悍、渴望战争的秦国而言,魏国若是征调三十万精锐,他秦国也能再征调三十万兵力——哪怕这三十万兵力当中,民兵(类似黥面、但不限于黥面)可能会占据大多数,但一旦真正交锋起来,秦国的民兵未必就会在魏国的锐士面前溃败。

        真正的关键,在钱粮,即秦国养不起那么多的军队。

        倘若秦魏两国当真各自出兵五六十万决战,胜败姑且不论,秦国很有可能会被这五六十万军队每日的口粮开销给拖垮。

        综合国力跟不上魏国,这才是秦国与魏开战最大的弱点或者弊端。

        倘若这会儿有一两个可靠的盟友牵制魏国的一部分军队,这就能大大减轻秦国的压力,但很遗憾的,无论是齐楚联军,还是韩将雁门守李睦,都不是那么靠谱,早早地就退场了,留下秦国一方,硬着头皮与魏国继续僵持对峙。

        这就很伤。

        “事到如今,只有想办法与魏国言和了……”

        大庶长赵冉叹息着说道。

        听闻此言,秦王囘颇有些气闷地看了一眼赵冉。

        『与魏国言和?你以为寡人不想?』

        秦王囘暗自冷哼一声。

        他很了解他女婿赵润的性格,那是绝对不会同意与他秦国言和的。

        其实换做是他,他也不会同意——搞什么?先前偷袭我国,如今见局势不对就想言和?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此时,左庶长卫鞅捋着胡须平静说道:“以臣看来,魏国此番同时与韩、齐、楚等诸国交兵,相信其国力其实亦难以久撑,若此时我国提出言和,魏国或有可能……”

        “赵润不会同意的。”

        秦王囘摇摇头,很肯定地说道。

        从本质上说,秦王囘与他女婿赵润,其实性格非常相近,都是那种受不得挑衅、一旦有人挑衅就会怼到死的性格。

        “若是少君出面呢?”大庶长赵冉提议道。

        “少君?”

        秦王囘顿时就想起了他那个背叛了国家、背叛了族人的女儿,轻哼着冷笑了一声:“你还奢望她会站在我大秦这边么?”

        “并不需要少君站在我大秦这边。”赵冉正色说道:“只要她能劝说魏王保持冷静即可。……魏王赵润,是一个性格非常冲动的人,遥想当年,他在其本国被韩国大军攻伐时,竟不顾一切率军杀到大秦的王都,欲以「鱼死网破」的威胁,迫使我大秦停止对魏用兵,便可见一斑。……冷静时的魏王,其实还不算最棘手,怕就怕他因愤怒而冲动,不惜一切拖死我大秦,虽说此举可谓是损人不利己,但以臣对魏王的了解,那位陛下在盛怒时,完全做得出来。”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因此,臣建议大王能设法说服少君,使少君明白,当前的魏国,应顺势攻取齐、楚,扩大战果,而非是与我大秦死磕,使齐楚两国得以喘息。……哪怕少君心系魏国,在听到臣这番建议后,相信亦会选择后者。”

        秦王囘闻言沉思了良久,徐徐点头说道:“善!”

        见此,大庶长赵冉又接着说道:“倘若能将魏国引向齐楚,我大秦就能得到数年的时间,臣建议,我大秦当立刻南下兵吞巴蜀……臣以为,我大秦比较魏国最薄弱的,莫过于粮食,倘若能得到产粮丰富的巴蜀之地,我大秦就拥有了充足的粮食,介时若魏国再对我大秦开战,我大秦就有了与魏一战的资格,至少,不至于被前线的军队拖垮了国力。”

        “唔。”

        秦王囘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待大庶长赵冉与左庶长卫鞅二人告辞之后,秦王囘迈步走向王宫的深处。

        在这段时间里,嬴璎一直被软禁在咸阳宫内,虽然父女二人的关系一度闹地很僵,但嬴璎与母亲氏,还有弟弟、也就是如今秦国的储君「嬴逐」,倒是还相处地不错。

        说起秦国如今的储君嬴逐,虽在外界看来沉默寡言、性格阴郁,但事实上,这只是因为嬴逐自幼体弱多病的关系,再加上秦王囘子女不多,嬴逐就渐渐养成了喜欢独处的自闭性格,不善于与陌生人交流,喜欢翻阅书籍。

        秦魏同盟之后,嬴逐便时常翻阅魏国的书籍,姐姐嬴璎每回返回秦国时,也会给这位弟弟带来一些魏国的书籍,比如魏国这些年来面对国内国立学塾而刊印的《礼法》、《儒学》、《法论》等等,嬴逐手中就有非常完整的一套。

        除此之外,嬴逐也喜欢翻阅《轶谈》这类的杂书,这一点跟魏王赵润颇为相似,都是看书非常杂的人。

        区别仅在于,魏王赵润翻阅书籍更多是为了打发时间,而嬴逐,则是为了解闷,借由书籍,让身体虚弱的他能够接触到中原的文化、风景、轶事等等。

        因此,嬴璎每回返回秦国时,嬴逐总会向他询问发生在魏国的新鲜事,包括这次嬴璎被其父秦王囘软禁在咸阳宫内。

        这一日,当嬴璎闲着无事争陪伴母亲雍氏时,秦王囘迈步走入了宫殿。

        当时仿佛清晰可见,殿内的气氛一下子就凝固了。

        “大王。”王后雍氏一边向秦王囘施礼,一边隐晦地提醒女儿。

        看着母亲脸上的着急之色,嬴璎这才勉强向父亲施了一礼,可惜,却并非是雍氏希望的那般称呼:“秦王陛下。”

        “哼哼。”

        秦王囘轻哼了两声,也不在意女儿故意为之的称呼,毕竟他很清楚,无论是他,还是眼前的女儿,包括身在魏国的女婿赵润,皆是性格偏执的人,这还真应了那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在殿内的主位上坐下之后,秦王囘目视着女儿嬴璎半响,忽然说道:“你夫婿,击败了诸国联军。”

        嬴璎闻言面无表情,毫无惊讶之色,因为早在一个月前,她就已经得知了此事——是她弟弟嬴逐见她日夜记挂夫君赵润的安危,偷偷告诉这位姐姐的。

        见嬴璎面无表情,秦王囘又说道:“韩国的雁门守李睦,也死了。”

        这个消息才刚刚送达咸阳,因此嬴璎亦不知情,是故当秦王囘说出口的时候,嬴璎那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惊讶与欣喜。

        毕竟嬴璎也明白,韩将李睦的死,意味着魏国扫除了一大隐患,至少无需再担心魏国在与秦国交战的时候,后院着火。

        嬴璎淡淡说道:“李睦不知进退,妄图逆大势而行,虽死亦不出奇。”

        “大势?”

        秦王囘轻哼一声,有些不快地问道:“何谓大势?……别忘了你的身份,你首先是高阳嬴氏之女,其次才是魏王之妇!”

        嬴璎本欲顶嘴,但因为其母雍氏偷偷点拉着她的衣袖摇了摇头,她遂忍了下来,面无表情地询问秦王囘道:“不知秦王陛下此番有何见教?”

        说到这里,她上下打量了几眼面前的父亲,轻笑道:“李睦亡故,诸国联军亦战败,大魏再无后顾之忧,相信秦王陛下此刻也很头疼吧?……以秦国的国力,若单凭一己之力抗衡魏国,恐怕也有些勉强。”说到这里,她好似想到了什么,似恍然大悟般说道:“莫非秦王陛下希望我出面,与魏国言和?”

        “少君。”母亲雍氏闻言连忙打断了嬴璎的话,轻斥道:“你怎么能这么与你父王说话?他是你父王,是以往最疼爱你的父王。”

        嬴璎闻言眼眸中闪过几丝犹豫,良久,微叹一口气说道:“女儿提醒过您的,父王。……当初父王选择了与魏国开战,那么今日,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事到如今与魏国言和,父王不觉得已经晚了么?”

        见女儿终于称呼自己为父王,秦王囘面色稍霁,正色说道:“少君,寡人亦晓得覆水难收的道理,是故,却也不强求你出面周旋。寡人只是觉得,秦魏两国若再打下去,无非是两败俱伤的局面罢了……诚然,魏国的国力比我大秦强盛,但别忘了,在此之前,魏国就已经与韩国、与诸国联军进行了一番恶战,还有多少存粮与我大秦交兵?若秦魏之战僵持不下,我大秦固然损耗巨大,但相信魏国也讨不到什么便宜。……唯一得利的,却是齐楚两国。”

        “……”

        嬴璎微微皱了皱眉,若有所思。

        旋即,她抬起头来,惊讶地问道:“父王这是要「祸水东引」,叫魏国去攻伐齐楚么?”

        秦王囘当然知道此计瞒不过眼前这个女儿,闻言亦不否认,轻笑着说道:“齐楚新败,若此时魏国趁胜进兵,岂不好过与我大秦僵持不下?你亦是秦人,你应该知道,我大秦可并非齐楚那等懦弱之国,赵润若奢望彻底击败我大秦,那么,就要做好被我老秦人拖垮至少半个魏国的准备!”

        说到最后一句时,秦王囘脸上已无半分笑容,那肃穆的神色,让嬴璎亦不由地有些震撼。

        作为秦人的女儿,她当然明白秦人面对战争的态度,那绝非是齐楚那种羸弱的中原国家可比。

        “寡人不需要你出面替我大秦求情,只要你将寡人的话传达给寡人的那位好女婿,是战是和,皆由他来选定!”秦王囘正色说道。

        目视着眼前的父王许久,嬴璎这才微微点了点头,说道:“我会将父王的话,传达给你的女婿。”

        次日,在秦王囘解除了对女儿嬴璎的软禁后,嬴璎带着护卫彭重等人,乘坐船只返回魏国王都大梁,将其父秦王囘的话,传达给她的夫婿魏王赵润。

        站在返回魏国的船只上,嬴璎看着波涛汹涌的河水,幽幽叹了口气。

        说实话,夹在父亲秦王囘与丈夫魏王赵润这对翁婿之间,嬴璎其实亦非常为难,因为这两个男人,皆是她的挚爱。

        但遗憾的是,这对翁婿始终会有一战。

        因为这个天下太小,容不下两位志在称霸的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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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8章:秦魏休战  二合一

        七月十六日,嬴璎乘船返回了魏国王都雒阳。

        在回到王宫后,她甚至顾不得派人通知她的夫婿,便径直回到了幽芷宫,希望与儿子赵兴与女儿赵安团聚。

        随后,当她得知她不在魏国的这段期间,儿子与女儿皆在沈太后那边时,她又直奔福延宫,而想而知,她这段时间有多么思念自己的儿女。

        沈太后并不怎么关注世事,自然不知嬴璎是被其父王秦王软禁在咸阳宫,因此,当见到这个儿媳的时候,素来和蔼的沈太后亦忍不住责怪她道:“璎儿啊,你回秦国看望你父王母后,本宫理解,可你也不能丢下兴儿、安儿一走就是大半年吧?甚至连个音信也没有……”

        嬴璎不想解释她是被她父王软禁,唯唯诺诺的认了错。

        好在此时赵兴与赵安兄妹二人瞧见母亲,欢欢喜喜地扑了上来,沈太后当着孙儿、孙女的面亦不好斥责过多,便点到为止了。

        没过多久,收到了秦妃回宫消息的魏王赵润,便带着近卫大将褚亨与大太监高和,来到了福延宫。

        在一家几口人其乐融融地说笑了一阵后,赵润向嬴璎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后者跟着他来到了殿外的花园。

        片刻后,在福延宫内的小花园内,赵润坐在石凳上,询问嬴璎道:“是被你父王软禁了么?”

        “嗯。”

        仍是男装打扮的嬴璎,在赵润的示意下,在石桌旁另外一个石凳上坐了下来,苦笑着说道:“从,我与父王言行举止颇为相似,此番我欺骗了父王,父王他亦欺骗了我。……幸好你识破了父王的意图。”

        “呵呵呵。”

        赵润轻笑了两声,不欲再继续这个话题,毕竟二人谈论的人物,乃是嬴璎的父亲秦王。

        他岔开话题问道:“此次你父王将你放回国,是有什么讯息要你传达么?”

        “嗯。”

        嬴璎毫不惊讶于睿智的夫婿会猜到这件事,点点头如实说道:“父王希望能与大魏言和。”

        “言和?哼。”

        赵润轻哼一声,虽然哼声并不怎么刻意,但也听得出他对此事的不屑一顾。

        见此,嬴璎摇头解释道:“并非是你想象的那种言和……我父王也明白,如今想让秦魏两国恢复以往的关系,已难如登天,因此,他托我给你一个建议,在依旧保持敌对的情况下,暂时和解。……父王说,大魏当前,应当致力于攻伐齐楚,进一步扩大这场战争的战果,而非是继续与秦国交战。”

        “……”赵润微微一愣。

        他原以为秦王是奢求言和,是故刚才才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没想到,秦王所谓的言和,只不过是两国暂时休兵而已。

        这也就是说,秦魏两国依旧是敌对方,魏国依旧有着反攻秦国的大义,只要魏国做好了准备,随时都能再次兴起战争。

        说实话,这对魏国非常有利。

        要知道目前的魏国,虽然击败了韩国,击败了诸国联军,但国力也因此衰退了许多,更要紧的是,军饷、军粮、抚恤、犒赏,这一系列因为战争而带来的负担支出,已压得魏国有些喘不过气来。

        此时,秦国提出暂时休战,这无疑是给了魏国喘息之机,只需一到两年工夫,魏国就能恢复因为这场仗而损失的国力,重新恢复以往的强盛。

        甚至于,鉴于魏国目前已控制了韩国,且又有卫、鲁两国重新回到了魏国的阵营,使得魏国在一两年后,将会变得更加强盛。

        是故,赵润不明白秦王为何会给他魏国喘气的机会。

        难道只是单纯的祸水东引之计,希望他魏国在日后攻伐齐楚两国时被秦国击败?或者说被后者牵制?

        摸了摸下颌,赵润似笑非笑地说道:“似这般完全为我大魏利益考虑的交涉,似乎朕并没有拒绝的理由啊……啧啧,不过,朕却不相信朕那位老丈人,有这么好心。”

        嬴璎闻言白了一眼赵润,不过还是点头附和道:“父王肯定有他自己的打算。……他希望我劝服你暂时使两国休战,又一个劲地说大魏应当顺势兵吞齐楚,想必是打算在我大魏兵吞齐楚的时候,做些什么。……他甚至不担心我大魏在兵吞齐楚两国之后会攻打秦国,想来是有什么仗持。”

        说着,她询问赵润道:“你怎么看?接受吗?”

        赵润摸着下颌的胡须,皱着眉头沉思着。

        说实话,为了跟秦国继续开战,他已经又调了几支军队前往秦魏战场,但是秦王所提出的暂时休战交涉,却又对魏国更为有利,这让他有些犹豫。

        “我考虑考虑。”他沉声说道。

        嬴璎微微颔首,她能为自己丈夫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片刻后,赵润返回了甘露殿,吩咐大太监高和道:“派人将杨宜、翟璜二人召来。……对,叫杨宜将户部近一年的开支账簿带来。”

        “遵旨。”

        大太监高和应声而去,派人召唤杨宜、翟璜二人。

        大约一炷香工夫后,杨宜、翟璜二人便来到了甘露殿。

        杨宜乃朝廷户部尚书,而翟璜,则是天策府的参将。

        “臣杨宜(翟璜),拜见陛下。”

        在一番见礼后,户部尚书杨宜率先将近年来他户部的开支账簿恭敬地递给赵润当然,只是一本简单记载国库收支的账簿,毕竟若是详细账簿的话,恐怕就要按箩筐来算,赵润哪有这空闲。

        “两位爱卿先坐片刻,高和,奉茶。”

        赵润吩咐了一句,旋即便捧着那本厚厚的账簿粗略翻阅起来。

        而从旁,大太监高和得赵润吩咐,立刻派人奉上茶水,让杨宜、翟璜二人颇为受宠若惊。

        片刻后,赵润左手托着账簿,用来翻页的右手捏了捏鼻梁,显得有些疲倦。

        原因就在于国库目前的库存并不乐观为了这场战争,魏国几乎是倾尽了兴安年间这长达十年的积蓄,别看账簿上代表钱粮的数字目前还说还算乐观,但是别忘了,魏国到现在为止,还未发放抚恤与犒赏。

        像在大梁战役中战死的一万五千名大梁禁卫军士卒,朝廷还未发放抚恤呢。

        倒不是朝廷有心赖掉这笔钱,只是因为魏国跟韩国、跟诸国联军打了这场仗后,实在是没什么钱了,然而又有秦国的威胁,使得朝廷暂时扣着抚恤与犒赏,免得秦魏战争出现什么变故。

        “啪。”

        赵润将手中的账簿丢在案几上,开口对杨宜说道:“杨宜,以你看来,我大魏与秦国之战,钱粮能维持多久?”

        在听到君主询问后,杨宜立刻起身,拱手回道:“回陛下话,若能暂时压着抚恤与犒赏,粗略估算尚能维持半年以上。若是发放抚恤、犒赏……”他有些拘谨地舔了舔嘴唇,这才道:“恐国家便无闲钱闲粮支持战争了……”

        赵润点点头说道:“朕知晓了,你且先退下吧。”

        说着,他便叫大太监高和将那本账簿还给了杨宜。

        “是,陛下。”

        杨宜接过账簿,拱手而退。

        见此,翟璜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位君主即将要跟他说话了。

        果不其然,待户部尚书杨宜离开后,赵润转头对翟璜说道:“今日秦妃回宫了,带来了秦王的话……希望与我大魏暂时休战。”

        “暂时休战?不是言和么?”

        翟璜听了亦有些吃惊,无法理解地说道:“倘若说秦国当初是为了防止我大魏独大,破坏了中原保留依旧的平衡局势,这才对我大魏用兵……现如今,秦国不应当与我大魏暂时休战呀。若让我大魏得以恢复元气,秦国当初对我大魏开战之举,将变得毫无意义。”

        “可能是秦王得知韩国臣服、诸国溃败,心中亦有些惊惧吧。”赵润半开玩笑地说道。

        而事实上,这个说法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毕竟他老丈人秦王,那也是一位颇有远见的明君,是故,才会在从韩将李睦的告密书信中,在得知当时魏国已取得优势的情况下,非但不向他魏国示好,反而破裂两国关系,派兵攻伐魏国。

        因为秦王很清楚,魏国已经打破了中原原来的平衡,若不能遏制魏国的势头,中原诸国日后必将被魏国逐个吞并,包括他秦国。倘若是卫王费那种货色的话,当时多半只会想着如何讨好魏国。

        “臣怀疑其中可能有诈……”

        翟璜不甚自信地说道,因为他一时半会也想不出哪里有诈。

        想了想,他拱手说道:“陛下,臣建议立刻派青鸦众前往秦国打探消息,看看秦国的真实意图,倘若秦国并无诡计的话,臣建议不妨暂时与秦国休战……终归我大魏此战同时应战韩国与诸国联军,国力消耗巨大,此时再与秦国全面开战,实在是太过于勉强,最好修养一两年,积攒充足的钱粮。……只要我大魏有充足的钱粮,无论秦国有什么阴谋诡计,都无法抵挡我大魏的军队!”

        “唔。”

        赵润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旋即,他在稍一思忖后,吩咐大太监高和道:“高和,替朕把高括、种招那两个混账从东城门叫过来!”

        一听到高括、种招二人的名讳,大太监高和心中就有些想笑,他忍着笑问道:“陛下,需要两位大人沐浴更衣后再来觐见陛下么?”

        所谓的沐浴更衣,纯粹就是客套话,高和真正想问的,只是需不需要高括、种招二人换身衣服,毕竟这两位如今可是被贬到了东城门,作为值岗的卫士,让这两位大人穿着小卒的甲胄招摇进宫,一路上碰到许多禁卫军士卒,这也怪丢人的不是。

        然而,赵润在闻言后却冷哼一声,说道:“还要朕等他们沐浴更衣么?……叫他二人立刻滚过来!”

        “是。”大太监高和应声而去。

        大约过了有半个时辰,就当赵润与翟璜正在商议着驻军鲁郡之事时,殿外就传来了虎贲禁卫统领燕顺那明显憋着笑的通报声:“呃……城门卒高括、种招,蒙召前来觐见。”

        纵使是赵润,在听到这句话后,亦忍不住笑了一下。

        片刻之后,在殿内赵润、高和、褚亨、翟璜以及几名小太监皆憋着笑的注视下,前天策府左都尉高括,以及尉丞种招,满脸尴尬、惶惶的迈步走入殿内,他二人脖子后,还竖着那两块让人忍俊不禁的木牌。

        尤其是褚亨,这个莽大汉此刻瞧着高括、种招二人的窘态,嘿嘿嘿地笑个不停。

        说实话,要不是高括、种招俩联手都打不过这么莽夫,再加上又是在君主面前,恐怕他二人早就冲过去一顿暴揍了虽然很大可能上是被褚亨一顿暴揍。

        “臣……不,小的高括(种招),拜见陛下。”

        二人躬身施礼道。

        在寂静的甘露殿内书房,赵润板着脸上下打量着高括、种招二人,慢悠悠地问道:“认识到过错了么?”

        “认识到了,认识到了。”

        仿佛是意识到即将被宽恕,高括、种招二人连连点头,信誓旦旦地说道:“陛下,我等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看着这两位急切的模样,天策府参将翟璜下意识地撇了头,因为他怕忍不住笑出声来。

        话说回来,姑且不论高括、种招日后是否还会犯类似的过错,但至少这个教训足以令他们刻骨铭心。

        这是此刻在场所有人的共识。

        想想也是,天策府的左都尉与尉丞,在魏**方中权力之大足以位列前三的大人物,此番竟被贬到东城门,像个小卒子那般值岗,更丢人的是,因为那两块木牌,又因为某个腹黑耍贱的宗卫,以至于来往的行人大多都对高括、种招二人指指点点,并在私底下询问这两位的底细这简直就是丢尽了一辈子的脸。

        平心而论,高括、种招二人的丢脸程度,比前一阵子的张启功更甚。

        不过也难怪,毕竟这二人的过错,也比张启功严重地多,若非这二人是赵润相处二十几年的宗卫,忠心耿耿,若换做旁人,就算赵润不杀,也绝对逃不过朝廷那一关。

        见高括、种招二人故作可怜的看着自己,赵润哼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说道:“再有下回,可不会如此轻易饶恕你二人……明白么?”

        “明白、明白。”

        “陛下放心,绝没有下回。”

        见已得到宽恕,高括、种招二人顿时一改方才那故作可怜的模样,很配合地嘿嘿谄笑起来,让在旁的天策府参将翟璜有种重新认识这两位的错觉。

        玩笑之后,赵润徐徐收起了笑容,正色说道:“高括,朕有件事交给你去办。”

        一听这话,高括亦立刻收起那故意装出的谄笑,一脸正色地说道:“请陛下吩咐。”

        只见赵润沉吟了片刻,沉声说道:“少君回宫,带来了秦王的转达,希望与我大魏暂时休战……朕怀疑其中有些蹊跷,命你二人立刻派青鸦众前往秦国秘密打探,朕要知道,秦国处心积虑将我大魏的注意转向齐楚,他究竟意欲何为。”

        “遵命!”

        高括、种招二人立刻抱拳应道。

        赵润点点头,旋即在看到高括、种招那好笑的装束时,又忍不住笑了一来,挥挥手打发道:“退下吧。……记住,下回可没有这么容易了。”

        “是、是……”

        高括、种招二人唯唯诺诺地退下。

        虽然暂时还不清楚秦国究竟在耍什么花样,但考虑到暂时休战对魏国的利益更大,赵润最终还是同意了秦王的提议,叫嬴璎亲自写了一封书信,派人送到秦国,送到秦王手中,让后者派来使者,与魏国的礼部达成书面的协议。

        在收到女儿的书信后,秦王立刻派蓝田君赢谪作为使者,前往魏国签署停战协议。

        纵观整个秦国,除嬴璎以外,就属蓝田君赢谪与魏国、与魏王赵润的关系最好,并且,这位邑君,也是秦国少有的、对秦魏之战胜负最不关心的同时,他也跟嬴璎一样,最不希望秦魏两国交战。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是嬴璎的亲叔叔,且又与魏王赵润私交颇密,纵使魏国赢了,只要他投靠魏国,一样可以以魏臣的身份继续享受富贵不必怀疑,以他贪生怕死的性格来说,到时候他一定会投靠魏国的。

        正因为如此,秦王派他前往魏国签署停战协议,毕竟赵润不至于会加害蓝田君赢谪。

        签署停战协议的过程,非常顺利,在秦魏两国彼此都不想再继续战争的情况下,蓝田君赢谪与魏国礼部左侍郎朱瑾,很快就达成了协议,签署了长达二十四个月的停战协议,也就是两年。

        毕竟,似停战协议这种契约,短了没有意义,长了没有必要,两年时间,刚刚好。

        两年时间,既能让魏国恢复再次战争的本钱,也能基本上看清楚秦国的举动,以便于魏国做出相应的防范。

        签署完停战协议后,蓝田君赢谪便返回了秦国,将这份协议交给秦王。

        事后没过多久,秦**队便大批从魏国的河东、河西、三川等地撤兵,筹备攻伐巴蜀的战争。

        似攻打巴蜀这种级别的战争动员,当然不可能瞒过青鸦众的眼睛,这些魏国的细作们,立刻将消息以密信的形式送回国,交给天策府左都尉高括。

        在收到这些密信后,高括大吃一惊,纵使他也没想到,与他魏国停战的秦国,居然立刻就想对巴蜀用兵,他立刻前往皇宫,将这件事禀告魏王赵润。

        相比较高括的吃惊,魏王赵润在得知此事后,只是稍稍有些意外罢了,并未太过于惊讶。

        因为他很清楚秦国的国体,知道这是一个对外扩张能力极强,可一旦停止对外征战、或者接二连三吃败仗就会从内部崩溃的国家虽然这些年来,秦国在魏国的帮助下,使得国力有所增强,但这个本质仍未改变。

        “居然对巴蜀用兵……”

        在甘露殿的书房内,赵润眯着眼睛思忖了片刻,忽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秦国是要打下巴蜀作为粮仓!”

        别看这次魏国同样是国内粮草储蓄无法再支撑战争的关系,才选择与秦国暂时休战,但魏国拥有着非常强的农业底蕴,只需一两年就能积累可观的粮食储量来再次发动战争,然而秦国却不具备这个条件,更确切地说,秦国的农业水准依旧弱于魏国。

        但倘若秦国得到了巴蜀那片盛产粮食的土地,那么,秦国就真正意义上具备了与魏国打持久战的能力在兵力以及粮草供应上,都不会逊色魏国多少,充其量也就是军队的装备稍稍逊色,但是秦人的悍勇,完全有可能弥补两**队在军备上的差距。

        “原来是打着这个算盘么……”

        手指叩击着案几,赵润喃喃说道。

        当然,即便得知秦国的真正意图,赵润也不至于后悔与秦国签署了停战协议,毕竟两年休养生息的机会,这正是他魏国目前最需要的。

        更何况,秦国派兵攻伐巴蜀,难道就一定能打下巴蜀么?

        暂且不说巴蜀那边自会抵抗,他魏国这边也不会无动于衷鉴于停战协议,我魏军不攻打你秦国,但我在你们攻伐巴蜀时捣乱总可以吧?

        当然,这事并不着急,毕竟秦国才刚刚筹备攻打巴蜀而已。

        八月下旬时,魏王赵润收到了张启功派人从韩国送来的书信。

        张启功在信中禀告,除暴鸢外,韩国的将领诸如秦开、乐弈、燕绉、司马尚、许历等等,皆已同意投效他魏国,且他正准备带着这些位韩国的将领,乘船前来雒阳。

        得知此事后,赵润大为惊喜。

        此时的赵润,反而万分庆幸于韩将李睦那时候处心积虑反攻蓟城的事,因为李睦若不反攻蓟城,这位可敬的韩国将领,最终也不至于会被韩国各阶层联合抵制、被迫自刎,自然,似秦开、燕绉、司马尚、许历、乐弈等将领,也不会因此彻底对这个国家失去希望,从而被张启功说服,投效魏国。

        这正应了那句话,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一啄一饮、莫非前定。

        把张启功派到巴蜀,给正在攻伐巴蜀的秦国制造点麻烦,这或许是个不错的主意。

        在欣喜之余,赵润暗暗想道。

        反正在他看来,秦国是敌人,而巴人,更是魏人的仇敌,他不介意放出张启功这等凶残的毒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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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9章:抚恤与犒赏  二合一

        『ps:杨梅下季,从老家回来了,要等来年了。/(tot)/~~』

        ————以下正文————

        秦魏休战,意味着「第二次中原大战」终于步入尾声。

        记得「第一次中原大战」时,「魏秦卫楚三国同盟」击败了「韩齐鲁宋越五国联合」,成为了那场战争的优势方。

        而在这场「第二次中原大战」中,魏国在举世为敌的情况下,以一国之力先后抗拒韩、齐、楚、鲁、越、卫、秦七个国家,最终以覆亡韩国(韩然政权)、策反卫鲁两国、击败齐楚越秦四国的傲人战绩,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韩王然为了限制魏国而竭尽全力促成的「反魏同盟」,至此彻底宣告失败。

        不得不说,这个结局举世震惊,毕竟此前谁也没有想到,魏国在以一敌七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取得这等优胜,一时,举世谈“魏”色变,而魏国的子民,无论是老魏人、还是已融入到魏人当中的川雒族人、商水楚人、宋郡宋人,皆由衷地感到欣喜,甚至于,为之自豪。

        而魏国的敌人,诸如齐国、楚国、越国,则为此感到瑟瑟发抖,因为他们明白,当前的局势已不允许‘反魏同盟’再组织一次攻伐魏国的联军。

        其中主要原因,是因为在第二次中原大战中充当‘牺牲’的韩国,已经被魏国所攻亡,而「反魏同盟」中真正的核心人物与促成者——韩王然,亦在这场战争中过世,这无疑是反魏同盟的重大损失。

        不过话说回来,就目前而言,齐楚越三国尚有自保能力。

        先说齐国,齐国在这次中原大战中的兵力损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使得尚且拥有二十余万军队的齐国,仍能在魏将赵疆、屈塍两位将领的攻伐下,稳稳地守住国境,使魏军难以跨越雷池。

        而楚国,楚国是这次中原大战中损失最大的国家。

        首先,百万楚国军队可以说是走上了前一次「五国伐魏」时的后路,以至于百万大军,最终只有约三成余兵力返回国内,虽然这情况比较上回似乎乐观许多,但要命的是,这次楚国损失了三天柱之一的上将项末,以及其堂弟、堪称楚国第一猛将的项娈。

        项娈姑且不论,项末那是何许人物?

        那是曾经与齐国的田耽,还有韩国的李睦、乐弈、廉驳等将领平起平坐的楚之名将。

        与世人印象中「楚国军队羸弱」的情况恰恰相悖,楚国因为人口众多的关系,近二十年来陆续涌现出许多将才——比如魏国的伍忌、翟璜、屈塍、晏墨、孙叔轲等等,这些位都是楚国出身。

        但若论具有卓越战略眼光的统帅,楚国还是得首推前三天柱之一「寿陵君景舍」、前三天柱之一「西陵君屈平」,以及即将成为‘前三天柱之一’的「上将项末」,其余楚国将领,无论新阳君项培、邸阳君熊沥,还是寿陵君景舍的副将羊祐,亦或是项末非常看好的骁将「乜鱼」、「俞骥」,包括已战死的「前邸阳君熊商」、猛将项娈等等,比较前三位,都难免要逊色几分。

        简单地说,景舍、屈平、项末,就好比是魏国的南梁王赵元佐、禹王赵元佲,亦或是秦国的武信侯公孙起、长信侯王戬这一类——至少在世人的评价中,大致如此。

        而如今,继景舍之后,项末亦战死于与魏国的战争当中,这就使得楚国陷入了失却统帅之才的窘境,尽管将才并不少,但缺少真正的「将将之才」。『注:“将将之才”,通俗点说就是元帅、大将军、大司马之类的全国军队统帅,但这个时代并没有‘元帅’这种职位(虽然春秋时有类似‘谋元帅’的记载,但那并非官职),而所谓的大将军(或上将军),事实上也达不到指挥全国兵马这种程度。』

        其实相比较之下,魏国的情况也差不多,禹王赵元佲过世、南梁王赵元佐年老,魏国其实也就剩下半个“将将之才”,也就是天策府参将翟璜,但别忘了,魏国的君主赵润,正是曾经那位横扫中原的「魏公子润」,所以说,魏国至今仍有‘一个半’的将将之才,正是魏国能打赢这场战争的关键之一。

        顺便提一句,由此也能从侧面反映出,韩国打输了这场战争、且连正统政权都被魏国覆亡,这是多么的不可思议,因为韩国有「雁门守李睦」与「北燕守乐弈」这两位将将之才,实在难以想象,除了国内经济,其余无论军队还是统兵将领都毫不逊色魏国的韩国,竟然会被打地那么惨。

        不得不说,除了魏王赵润卓越的战略眼光以外,釐侯韩武得为这场失败负起主要责任,因为若非是他临战撤换了乐弈,魏军根本别想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突破上谷防线。

        上谷防线不被魏军攻破,韩国就不会覆亡。

        韩国不会覆亡,魏军就无法撤兵攻伐齐国,对齐国施压。

        不夸张地说,釐侯韩武的一道命令,非但葬送了他韩国,也葬送了整个「反魏同盟」此前逐步积累的所有优势,导致韩王然针对魏国所作出的种种努力,尽数化作泡影。

        不过话说回来,楚国拥有着纵观整个中原最庞大的人口基数,且国家的纵深极广,更要紧的是,楚国与魏国接壤的「楚东地区」,是并不怎么被楚国重视的贫瘠之地,楚国最起码七成的力量,都集中在楚东地区,鉴于这几个原因,楚国倒是也无需太过惊恐于魏国的报复——至少在短时间内,魏国别想像覆亡韩国那样覆亡楚国。

        最后再说越国,越王少康虽然也担心魏国的报复,但这份担忧比较齐楚两国更浅,原因很简单,越国跟魏国离地太远了,且魏越两国中间还隔着楚国的「楚东地区」,这就意味着,倘若魏军真能打到越国,也就说明楚国已经亡国了。

        既然如此强大的楚国都亡国了,那他越国,距离被魏军覆亡也就不远了。

        所以说,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越国的命运,早已跟楚国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魏昭武三年九月,魏国基本上已经停止了对外战争。

        就连此前仍在攻打齐国的魏将赵疆、屈塍,亦在天策府的命令下,退守至名义上属于韩国的巨鹿北郡。

        其中原因很简单:魏国没有钱粮继续攻伐齐国了。

        或许有人会说,此时魏国当竭尽全力攻打齐国,因为只要打下了齐国,魏国就能获得充足的钱粮。

        但问题是,倘若打不下呢?

        齐国的军队虽然羸弱,但好歹也是兵力超过二十万的正规军,更何况有田耽、田武等将领督战,哪能如此轻易就能被魏军攻破的?

        更何况,齐人又不是傻子,在战况不利的情况下,难道不会提前放火烧掉粮仓?会傻傻地留给魏国?

        正因为考虑到这几点,魏王赵润在齐国尚未主动求和的情况下,就放弃了趁胜攻伐齐国,原因就是魏国没有把握做到「从齐国获取粮食」的目的,贸然开战,只会让国内的缺粮情况变得雪上加霜,从而流失优势局面。

        是故,魏王赵润下令赵疆、屈塍二人率军撤退至韩国的巨鹿郡,叫这两支军队在巨鹿北郡屯田,积攒粮食,似这般,只需一到两年,待魏国从‘缺粮’的窘境中解脱出来,到时候再兴兵攻伐齐国,纵使齐国有田耽、田武这等将领,纵使齐国有二十几万正规军,也注定挡不住魏国的军队——事实上,应该是魏韩两国的军队。

        「东线战场」,因为魏王赵润的命令而暂时停止,而「西线战场」,也就是秦魏战场,也因为秦魏两国签署了「休战协议」而暂时告一段落,这使得魏国终于进入了宝贵的和平时期。

        自魏国兴安年间「魏韩军备对峙」起,在过了整整七年后,魏国终于得到了宝贵的喘气机会。

        既然战争已经结束,那么,魏国所要做的第一件事,自然就是「抚恤」与「犒赏」。

        抚恤,指代的关照在这场战争中所牺牲的魏国士卒——包括民兵。

        据天策府与兵部的统计,魏国在这场战争中损失的正规军士卒数量如下:

        司马安的「河西军」战损三万;

        魏忌的「河西军」战损两万;

        赵疆的「河内军」战损一万五千左右;

        韶虎的「魏武军」战损八千左右;

        屈塍的「鄢陵军」战损一万一千左右;

        庞焕的「镇反军」战损一万六千左右;

        博西勒的「羯角骑兵」战损一万两千左右;

        伍忌的「商水军」战损六千左右;

        李岌的「湖陵水军」战损四千左右;

        姜鄙的「上党军」战损六千左右;

        赵宣的「北一军」战损一万两千左右;

        「大梁禁卫军」战损两万三千左右;

        「雒阳禁卫军」战损七千左右。

        ……

        单单魏国的正规军一项,魏国此番就损失了超过十七万的兵力。

        这还不包括成陵王赵燊、上梁侯赵安定等人的私军,不包括宋郡、颍水郡两地的县军,亦不包括川雒联盟的「川雒骑兵」,以及魏王赵润在大梁战役中损失的兵力。

        若算上这些协从军的兵力伤亡,魏国的兵卒伤亡数字恐怕要飙升到二十五万以上。

        倘若在此基础上,再加上这场仗中魏国百姓的伤亡,比如在「大梁战役」中牺牲的数万大梁男儿,再比如被诸国联军侵犯杀害的魏国宋郡、颍水郡两地百姓,恐怕伤亡数字在二十五万的基础上,还要往上翻两番。

        正因为如此,当魏王赵润看到天策府提交的这份粗略伤亡统计时,面色铁青,手指亦因为用力攥拳而隐隐泛青。

        因为据天策府的估算,魏国军民在这场战争中的人员伤亡,可能比诸国联军的伤亡数字还要多,这让魏王赵润震怒万分。

        数日后,内朝大臣介子鸱向魏王赵润提交了有关于「抚恤」的款项。

        抚恤分两类,其一,即钱粮方面的补偿,也即是按「一人」为单位,向阵亡士卒的家属发放抚恤金。

        这没什么好解释的,魏国的抚恤金是按人头算的,无论是士卒还是将官,发放的抚恤金数额都是一样的,即微不足道的「七个银圜钱」。

        记得在魏川贸易开启的初期,魏公子润亲自裁定,一个魏银圜即价值一头羊,是故有些特殊的银圜——即「魏川贸易纪念币」,在其背面铭刻有一头羊的图案,数量不多,颇具收藏价值。

        不过在十几年后的如今嘛,七个魏银圜,其价值勉勉强强也只有两头羊左右了。

        这与其说是抚恤金,还不如说是丧葬费。

        倒不是魏国朝廷吝啬,因为这一项其实并非是抚恤的“重头”。

        当然,倘若是非常贫穷的家庭,魏国朝野也会额外给予钱粮上的补偿。

        不过话说回来,魏国的正规军士卒,一般都拥有着平民以上的生活条件——在魏王赵润屡次提高军卒待遇的情况下,哪怕是只有一场、两场战争经历的正规军士卒,基本上也是有田有屋的。

        这一点,倒是跟秦国的军功爵制有点相似。

        而倘若像商水军的「央武」那种悍卒,这类士卒甚至可以比拟地方上的士绅,非但有胡人、巴人奴隶为他们耕种,甚至于可能还蓄养着价钱不菲的胡女作为婢从,或者是小妾。

        因此,只要不是特别贫困的家庭,其实倒也看不上朝廷那些微不足道的抚恤金,或者说丧葬金。

        抚恤真正的“重头”,在于第二类,也就是魏国对于这些牺牲士卒家眷在政策上的特殊照顾。

        比如说,在一定时间内,免除“烈士户”的徭役、田税;

        再比如逢年过节时,各地官府会代表朝廷向这些“烈士户”发放钱粮、家禽、甚至是牲畜;

        倘若“该烈士户”仍有其余男丁在军中任职,或继承父兄的军职,或格外提升一级军职;

        倘若“该烈士户”父辈战死、且子嗣尚未成年,则当地官府将代表朝廷无条件代为抚养,应承担这户人家一定年数内的所有基本开销。

        等等等等。

        这些,才是魏国「抚恤」阵亡士卒的重头。

        似这般改制的好处是,魏卒能更放心他们的身后事,而对于魏国朝廷来说,虽然似这般改制,朝廷需要支出的实际金钱其实更多,但胜在能避免一下子拨出巨大数额的抚恤金。

        就好比这次战争,正规军包括县兵在内,单军卒阵亡人数就超过二十五万,若是按照旧制,这要魏国朝廷支出何等数额的抚恤金?

        搞不好国库就直接搬空了,甚至于还会因此出现严重赤字,还谈什么恢复发展。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以上抚恤款项以外,因年老、伤残退伍的老卒,还会被魏国安排到地方上,或担任「里正」、「地保」,或派去看守官道、轨道马车沿途的驿站——在魏国兵部辖下驾部完成了对「全国路网」的整体改革之后,官道、轨道马车沿途的驿站,已经具备了茶摊、酒肆、客栈之类的职能,足以让这些退伍的老卒养活自己。

        不得不说,正因为魏国有着非常完善的抚恤制度,使得魏国的士卒在战场上完全没有后顾之忧,因为他们知道,无论是他们因为战争而伤残,亦或是战死在战场上,他们的国家,亦会承担起照顾他们、以及赡养其老父老母、抚养其幼儿幼女的责任。

        话说回来,这是魏王赵润登基后魏国旧有的抚恤体制,但这次,内朝大臣介子鸱却在抚恤的款项中又增添了一条,即在全国各郡县内建造类似于学塾的军塾,吸收那些阵亡士卒的子嗣,从小开始培养他们。

        说实话,这个模式赵润非常熟悉,因为这正是宗府培养宗卫的模式。

        “……”

        赵润有些意外地抬头看向介子鸱,淡笑着问道:“参照宗府培养宗卫的方式,从小开始培养那些阵亡士卒的子嗣……介子,你是要取缔宗卫羽林郎么?”

        “那倒不至于。”

        介子鸱摇了摇头,拱手说道:“臣只是觉得,宗府培养宗卫的方式非常独到,既然朝廷要代为抚养那些战争遗孤,何不顺带着将其训练为优秀的士卒,甚至是将领呢?如此一来,我大魏日后非但不会欠缺合格的士卒,甚至于,还能源源不断地得到优秀的将领。”

        赵润沉思了片刻,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虽然实施介子鸱的建议,需要朝廷额外花费许多人力财力,但好处也非常大,亦堪称是功在千秋之事。

        “说说具体。”赵润说道。

        见此,介子鸱拱手说道:“此事不妨交给兵部,至于各地方的教职,可从宗府的宗卫羽林抽取,陛下也知道,宗卫羽林郎,是我大魏最优秀的士卒。”

        赵润静静地听着介子鸱说完,心下暗暗嘀咕。

        说实话,介子鸱此举有架空宗府的嫌疑,这也难怪,毕竟宗府代表的是赵氏王贵等「特权势力」,与朝廷所代表的「士族势力」存在有利害冲突——论其中最根本的矛盾,在于儒家、法家等学派皆普遍认为,凌驾于国法(王法)之上的特权存在,只要君主一人就足以,不需要那么多的‘特权势力’。

        王族得势,士族必定势微,为避免此事,士族自然要排挤王族。

        当然,这里的王族,指的是赵氏分支,而非是正统王室。

        『我赵氏子弟若不争气,恐怕日后真会被士族‘赶尽杀绝’啊……』

        心下暗暗叹了口气,赵润沉默了半响,微微点了点头。

        没办法,介子鸱做事,从来都是滴水不漏,哪怕赵润猜到他是要借机打压王族,也只能装作不知,毕竟,总不能拒绝介子鸱这个功在千秋、利在千秋的建议吧?

        更何况,介子鸱此举虽然削弱了宗府的影响力,但却因为加强了兵部而变相增强了他这位君主掌控力,他实在没什么理由去拒绝。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暗自希望他赵氏子弟争气点,免得到时候被士族‘赶尽杀绝’,彻底被排挤出权力中枢,沦落为地方上的富豪土绅。

        但很可惜,目前他赵氏子弟中出彩的,还真没几个。

        “就照爱卿所言,此事交予兵部去办吧。”

        赵润点了点头。

        “陛下英明。”

        除了抱病缺席的礼部尚书杜宥以外,垂拱殿殿内所有内朝大臣,齐声说道。

        商议完抚恤之事后,接下来,自然就是「犒赏」了。

        所谓犒赏,即是对有功之士加官进爵。

        比如张启功,此人虽然不擅长兵事,但魏国之所以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覆亡韩国,此人功不可没——在魏王赵润看来,张启功的功劳比赵疆、韶虎、屈塍等人还要大。

        再比如桓虎,虽然这厮曾一度是他魏国通缉的恶寇,但这次魏国击败诸国联军,桓虎亦功不可没。

        其余,像夺回了原中要塞的云中守廉驳与九原守冯颋,覆亡了韩国的燕王赵疆与韶虎、屈塍、庞焕等等等等,这些在这场战争中建立了功勋的功臣们,无论将领或者士卒,均要论功行赏。

        不得不说,相比较抚恤,这里才是朝廷不得不拨出大笔款项的地方。

        但没办法,赏罚分明是魏王赵润的原则,纵使赔上整个国库,他也必须凑出这一笔钱来犒赏军队,毕竟正是这些可敬的魏国男儿,以一敌七帮助国家取得了胜利。

        魏昭武三年十月,就当魏国朝廷忙碌于战后的抚恤与犒赏时,魏国迎来了秋收季节。

        正如朝廷此前预测的那样,因为战争的关系,魏国今年的收成大大减少,像宋郡、颍水郡、河东郡、河西郡、商水郡、梁郡这些受到战争影响最大的郡土,其收成只有往年的一两成左右,好在上党郡、三川郡、河内郡等少数几个郡并未被战争波及,否则,魏国上上下下恐怕真的得吃土了。

        但即便如此,魏国的粮食还是紧巴巴的,逼得赵润只能继续下令屠宰在三川、河西、河套等地圈养的羊只,非常奢侈的用羊肉来代替一部分粮食。

        好在这部分羊肉将优先供给于那些阵亡士卒的家眷们,并未过多流入市场,否则,此举必定会引起魏国国内市场的混乱。

        对于魏王赵润的这个举措,除户部官员心如刀割以外,其余朝中官员自然是歌功颂德,毕竟,不惜损害朝廷乃至君主本人的利益,也要确保国内平民得到足以糊口的食物,若非真正爱民如子的君主,未必能做到这一点。

        十月中旬,几艘魏国的战船,载着张启功,以及乐弈、许历、司马尚、燕绉等投效魏国的前韩国将领,终于抵达了雒城的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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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0章:诸将投魏  二合一

        “臣张启功,幸不辱命,特来向陛下复命。”

        在甘露殿内的书房,张启功朝着魏王赵润拱手而拜。
        “启功,你做得很好。”

        赵润点头称赞道。

        其实早在一个月前,赵润便收到了张启功从韩国派人送回来的消息,得知秦开、乐弈、燕绉、司马尚等韩国将领,已被张启功、北宫玉二人说服,投诚了他魏国。

        “承蒙陛下嘉奖,臣惶恐。”

        张启功谦逊地说道。

        “没什么好惶恐的,就如朕当日所言,有功就要赏、有过就要罚。此番你协助赵疆等人覆亡韩国,又策反秦开、乐弈等人,实功不可没,朕便加封你谏议大夫之职……”

        谏议大夫,也就是拥有直接向君主进谏权力的大臣,像内朝的大臣们,各个都谏议大夫的加官,与其说是一种官职,还不如说是一种特权,或者荣誉。

        事实上,张启功最初其实也有机会成为内朝大臣,但阴差阳错地,他成为了天策府的署官,所以一直以来,他这位‘天策府侧’的官员,并未正式获得谏议大夫这个‘朝廷侧’的加官,但其实嘛,张启功很早就拥有了直接向君主进谏的权力,算是有实无名。

        而如今,总算是名正言顺了。

        “多谢陛下。”

        尽管感觉这个赏赐有点轻,但张启功还是拱手谢恩。

        没想到魏王赵润摆摆手说道:“朕还未说完呢。”说着,他继续说道:“另外,朕知你乃黄池县人士,就赐你……食黄池之邑。谢恩吧,黄池侯。”

        『……』

        纵使张启功生性淡薄,在听到这话后亦惊地瞠目结舌。

        要知道,自从魏王赵润登基以来,虽然朝廷已经陆陆续续册封了不少侯爵,但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有名无实的虚侯,像他张启功这般获封「食邑」的侯爵,还真是头一份。

        更要紧的是,张启功乃是黄池县人士,此番魏王又封他「黄池侯」,这明摆着就是让他衣锦还乡,这可是何等光耀门楣的事啊。

        “臣、臣惶恐。”

        张启功忍着心中的激动,诚惶诚恐地拜道。

        “就像朕方才说的,这是你应得的,无需惶恐。”走到张启功面前,赵润将其扶起,旋即拍了拍后者的臂膀,笑着说道:“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朕就许你歇息一阵子,让你回黄池县安排一下,记得在朝廷庆功之筵前赶回来。……到时候,朕还有一件重要的事交给你。”

        “是,陛下。”

        张启功拱手而谢,旋即试探着问道:“臣斗胆请问,不知是何事?”

        “朕早知道你会问。”

        赵润笑了笑,走回龙案前,从龙案上拿起一叠纸,随手将其递给张启功。

        张启功恭恭敬敬地接过,在扫了两眼纸上的内容后,脸上露出几许狐疑之色,不解地看着赵润:“《魏秦停战协议》?”

        “唔。”

        赵润点了点头,解释道:“朕原本已调兵准备与秦国扩大战事,但没想到,秦王主动与我大魏交涉,希望暂时使两国休兵。”

        张启功乃睿智之人,一听就感觉这件事不太对劲,皱着眉头说道:“秦国在此时与我大魏休战?这……恕臣说句不该说的,秦国难道不应该趁我大魏虚弱之际,加紧进攻么?”

        “因为秦国明白,再打下去,无非就是一死一伤的局面。因此,秦王希望与我大魏暂时休战,希望将我大魏的注意,转向齐楚……而他,便可趁机进攻巴蜀。”

        “巴蜀?”张启功皱了皱眉,旋即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说道:“想必是为了巴蜀的粮食。”

        “不错。”

        赵润点了点头,笑着说道:“虽然我大魏与秦国签署了停战协议,但并不表示我大魏不可以从中搅和。朕……有意派你前往巴蜀,负责此事。”顿了顿,他又补充道:“秦国是我大魏的敌人,而巴人,亦是我魏人的仇敌,你明白朕的意思么?”

        张启功听懂了眼前这位君主的言外之意,颇有些兴奋。

        见此,赵润又说道:“你去巴蜀时,尽量莫要调用我大魏的军队,你可以指使南阳的羯人,此事,朕日后会知会川北联盟,叫博西勒派人协助你,与南阳的羯族人交涉……不过,为以防万一,你必要之时也可以调动「黔地」的魏军。”

        “黔地?”

        张启功愣了愣,心说我魏国有军队在黔地么?我怎么不知道。

        似乎是看穿了张启功的心思,魏王赵润笑着说道:“以往黔地并没有我大魏的驻军,但日后就有了……”

        是的,黔地,乃是魏国所知的盛产石油的地方,以往魏国没有能力占据那片土地大力开采,但现如今,他魏国已完全有这个实力,因此,魏王赵润希望尽快让黔地那片在世人眼中的贫瘠之地归属魏国,大力开采相应资源。

        若是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派往黔地的,将会是商水军系的军队。

        “前往巴蜀之事,眼下并不着急,你可以安排好其他事,再前往巴蜀。”赵润笑着说道。

        “是,陛下。”

        拱了拱手,见眼前这位君主再无下文,张启功这才说道:“陛下,此番除秦开尚驻守在渔阳,并未跟随微臣一同前来雒阳,其余愿归顺我大魏的诸将领,皆已携带家眷,来到了雒阳……”顿了顿,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眼前这位君主,口中说道:“虽然秦开因为驻守渔阳不能亲来雒阳,但他愿意归顺我大魏,这是他亲笔书信。”

        赵润接过了书信,旋即吩咐守在甘露殿外的虎贲禁卫统领燕顺、童信二人道:“燕顺,童信,你二人送黄池侯,顺便再将乐弈、燕绉、司马尚等诸将领请到此地。”

        “遵命。”燕顺、童信二人依言走入殿内。

        张启功并未婉言谢拒——其实他也明白,事实上他才是那个‘顺便’,但这种事,没有必要说破。

        更何况,此番他收到的嘉奖,已经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纵使是此时此刻,他心中仍有些不敢相信。

        待张启功告退之后,赵润趁着召见乐弈等人空档,遂拆启了秦开的书信,仔细观瞧。

        对于秦开此番并未跟随张启功等人前来觐见,他并不在意,毕竟韩国被他魏国打成那样,难保草原上的异族不会对韩国趁火打劫,秦开驻守在渔阳,无论是对韩国、对魏国、乃至对整个中原,都是一件有助益的事——在对待草原民族这件事上,中原人的态度一直以来都是很团结的。

        至于秦开在信中所言,并不出乎赵润意料,无非就是强调草原民族对中原的威胁,恳请他给予各种支持。

        值得一提的是,从字里行间中,赵润感觉出秦开有些不安——大概是此番并未亲自前来觐见他而感到有些惶恐不安,鉴于此,赵润决定亲笔写一封回信,安抚秦开,使后者能毫无顾虑地镇守边界,威慑草原民族。

        就在赵润提笔写着对秦开的回信时,虎贲禁卫统领燕顺迈步走入了殿内,拱手抱拳启禀道:“陛下,乐弈、许历、靳黈、司马尚、燕绉、公仲朋、田苓等将领,皆已在殿外恭候。”

        “请他们进来吧。”赵润头也不抬地说道。

        “都、都请进来么?”燕顺有些犹豫地问了句。

        赵润闻言抬头瞧了一眼燕顺,顿时就猜到了燕顺的顾虑,笑着说道:“彼拖家带口前来我大魏,乃是诚心归降,无需防这防那的。……快去吧。”

        “……是。”

        燕顺抱拳而去,片刻后,便领着乐弈、许历、靳黈、司马尚、燕绉、公仲朋、田苓等七八人进入了书房。

        可能是心中仍有一丝的顾虑,燕顺、童信二人紧跟着诸将进入书房后,就站在书房的两个角落,与赵润身边的近卫大将褚亨形成三角之势,防止乐弈等人骤然发难。

        事实证明,燕顺、童信二人真的是想多了,至少此番前来魏国的乐弈、许历、靳黈、司马尚、燕绉、公仲朋、田苓等人,谁也没有像雁门守李睦那种希望力挽狂澜的心思——在对国家忠心耿耿的李睦反而被国内各阶层联合起来逼死之后,这些位将领就已经对韩国彻底绝望了。

        再说乐弈、燕绉等人迈步来到甘露殿的书房后,他们心中亦难免有些紧张,毕竟他们即将见到的,乃是魏国的君主赵润。

        虽说在以往魏韩两国的战争中,这些位将领或多或少都与这位魏国的君主打过交道,但在近距离见面,还真没有几次。

        似乎唯一一次近距离见面的,便是在第三次魏韩战争的尾声,在魏王赵润与韩王然这两位君主这两位二王相会的时候。

        那时的赵润,还只是魏国的太子储君呢,这一晃,已经十余年了。

        “诸位稍等片刻,待朕写完这封信。”

        在听到乐弈等人进来的动静后,赵润抬头笑着说道,随后又示意大太监高和,请乐弈等将领在殿内就坐。

        『……』

        在寂静的殿内,诸韩国将领瞅瞅正在奋笔疾书的魏王赵润,颇有些面面相觑。

        大约过了半柱香工夫,魏王赵润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毛笔,在吹了吹书信上的墨迹后,吩咐高和道:“立刻派人将这封信送往渔阳,交予秦开将军。”

        『秦开?』

        听到这个名字,在座的诸韩国将领们纷纷扭头看了过来。

        见此,赵润亦不予隐瞒,遂笑着解释道:“秦开将军虽并未与诸位一同前来我雒阳,但是送来一封书信,朕觉得秦开将军对朕或仍些顾虑,是故,朕亲笔写一封回信,宽慰秦开将军……”

        『原来如此。』

        在赵润如此直白的解释下,诸将哪里还会不明白。

        此时,就见赵润拍了拍手,起身走向乐弈等人,笑着说道:“一个月前,朕收到了张启功的书信,得知诸位良才愿意投奔我大魏,诸位可知朕当时是何等欣喜?……有诸位良才相助,何愁大业不成?”

        『魏王……挺好说话的嘛。』

        殿内诸将面面相觑,毕竟世俗传论,眼前这位魏国君主的脾气可不怎么好,没想到竟然如此平易近人。

        就在诸将皆思忖着该怎么接话时,就听乐弈面无表情地说道:“败军之将,不敢言勇。……魏王陛下口中的‘良才’,乐某愧不敢当。”

        在燕绉、靳黈、司马尚等人有些惊悚的目光注视下,魏王赵润深深看了一眼乐弈,忽然问道:“是因为庄公的事么?”

        “什么?”乐弈微微皱眉问道。

        “朕从乐弈将军的话中,听出了几丝怨恨之意。”压了压手,示意燕绉等人无需急着替乐弈解释,赵润感慨地说道:“我大魏军队是如何攻陷上谷郡的,此事朕亦有所耳闻。张启功以离间计加害了庄公韩庚,才使釐侯韩武对乐弈将军心生疑虑……这确实也并非什么光彩的事,但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我大魏也只能出此下策了。”说着,他面向乐弈,诚恳地说道:“朕无法使庄公韩庚死而复生,朕唯一能做的,只能善待其家眷。倘若乐弈将军心中仍有愤恨,朕愿替张启功向庄公的家眷致歉。”

        这一番话,说得乐弈与其余韩国诸将颇为动容。

        良久,乐弈摇头说道:“魏王陛下误会了,乐某并未对此心存怨恨,更何况,魏王陛下已许庄公的后人日后衣食无忧。……只是乐某生性淡凉。”

        说实话,乐弈对于庄公韩庚之死确实心存怨恨,当日在被张启功劝降时,他非但没有杀张启功为庄公韩庚报仇,而是理智地选择了投奔魏国,这也只是无奈之举——因为他明白,倘若执意与魏国作对,那么下场,无论是他,亦或是庄公韩庚的家眷,都只有死路一条。

        可此时此刻,听到眼前这位魏国君主如此诚恳的话,乐弈心中的怨恨,也就逐渐消退了。

        那可是魏王,魏国的君主,强势的魏公子润,这等人物亲口致歉,谁还能奢求更多?

        是故,他掩饰道:“乐某是真心觉得,似我等败军之将,不值得魏王陛下如此器重。”

        “败军之将?呵呵。”

        赵润笑了笑,目光在诸将脸上一一扫过,旋即开口说道:“洪德二十年,韩将靳黈率军十余万,于三个月内,攻陷河东,当时除「安邑」仍在我国北一军手中外,其余县城尽数沦陷。后驻守「临汾」,我大魏将领姜鄙率军攻打……”

        赵润徐徐讲述靳黈当年的战绩,让靳黈微微一愣。

        与明显倾向魏国的《轶谈》所记载的故事完全不同,韩将靳黈,根本不是那些故事中的丑角,此人是第一次魏韩北疆战役的统帅,曾经压得魏国喘不过气来,当时几乎全靠魏将姜鄙与其麾下北三军(魏上党军前身)奋不顾身的搏杀,才迫使靳黈采取战略撤退。

        “洪德二十年,韩将公仲朋、田苓镇守孟门关,先后遭到我国将领赵疆、南梁王赵元佐的进攻。……赵疆麾下山阳军猛攻孟门关数月,却依旧无法攻克此关。”赵润的目光,转向公仲朋、田苓二将。

        只见在诸将复杂的神色下,赵润细细讲述在座诸将曾经的战绩,这让在座诸将心有容焉之余,亦对这位魏国君主的博闻强记感到吃惊。

        同时,他们对眼前这位君主竟然如此清楚自己等人的事迹而有所感动。

        在最后,赵润诚恳地说道:“朕从不敢小觑韩国,甚至于,朕对韩国从来都是心存敬意,因为韩国一直以来,都在默默地替整个中原抵挡草原上的异族,近七成的草原异族,皆被韩国挡在中原之外。若非有此等拖累,我大魏根本无法战胜韩国……诸位皆是韩国的栋梁,朕诚心希望,诸位能为我大魏效力。”

        『……』

        在听了赵润的话后,在座的诸将们彼此相视。

        他们发现,自己亦或是在座的诸位同僚,似乎都不排斥为眼前这位君主效力,因为,眼前这位君主这般的礼遇,实在是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啊。

        在彼此瞧了几眼后,诸将齐声说道:“我等,愿为陛下效力,为大魏效力。”

        其中,亦包括唯一一个从始至终没有与其余诸将有任何眼神交流的乐弈。

        见此,赵润心中大喜,顿时吩咐大太监高和命人在甘露殿的偏殿摆上酒席,权当为乐弈等人接风。

        另外,赵润亦命人召来了他的宗卫将领们,陪同乐弈等人一同饮酒。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似乐弈等人投奔魏国这件事亦是如此。

        起初,乐弈、燕绉、司马尚等人心中皆有所顾虑,但当真正迈出这一步后,接下来的事,反而就变得简单多了,尤其是在几杯热酒下肚后,乐弈等降将们,与卫骄、吕牧、穆青等宗卫出身的将领们,关系一下子就变得亲近起来。

        “司马(尚)将军,听说你跟河西守司马安,其实皆是「曲梁侯司马防」的后裔?”

        “唔……这个不太清楚,不过我祖上,据说确实从曲梁内迁的……”

        “乐(弈)将军,听说贵祖上亦是我魏人?”

        “确有此事。”

        “我就说嘛,怪不得乐将军麾下的北燕军,怎么瞧都像是我大魏的军卒……”

        “靳黈将军,嘿嘿,好久不见了,当年在上党,可是差点就被你与暴鸢几人给围死了……”

        “这个……彼此各为其主,还请穆青将军见谅。”

        “瞧你说的……”

        在彼此聊开之后,甘露殿偏殿内的气氛,亦逐渐地就热闹了起来。

        在筵席中,魏王赵润看着逐渐已消失拘束的诸降将们,心中有种莫名的豪情。

        原因很简单,无非是在吸收了这些位韩国的将领后,他魏国的军队将变得更加强大。

        他已经有所设想,准备将桓虎、陈狩调到睢阳,令其负责攻伐楚国的战争。

        至于乐弈、司马尚、靳黈等人,则调到巨鹿,负责攻伐齐国的战争。

        虽然桓虎的人品确实有问题,但不可否认,这是一位极具战略眼光的统帅,而乐弈,更是一位比较桓虎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统帅。

        当然,之所以说是设想,只是因为魏国目前尚无余力复攻齐楚,毕竟抚恤与犒赏已经耗尽了国库所剩无几的款项,甚至于为此朝廷还背上了一笔负债。

        但这只是暂时的窘境,一到两年之后,他魏国就能恢复元气。

        介时,便是他魏国兵吞齐楚、一统中原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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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1章:庆功筵  二合一

        两日后,朝廷正式颁布了有关于抚恤与犒赏的政令,并陆续对「将」级以下的将官做出了战后的犒赏,这份犒赏主要还是体现在田地、府宅以及职务两方面,像金银、丝绸这种实际性的犒赏,反而是其次。

        值得一提的是,为了使魏人牢记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魏王赵润亲自下令兵铸局再一次打造了几批具有纪念意义的短剑。

        这些纪念用的短剑,选用铜作为材质、长短约一掌左右,两侧并未开刃,剑身末端铭刻有「卫国战争英雄」的字样。

        魏王赵润希望朝廷将这些短剑发放给所有参与战场战争的魏国士卒,无论是正规军士卒,亦或是民兵,或者私军,以此感谢他们在这场战争所做出的贡献。——至于那些已牺牲的士卒,则交予他们的家眷。

        对此,魏国朝廷曾向魏王赵润提过异议,毕竟这场战争,他魏国总共动员的士卒——包括正规军、民兵、私军等等,人数其实也接近一百万,而这意味着,魏国需要打造一百万柄这类的纪念短剑,而这,会导致捉襟见肘的国库变得更加艰难。

        但很显然,这个世上不存在能扭转魏王赵润想法的人,在这位君主做出最终决定后,虽然朝廷认为此举是一件‘付出大而回报小’的事,亦只能照办。

        不得不说,在这件事上,朝廷与魏王赵润出现了一些分歧,因为前者更多的考虑利益,而后者,考虑的一种精神上的东西。

        事实上,魏王赵润一直以来都在加强国人在精神方面的团结、坚强,以及对国家的归属感与认同感。

        可能是本着「既然要做那就一步到位」的想法,魏王赵润又亲自设计出了几款‘英雄短剑’。

        比如大梁禁卫军,包括那些在大梁战役中牺牲的男儿们,在战后都能得到一款铭刻有「永不陷落之城」的英雄短剑;而赵疆、韶虎、屈塍等人所率领的「伐韩军队」,则能得到一款铭刻有「东征凯旋」的英雄短剑。

        除此之外,还有几款英雄短剑,来纪念这场战争中的重要胜利。

        比如云中守廉驳、九原守冯颋、朔方守赵成岳等人「夺回原中要塞」,比如河西守司马安、河东守魏忌挡住秦国军队,再比如魏王赵润亲自率领三十几万魏国军队,在本土击败了诸国联军,等等等等。

        不得不说,魏王赵润的‘任性’,使得魏国朝廷在原有的基础上,还要付出一笔巨大的开支。

        但赵润认为,这一切都是值得的:这些英雄短剑,势必会在那些士卒的手中,作为传家宝一般的东西被传承下去,连带着魏国那份「坚强不饶」的精神,传给下一代、下下一代的魏人。

        只要魏人团结一致,没有人能够击败魏国!

        没有人!

        十二月初一,朝廷在王宫的紫宸殿开设庆功筵席,宴请这场战争的有功之士。

        由于场地原因,此番朝廷只宴请了千人将以上的各军将领,可即便如此,朝廷还是将筵席的桌子摆满了整个紫宸殿外的广场。

        至于各军士卒,朝廷自然也不会将其遗忘,为此,朝廷征调了户部、肃氏商会、文氏商会等他魏国绝大多数的运输船,将羊肉、蔬菜、烈酒等物,送到各个军队的驻扎地,不限量发放给魏军兵将,举国同庆。

        在紫宸殿召开庆功筵席时,似乐弈、燕绉、靳黈、司马尚等刚刚投奔魏国的将领,亦受邀出席。

        说实话,这些位将领难免感觉有些尴尬,毕竟无论怎么说,他们确确实实是被魏国给击败了,以失败者的角色参加胜利方的庆功筵席,这着实有些奇怪。

        但没办法,他们必须出席这次筵席,毕竟他们必须融入到魏国军方,融入到魏国的这些兵将们当中,否则,必定将影响他们日后在魏国的仕途。

        由于是提前了整整两个月告知了各军将领,因此,驻扎在魏国各地方的将领们,纷纷赶回雒阳,出席了这次筵席。

        比如朔方守赵成岳、九原守冯颋、云中守廉驳、上党守姜鄙、河西守司马安、河东守魏忌等等等等,就连卫国的卫邵、卫郧、卫振,以及鲁国(非旧鲁国)的季武,在收到了邀请帖后,亦急急忙忙赶回魏国王都雒阳,参加这场盛世。

        毫不夸张地说,这场庆功筵席,囊括了魏国至少九成的将领。

        “燕王到!”

        “鄢陵军屈塍将军到!”

        “同为鄢陵军的晏墨将军到!”

        “同为鄢陵军的孙叔轲将军到!”

        “魏武军韶虎将军到!”

        “魏武军龙季将军到!”

        “桓、桓虎将军到!”

        “陈狩将军到!”

        “桓王到!”

        ……

        只见在宫门处,这些魏国大大小小的将军,在宫门前下了坐骑,谈笑风生地联袂进入了王宫,朝着紫宸殿的方向而去。

        不得不说,当在紫宸殿内看到桓虎、陈狩,以及前韩国将领乐弈、燕绉、司马尚等人时,不少魏国将领都有些发愣,相比之下,卫国的卫邵、卫振、卫郧等人出现在这座宫殿内,就显得并不出奇了。

        这不,云中守廉驳、九原守冯颋,就看到了乐弈、燕绉、司马尚等旧日的同僚,惊地险些连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你等几人怎么会在这里?”廉驳吃惊地问道。

        面对着廉驳那近乎质问的询问,乐弈依旧还是他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闻言淡淡说道:“那你又为何会在这里?”

        “老子是听说这次宴席有不少平日里弄不到的好酒……”廉驳浑不在意地说道。

        确实,以廉驳的性格来说,要不是听说这次宴席中有上好的酒水,恐怕他根本懒得来雒阳参加这次宴席。

        “因为酒么?”

        乐弈嗤笑一声,也不知是褒奖还是嘲讽地说道:“还真像是你的为人。”说着,他转头看向九原守冯颋。

        冯颋当然明白乐弈的意思,讪讪笑了笑。

        他当然是为了赏赐而来的,毕竟他跟随廉驳夺回原中要塞,随后又咬住了秦国武信侯公孙起的尾巴,这可也是一件不小的功劳。

        记得在来的时候,他曾经思忖过,要不要设法从九原调到内地——虽然他在九原郡确实很自由,除了廉驳这个匹夫总是欺负他以外并无掣肘,但他还是希望能调到离雒阳近一点的地方,毕竟边塞实在是太贫穷了。

        就当他们正聊着的时候,朔方守赵成岳来到了殿内,瞧见廉驳、冯颋二人,笑着走上前来打招呼:“廉驳将军、冯颋将军,两位几时来的?”

        因为想趁机机会回雒阳与兄长赵成宜聚一聚,因此,赵成岳提早了十日便从朔方郡出发返回王都,并未与廉驳、冯颋二人同行。

        不像廉驳,将云中郡的事物都丢给副将,独自一人来到冯颋的九原郡,完全是蹭着冯颋的车队前来王都的。

        “与你兄长聚过了么?”

        廉驳笑哈哈地与赵成岳打着招呼。

        毕竟朔方、九原、云中紧挨着,尤其是胡人进犯时,三郡还会联合出兵讨伐,因此,廉驳对赵成岳这个作战勇猛的晚辈颇有好感。

        在廉驳看来,赵成岳比只懂得躲在后面的冯颋勇猛多了。

        “聚过了,这几日我就是住在我兄长的府上。”说着,赵成岳指了指西席那边,笑着说道:“本来我想把兄长拉过来,但兄长说,他是身居后方的文官,无资格坐在「东席」……”说着,他瞧见了乐弈、燕绉等人,颇有些好奇地问道:“廉驳将军,这几位是?”

        只见廉驳舔了舔嘴唇,带着几分坏笑说道:“皆是廉某曾经的同僚。……我跟你介绍一下,这位可是大名鼎鼎的北燕守乐弈,这位是巨鹿守燕绉……”

        听闻此言,赵成岳脸上露出了惊骇之色,下意识就伸手摸向腰间,却忽然想起佩剑早已在宫门处就已接下,交给了禁卫军。

        瞧见这一幕,廉驳哈哈大笑道:“别慌别慌,殿内殿外有诸多的禁卫军,然而这几个家伙却能出入自如,你还不明白么?”

        “呃?”赵成岳愣了愣,旋即顿时恍然,立刻就解除了戒备,歉意地对乐弈等人说道:“抱歉,诸位将军……”

        此时,廉驳拍了拍他的肩膀,朝着乐弈等人介绍道:“这位是禹王赵佲的二公子,朔方守赵岳,是一个作战很勇猛的年轻人,比你勇猛多了,靳黈。……别躲了,老子早瞧见你了。”

        “原来是赵佲大人二公子……”

        听到这话,乐弈等人看向赵成岳的目光中出现了几分敬意。

        可能在乐弈、廉驳,包括已故的雁门守李睦等将领眼中,魏国真正称得上“劲敌”的将帅,恐怕也就只有南梁王赵元佐、禹王赵元佲,以及魏公子润三人,其余的,哪怕是司马安、韶虎等人,都差了那么一点。

        当然,这种‘轻视’就算是在北原十豪内部其实也一样——廉驳为何频繁冯颋,任意揉捏?说到底还不是看不起他么。

        片刻后,在内侍监的指引下,各位将军按照战功大小、以及各「军系」的关联陆续就坐。

        在东侧的首席,坐着禁卫军总统领卫骄,同席的有大梁禁卫军统领周骥、副统领侯聃,而在这三人身后的席位中,则坐着参加了「大梁战役」的将领,比如何苗、朱桂、成陵王赵燊父子、上梁侯赵安定父子等等。

        东侧的次席,乃是燕王赵疆的席位,同席的有魏武军的韶虎、鄢陵军的屈塍,在其身后的席位中,坐着河内军、鄢陵军、以及湖陵水军其余将领,比如曹焱、晏墨、孙叔轲、李岌、周奎、蔡擒虎、李惑、陈汜等人。

        除此之外,还有唯一一位坐在东侧席位中的文官——天策府右都尉、谏议大夫、黄池侯张启功。

        廉驳、冯颋、赵成岳以及他们麾下将领的坐席,被安排在东侧的第三席,毕竟他们从秦国军队手中夺回了原中要塞,重新控制了河套地区。

        而在他们之后,便是河西守司马安、河东守魏忌、桓王赵宣这一系的将领。

        在这一队中当中,廉驳又看到一个熟面孔,而且还是曾经让他恨得咬牙切齿的熟面孔,即当年因为利益而听取了康公韩虎的命令、背叛了他的那位原副将,后来的太原守乐成。
        “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碰到你。”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廉驳对乐成虽然谈不上仇人,但他恨乐成却是真的,谁让乐成当年背叛了他呢。

        “乐某亦感觉颇为意外……廉驳将军别来无恙啊。”

        说着这话,乐成扫了一眼不远处的乐弈,朝着后者微微点了点头,因为论亲份,乐成乃是乐弈的堂兄。

        “乐成,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随着一声询问,桓王赵宣带着骆瑸、周昪以及阳邑侯韩徐等人,来到了这边。

        “只是碰到了曾经的老上司而已,桓王殿下。”

        乐成轻笑着回答道。

        桓王赵宣走近几步,看看廉驳、又看看乐成,似和事般说道:“时候不早了,先入座吧。……乐成将军?”

        “是。”

        乐成点了点头,旋即看着廉驳,笑着抱拳说道:“廉驳将军,那就暂别了。”

        而此时,赵成岳好似亦看出了什么,在旁劝低声说道:“廉驳将军,今日乃庆功筵席,有什么恩怨不如放到来日吧……”

        廉驳微微点了点头。

        虽然他看似五大三粗、且打仗时很多时候亦倾向于最直接的战术,但这并不意味他是个脑袋空空的莽夫,就拿方才的事来说,廉驳一看就知道乐成、韩徐二人是傍上了魏王赵润的弟弟桓王赵宣。

        当然,单单桓王赵宣的名头,倒也吓不住他廉驳,毕竟他廉驳如今在魏国的人脉亦不小,比如魏武军的韶虎、河东守魏忌,甚至于魏王赵润,都与他关系不错。

        但正如赵成岳所劝说的,似今日这种日子,实在没有必要因为旧日的恩怨跟乐成闹出什么矛盾,甚至于为此得罪桓王赵宣。

        “想不到,乐成、韩徐亦投奔了魏国……呃,大魏。”

        看着乐成、韩徐二人远去,燕绉感慨地说道。

        他此时忽然想到,第一代的北原十豪除李睦、马奢、暴鸢、剧辛以外,其余似廉驳、秦开、乐弈、靳黈、冯颋,包括他燕绉,最终皆投奔了魏国。

        而在第二代北原十豪中,取代了廉驳的乐成,接替了马奢的许历,接替了剧辛的司马尚,亦投奔了魏国。

        也就是说,两代北原十豪整整九位豪将,最终皆投奔了魏国。

        这让燕绉有种莫名的感慨:或许,魏国当真是天下的大势。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后,待等殿外传来“陛下驾到”的唱报声后,嘈杂纷乱的紫宸殿,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只见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魏王赵润从紫宸殿外徐徐走入,迈步走向殿内尽头的主位。

        待坐定后,因为内朝大臣杜宥病重而代替他主持这次庆功筵席的介子鸱,沉声喝道:“诸将臣参见君主。”

        话音刚落,便听殿内无数朝臣、将领,或拱手、或抱拳,齐声唤道:“臣等(末将)拜见陛下。”

        其中,亦包括已投奔魏国的桓虎、陈狩、乐弈、燕绉、乐成、韩徐、季武、卫邵、卫郧、卫振等人。

        “诸卿平身。”

        赵润虚抬右手,示意诸朝臣、诸将领坐回坐席,旋即,他环视殿内的各文臣武将,心中泛起阵阵莫名的豪情。

        他诞生时,正是洪德年间的初期,那时他魏国刚刚经历过「大梁内战」、「南燕叛乱」两场使国家伤筋动骨的内乱。

        那时他魏国,举国上下只有八万余正规军,在北方韩国、南方楚国两者的威胁下瑟瑟发抖。

        而在三十几年后的如今,他魏国已掌控韩、卫两国,且吞并了鲁国,将韩、卫、鲁三国的良才尽皆囊括。

        这让赵润不禁想起了他那位父王,二十天如一日兢兢业业治理国家的父王。

        『若是父王还有六叔、五叔,他们能看到我大魏今日的强盛就好了……』

        赵润暗自感慨。

        “陛下?”

        见赵润久久没有说话,似有些走神,介子鸱连忙用眼神示意大太监高和,让后者低声提醒这位陛下。

        在高和的提醒下,赵润回过神来,环视着殿内诸文臣武将,轻笑着说道:“今日,想必不少人看到了一些生面孔,比如季武将军、桓虎将军、乐弈将军、燕绉将军……但诸位无需心存疑虑,这些位将军,已投奔我大魏,他们的投奔,将会使我大魏,变得更加强盛!”

        “或许有人会说,难道我大魏还不够强盛么?我大魏已是中原的霸主……然而朕却要说,我大魏还不够强盛,远远不够,因为,至今还有人妄图挑战我大魏、威胁我大魏,比如齐国、楚国以及秦国!……真正的强大,是要我大魏的敌人,丧失与我大魏作对的信心,要使他们,一听到我大魏的名号,就心存畏惧!”

        端起案几上的一杯酒,赵润缓缓走下王阶,口中继续说道:“世人都说朕霸道残暴,但却没有几人知晓,朕年幼时并无什么大志,只想着终日坐拥美姬,过一世犬马声色的日子……”

        『……』

        听到这番话,殿内诸文臣武将,至少八成露出了惊骇之色。

        尤其是乐弈、季武、桓虎等刚刚投奔魏国,且对魏王赵润并不怎么了解的将领。

        他们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横扫中原、令中原诸国瑟瑟发抖的魏公子润、魏王润,其年幼时居然是一个并无大志的人?

        开玩笑的吧?

        “朕并没有说笑,当一个盛世纨绔,的确是我朕曾经唯一的志向。但是后来,朕忽然发现,朕想当一名纨绔子弟,并不容易,因为当时我大魏太弱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韩国、被楚国给覆亡了,到时候,朕就只能当一个亡国纨绔了……”

        赵润自嘲地笑了笑,见此,殿内诸人亦配合地给予了一些笑声。

        压了压手,待殿内的笑声逐渐消失后,赵润继续说道:“这些年,在我大魏逐渐强盛之后,朕亦难免有些安于现状,因为就像朕所说的,朕其实并无什么大志,只希望能妥善治理国家,使治下的百姓能安居乐业、远离战火……但这次的战争,却犹如当头一棒,朕此时方才明白,你不害人、人未必不会害你,怀疑、恐惧、欲望,这些人的情感,都有可能引起战争,就像这次诸国联军征讨我大魏……虽然我大魏赢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但却有近百万国人因此丧生。”

        “……朕很愤怒,前所未有的愤怒。我大魏从未兴不义之兵,可为何依旧无法避免战争?朕思忖良久,最终得出结论,我大魏……不,应该说整个中原,它之所以战乱不断,是因为中原内诸国林立,各种不同的立场、利益,才导致了永无休止的战争。我大魏想要得到永远的安定,就唯有一条路……摧毁所有与我大魏为敌、或阻碍我大魏的敌人!使我大魏的旗帜,插遍整个中原;使天日照拂之下的大地,皆成为我大魏的国土……若假以时日,全天下皆称魏人,那么中原,自然也就再无战乱。”

        “这注定是一条孤独而艰难的道路,朕由衷希望,在座的诸位,以及我大魏万万千千的子民,能辅佐朕走完这条路。”

        “或许朕穷尽一生,仍无法完成这个壮举。但朕还有儿子,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子孙孙无穷尽,终有一日,我大魏能囊括整个天下,使中原再无战乱!”

        『……』

        听到赵润这一番话,殿内诸文臣武将皆目瞪口呆,他们皆被魏王赵润这一番豪言给震慑住了。

        纵使初投魏国的乐弈、燕绉、司马尚等人,此时感觉眼前这位君主有些与众不同——曾经,韩国的君主韩然曾带给过他们这样类似的感觉,但眼前这位魏国的君主,却好似比韩王然更加纯粹。

        这是一位,在真正意义上说,以胸襟可容下整个中原的君主。

        而此时,就见赵润举起了手中的酒樽,在环视一眼殿内的诸文臣武将后,高声喝道:“敬我大魏!”

        殿内诸文臣武将,包括在殿外广场上魏国各军兵将们,纷纷举起了手中的酒樽、酒盏。

        “敬我大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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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2章:齐楚的对策  二合一

        当魏国正在庆贺取得了「第二次中原大战」的胜利时,齐楚两国,却在因为魏国那无可遏制的强大而为之战栗。

        先说齐国,其实在这次战争中,齐国的兵力损失并不严重,前前后后加在一起,齐军士卒的伤亡可能也只有寥寥两三千人而已。

        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除了前期田耽有预谋地可以保留己国军队的实力以外,更多地得感谢楚国上将项末,毕竟正是后者在决战当日,下令楚军为齐国军队断后,这才使得齐国军队能幸免于难。

        同理还有越国的东瓯军,齐越两军,皆因为最后得到了楚国上将项末的‘庇护’才能全身而退。

        联军战败之后,田耽赶在魏卫鲁两国联军收复宋郡之前,迅速向东撤离,在经过宋郡之后,返回了齐国本土。

        途中,田耽命人将「联军溃败」的噩耗,连夜送到齐国的王都临淄。

        此时,魏国将领赵疆、屈塍二人,仍在率领河内军、鄢陵军攻打齐国,但由于魏将庞焕收到了南梁王赵元佐的书信,不顾赵疆这位主帅的命令擅自将军队调回了魏国,这就导致赵疆、屈塍二人的兵力不足以对齐国造成太大的威胁,以至于战况难免僵持了下来。

        待等到田耽率军返回齐国之后,魏将赵疆的「覆齐战略」,可以说已经彻底是失败了。

        是故,后来赵疆收到魏王赵润的命令后,才会毫不犹豫地退回巨鹿北郡。

        至此,第二次中原大战就此结束,齐国幸免于难。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魏将赵疆、屈塍退回了巨鹿北郡,但临淄却丝毫没有因此而松口气,原因莫过于田耽派人送回来的噩耗。

        在临淄宫内,齐王白手执着田耽的书信,环视在殿内两侧跪坐的诸士卿,语气莫名地说道:“联军战败了,更准确地说,是被魏国击溃了……”

        殿内,蒙召而来的左相赵昭、右相田讳,以及其余高傒、鲍叔、管重、连谌几位大臣,闻言皆不由地呼吸一滞。

        可能对于左相赵昭来说,这还算是一个好消息,毕竟联军溃败,就意味着他的故国魏国取得了这场战争的最终胜利,但对于此刻殿内其余人来说,那就是不折不扣的噩耗了。

        “怎么会?”

        右相田讳先提出了质疑。

        倒不是他不相信堂弟田耽,只是因为他实在不敢相信魏国竟然能在那种情况下击溃诸国联军。

        要知道,此番攻伐魏国的诸国联军,其总兵力可是将近一百五十万人呐!

        而魏国呢?魏国有至少八成的精锐被派往攻伐韩国,国内几乎没有剩下多少兵力,在这种情况下,魏国居然还能击溃诸国联军?

        齐王白看了一眼田耽,在长长吐了口气后,说道:“田耽将军在信中,分析了这次联军战败的原因。首先,所有人都低估了魏王赵润在其国内的威望,他凭借着一份征兵令,轻而易举地就征募到了三十四万人跟随他出征;其次,在魏王赵润率领援军抵达大梁的当日,联军的主帅楚水君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以至于非但未曾抓住兵力悬殊的机会打败魏国,反而被魏王赵润击败,使魏国的援军在大梁站稳了脚跟;至于其三,也就是最关键的一点,鲁国的桓虎、陈狩二人,背叛了鲁国、背叛了联军,二人在私底下或早已被魏国收买,以至于在决战之日,桓虎、陈狩二人挟持了鲁国的季武,控制了鲁国的军队,并且,与卫国军队一起倒戈,终使魏国……匪夷所思地战胜了联军。”

        “……”

        听完齐王吕白转述田耽对联军战败的分析,殿内诸士卿面面相觑。

        良久,士卿管重皱着眉头说道:“鲁国……或将彻底倒向魏国。”

        包括齐王吕白在内,殿内诸人闻言看了一眼管重,或有几人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

        但最终,他们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他们也觉得,鲁国彻底倒向魏国的可能性非常大。

        原因很简单,桓虎、陈狩二人挟持了季武,向魏国倒戈,而现如今魏国已经取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假若季武并未被桓虎过河拆桥杀害的话,此人为了保全其家族不被魏国迁怒,很有可能顺势投奔魏国。

        而问题就在于,鲁国掌兵的大将,就只有季武、桓虎二人,倘若这两人果真一同倒向魏国,那么鲁国的新君公输兴,根本没有丝毫反抗魏国的能力,要么死,要么就像韩国那样臣服于魏国。

        而这也就意味着,长达近百年的「齐鲁同盟」,将在这一刻彻底成为过去。

        半响后,右相田讳拱手说道:“大王,此时当下令田耽分兵驻守泰山,且派人盯着鲁国的动静。”

        齐王吕白并非愚笨之人,一听这话就顿时明白了田讳的意思,皱着眉头说道:“右相,你的意思是,坐视鲁国倒向魏国,对此袖手旁观么?”

        右相田讳沉默了片刻,这才幽声说道:“大王,面对魏国,我国的军队仅能自保,怕是无力援护鲁国……倘若季武、桓虎二人并非倒戈魏国,臣会劝陛下援护鲁国,可他二人,已挟裹着鲁国的军队投降了魏国……”

        他没有说完,但齐王吕白却已明白了他的意思:眼下,鲁国的军队都倒戈魏国了,他齐国若是想要援护鲁国,最起码也得派出个十几万军队,而这还不能保证是否能保住鲁国;而另外一方面,他齐国却会因为调走十几万兵力,而导致防御力大减。

        所以说,此时援助鲁国,实在不是什么名字的主意。

        “大王可以劝说鲁王在魏国进攻时逃到我大齐……”士卿管重在旁建议道。

        “唔。”

        吕白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

        当日,他亲笔写了一封书信,派人送到了鲁国的王都曲阜,交给了当时还未投靠魏国的鲁王公输兴。

        拆开齐王吕白的书信看了一遍,鲁王公输兴的心就凉了。

        一开始的时候,鲁王公输兴是觉得齐国或有可能协助他鲁国抵御魏国,这不单单是因为「齐鲁同盟」,也是考虑到齐国的利益——毕竟他鲁国若是被魏国攻陷,齐国就得做好在家门口与魏国交战的准备。

        可没想到,齐王白最终还是放弃了援助他鲁国的打算,只是在信中劝说他:倘若事不可违,可逃到齐国,齐国会在时机合适时助其复国。

        『时机合适助寡人复国?』

        鲁王公输兴当时闷闷不乐,暗自冷笑连连。

        虽然公输兴的资质并不算高,但也不至于看不透这么浅显的事:齐王吕白之所以邀请他逃亡齐国,无非就是想得到他这个‘鲁国正统’而已。

        倘若是曾经那强大的齐国,公输兴或许会选择逃到齐国,借助齐国的力量,可问题是,目前就连齐国也在魏国的威胁下瑟瑟发抖,凭什么保证日后可助他复国?

        而就在这段期间,鲁国将领季武带着魏王赵润的劝告,前来劝说鲁王公输兴。

        于是乎,当从魏王赵润那边得到了「允许保留曲阜作为食邑」的承诺后,公输兴立刻就抛弃了齐国,倒向了魏国的怀抱。

        没有什么羞愧不羞愧的,毕竟鲁国根本就挡不住魏国的报复,与其被魏国派兵攻灭,还不如接受魏王赵润的善意,最起码还能让他公输一族保留一块封邑。

        而事实证明,鲁王公输兴的选择是明智的,魏王赵润在得知他愿意臣服后,赏赐了鲁郡六七成的土地作为降格后他这位鲁地封国郡王的领地——虽然王位被降格、领土也缩小了一半不止,但公输兴已经心满意足。

        至少跟逃亡齐国的亡国君主相比,这已经是天壤之别。

        “日后齐国的书信,就无需再送到寡人……唔,本王这边了。”

        在投奔魏国之后,鲁王公输兴这般对他手底下的人说道。

        几日后,因为鲁王公输兴对国内下达了诏令,明确表示「德品不如魏王、愿臣服于魏国」的意思后,鲁国就此被划为了魏国的领土。

        在得知这件事后,齐王吕白与诸士卿们叹气不已。

        虽然齐王吕白口口声声在指责公输兴「罔顾齐鲁两国情谊」、「卖国求荣」,但事实上,他们都能理解公输兴的做法。

        只是出于齐国的利益,他们才不能接受而已。

        但无论能不能接受,鲁国并入魏国这已经是注定的事实。

        因此,齐王吕白再次召见诸卿,询问对策。

        此时对于齐国而言,局势确实相当严峻:韩国臣服于魏,卫鲁两国亦臣服于魏,虽然魏国暂时还未对齐国采取任何报复手段,但殿内诸人都明白,这只是因为魏国在这场仗中损耗巨大的关系,过不了多久,魏国就会再次出兵攻打齐国。

        对此,士大夫连谌建议道:“大王,臣认为我大齐当派人与魏国交涉。”

        “交涉?”

        吕白冷哼一声,不悦地说道:“献上战争赔偿,向魏国俯首陈臣?”

        说完之后,他又思忖了一下,目光在左相赵昭身上停留了一下,旋即询问右相田讳道:“右相,你觉得呢?”

        右相田讳捋了捋胡须,沉声说道:“如连谌大人所言,派人与魏国交涉,承认战败,献上赔偿,倒也不失是缓解齐魏两国关系的办法。……但问题是,魏王恐怕不会接受。”说着,他环视了一眼殿内主人,正色说道:“往年,无论魏国打败了韩国还是楚国,都会立刻派人与韩楚两国交涉,要求战争赔偿,但这次,魏国却至今没有这方面的意思。我只能认为,这意味着魏国不愿与我大齐言和、不愿与楚国言和,这场战争,还将持续下去……”

        听了这话,在场诸人都露出了忧虑之色。

        曾几何时,与魏国的战争还有「承认战败」这个选项,即支付高额的战争赔偿,可现如今,魏国自己堵死了这个选项,除非他齐国能战胜魏国,打的魏国一阕不振,否则,要么臣服、要么覆亡,再无第三条路。

        而齐国能否战胜魏国呢?

        齐王吕白与在场诸士卿毫无把握——就连韩国都败在了魏国手中,更何况是他齐国?

        那可是自齐国衰败后,中原唯一一个能与魏国争锋的国家。

        这时,士大夫连谌忽然开口说道:“若是左相出面的话,或许魏国会网开一面?”

        听闻此言,在场所有人都为之色变,而左相赵昭的面色,最是精彩。

        “住口!”

        齐王吕白当即喝止了连谌。

        此时,左相赵昭或许也意识到自己终归避不开这件事,在叹了口气说道:“我可以一试,但……未必如我等所愿。在下的八弟,他是一位雄主,不会因为兄弟情分就损害国家的利益。”

        田讳闻言亦说道:“左相所言极是,大王,切不可将希望放在魏国那边,臣以为,眼下我大齐应当加深与楚国的联盟关系。”说到这里,他拱手说道:“请大王允许,这次就由臣出使楚国,与楚王交涉。”

        “唔,就拜托右相了。”

        齐王吕白正色说道。

        次日,齐国右相田讳,便带着齐王吕白的书信,踏上了前往楚国的旅途。

        在过了大约二十日左右后,田讳便抵达了楚国的王都寿郢。

        此时,楚国亦在因为「诸国联军战败」一事而头疼。

        值得一提的是,鉴于楚水君曾在联军战败之后,抛弃楚越两国军队先行逃回楚国,楚国的丞相溧阳君熊盛,曾想趁机将楚水君铲除,因为熊盛觉得,留着楚水君在,日后必定成为他楚国的隐患。

        对于溧阳君熊盛的提议,楚王熊拓亦有些意动,毕竟这次他对楚水君亦极为恼火。

        因为在项末于雍丘一带拼死阻挡魏军的时候,其余的楚军以及越国的军队,趁此机会撤回了楚国,在这些撤回楚国的兵将中,深受项末器重的骁将乜鱼与俞骥二人,在楚王熊拓面前告了楚水君的状。

        乜鱼、俞骥二人列举的楚水君的罪状,主要分两方面。

        第一方面,自然就是楚水君在指挥方面的失责。

        比如在魏王赵润率领援军初至大梁时,楚水君本有机会重创魏国的这支援军,可最终,由于楚水君的优柔寡断,导致被魏王赵润抓住了破绽,率领那三十余万因为长途跋涉赶路而疲倦的魏军,竟击败了原本以逸待劳的百万联军。

        倘若说韩国的覆亡,是整个「第二次中原大战」的转折点,使得魏国得以扭转劣势,那么,联军这场失利,意味着联军方彻底失去了扳回劣势的机会,以至于后来被魏国一步步牵着鼻子走。

        事实上,这也是楚王熊拓最懊恼的原因。

        相比之下,楚水君后来在联军失利的情况下率先逃回楚国——也就是第二桩罪状,这反而显得情节较。

        毕竟就当时的情况而言,联军已经根本不可能扭转劣势,楚水君的溃逃,除了形迹恶劣以外,对联军的影响倒也没有。

        当时上将项末不是选择了断后么?可结果呢?这位他楚国的名将,还是死在了这场战争中。

        当日,面对着楚王熊拓的震怒,楚水君承认了自己的罪责,且对前者说道:“大王,臣确实有罪,但臣认为,事已至此,就算大王处死了臣,亦不能挽回败局。……相反,若留着臣的性命,或许更为有用。”

        说着,他不等楚王熊拓开口,便拱手说道:“在臣返回大楚的途中,臣亦在思考抵御魏国的计策……略有所得。”

        听闻此言,楚王熊拓面色稍霁,皱着眉头说道:“说来听听。……倘若确实是妙计,寡人可以从轻处置。”

        “多谢大王。”楚水君拱手而拜,旋即侃侃而谈道:“此番诸国联军伐魏,虽最终战败,但亦让我大楚看清了一些事,比如说,诸国终归不可靠……虽说主要责任在臣,但倘若齐国的田耽早先不曾保存实力,大梁早已被我联军攻克,纵使魏王赵润后来率领援军赶来,我联军也完全可以依据大梁与魏军交战……”

        这一点,楚水君说的倒是实话。

        “接着说。”熊拓催促道。

        楚水君拱了拱手,继续说道:“臣以为,我大楚不应当将击败魏国的希望放在组建诸国联军上,联军人众心杂,心思不齐,似这般,如何能击败魏军?”

        “你的意思是,用我大楚的军队单独面对魏国么?”楚王熊拓皱着眉头说道。

        “是的。”

        楚水君正色说道:“虽然魏国这场仗取得了胜利,但臣相信,魏国此番亦耗损巨大,短时间内难以派兵攻打我大楚。臣猜测,应该有两年空闲,而趁此期间,我大楚当加紧锻炼军卒,为来日的战争做准备……”

        “这就是你的妙计?”

        楚王熊拓冷笑两声,对楚水君的提议不屑一顾。

        毕竟似楚水君所言,连三岁小儿都晓得。

        然而这时,却见楚水君正色说道:“大王,臣建议,将宋郡作为练兵之地,组建新军前往……臣寻思着,倘若派去一百万人,最后怎么说也能练出三成的精锐吧?至于粮草,亦无须担心,相信齐国愿意为我大楚提供充足的粮草。”

        楚相溧阳君熊盛闻言惊骇地睁大了眼睛,在他看来,楚水君的建议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以战练兵……么?”

        熊拓皱着眉头沉思着。

        楚水君的意思他是听懂了,即是用残酷的战争来磨砺兵将,仿佛大浪淘沙般,淘汰弱者,锻炼出悍勇的士卒。

        虽说这样一来,必定会有无数的楚军士卒丧生,但不可否认,确实可以在短短两年时间内,锻炼出几十万能与魏国军队抗衡的强大军队。

        或许,这是他楚国唯一能扭转局势的办法?

        楚王熊拓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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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3章:年末  二合一

        两日后,齐国的右相田讳抵达了楚国的王都寿郢,与楚王熊拓就「联合对抗魏国」一事展开了洽谈。

        田讳的到来,可谓是助涨了楚水君的底气,因为他所提出的‘练兵’策略,其中有一个薄弱环节,需要得到齐国的支持。

        即粮草与军备。

        倘若能得到齐国的支持,那么,楚国最薄弱的一环就能补上了。

        于是在接见齐国右相田讳的当日,随同楚王熊拓一同接见这位齐相的楚水君,将他的‘练兵’策略告诉了田讳,只听得田讳目瞪口呆。

        以「百万」人为单位,派遣士卒前往宋郡与魏国交战,就为了最后收获以「十万」为单位的可用精锐,楚水君的建议,让田讳见识到了何谓真正的狠辣。

        『这厮完全就是将他楚国的平民视为牺牲啊……』

        田讳心下暗暗震惊。

        “楚王亦支持这个……这个练兵之策么?”田讳吃惊地询问楚王熊拓,同时又看了看另外一位陪同楚王熊拓接见他的人,即楚国的丞相、溧阳君熊盛。

        在听闻田讳的询问后,楚王熊拓沉默了许久,这才默然地点了点头。

        在旁,丞相溧阳君熊盛长长叹了口气,却没有对此发表什么言论。

        平心而论,溧阳君熊盛是反对楚水君提出的这个练兵方法的,认为此举太过于狠辣,但尴尬的是,他却想不出别的办法。

        毕竟他也明白,魏国至今没有任何与楚国言和的意思,明摆着就是想在恢复元气后报复楚国,换而言之,他楚国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

        为了大局,为了这个国家能在魏国下次的报复打击中幸存下来,溧阳君熊盛唯有违心地默许楚水君的建议。

        瞧见楚王熊拓与楚相溧阳君熊盛的反应,田讳立刻在心中权衡利弊。

        说实话,田讳此前完全没有想过楚国竟然愿意做出这么大的牺牲——虽然楚国之所以决定这样做,只是为了其本国的利益,而并非是为了他齐国。

        但总得来说,田讳认为楚国的这个举措,对他齐国是有利的。

        想到这里,他立刻说道:“不知我大齐能为两国联盟做些什么?”

        见田讳如此配合,楚水君心中亦是欢喜,闻言便说道:“粮草、军备。……希望贵国能为我国的士卒提供充足的粮草与军备。”

        “这……”

        田讳脸上露出了几许迟疑之色。

        见此,楚王熊拓心下很不高兴,面色不渝地说道:“田讳大人,难道贵国是想让我楚国单独面对魏国么?”

        见楚王熊拓有些怒意,田讳连忙解释道:“楚王息怒,请听在下解释。……贵国愿意一力承担来自魏国的威胁,我大齐自当鼎力支持,只是楚王陛下,我大齐目前的国力,已负担不起如此巨大的消耗啊……”

        这倒并非是田讳的推脱,齐国确实很殷富不假,但这也得分时期,比如在齐王吕僖的时代,齐国绝对是整个中原最殷富的国家,可问题是,齐王吕僖都过世将近三十年了,老祖宗积累下的那些财富,齐国这些年来都赔地差不多了。

        像「诸公子夺位内战」、「齐楚战争」时征召技击之士、「七国伐魏」时供养百余万联军等等,这几场耗资巨大的战争,让齐国几乎耗空了前几代君主积累下的财富与粮食。

        这也难怪,虽说齐国曾经是中原的经济重心,但终归不是盛产粮草的地方——就齐国这么大块地方,一年到头能产多少粮食?

        至少产粮远远不及魏国,尤其是控制了韩、卫、鲁三国后的庞大魏国。

        如今齐国唯一能在产量上超过魏国的,恐怕也就只有「盐」这一块了。

        在听罢田讳的解释后,楚王熊拓面色稍霁,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田讳。

        曾几何时,包括他在内,曾有为数不少的楚人将齐国视为不可战胜的国家,因为齐国太富有了,富有到用金钱就能砸得他楚国求和,可现如今他才知道,原来齐国的富有,那也是有极限的——并且偏偏在他们楚国非常需要齐国支持的情况下,突兀地暴露了出来。

        可能是担心楚国因为粮草与军备的关系而放弃了单独抗衡魏国的打算,齐国右相田讳又立刻说道:“粮草方面,我大齐可以在满足己国所需的情况下,将其余所有粮食供应于贵国的军卒,军备方面亦是如此。……但楚王若是要求我大齐负担全部,我大齐万万办不到。非是不肯,实在是无能为力。”

        听了这话,楚王熊拓的面色好看了不少。

        虽然不曾完全达成目的,但好歹齐国还是愿意向他楚国提供一部分粮草与军备的。

        想到这里,楚王熊拓要求田讳立刻返回齐国,向齐王吕白禀报此事,然后楚齐两国再做商议。

        待等齐国右相田讳离开之后,楚王熊拓与丞相溧阳君熊盛以及楚水君二人商议。

        齐王吕白的态度其实无需去猜,只要他不愿向魏国臣服,像鲁王公输兴那般失去君主的地位,那么,齐国就只能鼎力支持他楚国抗拒魏国。

        但问题的是,来自齐国的支援比预测的少上许多,这让楚王熊拓感到有些棘手。

        这时,沉默许久的楚相溧阳君熊盛说道:“大王,关于粮食之事,臣有两条计策。”

        “计从何来?”熊拓连忙问道。

        “其一,既效仿魏韩两国的「军屯田」,据臣所知,韩国最早就在边境利用士卒屯田,积累粮草,后来魏国也效仿,臣以为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亦可以避免大规模征兵后,国内产粮减少一事。”

        “军屯田么?”楚王熊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么其二呢?”

        “巴蜀!”溧阳君熊盛沉声说道。

        听闻此言,楚王熊拓精神一振。

        在场诸人,相信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巴蜀,因为早在二十年前,他就与巴人取得了联系,双方展开了「楚西-巴蜀」的交易,哪怕是近几年,平舆君熊琥仍然与巴蜀有所交易。

        当然,此番溧阳君熊盛提起巴蜀,相信并非不是与巴蜀展开交易这么简单。

        果然,在稍稍一顿后,溧阳君熊盛沉声说道:“臣不支持楚水君的练兵之策,但考虑到这或许是我大楚唯一能扭转局面、击败魏国的策略,臣建议大王派兵先取巴蜀……巴蜀土地肥沃,臣尝听闻,春季巴蜀子民在地上丢下一袋种子,秋后就能长出漫山遍野的粮食,诚乃上天所赐之地。倘若我大楚能夺得巴蜀之地,便有充足的粮草与魏国久战。”

        “夺取巴蜀么……”

        楚王熊拓沉思了片刻,皱着眉头说道:“然巴蜀境内,虽有诸小国林立,但若是遭到外人侵犯,巴蜀诸国却颇为团结,若要强攻巴蜀,恐怕不易……”说到这里,他好似是想到了眼下的状况,点点头又说道:“不过,确实如你所言,若想抵御魏国,我大楚唯有夺下巴蜀。”

        说着,他对溧阳君熊盛吩咐道:“熊盛,你立刻派人通知熊琥,令他率军攻占巴蜀。”

        他口中的熊琥,指的即平舆君熊琥。

        “是!”

        溧阳君熊盛拱了拱手,旋即,他在看了一眼在旁跪坐的楚水君后,又说道:“大王,臣以为,强攻巴蜀或不可取,最好用计离间,逐一击破。……楚水君精通此道,不如派楚水君辅佐熊琥大人。”

        “这个嘛……”

        楚王熊拓略微一思忖,转头看向楚水君,不冷不淡地说道:“楚水君,你意下如何?”

        看着楚王熊拓那冷淡的目光,楚水君就意识到自己此番非去巴蜀不可了,连忙说道:“臣诚恳辅佐平舆君攻克巴蜀,以将功赎罪。”

        听闻此言,楚王熊拓绷紧的脸庞稍稍放松了些。

        而在旁,溧阳君熊盛心下亦松了口气。

        虽然没能劝服楚王熊拓杀死楚水君以绝后患,但能将楚水君打发到巴蜀,倒也不失是一桩好事——至少在巴蜀之地,楚水君那耍弄阴谋诡计的本领好歹是有了发挥的余地。

        当然,似这种阴狠小人,溧阳君熊盛最终还是要想办法将其铲除的。

        他已经想好,回头写一封密信派人送给平舆君熊琥,命后者在夺取巴蜀之后,寻个机会将楚水君给杀了,以绝后患。

        十一月前后,楚王熊拓将寿陵君景云、邸阳君熊沥、新阳君项培三人召到了寿郢。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三天柱之一「项末」在讨伐魏国的战争中亡故,楚王熊拓从项氏子弟中挑选了一人继承三天柱的名号,即新阳君项培。

        对此,就连新阳君项培本人亦有些惶恐,虽说他也是项氏的佼佼者,但终归统兵不如项末、论勇武不如项娈,因此并未奢望作为「项氏一族」的代表人物,成为楚国三天柱之一。

        可没想到,上苍给项氏一族开了一个玩笑,他项氏一族的领军人物项末、项娈堂兄弟二人,居然皆在攻伐魏国时丧生,以至于他新阳君项培,竟真得得到了三天柱的殊荣。

        说实话,新阳君项培对此并不高兴,因为这意味着他项氏一族正在迅速凋零,这可不是一个好预兆。

        在当日的接见中,楚王熊拓将楚水君的计策告知了寿陵君景云、邸阳君熊沥、新阳君项培三人,并询问他们三人的见解。

        此时的寿陵君景云,在其父景舍的副将羊祐的教导下,已逐渐有了几分统帅应有的姿态,再不是曾经那个受到父亲庇护的「景云公子」,他在得知楚水君的建议后,坚决反对。

        他对楚王熊拓说道:“大王,虽此番联军战败,但因为项末将军的牺牲,我国此番尚有至少三十几万正军得以返回国内……”

        “三十几万军队,可挡不住魏国。”楚王熊拓打断了寿陵君景云的话。

        寿陵君景云闻言面色一滞。

        他坚持认为,楚水君那种卑鄙小人的建议,必定会使他楚国步入深渊。

        但遗憾的是,就跟楚国的丞相溧阳君熊盛一样,他对于「如何招架魏国的报复」一事,同样没有什么有效的策略。

        新晋的三天柱、新阳君项培亦是如此。

        最终,寿陵君景云、邸阳君熊沥、新阳君项培三人还是同意了此事。

        不过,新阳君项培与寿陵君景云二人却提出了一个条件,即这次所谓的「宋郡练兵」,务必交给他们来指挥,而非是楚水君或类似楚水君的那种对兵事一知半解的门外汉。

        值得一提的是,在商谈这件事的期间,新阳君项培曾询问楚王熊拓为何不治罪楚水君。

        因为在新阳君项培看来,楚水君简直就是‘罪不可恕’,毕竟正是因为此人,才害得诸国联军惨败于魏国,害得项末、项娈两位他项氏子弟中的佼佼者战死沙场。

        对于此事,寿陵君景云亦出言附和,他认为,楚水君应当会此番战败背负责任,就像他父亲前寿陵君景舍当时那般。

        不得不说,寿陵君景云很看不起楚水君那种见局势不妙、竟抛下麾下兵将独自逃生的无耻行径。

        为了安抚这两位统帅,楚王熊拓只好解释道,他已打发楚水君前往楚西,辅佐平舆君熊琥攻打巴蜀,作为将功赎罪。

        听闻此言,新阳君项培心中的怨气这才稍稍消退。

        魏昭武三年秋冬,中原诸国逐渐回归和平,虽然这份和平只是暂时的。

        十一月前后,魏将司马尚,带着家眷从魏国的王都雒阳抵达宋郡「昌邑」。

        远远看着这座城池,司马尚心中颇为感慨,感慨于魏王赵润那「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相传并非是一句空话,这不,在任命他担任「宋郡守」、驻守昌邑之后,竟允许他将家眷带到昌邑,根本没有利用家眷威胁他的意思。

        不过想想也是,似魏王赵润这等雄主,岂屑于用这种伎俩?

        “兄长怎么了?”

        在旁,司马尚的堂弟司马弢见兄长摇头失笑,不解地问道。

        司马弢并非随同兄长司马尚前来昌邑任职,毕竟他如今可是燕王赵疆的爱将,他只是陪同兄长一同前来昌邑,好趁这段时间使兄弟俩再聚聚罢了。

        司马尚没有细说心中的感慨,摇摇头说道:“没什么,只是有点感慨罢了。……先进城吧。”

        司马弢点了点头。

        此时的昌邑,驻守的兵马绝大多数是卫国军队,确切地说,是鄄城侯卫郧麾下的兵卒。

        在卫邵、卫郧、卫振三人当中,如今卫郧反而是最受魏王赵润的器重,原因很简单,因为卫郧乃是鄄城卫氏的世子,魏国曾经的驻军六营之一、南燕军大将军卫穆,就是鄄城侯卫郧的二叔。

        而赵润当年,曾与卫穆一同抵挡韩国的军队,虽然相处的日子不多,但由于赵润身上也有一半卫人的血,是故南燕军大将军卫穆与赵润颇为亲近。

        顾念这份情谊,魏王赵润重用了鄄城侯卫郧,让后者取代了仍有些偏向卫王费的卫邵,成为卫国军队的主帅,这让鄄城侯卫郧受宠若惊,曾经对魏国的几丝不满,当即烟消云散。

        在出示了天策府的令牌后,司马尚、司马弢兄弟二人顺利来到了城内的城守府,从守城的卫国军队手中交割了兵权,暂时掌握了这支卫国军队。

        之所以说是暂时,是因为这支卫国军队日后将会被调回卫国,并非是作为司马尚的直属军队,而司马尚要做的,就是在这段期间组建他直属的军队,为日后攻略齐楚两国做准备。

        同理,还有被魏王赵润任命为「任城守」的将领,前韩国上谷守许历。

        “听说,陛下有意将商水游马一分为三,其中两部分交予兄长与许历将军?”

        在司马尚的家眷忙着打扫城守府准备入住的时候,司马弢好奇地问道。

        司马尚闻言微微一笑,问道:“你哪听来的?燕王告诉你的?”

        “哈哈。”司马弢笑着说道:“兄长不知,燕王对此相当眼红啊。”

        司马尚笑而不语。

        平心而论,如今的魏国已有不少骑军,比如魏将博西勒的羯角骑兵、燕王赵疆的南燕骑兵、河西守司马安的河西骑兵等等,但论最有名气的,依然还是商水军一系的「商水游马」。

        而现如今,魏王赵润准备将商水游马军的「游马重骑」,连带着韩国在上次魏韩战争中所剩无几的「代郡重骑」,在一分为三之后,以军中老卒为骨干,重新整编扩军,分别交给马游、司马尚、许历三人。

        毕竟齐鲁两国多平原丘陵之地,是颇为适合骑兵的战场。

        “对了。”

        好似想到了什么,司马弢从怀中摸出一本书籍,一脸坏笑地丢给了兄长。

        “《轶谈》?”

        司马尚不解地看了一眼弟弟。

        “朝廷礼部紧急命人刊印的。”司马弢坏笑着说道:“愚弟万万也没有想到,兄长竟然是陛下早些年派往韩国的奸细!”

        “啊?”司马尚一脸莫名其妙。

        “翻翻你手中这本轶谈就知道了。”司马弢忍着笑说道。

        司马尚满心疑惑地翻开了手中这本轶谈,在翻到记载自己轶事的那一篇后,顿时目瞪口呆。

        原来,曾经在这本书籍中被魏国抹黑的他,今日竟然摇身一变,成为了‘高瞻远瞩的魏王’早些年安插在韩国的奸细。

        “这简直……”

        司马尚哭笑不得,他感觉这本《轶谈》写的实在是太扯了。

        “兄长你就知足吧。”司马弢忍着笑说道:“燕绉大人被写得最离奇,说什么在北海与魏军作战时碰到了仙岛上的仙人,被仙人点化,顺从天意归顺了大魏。靳黈大人呢,可能是那帮人实在是编不出来了,居然干脆说当年是印错了,错将‘暴鸢’写成了‘靳黈’……不过我私底下觉得,这多半对暴鸢将军不愿投魏的报复。”

        听闻此言,司马尚表情表情的翻看着手中的这本《轶谈》,心中暗暗嘀咕:也不知暴鸢将军在看到这本书后,将会是什么表情。

        而与此同时,在韩国蓟城一带,在韩王然的陵墓内,宁愿给韩然守墓亦死活不肯投效魏国的韩将暴鸢,此刻手中正捧着这本《轶谈》,气得整个人都在颤抖。

        原因很简单,在这本魏国紧急刊印的《轶谈》中,那些家们将当初靳黈、冯颋、公仲朋、田苓等人的所作所为,全部记在了他头上。

        要命的是,还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仿佛活脱脱要将他塑造成被诸魏将赶来赶去的蠢材。

        “噗通。”

        暴鸢竟被气得昏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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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4章:昭武四年

        『ps:今天状态不好,只能四千字一章了。』

        ————以下正文————

        昭武三年秋冬,魏国有关于「第二次中原大战」的抚恤与犒赏,基本上也都拟定完毕,后续只要按照拟定的方式发放抚恤与犒赏即可。

        这件事,魏王赵润全权交给了朝廷去办理,而他自己,则在为两年后的战略做准备。

        关于两年后的战略,在经过赵润与内朝的商议后,魏国初步制定了「先东后西」、「先齐后楚」的进攻方略,若没有什么特殊的变故,两年后魏国的首个攻打目标即是东边的齐国。

        为了方便日后有效地围攻齐国,赵润将韩国的「巨鹿北郡」分割为「巨鹿郡」、「渤海郡」与「河间郡」三个部分。

        其中,魏王赵润任命燕绉为「河间守」,在江湖海河训练水军,又命乐弈为「渤海守」,驻守韩齐边界。

        其余似燕王赵疆、魏将屈塍二人的军队,则驻军在新巨鹿郡的「信都(广川)」、「甘陵(清河)」两地,屯田练兵。

        如此安排,待两年后魏国对齐国开战,魏国就能兵起三路,陆上军队分别攻打齐国的北侧与西侧,海路则由河间守燕绉率领,迂回绕后,袭击齐国的东侧,达到三面夹击的效果。

        其实确切地说应该是四面夹击,因为魏王赵润将许历派到了宋郡的「任城」,在两年后魏国讨伐齐国时,魏将许历将率领其麾下骑兵从任城径直向东,横穿薛郡——旧鲁国已分割成新鲁国与薛郡——直接攻入齐国的琅琊郡,切断齐国与楚国的联系。

        介时,齐国就将陷入魏国军队的四面包围。

        当然了,这只是暂定的方略,具体情况还是看到时候的局势,毕竟齐楚两国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齐国陷入魏军的包围。

        为了以防万一,韶虎的魏武军魏王赵润暂未将其从韩国的沮阳调回,一来是目前韩国的兵力,一旦草原外族当真入侵未必能抵挡得住,二来嘛,赵润确实需要一支军队驻扎在韩国的王都蓟城旁边,免得韩国国内再蹦个一两个类似雁门守李睦那样的人物。

        总而言之,反正蓟城目前仍然希望魏武军驻守在边境,魏王赵润也乐见其成。

        而对于镇反军的庞焕等人,魏王赵润最终还是收回了这支军队的兵权,并且将庞焕等人明升暗降——虽然对外宣称庞焕等人此番功不可没,入「上将军府」作为供奉,但实际上,等同于是将庞焕等人闲置了。

        上将军府那是什么地方?

        虽然曾几何时曾经展现出似乎要取代兵部的架势,但自从魏王赵润登基后一来,上将军府就彻底沦落为有功将领养老的地方,比如徐殷、百里跋、朱亥三位上将,近些年就领着上将军府的供奉,闲来无事时要么写写兵书、要么钓钓鱼什么的。

        而至于镇反军的兵权,赵润在收到了三叔公赵来峪的书信后,最终决定将其交给「安平侯赵郯」与「上梁侯赵安定」二人。

        一来,安平侯赵郯与上梁侯赵安定皆是支持赵润一方的王族子弟,忠诚方面没有问题;二来,赵氏王族目前太势微了,赵润希望稍微能平衡一下。

        平衡的对象,当然就是以士族为主导的朝廷势力。

        入冬时,三叔公赵来峪过世了,他平日里最疼爱的孙子赵成恂,亲自跑到雒阳向魏王赵润传达这个噩耗。

        在得知这个消息后,赵润颇为伤感。

        他与三叔公赵来峪的初见,非但不能说和睦,反而是相互视为仇寇一般,但没想到天意莫测,到最后二人却成为了一路人。

        在赵润从肃王走向魏王的途中,赵来峪为他出了很大的力,就比如说成陵王赵燊、安平侯赵郯、上梁侯赵安定等王族子弟,这些人原本都是站在赵润的敌对方的,是赵来峪一个个地劝服对方,使这些赵氏王贵以及其余很大一部分国内贵族势力,最终成为了赵润的助力。

        不能说没有赵来峪就没有今日的赵润,却必须承认,若没有赵来峪,赵润这一路上将会走得异常艰难——最要紧的是,正是赵来峪让赵润逐渐改变了对待国内王贵势力的态度,否则按照赵润曾经的性格,恐怕魏国,多半会因为清洗贵族势力而闹出一场内乱。

        “来人,请庆王。”

        在思忖了半响后,赵润命人请来庆王赵信。

        前段时间,南梁王赵元佐不惜牺牲自己、牺牲庞焕等宗卫的前途,让赵信得到了一份「制止颐王作乱」的功劳,虽然赵润很清楚这其中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最终还是按照南梁王赵元佐所期待的那般,恢复了赵信的爵位,并将其安排到宗府担任主事。

        大约半个时辰后,庆王赵信匆匆而来。

        不晓得是因为被圈禁了十几年,还是因为消除了心中芥蒂,庆王赵信变得稳重了许多,据赵润的堂兄赵弘旻私底下透露,赵信这些日子在宗府处理事物时,颇为兢业,不复当年那般眼高于道:“刚刚收到了阜丘众的消息,在「亳县」一带,最近聚集了十几万楚军。”

        『你闲着没事派人打探亳县一带做什么?』

        沈彧表情古怪地看了一眼桓虎。

        要知道,睢阳距离「亳县」差不多有一百多里地,虽说睢阳目前是魏楚两国的边境城池,桓虎驻守睢阳,确实应该提高对边境的掌控,但也不至于深入一百多里地吧?

        除非这桓虎原本打算对「亳县」做点什么。

        当然,虽然感觉有点奇怪,但沈彧并没有追问的意思,毕竟他魏国的君主赵润并未与楚国签署停战协议,以至于魏楚两国仍在战争阶段,倘若桓虎有这个能力去打亳县,雒阳那边也不会去阻止——前提是能打赢,如果打输了,那也免不了一顿斥责。

        “是哪路兵马?平舆君的?”沈彧好奇问道。

        “不,这些楚军,打的是寿陵君景云的旗号。”桓虎正色说道。

        “寿陵君景云?”沈彧闻言一愣。

        倘若驻守在「亳县」的那十几万楚军,打着平舆君熊琥的旗号,那沈彧一点也不感到奇怪,可是寿陵君景云,此人的封邑根本不在这边,他在「亳县」做什么?

        难道是为了驻守边境?

        就在沈彧思忖之际,忽然屋外传来了一名阜丘众的声音:“急报!有一支打着「寿陵君」旗号的楚国军队,疑似从「永城」出兵,欲越过睢水,直奔「砀县」。……兵力,约三万左右。”

        “……”

        桓虎、陈狩、沈彧三人闻言面面相觑。

        听闻此言,桓虎立刻将那名阜丘众召到屋内,质问道:“你方才所言属实?”

        “千真万确。”那名阜丘众正色说道。

        见此,桓虎、陈狩、沈彧三人脸上皆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要知道去年夏秋时,诸国联军才刚刚败于他魏国之手,楚国因为那场战争损失兵力几十万,就连上将项末、项娈都战死在了雍丘。

        然而转过年来,楚国却再次出兵攻打他魏国?

        “此事……有些蹊跷。”

        沈彧皱着眉头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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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5章:战火再起  二合一

        三月中旬时,司马弢告别了堂兄司马尚,准备返回燕王赵疆的麾下。

        在送司马弢出城时,司马尚颇为感激地说道:“阿弢,这几个月辛苦你了。”

        原来,自去年十一月司马弢陪同兄长来到昌邑后,就帮助司马尚接管城内事物并训练当地的县兵,帮了司马尚很大的忙。

        直到前两天,司马弢收到了燕王赵疆派人送来的书信,催他立刻前往「信都」,于是司马弢只有与堂兄告别。

        这让司马尚颇为不舍,若非堂弟司马弢如今乃是燕王赵疆麾下的爱将,且赵疆也不肯放人,司马尚真心希望这位堂弟能留下帮助自己。

        “到广川后,记得与愚兄书信来往。”

        待司马弢翻身上马后,司马尚叮嘱道。

        或许是所处的环境有了变化,使得司马弢的心情也大为改变,纵使左脸上的火烧伤痕依旧明显,但是此时的他却浑不在意,故意说道:“到时候再看吧,赵疆大人举荐我为「信都尉」,怕是得忙活一阵子……”

        “混小子!”

        司马尚笑骂了一句,随即叮嘱道:“路上小心,听说宋郡这边有些楚国的士卒落草为寇。”

        “小小蟊贼,岂是愚弟的对手。……兄长,那我就告辞了。”

        “唔,路上注意安全。”

        目送着司马弢带着他几名护卫骑着战马奔远,逐渐消失在视线中,司马尚颇有些感慨地吐了口气,这才带着身后的护卫返回了城内。

        待返回城内时,司马尚迎面撞上了他的部将「钟古」。

        钟古是代郡重骑出身的老卒。

        当初司马尚在釐侯韩武的授意下被赵葱、颜聚二将所取代后,鉴于赵葱、颜聚二将愚蠢的行为,导致两万五千编制的代郡重骑误入魏军的包围,损失惨重,到最后竟只剩下七八千人,被元邑侯韩普收编。

        去年年末,在魏王赵润的授意下,元邑侯韩普将那七八千收编的代郡重骑还给了司马尚——许历麾下的上谷军亦是如此。

        不过,考虑到上谷军、代郡军的韩卒未必都愿意前来宋郡,因此,魏王赵润对此亦不强求,只叫元邑侯韩普将愿意赶赴宋郡的韩卒派来宋郡,至于那些不愿意的,最后则编入了燕绉、乐弈的麾下。

        今年二月时,司马尚收到了元邑侯韩普的书信,得知大概有五千余名代郡士卒、四千余名上谷士卒,愿意赶赴宋郡投奔他与许历,而钟古就是其中之一,他在得知司马尚被魏王赵润封为宋郡守后,大为欣喜,在两月初就带着几百人迫不及待从河北赶到宋郡,投奔司马尚,解了司马尚当时无人可用的尴尬。

        “弢将军回河北了?”

        在碰到司马尚时,钟古笑着问道。

        “没办法,一来燕王那边不肯放人,二来,阿弢也愿意在燕王帐下听用……”司马尚耸了耸肩,虽然感觉有点遗憾,但仔细想想,堂弟在燕王赵疆帐下与在他帐下,其实都差不多。

        甚至于,其实在燕王赵疆麾下更好,毕竟燕王赵疆对司马弢青睐有加,因此河内军上上下下都会对司马弢多加照顾,不像他所在的宋郡,可能是彼此尚不熟悉的关系,这边的宋人稍微有点排斥他的意思。

        好在魏王赵润封为他宋郡守,宋郡境内就属他的官职最大,无论许历还是桓虎,都算是他手底下的将领,因此当地的宋人也不敢冒犯他,否则,司马尚的工作可能更难展开。

        三月下旬,商水军的马游率领商水骑兵抵达了昌邑。

        在得知消息后,司马尚亲自出城迎接。

        在交割兵权时,马游显得有些不渝。

        对此,司马尚亦能理解,毕竟马游交割给他的,乃是商水骑兵中的游马重骑,是商水骑兵乃至商水军的中坚力量,而现如今,这支重骑兵竟要交割给他司马尚这个来自韩国的降将,马游怎么可能平静?

        想到这里,司马尚只能郑重其事地向马游保证,保证他一定会像对待自己的兄弟那般对待那五千游马重骑,绝不会做出因为贪功而牺牲麾下骑兵的事。

        这话听得马游一愣。

        良久,马游点点头说道:“我相信司马将军的品德,定不会亏待这些兵将……”

        说到这里,他深深看了一眼司马尚,沉声说道:“当年我才十几岁的时候,曾有幸被招入一支骑兵,号砀郡游马……”

        说着,他向司马尚讲述起砀郡游马的故事,并且在讲述完这个故事后,郑重其事地对司马尚说道:“请司马将军务必莫要使「游马」这个番号蒙羞。”

        倘若不曾听过马游所讲述的故事,司马尚或许还会觉得这是马游在挑衅自己,但是在听过「砀郡游马」的故事后,他便再没有这种想法。

        “我向马游将军保证,我麾下的「宋郡游马」,将会如当年的砀郡游马那般,在这片土地上肆意奔腾,无论是谁,都不能击垮这支骑兵!”

        原来,司马尚麾下的骑兵,被魏王赵润命名为「宋郡游马」,这让马游不禁联想到了曾经的「砀郡游马」,因此才有意叮嘱司马尚。

        在得到了司马尚的保证后,马游非常满意,吩咐麾下护送重骑兵的轻骑兵驻扎在城外,便跟随着司马尚一同入了城,毕竟司马尚已经命人准备好了酒席,为马游与其部下接风。

        然而就在酒席筵间时,忽然有士卒入内禀报道:“启禀将军,睢阳送来急报!”

        “睢阳?”

        司马尚与马游都感觉有点纳闷,前者接过急信,将其拆开观阅,旋即便立刻皱起了眉头。

        见此,马游好奇问道:“睢阳怎么了?”

        “是睢阳的桓虎派人送来的书信,说楚国非但在「亳县」驻扎了十几万的兵力,还派了三万兵卒试图攻打砀县……”

        说罢,司马尚将书信递给了马游,旋即吩咐自己的近卫取来宋郡的地图,在地上寻找「亳县」、「砀县」两地的位置。

        看得出来,司马尚对宋郡真的是了解不多,以至于等到马游仔仔细细看完了桓虎的书信,他这才找到亳县、砀县两地的位置——这让他有点尴尬。

        此时,看完了桓虎书信的马游也凑到了地图前,目视着地图皱紧了眉头。

        他知道司马尚对宋郡了解不多,遂指着地图解释道:“宋郡与楚国的边界,从阳夏起,西段最早是以「浍河」作为分界,固陵、苦县、亳县、曾经皆属于楚国,不过去年博西勒占领了固陵,这段分界就稍显混乱。……东段是从亳县起,包括永城,然后酂县、临睢、相城、竹邑、符离,为宋郡与楚国的边界。本来彭城、下邳一带亦属宋郡所有,但由于上次大战时,寿陵君景云、新阳君项培等人率领败军退到了彭城、下邳一带,导致这两地目前还在楚国的手中。”

        “唔。”司马尚点了点头,目光在地图上的彭城、下邳一带停留了片刻。

        正所谓在其位、谋其政,此前宋郡与楚国打成什么样,都不管他司马尚的事,可现如今,既然魏王赵润封他为宋郡守,那么,他日后自然要想办法将彭城、下邳两地从楚国的手中夺回来。

        否则,实在对不起宋郡守这个职位,也对不起魏王赵润对他的器重。

        这时,屋外又急匆匆走入一名士卒,在司马尚的部将钟古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司马尚眼角余光瞥到这一幕,遂抬头问道:“怎么了,城防那边有什么问题么?”

        听闻此言,部将钟古抱拳说道:“将军,有士卒称,城外有一群溃兵与难民试图逃入城内,他们自称是从「杼(zhu)秋」逃过来的。”

        “杼秋?”

        司马尚暗暗庆幸自己上任之后,曾好几处查看过治下的城池,对于杼秋多多少少有点印象,否则,堂堂一郡郡守竟然连自己治下的城池叫什么都不清楚,这实在是太尴尬了。

        然而遗憾的是,虽然心中对此这座县城存有印象,但一时半会,司马尚却无法从地图中找出那座县城的位置,最后,还是马游这位商水郡的将领将杼秋县的位置指了出来。

        看着司马尚似乎有点脑门冒汗的意思,马游心中暗暗好笑,不过眼下却并未笑的时候,他提醒司马尚道:“司马将军,不如先召见那些溃兵,问问究竟什么情况。”

        “对对对。”

        司马尚连声应道。

        平心而论,司马尚绝非无谋之辈,他之所以显得有些手忙脚乱,说到底还是因为对宋郡这块并不熟悉的关系。

        片刻后,便有几名溃兵在士卒的带领下来到了屋内,那几人一见坐在主位上的司马尚,便认为到这位将军必定就是昌邑的城守,连忙跪倒说道:“将军,有一伙楚军再次攻陷了杼秋县,恳请将军发兵救援啊。”

        听闻此言,司马尚先好言安抚了这几名溃兵,旋即询问道:“这支楚军打的什么旗号?有多少人数?”

        其中一名溃兵回答道:“那支楚军打着「三天柱」的旗号……”

        “三天柱?”马游闻言一愣。

        “马游将军,怎么了?”司马尚不解地问道。

        只见马游皱了皱眉,说道:“楚国的三天柱,即楚王麾下的三位虎帅,曾经是寿陵君景舍、西陵君屈平、邸阳君熊商这么三人。这三人皆以故去,据我所知,现如今楚国的三天柱,乃是上将项末、寿陵君景云、平舆君熊琥……据桓虎所言,寿陵君景云目前在亳县;而平舆君熊琥,一直在平舆、项城、徐县等地与我商水郡对峙,剩下的项末,去年已战死在雍丘……”说到这里,他嗤笑着说道:“看来,楚王的动作挺快的,这么快就又任命了三天柱。”

        说罢,他询问那些溃兵道:“可有其他的旗帜?”

        那几名溃兵相视几眼,最后才有人说道:“小的好似曾看到「新阳君项」字样的旗帜……”

        马游一听就知道对方是谁,转头对司马尚说道:“是项培,新阳君项培。看来是项末死后,同为项氏子弟的新阳君项培接替了三天柱的名誉……”

        “新阳君项培?”

        司马尚摸了摸下颌的胡须,询问马游道:“此人……厉害么?”

        马游轻笑着说道:“若相比较景舍、项末等人,新阳君项培自然远远不如,否则,当年他攻伐鲁国时,也不会被桓虎击败。不过……也算是有能力的人了。”

        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几许疑虑之色,皱着又眉头说道:“亳县那边,寿陵君景云驻军十几万,复攻砀县。这边,新阳君项培又出兵攻打杼秋……这事,感觉有点蹊跷。”

        司马尚点了点头,他亦觉得此事颇为蹊跷。

        因为据他所知,在魏国与诸国联军的战争中,诸国联军一方以惨败收场,其中损失最严重的,就是楚国。

        可谁能想到刚转过年来,楚国却又来势汹汹地派兵攻打魏国,说实话,司马尚有点看不懂。

        要知道想当年他韩国,在李睦、乐弈、暴鸢、燕绉包括他司马尚等人的精锐军队全部都在的情况下,韩国与魏国开战亦是战战兢兢,在作战战略上主要还是采取「防守反击」的态度。

        当时他韩国尚且如此,楚国何来的勇气,在联军诸国讨伐魏国却惨败于魏国的情况下,居然还敢派兵主动进攻魏国?

        司马尚实在搞不懂。

        不过虽说摸不透楚国的意图,但出兵救援是必须的,毕竟他司马尚乃是宋郡守,理当保护治下的郡民。

        考虑到目前麾下的兵力并不多,司马尚转头看向马游,恳请道:“马游将军……”

        然而,还没等司马尚说完,马游就猜到了前者的意思,点点头说道:“司马将军放心,驱逐楚军,义不容辞,马某以及马某麾下的兵将,皆会助司马郡守一臂之力。”

        司马尚闻言大喜,当即命部将钟古做到出兵的准备。

        鉴于目前尚不清楚楚国的意图,因此,司马尚不准备暴露刚刚接管的五千名游马重骑,以至于次日在出兵时,他只带了八百名刚刚征募的昌邑军与两百名重骑兵,同时,又说服暂时驻扎在昌邑的卫军出兵两千,合三千兵力。

        而马游,亦从他此番为护送游马重骑而带到昌邑的五千轻骑兵中,抽了两千人,与司马尚合兵一处,合计五千兵马,浩浩荡荡前往杼秋而去。

        昌邑往东经过「东缗」、再径直往东便是「方与」,从方与转道向南,便可抵达「丰县」。

        而丰县再往南,即是杼秋。

        丰县,它曾是北亳义军扎堆的据点之一,不过现如今,当年那些北亳军的义士,大多都转为了当地的县兵,在去年抵挡诸国联军入侵时做出了极大的贡献,但也因此损伤惨重。

        在定陶失陷后,成陵王赵燊率领这些义士与宋郡当地的县兵,退到了大梁。

        现如今,当时幸存的宋郡县兵与前北亳军义士们,已被朝廷划入义勇军,天策府有意在这些人当中择优挑选,重新打造大梁禁卫。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北亳军被魏国取缔了,且北亳军曾经的各路渠将们,亦纷纷投靠了魏国,其中大部分都投身了湖陵水军,但在丰县、方与、小沛、任城一带,还是有一些前北亳军义士在行动,不过这些北亳军的宗旨,已并非是反抗魏国,而是针对那些为富不仁的人——主要是魏国在宋郡的那些贵族势力。

        这也难怪,毕竟在魏国几次战争中,虽然有成陵王赵燊、安平侯赵郯、上梁侯赵安定等对国家忠心耿耿的赵氏王贵,但这并不能掩盖魏国的贵族阶层中仍有些为富不仁、倾轧平民的家伙。

        虽说宗府也在监督这方面的事,但总难免便有疏漏。

        不过总得来说,这些新北亳军义士的威胁倒也不大,有点类似曾经卫国的游侠势力,因此朝廷对此也就睁一只闭一只眼了,前提是别弄出太大的乱子。

        这不,在前往丰县的途中,马游向司马尚讲述了宋郡的过往,主要是讲述了北亳军这支民间势力,让司马尚颇感头大。

        想想也是,谁会希望治下潜伏着这样一支不受控制的民间势力呢?

        待等司马尚、马游二人抵达丰县时,他们刚好碰到楚国军队正在攻打这座城池。

        楚军的兵力,估测在万余人左右。

        见此,司马尚与马游立刻派出麾下的兵力,在他二人的指挥下,两百名游马重骑,不,应该说是宋郡游马重骑,立刻全副武装,在八百名昌邑军士卒、两千名卫军士卒的随同下,向丰县城外的楚军展开了进攻。

        而马游,则率领两千轻骑兵在旁援护,准备伺机割裂楚军的阵型。

        然而让司马尚与马游都感到不解的是,还没等两千商水轻骑出动,那过万的楚军,就被司马尚麾下区区三千步骑给击败了。

        虽说这场交锋两百名重骑兵功不可没,但司马尚与马游还是觉得,楚军的溃败有些不可思议。

        “新兵?”

        由于过于惊讶,马游甚至都没有派出麾下的骑兵,只顾着打量那些被司马尚麾下军队打地狼狈不堪的楚国士卒。

        一万多名楚国士卒,被司马尚的三千步骑打地落花流水,这得弱到什么地步?

        要知道,司马尚麾下的那三千士卒,除了两百重骑以外,其余也都并非魏国的正规军,不过是两千卫国士卒以及八百名训练不久的昌邑军士卒罢了。

        片刻后,看着仓皇逃走的楚国士卒,司马尚亦因为过于惊讶而差点忘了追击这股敌军。

        『楚国的军队……原来是这么弱么?』

        司马尚有些想不通。

        但不管怎么样,终归是打了胜仗,值得庆贺,于是司马尚与马游便欢欢喜喜地进了丰县,准备暂时驻军这座县城,想办法夺回杼秋。

        可没想到的是,次日晌午,竟然又有一支万余左右的楚国军队来攻丰县。

        最终,这支楚国军队还是败在了司马尚的手中。

        第三日、第四日,皆是如此,每日都有一到两万士卒来攻丰县,并且每次都在丢下成百上千具尸体的情况下被魏军击溃。

        这时间一长,司马尚与马游二人,就感觉情况不对了。

        在第四日,当那些楚国士卒撤退时,司马尚表情古怪地问马游道:“楚国的军队,还真是锲而不舍……话说,楚国的士卒有这么弱么?”

        听闻此言,马游目视着远处撤退的楚国军队,徐徐摇了摇头。

        虽然世俗普遍都认为楚国的军队最弱,但事实上,这份评价只是因为粮募兵而已,真正的楚国正军,就算比不上魏卒悍勇,也绝对不会比齐、卫、鲁等国的军队弱。

        比如赫赫有名的魏国商水军,它从本质上来说,也是由楚人组成的军队,可它弱么?

        “这些,应该是楚国的新兵……楚国的正军,绝对不至于如此。只是……”

        马游皱了皱眉,他着实想不通,楚国复攻他魏国,居然只派来了一些没有多少战场经验的新兵,这算什么?

        第五日,留守在昌邑的司马尚的部将钟古,派人将桓虎送到昌邑的战报,转送到了司马尚手中。

        在翻阅桓虎的战报时,司马尚与马游惊愕地发现,原来不止是丰县、杼秋这边的楚国军队有这种诡异的举动,在宋郡的西南部,也就是睢阳、砀郡一带,楚国寿陵君景云麾下的士卒,也做出了类似的举动,即日复一日地派一战即溃的新兵攻打宋郡的城池。

        既然楚国的寿陵君景云与新阳君项培,皆做出了类似的举动,那就不是什么巧合了,很显然,这是有预谋的事。

        “不会是想借我宋郡练兵吧?”

        司马尚当时皱着眉头说道。

        马游闻言一愣,他起初感觉有点好笑:练兵?楚国的新兵找他魏国的军队练兵?这不是送死么?

        可是仔细一想,马游忽然觉得这件事很有可能。

        毕竟宋郡这边的防守兵力其实并不强大,在卫骄、穆青等人统率的雒阳禁卫军被调回雒阳以后,宋郡这边的留守军队,就只有卫国的军队、魏国的义勇兵,外加桓虎麾下的兵力,前两者,可谈不上是什么精锐的士卒。

        在与马游商讨了一番后,司马尚越发肯定自己的判断,遂立刻写了一封书信,派人日夜兼程送到雒阳,交予魏王赵润手中。

        司马尚认为,倘若楚国当真试图拿他宋郡来锻炼己国的军队,那么,这就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

        毕竟,除非调来精锐,一口气吞掉这些楚国军队,否则,似这种日复一日的小规模战事,只会如楚国所愿,为楚国训练出一支或数支久经战阵的精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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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6章:因势利导  二合一
        当宋郡守司马尚的书信送到雒阳时,已是四月中旬,当时魏王赵润正与沈太后,还有芈姜、嬴璎等诸妃,以及赵卫、赵川、卫云、韩佶、韩斐等一干儿女,在雒阳城外踏春野炊。

        在这些年来,赵莺、赵雀亦为赵润生下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不得不说,若算上韩佶、韩斐、卫云、卫宁等养子养女,赵润也算是儿女成群了。

        一群儿女有长有幼,年长点,比如太子赵卫,还有赵川、赵邯以及养子韩佶、卫云几人,皆以年过十岁,然后就是赵兴、赵安、卫宁、韩斐这一批,再往下就是赵莺、赵雀所生的一对子女。

        由于年纪的差距,使得赵润这些儿子们也各有各的圈子,年长的几人在太子赵卫的带领下,此时正赤着脚,在溪水里用木叉捕鱼;而年幼点的,则以「商君」赵兴为首,在不远处的泥里掘蚯蚓,因为他们由于年纪尚小,被勒令禁止靠近河流。

        看着这几位年轻的太子、皇子、世子、公主、郡主来回疯跑,守在四周的虎贲禁卫们心中亦是捏了一把汗,一个个睁大眼睛,一刻也不敢让这些位小主公离开自己的视线。

        事实上也没必要,毕竟似赵卫、赵川、赵兴等赵润的儿子们,他们身边皆有十名年纪相仿的宗卫照拂,倒也不至于会发生什么事。

        “踏踏——”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虎贲禁卫们紧张地转头望去,就看到雒阳禁卫的将领穆青手中拎着三只兔子徐徐而来。

        只见跟随在他身后的禁卫骑们,马背上或多或少都驮着一些野味,比如獐子、狐狸、野猪等等。

        “陛下,卫骄、吕牧他们还未回来么?”

        翻身下马,将猎物丢给禁卫军士卒们宰杀清洗,穆青笑着走向魏王赵润。

        赵润摇了摇头,旋即笑着说道:“看你这样子,收获不小啊?”

        “嘿嘿。……论狩猎,卫骄、吕牧怎么会是我的对手?”

        穆青怪笑了两声,将手中三只兔子赠予了公主赵楚、赵安与郡主卫宁。

        看得出来,这三只小兔子应该是穆青精挑细选的,个头都不大,看起来颇为可爱,让三个小姑娘颇为欢喜,聚在一起时不时地用肉肉的手指轻轻戳戳那三只看似有些胆怯的小兔子,被逗得咯咯直笑。

        片刻后,卫骄、吕牧几人亦各自率领一队禁卫骑姗姗而来,看着他们用板车装载的猎物,穆青脸上那股得意劲都维持不住了,因为他看到板车上甚至还有野鹿、熊罴、豹子等大型猎物。

        “喂,卫骄、吕牧,不是说好不能用弩么?”穆青指着卫骄、吕牧二人怪叫道。

        听闻此言,卫骄没好气地说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用弩了?”

        穆青遂指板车上一只熊罴的尸体说道:“没有重弩,你们如何杀死这头熊罴的?”

        卫骄翻了翻白眼,很平静地说道:“我们设了诱饵,将其引入陷阱,就这么简单。”

        穆青哑口无言。

        片刻后,在大太监高和的指挥下,禁卫军士卒们将一部分猎物剥去了毛皮,溪水中清洗干净,然后将肉一块块割下来,串在竹子上,送到赵润、沈太后与诸妃这边,交由诸人亲手烤制。

        乌娜烤制的技术最纯熟,这一点赵润毫不意外,毕竟她乃是羱族人,让赵润感到惊讶的是,芈姜在烤肉方面竟亦不遑多让,只不过,这位魏国的皇后也不晓得从哪里弄来了一些类似草木块根,以及蝎子、蜈蚣等毒虫,将其串在竹签上一起烤制,这让其余诸女,下意识地远远避开了这位名份上的姐姐。

        “皇后娘娘,蝎、蝎子还有蜈蚣,是不可以吃的……”一名年轻的宫女怯生生地提醒道。

        然而,芈姜却一本正经地表示,这些都是可以食用的,吓得那名年轻的宫女面色苍白。

        看着这一幕,赵润暗自摇了摇头,旋即一边烤制手中的肉串,一边与母亲沈太后闲聊,指导她如何烤制这些肉串。

        就在这个大家庭其乐融融地野炊时,忽有几名骑兵从远处匆匆赶来,不过旋即就被燕顺、童信二人率领虎贲禁卫截下。

        只见为首一名骑兵在燕顺耳边低语了几句,旋即又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递给后者。

        燕顺一看书信上写着「臣司马尚拜上」字样,不敢耽搁,立刻就带着书信来到赵润身边,低声说道:“陛下,宋郡守司马尚,派人送来急信。”

        赵润正在烤制肉串的双手微微一顿,旋即手中的肉串递给身边的赵雀:“雀儿,你接着替朕烤。……娘,我去去就来。”

        “天子自便即是。”沈太后当然知道肯定是朝中大事,立刻点了点头。

        带着燕顺走到一旁,赵润伸手接过了前者递来的书信,拆启观瞧。

        而从旁,大太监高和立刻搬了一把小凳子过来:“陛下请坐。”

        坐在小木凳上,赵润皱着眉头观阅着宋郡守司马尚的书信,只见司马尚在信中所言,楚国疑似欲借宋郡练兵。

        『练兵?……用这种方式练兵?』

        赵润感觉有点不可思议。

        虽说就算是训练有素的新兵,也必须经过战场的洗礼,才能被称作一名合格的士卒,因此,将新兵赶上战场经受磨砺,这并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根据司马尚的描述,楚国此番的行为,完全是不考虑任何后果,日复一日地与宋郡魏军交战,好似硬生生要用大量的人命来锻炼出一支精锐,这就跟传统的练兵方式背道而驰。

        需知,那些被牺牲的,亦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并非是可以肆意牺牲的道具,楚国用这种方式训练出来的士卒,真的是可以肩负重任的优秀士卒么?

        正常的练兵方式,在训练士卒的同时,亦注重于培养士卒对自己军队的归属感与对于胜利的执着,就像商水军那般,二十年未尝一败,这使得商水军上上下下,皆愿意为了维持不败的胜利献出生命,并且他们也深信,这世上并没有能击垮他们的敌人。

        但是楚国的练兵方式,却仿佛只注重于训练士卒们如何在战场上保住性命——同样是为了保住性命,似商水军等魏卒,他们只会考虑用击败敌军来方式来保住性命,而用这种方式训练出来的楚国士卒,怕是到最后只顾着在战场上保命。

        因为用这种方式训练出来的楚军士卒,根本没有对自己军队的归属感与荣誉感可言,人人只想着如何在战场上活命,似这种方式训练出来的军队,就算单名士卒的实力再出众,也谈不上是合格的士卒,只能称作乌合之众。

        『熊拓竟会允许这种事……是因为被逼到绝境了么?』

        皱了皱眉,赵润稍稍感觉有点不可思议。

        此番他魏国丝毫没有向齐楚两国索要战争赔款的意思,相信其中深意,齐楚两国自己也清楚。

        是故,赵润并不怀疑齐楚两国已经猜到了他的想法,即两年后出兵攻伐齐楚两国的想法。

        在这个前提下,楚国积极备战,为了两年后的战争而加紧训练军队,这一点赵润倒是也能理解,只是楚国的这个练兵方式,让赵润颇感意外。

        一想到司马尚在书信中询问自己对策,赵润思忖了一下,吩咐大太监高和道:“高和,取笔墨来。”

        “是,陛下。”大太监高和依言而去,急忙走到临近一辆马车旁,取来笔墨纸砚,还叫人搬了一张案几过来。

        待高和在这张案几上铺上纸,赵润挥笔疾书,开始书写给宋郡守司马尚的回信。

        对于楚国的这种练兵方式,虽说司马尚感觉如临大敌,但赵润却并不担心,毕竟在他看来,楚国用这种方式训练出来的兵卒,到最后不过是一群在战场上自私自利、几乎不会考虑与同泽携手抗拒敌军的士卒而已,根本不足为虑。

        当然,前提是宋郡那边不可以叫这些士卒养成气候,倘若宋郡在这些楚国兵卒面前一败再败,让这些楚国兵卒逐渐培养出了对胜利的执着,那结果可能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因此,针对楚国的这种练兵方式,他魏国势必是要做出相应针对的。

        这个针对,并不仅仅只是让这些楚国兵卒品尝战败,还包括相应的怀柔策略——即让司马尚想办法吸收楚国的逃兵。

        想想也是,似楚国这种残酷的练兵方式,要说期间从始至终都不出现逃兵,那绝对是痴人说梦,倘若宋郡那边能将逃走的楚国士卒吸收到麾下,长此以往,楚国愈弱、宋郡愈强,说不定到最后根本无需赵润派遣别的军队,单单宋郡的兵马,就足以击败楚国。

        而在给司马尚的回信中,赵润简单列举了几项策反、招降楚国士卒的办法,让司马尚酌情参考。

        写完书信后,赵润唤来几名青鸦众,吩咐他们道:“派人将这份信送到昌邑,交给司马尚。”

        “是!”

        几名青鸦众收了书信,抱拳而去。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赵润若有所思。

        他倒不是在思索楚国的事,而是在思索巴蜀的事。

        今年二月初,张启功先启程前往黔地,然后折道南阳,在魏将博西勒的引荐下,与南阳的羯族人取得了联系。

        与三川郡境内那些愿意融入魏国的羯族人不同,南阳的羯族人,即当年「魏川战役」的失败方,主要由当时的羯、羚两个部落族人构成,依旧还抱持着原先的放牧羊群、抢掠邻居的习俗习惯,区别仅在于,这些羯族人并不敢侵犯魏国,毕竟世间传论,魏王赵润是出了名的护短与睚眦必报:任何敢杀害一名魏人,就要做好被无穷无尽魏卒攻灭国家、覆亡部落的准备。

        就像当下,但凡时有点眼力的人,都能看出魏国将在一到两年后对齐楚两国展开报复,报复齐楚两国这次聚集联军攻伐魏国,致使无数魏人因此丧生的仇恨。

        不敢得罪魏国,是故南阳羯族的抢掠目标,就只剩下了西边的巴蜀与东南的楚国两个方向。

        鉴于楚国西部这边有平舆君熊琥麾下的军队驻守,因此,南阳羯族主要还是在巴蜀这边抢掠,抢掠的东西包括粮食、丝绸、金子、矿石、女人、奴隶等等。

        时不时地,南阳羯族人会通过川雒联盟与川北联盟,与魏国展开不可告人的私下贸易,比如说奴隶,近几年工部在展开种种大规模工程时所依靠的劳力,其中七成都是奴隶,而在这些奴隶当中,来自巴蜀的奴隶占得比重并不小。

        当然,考虑到魏国的风评,魏国朝廷是不会承认使用奴隶的,而统一称作役夫,只管吃住没有工钱的那种。

        记得今年四月初时,张启功已成功地雇佣了一批南阳的羯族人,准备带着这群桀骜不驯的羯族人到巴蜀搅风搅水,搅黄秦国攻略巴蜀的战略计划。

        然而没想到的是,张启功却从南阳羯族人的口中得知了一件事,即楚国似乎亦对巴蜀产生了染指之心。

        具体情况目前尚不得而知,因为张启功还未送来书信讲述具体情况,他只是在上一份书信中,讲述楚国好似亦有类似秦国的相关意图罢了。

        对此,赵润并不惊讶,因为当年熊拓尚在楚西作为暘城君的时候,他就想方设法要与巴人加强关系,然后借助巴蜀的一个小国作为跳板,使楚西能介入到混乱的巴蜀之地。

        而现如今,楚国其实也面临着与秦国一般无二的窘境,即有兵无粮。

        在这种情况下,楚王熊拓将主意打到了巴蜀之地,这并不是什么太稀奇的事。

        『呵,倘若秦楚两国皆欲攻占巴蜀……那就有乐子瞧了。』

        赵润饶有兴致地想道。

        “父王——”

        不远处,传来了赵卫、赵川等几个儿子的呼喊声,赵润转头一瞧,这才惊讶地发现,几个儿子的怀中捧着一条大鱼,似乎是刚刚从溪流中捕捉上来的。

        眉梢一挑,赵润带着几分微笑朝着儿女们走了过去。

        难得的家庭聚会,他并不希望被什么事而打搅,更何况,巴蜀有张启功在,宋郡有司马尚、许历、桓虎等人在,他确实无需太过于担心。

        过了半个月,即五月初,魏王赵润的回信,送到了宋郡「丰县」,送到了宋郡守司马尚手中。

        在仔细看罢魏王赵润在书信中对于楚国那种残酷练兵方式的分析后,司马尚心中大定之余,亦暗暗钦佩于这位君主的眼力之高明。

        他将目前尚留在宋郡的商水游马的将领马游请了过来,向后者出示了魏王赵润的书信,并说道:“陛下示意我等,要向凛冬般残酷地对待那些楚国士卒,让那些楚国士卒对我宋郡心存畏惧,介时楚军的将领再强迫那些楚国士卒不惜牺牲进攻我大魏,那些士卒就会对他们的将领心存怨恨;除此以外,对于愿意投奔我宋郡的楚国士卒,陛下要求我等和善对待……楚国待他们以「严」,我等就待他们以「宽」;楚国待他们以「暴」,我等就待他们以「仁」,时间一长,那些楚兵自会源源不断逃向我方。”

        听闻此言,马游心中亦是大喜,连声说道:“如此一来,楚国好比是在为我大魏作嫁衣。……我立刻写信派人通知商水。”

        原来,在一个月前,商水郡那边亦出现了类似的现象。

        当日,司马尚便来到了昌邑城内的俘虏营,视察这些楚军俘虏的境况。

        这些楚军俘虏,都是在最近楚国军队攻打丰县的期间被魏军俘虏的。

        对于这些俘虏,说实话司马尚挺头疼的。

        杀了吧,无端杀俘不是他司马尚的性格;可放这些人走吧,这些人十有八九还是会逃到新阳君项培的麾下,然后在那位楚国三天柱的命令下,再次前来攻打丰县。

        是故,司马尚索性就决定暂时关押这些俘虏,平日里叫这些人在魏卒的监视下修补城防什么的。

        可现如今得到了魏王赵润的授意,司马尚决定先从这批俘虏下手。

        不得不说,楚国的平民,他们对于国家的忠诚,比较魏国、韩国确实要轻地多,就像俘虏营的这些楚军俘虏们,他们当中有超过一半是粮募兵——即为了得到微不足道的粮食养活家人,而毅然决然出卖自己,卖给楚国军队的平民。

        对于这种因为走投无路而投身楚国军队的平民来说,只要给予他们活路,他们又岂愿意踏上战场?

        因此,当司马尚询问他们是否愿意投奔魏国、成为魏国的子民时,这些楚国士卒纷纷表示愿意归顺。

        他们唯一的顾虑,只是留在家中的父母妻小罢了。

        见此,司马尚便笑着对他们说道:“即便你等担忧尚在楚国的家眷,本将军便将你等释放,给你们干粮,让你们得以返回楚国,带着家小投奔我宋郡……倘若你等还有相识的同泽,或者家中少有兄弟叔伯,不妨带着他们一同前来投奔我宋郡,我宋郡有的是钱粮可以养活你等。……另外,倘若你等能拉来兄弟叔伯、军中同泽,我宋郡还会相应地给予奖励。拉来五人,则授予伍长之职,拉开十人,则授予什长之职。除此之外,还有田地、房屋可供于你等。”

        这一番转达魏王赵润授意的言论,听得这些楚军俘虏们怦然心动。

        一个时辰后,司马尚果然命人打开城门,将这些楚军俘虏皆给放了。

        看着这些楚军俘虏奔散离去的背影,司马尚对马游说道:“只要这些人当中,有一半被你我说动,楚军就有乐子瞧了……”

        “嘿嘿。”马游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就像司马尚所猜测的那样,那两千余楚军俘虏当中,其实只有寥寥七八百人径直返回楚国,返回故乡去接家小投奔宋郡。

        倒不是说其他人只是假意要投降宋郡,想来更多的原因是因为这些士卒不认得返回故乡的路而已,是故才无奈回到了新阳君项培的麾下。

        回到新阳君项培的麾下后,这些楚军俘虏将司马尚的话透露给了其他的楚军士卒们,让其余的楚军士卒们亦怦然心动。

        于是乎,新阳君项培麾下的楚国军队中,开始有预谋地出现大批士卒逃走的迹象——这些士卒往往是以同一个村、同一个县的相识为团体,在入夜时一起逃走,好彼此有个照应。

        期间,自项末战死后而成为项培麾下部将的骁将乜鱼,率先察觉到这个状况,在下令抓捕了一批逃兵时,拷问出了这些士卒溃逃的真正原因,连忙将此事禀告新阳君项培:“君侯,宋郡的司马尚,他将俘虏的我军士卒放了,许诺他们种种厚待,以至于我军中,陆续出现逃兵……”

        新阳君项培闻言此事后,面色大变。

        旋即,他长长叹了口气。

        事实上,他早就料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他们这般残酷地对待麾下士卒,不惜让督战队、正规军举着兵器强迫那些粮募兵与新兵踏上战场,与魏军交战,可想而知这些士卒心中的怨气之重。

        而现如今,宋郡的司马尚趁机向这些士卒示好,许下种种承诺策反他们,想想也知道那些士卒会选择哪方。

        但理解归理解,所处的立场,使得新阳君项培不能姑息这种情况。

        于是,他立刻召集了麾下诸军,当着全军兵将的面,将那些试图逃走的逃兵处死,并对满营兵将说道:“这即是逃卒的下场!……我杀他们,并不仅仅只是因为他们当了逃卒,而是因为他们试图投奔魏军。魏国是我大楚的敌人,在不久以后,魏国将会派遣大军攻伐我大楚,倘若人人都如这些叛徒一般投奔魏国,我大楚必将因此而覆国。记住,你等是为了国家而牺牲!”

        此后几日,新阳君项培不遗余力地向麾下士卒灌输保家卫国的思想,使得军中士卒逃走的情况,稍微改善了一些。

        但遗憾的是,宋郡的司马尚好似偏偏要跟新阳君项培作对,故意派出投奔宋郡的楚国士卒,向新阳君项培麾下的楚国士卒喊话,大喊什么「魏楚战争与平民无关」、「楚国暴虐不仁,诸君不应当助其为虐」等等,导致楚国军队中,又开始出现士卒大批逃走的迹象。

        这让新阳君项培恨得牙痒痒。

        可恨归恨,他对此也毫无办法。

        于是乎,宋郡的局势,以一个诡异的平衡局面僵持住了:楚国倾力抓捕壮丁、或用类似「保家卫国」的口号哄骗国内平民前赴宋郡;至于宋郡的司马尚,则一方面毫不留情地杀死进犯境内的楚国士卒,另一方面,又许下种种优厚的待遇,策反、招揽这些楚国士卒,将其编入宋郡的军队。

        值得一提的是,魏方的司马尚与楚方的新阳君项培,二人在这件事上的想法出奇的一致:楚国(楚水君)所谓的练兵之策,简直愚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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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7章:抢人  二合一

        “君侯。”

        在得到了帐内的新阳君项培的允许后,楚军骁将乜鱼大步走入帐内,朝着前者抱了抱拳,忧心忡忡地说道:“昨夜,又有数百余名士卒趁夜逃走……君侯,这样下去不成啊。”

        听闻此言,坐在帐内主位的新阳君项培长长吐了口气,甚感心倦地用手揉了揉额角。

        平心而论,对于此刻麾下已有二十余万楚国新兵的新阳君项培而言,晚上逃走个数百名士卒,其实倒也不算什么,只是架不住每天晚上都来这么一下。

        一个晚上数百人逃亡,十个晚上都是数千人,一个月就是两三万人,这还练哪门子的兵?要知道迄今为止或逃走、或投奔宋郡司马尚的楚军士卒,比近期新阳君项培攻打丰县的所有伤亡加起来还要多。

        开个玩笑:魏国的宋郡守司马尚动了动嘴皮子,竟抵得上千军万马!

        而最最要命的是,那些新兵在逃走时,连带着派发给他们的甲胄、兵器都一并带走了。

        据新阳君项培所打探到的确切情报,这是司马尚故意放出消息,利用田地、房屋、职务等利益为诱饵,诱使楚卒们带着兵器、甲胄逃亡,或投身其麾下成为魏国宋郡的士卒,或者在丰县、昌邑卖掉那些军备――司马尚特意派人收购这些楚军军备。

        相比较兵卒逃走,这是新阳君项培最不能忍受的。

        毕竟此番的主要目的是为了练兵,是故,新阳君项培给每一名新兵都发放了一套甲胄与兵器,而问题是,这些军备的数量是有限的――这些军备,主要来源于往年从魏国、从韩国处购置,以及最近从齐国那边购置的军备,虽然谈不上是什么精良的武器装备,但这终归也是军备,在楚国正欲大规模扩编军队的当下,丢失一套军备都是莫大的损失,更别说那些新兵带着军备装备去投奔宋郡的司马尚,这在新阳君项培看来简直就是不可饶恕的叛国之举!

        在思忖了片刻后,新阳君项培沉声说道:“去把营内新军的武器装备,重新都征收上来。日后,唯有在出战前,才向出征的士卒发放军备。”

        乜鱼闻言一愣,皱着眉头说道:“君侯,虽然此举能减少军备的损失,但却依旧无法杜绝士卒逃跑的事,末将以为,君侯应当将此事上禀大王……”

        “你是在教我做事么?”

        新阳君项培看了一眼乜鱼。

        听闻此言,乜鱼面色一滞,他这才意识到,眼前的并非是曾经那位极为器重他的上将军项末,而是新阳君项培。

        “末将不敢。”乜鱼低着头,有些惶恐不安地说道。

        新阳君项培深深看了几眼乜鱼,旋即长长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稍安勿躁,年轻人。你以为我就认可楚水君这所谓的练兵之策么?我告诉你,在我看来,楚水君的这招练兵之策,纯粹就是狗屎!不,它连狗屎都不如!”

        乜鱼吃惊地抬起头看着新阳君项培,旋即不解地问道:“君侯,那您为何……”

        “因为别无他法。”

        新阳君项培站起身来,负背双手在帐内踱步,口中叹息道:“如今魏国在私底下控制了韩国与卫国,又吞并了鲁国,你来算算,魏王如今可动用多少兵马?……我告诉你,魏军最起码四十万,再加上卫国军队十万、鲁国军队十万、韩国军队二十万,合计八十万可用于出征的士卒!……八十万啊!”

        “……”

        “而我大楚,在上次的战争中损失巨大,目前楚东只有三十万正军,就算加上楚西与越国的军队、齐国的军队,勉勉强强也只能凑出六十万军队。还有整整二十万正军的缺口……而这,还没有算上魏楚两军士卒的战损,你也知道,我大楚与魏国的战争,近些年来的互损在一比三以上,即杀死一名魏国士卒,我军士卒最起码要牺牲三人以上,这就意味着,我国必须尽快将正军的数量扩编至百万以上,才能一两年后抵挡住「魏韩卫鲁四国联军」的进攻。……你有办法在短短两年内,从无到有变出几十万正军么?”

        “我……”乜鱼哑口无言。

        叹了口气,新阳君项培这才说道:“倘若我能想出更好、更快的练兵之策,我定会呈禀大王,请大王撤掉楚水君那愚蠢的练兵之策,但……”

        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

        乜鱼闻言默然,半响后试探地说道:“其实末将以为,若魏国当真会在两年后攻打我大楚的话……两年时间,其实亦足够我大楚训练兵卒。”

        新阳君项培闻言笑了笑,摇头说道:“不,你错了,我所说的一到两年,只是预估,并非指代我大楚尚有两年时间。眼下已经是五月了,最糟糕的结果,可能魏国在今年秋收之后,就会开始尝试攻伐我大楚。也就是说,只有四五个月时间。”

        “四、四五个月?”

        乜鱼面色微变。

        从今年年初起,他总是听新阳君项培提「一两年后魏国或将攻伐我大楚」,遂下意识地觉得他楚国尚有两年的时间来备战,直到此刻新阳君项培提醒了他,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楚国根本没有那么长的备战时间,搞不好今年秋收之后魏国就会对他楚国用兵。

        此时他这才幡然醒悟:怪不得新阳君项培一边大骂楚水君那连狗屎都不如的练兵之策,一边却又按照这个练兵之策训练新兵,原来是别无他法。

        “事到如今,我等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尽人事、看天命。”

        新阳君项培沉声说道。

        至此,乜鱼心中的困惑顿解,连忙抱拳说道:“末将立刻去下令征收营内新卒的军备。”

        “唔。”新阳君项培点点头,旋即又叮嘱道:“切记,叫各营的将官加强士卒们的信念,务必要让每一名士卒都深刻认识,我等,是在为了整个大楚而战。”说到这里,他语气稍微减弱了一些:“希望这样,能够减少逃兵去投奔那该死的司马尚。”

        “是!”乜鱼抱拳而去。

        看着乜鱼这位骁将离去的背影,新阳君项培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虽然他要求乜鱼加强对麾下士卒灌输「保家卫国」以及类似「为国家而牺牲自己」方面的思想,但他本人,对此却并无多大信心。

        毕竟在这个时代,平民阶层当中可能只有一小部分才真正理解「国家」的概念,以及其相对应的意义,而绝大多数的平民,终其一生都生活在故乡,既不曾识文认字、也不曾见识过整个天下,他们甚至连己国的君主究竟是哪位都不清楚,你跟他们谈国家的意义?

        可能对于这部分平民来说,他们根本无所谓受到谁的统治,只要(国家)出台的政策不至于将他们逼到死路,他们就会像祖祖辈辈那样,安安分分地在故乡生活。

        宋郡人为何团结?为何在曾经国家被魏国覆亡后仍奋力抵抗,主要还是因为“见识”――他们的认知中有了国家的概念,并且害怕魏国不能像曾经的宋王那般宽容仁慈地对待他们。

        但很遗憾的是,楚国由于贫富差距极大,平民阶级大多落后愚昧,以至于这些平民心中只有「小我」――即一己之利,而缺乏为国家牺牲的信念。

        或者干脆点说,这些人甚至从未去思考过要为国家牺牲这个问题。

        而这也从侧面体现出一个问题,即平民乃是一个国家的基石,却无法取代贵族、官僚阶级而成为一个国家的栋梁。

        “尽人事、看天命吧。”

        新阳君项培暗暗叹息道。

        然而,即便新阳君项培已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但还是无法彻底杜绝逃兵的问题。

        相比较新阳君项培的忧心忡忡,此刻驻军在丰县的魏国宋郡守司马尚,近段时间却是笑容满面。

        想想也是,毕竟这段期间,几乎每天都会有数十名、数百名衣甲齐全的楚军士卒跑到丰县投降。

        尤其是当骁将乜鱼等人率军攻打丰县时,一场仗打到最后,可能楚卒战死的人数还没有战后投降司马尚的士卒多。

        这不,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内,就有过万的楚军士卒投降司马尚麾下,这些人或携家带口,或成群结队,前来投奔司马尚。

        纵使司马尚剔除了当中那些不愿从军的士卒,仍就因此得到了五千多名楚军士卒。

        只是动动嘴皮子,就白捡了一支兵甲齐全的五千人军队,司马尚简直笑得合不拢嘴。
        此时的他,早已不再将新阳君项培那二十余万兵马视为威胁,相反在他眼中,新阳君项培那二十几万人,纯粹就是一块肥美的鲜肉。

        他最近反复在思考一个问题,即如何才能让更多的楚国士卒来投奔他宋郡。

        是的,宋郡很大,并且魏王赵润也给予了司马尚相应的权限,这使得司马尚能毫无顾忌地用宋郡的土地来利诱那些楚军兵卒。

        正因为如此,在明明是魏楚两军对峙的宋郡,亦发生了一连串让人捧腹大笑的事。

        就比如说,一支楚军的斥候撞见了魏军的斥候,双方在一番交流后,那些楚军斥候毅然加入了魏军斥候的队伍,一同返回了丰县。

        这还不算最离奇的,更离奇的是,有一名楚军的斥候听说魏军这边「只要拉来更多的人就能获得职务」,在回营后,拉了一大帮人一起投奔魏军。

        当然,这名楚军斥候,最后如愿以偿地在司马尚麾下的军队中获得了百人将的职务,但也因此将他们的上头将官气得半死。

        甚至于,有几个已投奔魏军的楚军士卒,他们为了拉来更多的人建立功勋,使自己获得职务,冒着危险偷偷摸摸重返新阳君项培的麾下,去拉拢更多的人一起投奔魏军。

        这种种,都让司马尚大为欢悦。

        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有意思的两军对峙。

        不过最近,新阳君项培似乎也有了相应的对策,以至于前来投奔他的楚军士卒,已经很少有衣甲齐全的,当然这不要紧,毕竟司马尚的目的是‘抢人’,至于楚军那些军备,说实话,他还真看不上眼。

        四月末,数千名愿意赶赴宋郡的前代郡重骑韩卒、以及上谷军士卒,终于抵达了宋郡,按照魏王魏王的命令,任城太守许历截留了一半的士卒。

        随后,许历以这些士卒为骨干,组建任城军,为日后联合赵疆、屈塍、乐弈等几位将领一同围攻齐国做准备。

        当然,这是一两年后才去考虑的事,至于当下,许历立刻带着这些士卒南下,进驻「沛县」。

        毕竟,新阳君项培麾下的军队,并非只是在攻打丰县,其余像俞骥、斗廉等部将,其实亦率领着麾下的新兵,朝着「萧县」、「沛县」、「广戚」等县展开了攻势。

        因此,任城守许历急急忙忙带着新组建的军队赶赴前线抢人……不,是抵抗楚军的进攻。

        结果不言而喻,不过几天工夫,任城守许历麾下就出现了一支由楚人组建的军队,虽然目前人数尚少,不足以跟丰县这边的司马尚相提并论。

        说实话,其实新阳君项培也不是没有考虑过破局之策,比如说,把丰县的司马尚骗出城外,在荒郊借助楚军兵多的优势,先将这位魏国的名将给铲除。

        而面对着新阳君项培的激将,司马尚欣然接受:你要野外交战?没问题!

        次日,司马尚就从昌邑调来了剩下的四千八百名宋郡游马重骑(前商水游马重骑),吓得新阳君项培赶紧放弃了派正规军袭击司马尚的打算。

        也难怪,毕竟商水重骑建成已久,楚国哪有可能不清楚这种重骑兵的底细?

        若非楚国实在不舍得花费巨大的资金,事实上楚王熊拓亦想过要打造一支重骑兵。

        被司马尚麾下的五千名宋郡游马重骑吓退后,新阳君项培收到了部将俞骥派人送来的消息,得知任城守许历,居然也敢效仿司马尚跟他抢人,遂命部将斗廉率领三万正军兵出彭城,试图围杀许历。

        没想到,任城守许历的麾下,竟然也有一支数千人的重骑兵与轻骑兵(前代郡重骑与上谷轻骑)。

        斗廉遂不敢妄动。

        这也难怪,毕竟重骑兵这种战术兵种,它的威慑力其实更大于它的杀伤力,比如当年在上谷战役时,司马尚统帅着麾下两万五千名代郡重骑,就让魏军主帅赵疆与元邑侯韩普二人麾下三十万联军不敢妄动,直到赵葱、颜聚两名韩国将领取代了司马尚,并且葬送了这支重骑兵。

        六月下旬,魏王赵润在雒阳收到了司马尚的书信。

        司马尚在信中恭维了魏王赵润的计策――事实上也谈不上恭维,毕竟司马尚对于魏王赵润那些策反、笼络楚国兵卒的办法确实地佩服地五体投地。

        对此,司马尚不禁感慨,不愧是曾经横扫中原的魏公子润,像「只要拉来更多的人就授予相应的好处」这种绝户计,若非是这位陛下在上一封书信中提醒,他是绝对想不到的。

        而事实证明,这招绝户计,着实抵得上十万精兵!

        “哈哈哈。”

        在看完了司马尚的书信后,赵润龙颜大悦。

        毕竟司马尚乃是名将之才,他的奉承,自然要比一般人能让赵润感到高兴。

        当然了,还有一部分则是因为司马尚在信中的用词比较欢乐,比如说,司马尚将宋郡的战争定义为跟楚国抢人,这让赵润忍不住回忆起了自己当年的种种。

        “楚国……其实蛮好的。”

        他很突兀地说了句,让大太监高和一头雾水。

        不得不说,倘若此刻卫骄、穆青、吕牧等宗卫在――刨除褚亨这个脑筋慢的傻大个,相信他们定能心领神会,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说,赫赫扬名的「魏公子润」,最早就是靠楚国发家的,没有楚国,就没有「魏公子润」,也没有今日的魏王赵润。

        在一番畅笑后,魏王赵润收起了笑容,转而沉思起来。

        宋郡那边,基本上已经无需他担忧,相信司马尚、许历等人会处理地很好,相比之下,赵润更在意张启功那边的情况。

        『也不晓得张启功是否已经踏足巴蜀之境。』

        他暗暗想道。

        而与此同时,张启功早已带着一队乔装打扮的黑鸦众与南阳羯族,扮作客商朝着巴地进发。

        待等到五月下旬时,张启功在羯人向导的带领下,进入了「荆地」,旋即折道向西,进入了巫山境内。

        当日,鉴于天色已晚,张启功遂命人就地驻扎,点起篝火。

        而趁此空闲,他继续向那些羯人向导,询问有关于巴蜀之地的情报,毕竟他对巴蜀可是一无所知。

        “荆地往南便是黔,往西便是巴。黔地那边,用贵国的话说就是穷山恶水,小人实在不明白贵国为何要派军驻扎于黔地,不过,巴地与蜀地却非常富饶,人多、粮食也多,还有丝绸、茶叶等物,我羯人每每抢掠巴蜀,都能带回来许多东西,拿这些东西与川雒交换粮食,足以供养整个部落……”那名羯人滔滔不断地讲述巴蜀的情况。

        张启功认真地听着,时不时地在一本小册子上用笔记录些什么。
        忽然,他好似感觉到什么,抬起头来用鼻子嗅了嗅,皱着眉头嘀咕道:“哪里来一股甜香之气……”

        刚说完,他就感觉有点头晕目眩。

        “噗通――”

        “噗通――”

        在张启功惊愕的目光下,他队伍中的黑鸦众与羯族战士,竟纷纷毫无征兆地栽倒在地。

        “不好!有人用毒!”

        黑鸦众头目幽鬼大叫一声,一把将张启功推倒在地,大声叫道:“都尉大人,捂住口鼻……”

        刚说到这,他亦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这个混账东西!』

        险些被幽鬼推到篝火里的张启功,在栽倒后于心中大骂。

        不过他还是按照幽鬼所提醒的,立刻屏住了呼吸,但只可惜为时已晚,此时的他已无力动弹,他只能睁大着眼睛,强打精神望向远处的黑暗,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暗算他们。

        力求能死个瞑目。

        在片刻后,他便看到了几个窈窕的身影,一个个手持寒光凛冽的利剑,一步步走向张启功一行人。

        『女……人?』

        张启功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而此时,这群不速之客,其为首一人缓缓走到了俨然这支队伍之首的张启功身边,在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张启功后,将锋利的利剑搁在后者的脖子上,仿佛随时都会挥剑。

        『完了……我张启功还未助陛下一统中原,竟要冤死在一群山中蛮妇手中?悲哉悲哉!』

        感受着冰凉的兵刃所带来的寒意,张启功脑海中浮现一个念头,面色发白的他,终于失去了意识。

        由于陷入昏迷,他并没有听到身边那名女子那一声略带慌张的呢喃。

        “哎呀,弄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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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8章:误会  二合一

        不知过了多久,张启功这才幽幽转醒。

        他奇怪地发现,自己竟然昏睡在篝火旁的地上,身上还盖着一块羊皮毯。

        『奇怪,我怎么会……』

        他坐起身来,感觉头部仍然有些晕眩感,遂下意识地抬起手揉了揉额角,却冷不防瞥见在大概半丈远的地方,坐着一名女子。

        这名女子侧身对着他,坐在篝火旁一根充当凳子的圆木上,双手捏着一根竹枝凑在篝火旁,张启功瞄了一眼,发现这名女子似乎是在篝火中烤着什么――大概是食物吧。

        “你醒了?”

        那名女子平静地说了句,仿佛丝毫没有扭头的意思:“你有几个部下过于激动,我就让他们继续昏睡了。”

        『……』

        张启功面色一滞。

        意识逐渐变得清晰的他,已认出眼前这名女子,正是入夜后袭击他们的那群势力不明的女子之一,可能还是那些女子的首领。

        回忆起昏迷前最后一刻,眼前这名女子手持的利剑还搁在自己脖子处,张启功忍不住摸了摸后颈。

        平心而论,张启功并不畏惧死亡,但他并不希望自己年纪轻轻就丧生,因为他还未实现自己的抱负,还未辅佐他眼中的雄主魏王赵润一统中原,继而将法家发扬光大。

        他缓缓站起身来,神色凝重地观察着面前这个女人。

        篝火中那跳跃的火光,照拂在他眼前这名女子的脸上,平白生出几分诡谲与阴鸷。

        他环顾四周,想看看自己队伍中的黑鸦众与羯族战士的状况。

        鉴于此番前往巴蜀并非是直接对巴蜀开战,因此,张启功并未带上很多黑鸦众或者雇佣的羯族战士,他队伍中,就只有二十名黑鸦众与二十几名羯族战士,拢共四十来个人。

        而此刻环顾四周他却发现,他麾下的黑鸦众们,一个个都被反绑了双手,耷拉着脑袋围坐成一圈,看样子是还未苏醒过来――或者说,是像这名女子所说的,苏醒后又被她们弄昏了。

        至于那二十余名羯族战士,情况与黑鸦众们亦差不多,区别在于他们当中有几个已经苏醒过来了,但不知为何脸上竟露出了惶恐甚至是恐惧的神色。

        这让张启功颇感意外。

        因为在他的印象当中,羯族战士都是暴虐、残忍、且视战士的荣誉高过生命的人,按理来说,不至于会被敌人吓成这种样子才对。

        『难道是在畏惧这些女人?』

        张启功环视着四周。

        在四周,还有其他两堆篝火,本来是黑鸦众与羯族战士一方各用一堆篝火,不过眼下,两堆篝火旁皆三三两两地坐着几名女子。

        与方才与张启功说话的那名女子相同,这些女子,全部身穿着白底赤纹的衣服――那赤色的图纹,张启功瞄了半天也没有看出究竟是什么。

        “喂?”

        那名女子不悦的声音,打断了张启功的窥视。

        他猛地转回头,这才发现与那名仿佛是这些女子首领的女人,此刻正扭过头来看着他,脸上充斥着几分不悦。

        “你、你等是什么人?”张启功沉声问道。

        那名女子轻笑一声,反问道:“没听说过「巴巫」么?”

        『巴巫?』

        张启功愣了愣,对巴蜀之地一无所知的他,对此还真不清楚。

        想了想,他低声说道:“为何……为何要袭击我等?我等与阁下……无冤无仇。”

        “唔……”

        那名女子脸上闪过一丝让张启功看不懂的异色,旋即岔开话题道:“你是魏人吧?”

        『……』

        张启功闻言沉默了。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没头没脑的询问,万一对方下一句话是「我生平最恨魏人」,那他与他的部下,岂不是都要因为他一句话命丧于此?

        毕竟,张启功对巴蜀唯一的了解,就是魏人――主要是赵氏一族,而非是张启功这种魏国平民出身――与巴人似乎有些陈年烂谷子的恩恩怨怨。

        “事实上我是韩人。”

        在纠结了半天后,张启功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他考虑地很缜密:韩国与巴蜀并不接壤,且两地之人以往也甚少接触,按理来说不至于会结下什么恩怨吧?

        可没想到的是,那名女子在听完这话后,脸上却露出了诡谲的笑容,随即淡淡说道:“啊,倘若你等是魏人的话,余还可以饶你等一命,但既然是韩人,那就杀了吧。”

        『诶?押错了?』

        见眼前这名女子面色淡然地说出‘杀’这个字,张启功只感觉毛骨悚然,后背顿时仿佛有一股寒气往上涌。

        此刻的他,哪里还顾得上作为黄池侯的颜面,连忙改口道:“不,我是魏……”

        而就在他面露骇然之色时,却见那名女子咯咯咯笑了起来,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笑着说道:“放心放心,余知道你是魏人,不过就是逗逗你罢了。”

        『……』

        看着对方没心没肺欢笑的样子,张启功眼角抽搐了几下。

        他感觉,眼前这名女子恐怕不是那种良善之辈,而是性格恶劣之人。

        忽然,他心中一愣,不解问道:“这位……这位姑娘,你怎么知道在下是魏人?”

        “很简单啊,余认得出这个魏字。”

        那名女子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块金令,朝着张启功摇了摇头,只见在面对着张启功的金令的那一侧,明晃晃地铭刻着「魏」这个字。

        见此,张启功面色顿变,下意识地摸向腰间。

        此时他这才发现,他那「天策府右都尉」的令牌不见了。

        在意识到这件事后,张启功吓得额头冷汗直流。

        正因为他是天策府的右都尉,因此他才深刻明白自己这块令牌所具备的权力。

        凭着这块令牌,他张启功可以按照紧急条例调动魏国除禁卫军外任何一支军队,并且接管魏国除雒阳外的任何一座城池――当然,那些军队的军主、城池的守将,会在被接管后立刻派人向天策府二次证实,无论有没有相应的公文。

        正因为这块令牌非同小可,张启功可谓是贴身收藏,并且不敢轻易出示,免得落入有心人的眼中,可不曾想,竟还是落到了别人手中。

        “喂,你叫什么?”那女人问道。

        张启功迟疑了片刻,小心翼翼地说道:“在下姓张名……功,张功。”

        “张功。”那女子念叨了一句,旋即又问道:“天策府是什么样的官署呀?这右都尉,官职大么?”

        “呃,天策府是……”张启功张了张嘴,胡乱瞎诌道:“其实就是为天子处理繁重政务的小署而已,无足轻重,至于右都尉……就是监督他们的人。”

        “这么说,其实你只是个小官咯?”那女人问道。

        “是的是的……”张启功连连点头说道:“在下只是不入流的小吏而已……”

        “当真?”那女子脸上露出几许狐疑:“你没有骗我吧?”

        张启功不知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硬着头皮讪讪说道:“在下怎么会……怎么会欺骗姑娘呢?”

        只见那女子上下打量了几眼张启功,皱着眉头说道:“我姐派你来,我还以为你是魏王身边的重臣呢……”

        『诶?』

        张启功愣了愣,感觉事情似乎有些不可思议,连忙问道:“敢问姑娘令姐是……”

        “我姐叫做芈姜啦,嫁给了你们魏人的王……”那女子口无遮拦地说道,旋即指着斜靠在圆木上的一柄利剑说道:“这柄剑,是我姐交给你,让你来找我的吧?”

        『皇后娘娘?!』

        张启功闻言心中一震,赶忙扭头看向靠在圆木上的那柄利剑,果然就是他这段时间随身携带不敢遗落的皇后之物。

        看着眼前这名女子,张启功顿时想起了出行赶赴巴蜀前,被皇后芈姜召到凤仪宫的那一日。

        那一日,他张启功得闻皇后芈姜召唤,心中不由得大为惊讶。

        因为他魏国当代的皇后,与上一代的皇后王氏一样,都是从不参和国家政事的女子,区别在于,王皇后、也就是如今的王太后,热衷于修身养性、研读道经,而当代的皇后芈氏嘛,则热衷于养花种草、或者培育一些较为渗人的毒虫之物。

        『这位芈皇后召我做什么呢?』

        怀着不解,张启功跟着几名宫女,来到了凤仪宫,见到了那位魏国的主母。

        张启功记得清清楚楚,当他见到芈皇后时,芈氏手中正攥着一条渗人的蜈蚣,足足有两指宽,就连张启功这等毒士看了都感觉毛骨悚然。

        但是这位皇后娘娘,却是毫无异色地将其捏在手中,以至于张启功看着那条不停扭动挣扎的渗人蜈蚣,心生竟升起一股怜悯之色。

        “张大人。”

        “臣在。”

        “听陛下所说,张大人此番即将前往巴蜀之地,可有此事?”

        “是的,皇后娘娘。……不知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唔。……本宫有一位妹妹,名叫芈芮,自幼与本宫一同在巴地长大,本宫跟随陛下之后,芮儿亦曾来到大魏,在大梁住了些许时日,不过最后,她还是返回了巴蜀,承担起了本该由本宫一肩承担的责任……你带着本宫曾经的佩剑前往巴地,想办法找到舍妹,看看她如今过的如何。……拜托张大人了。”说着,皇后芈氏便示意从旁的宫女,将一柄利剑递给张启功。

        张启功接过利剑,郑重其事地说道:“皇后娘娘放心,臣定让想办法找到芈芮大人。”

        ……

        看看眼前的这名女子,又看看皇后芈氏的佩剑,张启功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非常精彩。

        原来眼前这名差点就杀了他们的女子,竟然就是他魏国皇后芈氏的妹妹,芈芮。

        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原来您就是芈芮大人。”

        张启功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赶紧躬身行礼道:“在下,天策府右都尉张启功,拜见芈芮大人。”

        “诶?”

        那名女子,不,应该说是巴地祝融一脉巫女如今的首领、魏国皇后芈姜的妹妹芈芮,她瞧了一眼张启功,惊讶地问道:“你方才不是口口声声说叫张功的么?”

        『呃……这是在责怪我方才有意隐瞒么?』

        张启功额头一滴冷汗缓缓流下,连忙拱手解释道:“芈芮大人莫怪,实是方才下官不知芈芮大人的身份,不敢透露真相,只能……请芈芮大人恕罪。”

        “哼,这么说,天策府右都尉,也不是什么小官咯?”芈芮不悦地哼道。

        “呃……是、是的。”张启功讪讪说道:“不是下官自夸,官职高过下官的,纵观我大魏怕是不出十人……”说着,他偷偷瞄了一眼芈芮,见后者面色阴晴不定,心下不禁有些忐忑。

        然而此时,他对面的芈芮心中亦颇为忐忑。

        『完了完了,居然真是姐夫手底下的重臣……我差点就杀了姐夫手底下的重臣……还好我机智,发现这些人不像是楚水君手底下的爪牙。只是……万一这个叫张启功的,回头向姐夫告状,这可如何是好?若不然,索性就杀了他们,一了百了,日后姐夫若派人问起来,我就只当不知?』

        脑海中闪过诸般念头,芈芮的眼眸时而变得平和,时而布满杀机,唬地张启功汗流浃背。

        想想也是,张启功多年跟幽鬼等杀人不眨眼的黑鸦众接触,自然能逐渐感悟到“杀机”这种无法用言语来描述的感觉。

        他感觉此刻的自己,就好像当时芈皇后手中那条不断扭动挣扎的蜈蚣,虽然模样渗人,但终究只能任由那位皇后娘娘宰割。

        而此时,芈芮也已打定了主意。

        要说芈芮此生最敬畏的,除了姐姐芈姜以外,恐怕也就只有姐夫赵润了。

        哪怕时隔多年,她仍然忘不掉当她在地上打滚耍赖时,他姐夫赵润那仿佛实质般的鄙视眼神,简直冷彻心扉。

        还有最后她灰溜溜从地上爬起来时,满心的挫败感。

        一想到那位姐夫,芈芮便又敬又畏。

        毕竟在她懂事起,姐姐芈姜就是一副说一不二的‘严母’形象,而那位姐夫,却能将那般凶恶的姐姐降服地服服帖帖,再加上芈芮自己也尝过与姐夫作对的后果,这让她对她那位姐夫心存畏惧。

        那个可恶的姐夫,每次都用甜美的糕点要求她做这做那、乖乖听话,不听话就命人断了她的糕点与果干等吃食。

        可是当她赌气、生闷气时,发誓一辈子都不再与那位姐夫说话时,后者总是有办法轻易叫她‘破功’,这让她很是气馁。

        一想到日后可能会被那位姐夫呵斥惩戒,芈芮心中就有些忐忑,与同样心存忐忑的张启功对视着,以至于气氛变得非常诡异。

        而就在这时,三名巫女从远处的黑暗中走了过来,对芈芮正色说道:“大巫,确认过了,这一带,并没有共工一脉那帮贱人的行踪,我等真的是搞错了,这些人,确实不是楚水君的手下……”

        “咳!”芈芮咳嗽一声,打断了那名巫女的话。

        她心中暗暗责怪:我方才就知道搞错了!你干嘛还要提及?就不能当做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么?万一被这个张启功得知他差点因为我等搞错目标而冤死,向魏王姐夫告状,这该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她狠狠瞪了一眼那名口无遮拦的巫女一眼。

        张启功清楚地看到了这一幕,心下亦联想连篇。

        『芈芮大人此举……莫不是信不过我吧?不对,可能是我方才得罪了她,是故她不想与我等有什么交集……啊,这下麻烦了,她是芈皇后的妹妹,若因为我得罪了她,而向陛下或皇后告状,这可如何是好?虽说陛下乃贤明雄主,断然不至于因此而重责我,但相比较重罚,那些‘小惩’才是最最……哎!』

        张启功心中暗暗叫苦。

        何谓‘小惩’,即当初他张启功被贬到庙堂政敌的介子鸱手底下打杂,即堂堂天策府左都尉高括与尉丞种招,脖子后插着两块可笑的牌子被贬到东城门值岗。

        虽然确实是小惩没错,但却是足以让人铭记一生。

        『……得想办法缓和芈芮大人对我的敌意。』

        想到这里,张启功张口说道:“芈芮大人,这位巫女大人所说的楚水君,莫非就是楚国的楚水君?……贵方与那楚水君有恩怨?”

        “是又怎样?”

        对那名巫女说漏嘴而余怒未消的芈芮,冷淡地说道。

        不过张启功并不在意,示好地问道:“也就是说,芈芮大人与诸位巫女大人埋伏在此,就是为了截杀楚水君,却不曾想撞见了我等……”

        说到这里,张启功心中一愣,因为他感觉,芈芮看向他的目光,忽然间变得非常凌厉。

        『这个混账有意拆穿此事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要借机要挟我么?哼!像我这般机智的人,岂会任你摆布?……只要你敢开口要挟我,我就一剑杀了你。日后魏王姐夫问起,我就只说不知,反正死无对证。』

        芈芮面色阴晴不定地盯着张启功。

        这让张启功感觉莫名其妙,因为他再次感觉到那种冷彻心扉的寒意。

        或者说,是芈芮对他的杀机。

        『呃……我这是说错什么话了么?哦,我懂了,可能是她们想要亲自动手,不希望我等介入她们与楚水君的仇怨……啧啧,真是个性格多变且凶恶的女人啊!』

        张启功暗自叹了口气。

        素来足智多谋的他,亦看不透眼前这个女人。

        不过对此他并不意外,毕竟眼前这个女人,乃是他魏国皇后芈氏的妹妹。

        姐姐能将偌大的后宫管理地井井有条,想必是既有城府又有手段的女人,既然如此,她的妹妹能差到哪里去?

        对此,张启功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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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9章:误会  二  二合一

        『ps:说实话,为了增加点趣味性,这两章其实很难写。个别书友就别挑刺了,我也知道芈芮的反应很奇葩,不过小说嘛,有趣就行了,相信谁也不会拿历史小说当史记看对不对?(其实是想到了这个自认为蛮有意思的桥段,有点不舍得放弃而已)』

        ――――以下正文――――

        在彼此解除了误会之后,芈芮便叫手底下的巫女们,将一干依旧昏迷不醒的黑鸦众给弄醒了。

        期间张启功颇感失望,因为他并没有看到那些巫女施展什么神奇的力量,那些女人只是从附近的溪流中弄来了一些水,泼在了那些黑鸦众的脸上,旋即,幽鬼等黑鸦众就幽幽转醒过来了。

        在睁开眼睛、瞧见四周那些巫女的第一时间,幽鬼等青鸦众们就摆出了迎敌的架势,一个个反握短剑,一副如临大敌之色。

        这也难怪,毕竟他们从来没有吃过这种大亏,哪怕是青鸦众,也没办法做到在不惊动他们的情况下,将他们一网打尽。

        这对于有志于超越青鸦众成为魏国第一密探机构的黑鸦众们而言,绝对是莫大的羞辱。

        “妖女,看老子一斧劈了你们!”

        拾起了遗落在地上的斧头,幽鬼瞪着眼珠子,朝着芈芮的脑袋劈了下去。

        『这个混账东西啊!』
        张启功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这一幕,不过让他感到惊讶的是,那位芈芮大人的身手比他预估的还要出色,一声侧身便避开了幽鬼的那一斧,甚至于,她的手还在幽鬼的心口位置拍了拍。

        “傻大个,我等并非是敌人,若余要杀你,你早就死了。”芈芮笑吟吟地说道,旋即在幽鬼一手肘挥向她时,脚尖轻点,向后跃出一大步,那轻盈的身姿,看得张启功叹为观止。

        “放屁!”

        然而幽鬼却不肯认输,扭身朝向芈芮,右手手中的斧头即将离手甩出。

        见此,张启功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毕竟幽鬼的这种进攻方式,他已见过太多太多。

        虽说那位芈芮大人的身手确实很敏捷,可万一呢?

        想到这里,他惊呼道:“住手!她是芈皇后的妹妹!”

        斧头即将脱手的幽鬼听到这句,吓得连忙又攥紧了斧柄,旋即一脸余悸地看向张启功,结结巴巴地问道:“谁?这女人是……是谁的妹妹?”

        “我大魏皇后芈氏之妹!”

        张启功可能是想起了昏迷前险些被幽鬼一把推入篝火里的那件事,咬牙切齿地说道:“还不收起兵器?……所有人收起兵器!”

        『皇、皇后的妹妹?』

        包括幽鬼在内,诸黑鸦众们面面相觑。

        说实话,黑鸦众与皇后并无任何交集,却并不畏惧后者的权势,但问题是,皇后乃是魏王赵润的女人,纵使是他们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杀人鬼,对魏王赵润亦是赤胆忠心的,毕竟魏王赵润给予了他地位、权力、财富、女人――当然,更主要的还是在于应康(青鸦首领)与黑蛛(黑鸦首领)在训练鸦众时灌输了忠于君主的思想,使得鸦众们、尤其是年轻代的鸦众们,对涉及魏王赵润的命令言听计从。

        这不,在张启功解释之后,黑鸦众们立刻就收起了敌对的架势,纷纷将短剑、匕首、暗器等兵器收了起来,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最尴尬的莫过于幽鬼,至此还保持着向芈芮丢斧头的架势,脸上闪过一阵青白之色。

        见此,张启功骂道:“还不快将斧头收起来了!”

        听闻此言,幽鬼这才面色讪讪地收起斧头,原本五大三粗不亚于褚亨的蛮汉,此刻看起来颇显畏首畏尾,让人不禁感到好笑。

        “傻大个,不打了么?”芈芮笑咯咯地逗着幽鬼。

        幽鬼气闷闷地说道:“你是皇后的妹妹,我不跟你打,若不慎伤到你,我吃罪不起……”

        听了这话,在场的诸巫女们,脸上皆露出了只可意会的笑容,这让幽鬼感到莫名的尴尬。

        因为他也晓得自己这话没啥说服力,毕竟他们可是被对方轻易就给放倒了――不过幽鬼坚信,那只是对方使用了卑鄙的伎俩。

        芈芮轻哼一声,不过对于幽鬼倒是没有什么恶感,相反还觉得这个蛮大个挺有意思的,至少比旁边那个叫做张启功的家伙顺眼地多。

        她大刺刺地走回了方才的位置,拿起尚未吃完的烤串,从上面撕下一块,放在嘴里嘎吱嘎吱地嚼了起来。

        见此,张启功连忙走上前,拱手说道:“芈芮大人,手底下的人无礼冒犯,还望芈芮大人见谅。”

        说到这里,他心中闪过几丝困惑:烤肉,它嚼起来是嘎吱嘎吱作响的么?

        他好奇地抬起头,瞧向芈芮手中的烤肉,却正巧看到后者将一只蝎子状的毒虫丢到嘴里,嚼得嘎吱嘎吱作响。

        『……咕。』

        纵使是张启功这等毒士,眼眸中亦闪过一丝骇然,咽了咽唾沫,在心中嘀咕一句「不愧是皇后芈氏的妹妹」。

        可能是注意到了张启功目不转睛的视线,芈芮瞧了一眼前者,又看了一眼张启功,脸上浮现出几许诡异的神色,从腰间的布囊抓出一条蜈蚣,问道:“要么?”

        此刻的她,心中暗暗想道:倘若这个张启功因为误食蜈蚣有毒的部分而被毒死,岂不就没有机会向她魏王姐夫告状了吗?更巧妙的是,这事还怪不了她。

        『余真是太机智了!』

        双目放光的芈芮,一脸期待地看着张启功。

        然而,张启功看着那条不断扭动挣扎的蜈蚣,在咽了咽唾沫后,连连摇头道:“不、不了。……在、在下,有干粮……有干粮……”

        『嘁!这厮是看穿了余的计谋么?哼!不愧是姐夫身边的重臣,果然不能小看!』

        芈芮暗自撇了撇嘴,在深深看了一眼张启功后,哼哼着转过了头。

        “喂,傻大个,你是叫幽鬼吧?”

        看着坐在旁边不远处的幽鬼,芈芮好奇地问道。

        幽鬼有些悲愤地看了眼芈芮。

        他在心中发誓,若非眼前这歹毒的女人乃是他魏国君主赵润的女人的妹妹,他绝对一斧头将其给劈死了。

        只可惜对方身份尊贵,他得罪不起。

        但身为黑鸦众的骄傲,使得他又不肯趋炎附势,于是,他索性就闭上了眼睛,只当没有听到芈芮的话。

        见此,芈芮心中暗怒:果然那张启功不是什么好人,他手底下的人对我也如此无礼!

        眯了眯眼睛,她从身边的布囊中取出一物,旋即对幽鬼说道:“喂,幽鬼,有只蜘蛛朝你爬过去了。”

        『蜘蛛?哼!你以为我幽鬼会害怕这种小东西么?惹急了老子,老子一口把它给吞了!』

        幽鬼又不傻,当然知道这个歹毒的女人可能是要故意捉弄自己,根本不上当。

        “芈芮大人不必担忧,只是蜘蛛而已。”他闭着眼睛淡淡说道。

        可过了一会,他感觉情况有点不太对劲,因为他感觉到脖子处好似确实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爬。

        于是他睁开眼睛瞧了一眼,旋即猛然看到一只好似孩童拳头大小的蜘蛛,就在自己左边肩膀位置缓缓爬着。

        “啊!”

        惨嚎一声,幽鬼整个人都蹦了起来,面色苍白地大喊道:“快来人,帮我弄掉这鬼东西!”

        看着幽鬼心惊胆颤的模样,芈芮咯咯笑了起来,起身伸手在幽鬼肩膀处一抚,便将那只体型颇大的蜘蛛给抓了过来,放在自己左手手背上,右手轻轻抚摸着那只蜘蛛身上的细腻绒毛,咯咯直笑。

        “都让开!让我劈了她!”

        勃然大怒的幽鬼,举着斧头冲向芈芮,却被一干黑鸦众拦住。

        而从旁,张启功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对芈芮的忌惮又加深了几分,他再一次认定,他魏国皇后芈氏的这位妹妹,绝对是性格恶劣、无法无天的主。

        但残酷的现实是,即便是这等性格恶劣、无法无天的主,他也得跟对方打好关系。

        想到这里,他也不去理睬仍在大喊大叫的幽鬼,走到芈芮身边,恭敬地问道:“芈芮大人,在下可否坐在这边?”

        芈芮一边逗着手中的巨型蜘蛛,一边看着张启功,看得后者心里不禁有些发毛。

        “坐吧!”她随意地说道。

        “多谢芈芮大人。”

        张启功在芈芮的身侧大概两个身位的位置坐下,恭敬地说道:“方才听芈芮大人所言,贵方似乎是有意伏杀楚国的楚水君,而事实上,楚水君亦是我大魏的敌人……在下不敢妄言代劳,替芈芮大人诛杀楚水君,在下只是觉得,在下的人,或者能帮上芈芮大人。”

        『咦?这家伙意外地似乎是个不错的好人嘛……还是说,他有什么别的企图?』

        芈芮惊讶地看着张启功,神色亦变得复杂起来,注视着张启功,默不作声地抚摸着那只蜘蛛的绒毛。

        将视线从那只让自己感到毛骨悚然的蜘蛛身上移开,张启功恭敬地问道:“芈芮大人觉得以下如何?”

        芈芮足足思考了三个呼吸,这才说道:“你的人,会听从余的指示么?”

        “这是当然的。”

        张启功露出了自认为爽朗的笑容。

        『……』

        看着张启功脸上的笑容,芈芮愣了愣,因为类似的笑容她在另外一个让她畏惧的人脸上看到过,即她的姐夫赵润――当年她姐夫就是一边露出类似的笑容,一边狠狠地教训她,直到将她收拾地服服帖帖。

        『这个小子……看来是不怀好意啊!哼,就当机智的余,姑且看看你到底想做些什么!』

        芈芮眯了眯眼睛,手中使劲,将那只蜘蛛捏地不断挣扎,这让将此看在眼里的张启功,再次回想到了皇后芈氏手中那条可怜的蜈蚣。

        但不管怎么样,双方还是达成了默契,至少在张启功看来,他已经初步得到了眼前这位皇后之妹的信任。

        次日,张启功以及他的手下们,便跟随着芈芮等诸巫女,深入巫山。

        一路上,张启功看到了不少豺狼虎豹、飞禽走兽,这让他深刻体会到,似这种偏远地区的危险性。

        就连他手底下的黑鸦众们,亦有一人被一条毒蛇咬中了大腿,不过那名黑鸦众非常果断,刷刷几刀就将被毒蛇咬中部位的血肉削了下来,只可惜还是立刻毒发倒地,幸亏芈芮等巫女给了其解毒的药粉,这才让那名黑鸦众免于一死。

        见此,张启功有些惊惧地问道:“芈芮大人,您就是长年生活在这种地方?”

        芈芮刚想说话,忽然眼光余光瞥见有一条毒蛇朝着张启功的脖子咬了过去,下意识拔剑一刺,将那条毒蛇钉死在树上。

        “多谢芈芮大人救命之恩。”

        在亲眼见到方才那名黑鸦众的惨状后,张启功一脸余悸地向芈芮道谢。

        却不曾想,芈芮将被钉在树上的那条毒蛇撕下来时,心中亦是暗暗懊悔。

        『哎呀,余怎么就动手了呢?让这个不怀好意的家伙被蛇咬死岂不是更好?……算了,似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余随时都能杀他。……唔,蛇胆别浪费了。』

        在张启功叹为观止的注视下,芈芮双手生撕这条毒蛇,将其中蛇胆取了出来。

        “要么?”她询问张启功。

        看着那绿油油的蛇胆,张启功连连摇头。

        见此,芈芮遂将蛇胆丢入嘴里,咽下后随口问道:“你方才说什么?这种地方?巫山怎么了?”

        张启功张了张嘴,竟不知该说什么。

        他原本觉得,似芈芮这些女子生活在如此荒蛮的深山,肯定会遇到危险,不过在亲眼看到芈芮生吞蛇胆的那一幕后,他忽然觉得,可能这些女人,比山中的毒虫猛兽还要威胁。

        于是他岔开话题问道:“芈芮大人,不知我等现下前往何处?”

        “去找熊琥。”

        说到这里,芈芮有些愤愤地说道:“他派人告诉我,楚水君最近会经过巫山前往巴蜀,可是余等了许久,也没有碰到!”

        『熊琥?平舆君熊琥?』

        张启功闻言心中一凛,他感觉这件事或许不是那么简单,遂试探道:“芈芮大人,楚水君前往巴蜀……莫非是楚国对巴蜀有什么企图?”

        『这事余哪知道?』

        芈芮瞧了一眼张启功。

        『看来芈芮大人对我仍我有些成见,不肯透露其中真相……不过,楚水君前往巴蜀,此事非同小可,莫非楚国对巴蜀亦有染指之心?对了,楚国恐惧于我大魏将在一两年后对其用兵,是故正在积极备战,可粮草一直以来都是楚国的一大弱点,但倘若楚国能得到巴蜀之地,就能得到充足的粮草……哼哼,我张启功岂能叫你等如愿?中原共主,唯我大魏之君!』

        想到这里,张启功继续旁敲侧击地向芈芮试探有关于楚国的情报,只可惜,芈芮对楚国的事素来不关心,哪有什么情报可泄露给张启功。

        而张启功却不知就里,见对方说话滴水不漏,心下暗暗嘀咕,从未遇到过如此谨慎的人。

        似这般跟着芈芮等巫女在巫山闯荡了两天后,终于有巫女打探到了平舆君熊琥的消息――后者约芈芮在巫山的某山山腰会面。

        平舆君熊琥乃是芈芮的堂兄,跟楚王熊拓一样,素来疼爱这位堂妹。

        尤其是在近些年,鉴于楚王熊拓因为不允许芈芮伏杀楚水君,导致芈芮与熊拓的关系亦大不如前,反到是在背地里支持、协助芈芮等祝融一脉巫女的平舆君熊琥,与芈芮的关系更为亲密。

        更因为如此,芈芮在面对平舆君熊琥的时候,也不像对待张启功那样警惕,当即就抱怨道:“大兄,你给的消息出错啦,楚水君那狗贼根本没有经过巫山。”

        对于芈芮的抱怨,平舆君熊琥脸上露出了歉意,讨好说道:“愚兄此番前来,就是要跟你说这事……楚水君那狗贼,对愚兄亦有防备之心,前几日他故意在愚兄面前提起,欲经巫山前往巴蜀,却不曾想,他实际上却走了另外一条道……”

        刚说到这,平舆君熊琥便看到了跟在芈芮等巫女身后的张启功等一行人,面色微变。

        他哪里会认不出张启功这等魏国的重臣?

        “竟然会在此地碰到张都尉……张都尉,别来无恙啊。”平舆君熊琥一边上前与张启功见礼,一边暗自揣测张启功的来意。

        “平舆君,别来无恙。”张启功亦拱手施礼,不动声色地笑道:“张某亦很惊讶,居然会在此地碰到君侯。……不知君侯前来此地,意欲何为?”

        “哈哈,只是来看望舍妹而已。……不知张大人因何在此呀?”

        平舆君熊琥虽说才智不如张启功,但城府亦不浅,岂会将他楚国正尝试攻取巴蜀的事告诉张启功?万一对方故意捣乱怎么办?

        张启功知道自己瞎编一个借口瞒不过对方,遂索性打个哈哈揭过此事。

        然而,相比较张启功,平舆君熊琥却对妹妹芈芮颇为了解,见张启功不肯透露,便询问芈芮,反正在他看来,他这个傻妹妹肯定会一五一十地将她与张启功等人相遇的经过统统告诉他。

        “阿妹,你知道这位张大人来做什么的么?”

        果然,芈芮摇晃了一下自己手中她姐姐芈姜的佩剑,随口说道:“他还能来做什么?喏,我姐的佩剑。”

        她的本意其实很简单,纯粹就是想说张启功只是一个替她姐姐跑腿的。

        但是听到他这话,平舆君熊琥闻言的面色却是微变,看向张启功的目光中,亦泛起几分敌意。

        张启功不清楚芈芮这些巫女在巴蜀的底细,难道他熊琥还会不清楚么?

        要知道芈芮等祝融一脉的巫女,那是真的被巴蜀之境某个小国奉为神女的,若能通过这层关系,就能轻易地融入巴蜀境内的内争,不至于被群起而攻。

        『赵润那个混账,得了韩、卫、鲁三地还不知足,还要将我大楚逼到绝境么?也不晓得他用了什么卑鄙手段,说服阿姜出面帮他……不可,若小妹被这张启功欺骗,投向魏国,则我大楚必将万劫不复……』

        他暗暗想道,寻思着借机铲除张启功的办法。

        而此时,张启功看着面色微变的平舆君熊琥,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芈芮。

        『居然故意含糊其辞,说什么「还能来做什么」……芈芮大人她,是故意要这么说的么?唔,我懂了,可能她已经在怀疑,平舆君熊琥并非是真心要助他伏杀楚水君,是故有意拿我说项,威胁熊琥……呵呵,这心计,真是不可小觑啊。话说回来,熊琥对芈芮大人的在意,似乎有点超过兄妹之情,好似有点刻意讨好的意思,莫非……芈芮大人在巴蜀之地的身份其实并不简单,楚国需要仰仗芈芮的身份介入巴蜀?呵,既然如此,我不妨顺水推舟,断了楚国的念想!』

        想到这里,张启功故意笑着说道:“既然芈芮大人都这么说了,那张某亦只好如实相告了……不错,张某正是特地奉我大魏皇后娘娘芈氏之命,前来相助芈芮大人。”

        『奉阿姜之命?我看是奉赵润之命吧?』

        平舆君熊琥心下暗暗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地说道:“小妹之事,我熊琥自会相助于她,就不必张大人过于操心了。”

        “那什么成?”张启功似笑非笑地说道:“这要在下日后如何向皇后娘娘复命呢?”

        『居然拿阿姜做挡箭牌……这个混账!』

        平舆君熊琥心下暗怒,忽然灵机一动,对芈芮说道:“阿妹,你还信不过愚兄么?愚兄自会助你诛杀楚水君,至于这位张大人,还是叫他返回魏国吧……”

        听闻此言,张启功亦对芈芮说道:“芈芮大人,虽平舆君是您的堂兄,但观其连楚水君的行踪都打探不到,这等助力,要来何用?”

        见平舆君熊琥与张启功皆看着自己,芈芮不禁有些为难。

        从感情上说,她当然更倾向于平舆君熊琥,可她亦不能叫这个张启功就此返回魏国啊,万一这家伙回到魏国后,向她魏王姐夫告状怎么办?

        在足足想了两个呼吸后,她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然大兄与张大人都有心要助我,唔……那就不如都留下吧,嘻嘻。”

        她为机智的自己找到了更多的帮手而暗自高兴。

        『都留下?也就是说……待价而沽?想看看我方与熊琥一方,最后哪方能助他诛杀楚水君,以此作为她投向魏楚哪方的依据么?真是一个有心计、有城府的女人啊。』

        暗暗感慨了一句后,张启功转头看向平舆君熊琥,似笑非笑地说道:“在下没有问题……唯芈芮大人马首是瞻。”

        『说得好听!……你以为我不知赵润派你来哄骗阿妹,是为了使你魏国能有办法介入巴蜀,趁机夺下这片土地?哼!该死的家伙,我岂能叫你如愿?!』

        想到这里,平舆君熊琥脸上亦露出了笑容,点点头说道:“熊某……亦无异议!”

        于是乎,各自心怀鬼胎的张启功与平舆君熊琥,还有一个其实根本不明就里的芈芮,三方人凑在了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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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0章:巴蜀之地

        『ps:今天找资料耽误了好几个小时,只能勉强五千字了,抱歉。』

        ————以下正文————

        世人通常将巴蜀两国合称为巴蜀,但事实上,蜀国与巴国乃是世仇。

        蜀人的历史,最早要追溯到遥远西方的古羌族支派,那是比陇西还要西辟的地方——古康青藏大高原,这支羌族在东迁时,与蜀山之女诞下了未来的领袖。

        这位领袖在成年后被称作「蚕丛氏」,顾名思义,即懂得懂得养蚕织丝之人。

        至此,这支羌族与蜀人融合,姑且称作蚕丛氏部落。

        蚕丛氏部落的族人,继承了西羌与蜀山两族的文化,既懂得放牧、狩猎,又懂得耕种、养蚕,不过在部落发展的同时,他们也遇到了他们的敌人,即是西边古康青藏大高原的西羌。

        在漫长的战争中,蚕丛氏部落战败,首领被杀害,遂被迫从蜀山东迁迁入平地(实是四川盆地),这里有着丰富的铜矿、玉石、陶土,可供生活所需。

        而在此期间,该部落出现了新的领袖「柏灌氏」,他领导人民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生存下来。

        至此,蜀人从「天蚕氏部落」阶段进入「柏灌氏部落」阶段。

        柏灌氏部落的族人,在继承了天蚕氏时代文化的基础上,又学会了锻造铜器与陶器。

        只可惜,这个部落后来慢慢衰败下来。

        而当时与柏灌氏部落隔着一条大河相对的,还有一个土著部落,其首领为「鱼凫氏」,当柏灌氏衰败后,鱼凫氏兼并了前者,至此,强大的蜀部落初具雏形。

        在鱼凫氏时代的蜀人,在掌握放牧、狩猎、耕种,纺丝、制陶、冶铜的基础上,又懂得利用鱼凫捕鱼,简直就是融合了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两者的优点,非常强大。
        后来,鱼凫氏的首领便在这片日后被称之为天府之国的肥沃土地上,建立了蜀国。

        然而遗憾的是,由于地形的关系(盆地),蜀国时常爆发洪灾。

        在最严重的一场洪灾,无情的洪水摧毁了蜀国曾经的富饶。

        鱼凫氏时代的蜀国因此一蹶不振。

        若干年后,与鱼凫氏同为「杜姓」的开明氏,取代前者蜀国凿穿巫山,引导水流流入境外。『ps:找资料时才发现,长江竟然就是因古蜀国开挖巫山导出洪水而形成,厉害。』

        此后,蜀国便进入了开明氏部落阶段,从此走向强盛。

        当时的蜀国非常强大,在中原仍然处于数十国林立的时候,蜀国就将疆土扩张到了北至「汉中」、西至蜀山、南至南中(云南),东至巴黔的地步。

        直到,蜀人碰到了巴人。

        巴国,或者说巴人,他们最高生活在巫山,与楚国比邻——当时的楚国,领土只有楚西这块,尚未得到楚东。

        在与楚人的战争中,巴人被迫向西迁移,在蜀国与楚国的夹缝中,艰难地在后来称作「巴地」的地方生存下来(即四川盆地东部),以巫山作为屏障,抗拒楚国。

        若干年后,楚国向东扩张,巴楚关系不再紧张,蜀人就成为了巴人的新敌人。

        对于蜀人来说,巴人是侵占了他们家园的侵略方,而对于巴人来说,他们渴望得到(四川盆地)这块肥沃的土地。

        于是乎,巴蜀两族展开了漫长的对峙与僵持。

        此时的巴国,也已建立了国家,并且陆续在巴郡境内建造了五座都城,即「江州」、「平都」、「阆中」等五座,也正因为此举,导致蜀国对巴国开战。『注:抱歉,作者翻了半天资料,实在是找不到巴国剩下两座都城了。』

        不过话说回来,与其说巴国是一个国家,倒不如更像是后来「羯角联盟」、「川雒联盟」、「川北联盟」这种诸部落的集合体。

        这个类似联盟的诸部落结合体,最早由「巴氏」、「樊氏」、「瞫(shen)氏」、「相氏」、「郑氏」五个大部落组成。

        不难猜测,这五个大部落之所以联合,恐怕多半是因为彼此谁也无法一口气吞并其余四方,且外部又有外敌——楚国、蜀国——的威胁,是故为了生存而联合起来。

        后来,又陆陆续续地吸收了一些投奔巴人的小部落,以及一些拆分的附属部落。

        因为缺少一个类似君主的角色,巴国的政权非常混乱,在并非生死存亡时期,五个部落往往各自为战,甚至于,不乏有落井下石、趁火打劫之举。

        为了使诸部落能真正团结起来,「巴氏」、「樊氏」、「瞫氏」、「相氏」、「郑氏」五个大部落决定推举一名大族长。

        至于推荐的方式,自然就是通过武力。

        最终,巴氏一族取得了胜利,因此,这些包括「樊氏」、「瞫氏」、「相氏」、「郑氏」在内的部落,后来被中原统称为「巴人」,而诸部落联合建立的国家,亦统称为巴国。

        在漫长的岁月中,巴蜀两国时常和睦、时常爆发战争,但最终,终归是谁也无法奈何对方,于是乎,蜀国的杜姓王,与巴国的大首领巴氏取得了默契,双方尽可能地避免发生冲突。

        这并非是说巴蜀两国抛弃了仇恨、放下了成见,只不过是因为双方都没有把握战胜对方,因此只能达成和平。

        两国间的战争逐渐趋向平息,双方都有意朝着其他方向扩张。

        其中,蜀国主要是向西南扩张,而巴国则是向北方扩张。

        相比较此时已经形成类似中原国家那般稳定文化的蜀国,巴国仍处于氏国的初期,而氏国初期的典型现象就是不断地扩张,吸纳、抢掠外族人口补充族人(包括奴隶)的数量。

        在向北扩张的途中,巴人碰到了从陇西郡向中原迁移的赵氏一族,双方展开了战斗。

        最后,赵氏一族在秦岭之人的帮助下,战胜且重创了巴国。

        此后,赵氏一族继续东迁,逐步攻取了三川、郑国、梁国,建立了魏国,而巴国则因为这场战争,实力大受损失。

        见此,蜀国立刻就打破了此前「两国互不侵犯」的默契,立刻派兵攻打巴国。

        毕竟对于蜀人而言,巴人是侵夺了他们一半土地的敌人,哪怕不是为了仇恨而是为了后代子孙,他们也得将这些敌人赶出这片土地。

        但没想到的是,纵使是因为与魏秦两国先人战争而损失惨重的巴国,最终仍顽强地守住了「巴郡」。

        最终,蜀国只能夺回曾经属于他们的「汉中」,却无法夺回巴郡。

        为了避免国人无谓的伤亡,蜀国改变的策略,他让弟弟前往汉中郡,在当地建立了「苴国」,作为蜀国的附属国,截断巴国的「北上之路」,试图对巴国展开两面夹击。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赵氏一族的本家、陇西魏氏,它当时向东南方向扩张也很频繁,当时仍然还强盛的陇西魏氏,让蜀国颇为警惕,希望苴国能起到一个缓冲的作用。

        然而,虽然最初几代苴国的君主,还牢牢记着他苴国的使命,可时间一长,因为种种原因,苴国不满足于作为蜀国的附庸国。

        在这段期间,巴国拉拢苴国,双方联合共同抗拒蜀国。

        苴国的君主虽然明面上不打算与蜀国彻底撕破脸皮,但不可否认,苴国确实在暗中帮助巴国,使得原本蜀国强而巴国弱的局面,逐渐趋向平衡。

        就这样过了若干年后,中原逐渐形成了韩、齐、魏、宋、鲁、楚、卫等诸国,而在巴蜀之地呢,蜀国就像后来的齐国那般,由于过于安逸而逐渐失去了先祖的血性,国力逐渐由盛转衰。

        按理来说,这本该是巴国趁机倾吞蜀国的好机会,但遗憾的是,巴国内部亦不团结。

        可能是因为蜀国这个最大的敌人已经日暮西山,在失去了威胁的情况下,「樊氏」、「瞫氏」、「相氏」、「郑氏」不再认可「巴氏」常年占据大族长的位置,他们不在听从巴氏部落的命令,各自为战,或攻打蜀国,或吞并其余小部落,以至于到最后,蜀国这个日暮西山的旧日强国依旧还苟延残喘,巴国内部的诸部落却彼此打得不可开交。

        那些部落的族长们,谁都想吞并其余部落成为巴国的王,然后再吞并蜀国这个曾经强大的邻居,成为巴蜀之地唯一的君主。

        直到如今,巴国内部还在征战。

        『……』

        在前往巴地的途中,张启功听芈芮讲述了巴蜀两国的历史,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蜀国姑且不论,毕竟蜀国就像中原诸国那般,经历了兼并、扩张、发展自身文明等诸阶段,虽然如今变得衰败,不复当年的强盛,但盛极而衰本来就是这世间的真理,倒也并不出奇。

        不过巴国嘛,张启功就实在是看不懂了。

        芈芮口中曾经强盛一时的蜀国,用了几百年都没有彻底驱逐巴人,由此可见巴国在对抗外敌非常团结,且自身的实力亦不弱。

        可是当唯一的敌人蜀国失去威胁后,巴国内部立刻就分裂了,不复曾经的团结,居然开始同室操戈,以至于连蜀国这个曾经的敌人仍然在旁苟延残喘亦顾不上了。

        除了「愚蠢」两字外,张启功实在不知该如何形容。

        不过他也明白,巴国之所以最后会弄到分裂的局面,主要还是因为曾经作为大族长的「巴氏部落」不够强大,或者说,巴氏部落的首领欠缺几分手段与权谋,倘若换做他魏国君主赵润,相信早就一统巴蜀之境、反攻中原了。

        『不不不,区区西辟之地的夷主,岂能与我大魏之主相提并论?我也真是……』

        暗自摇了摇头,张启功询问芈芮道:“芈芮大人,那供奉贵方为神女的,不知是巴国的哪个部落?”

        “巴氏。”芈芮言简意赅地回答道。

        『巴氏……巴国类似王族的存在么?』

        张启功心中微微一凛,不由自主地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与他们同行的平舆君熊琥,心下略得恍然。

        他本来就觉得奇怪,感觉平舆君熊琥虽然是芈芮的堂兄,但隐隐约约有讨好后者的意思,如今一听芈芮透露真相,他终于明白了。

        而在不远处,平舆君熊琥瞧见张启功看向自己的目光,心下亦有些无可奈何。

        说实话,他一点也不希望芈芮将有关于巴蜀的情报透露给张启功,但他无法阻止芈芮那丫头,毕竟他也明白,似芈芮这种没有城府、甚至还有点笨的傻丫头,碰到张启功这种城府、心计无不上乘的家伙,那保准会被套出所有的讯息,他虽能阻止一次,还能次次都阻止么?

        这不,在平舆君熊琥愤懑的眼神中,张启功继续询问着有关于巴氏部落的现况——与平舆君熊琥想得略有出入,张启功可不认为这些消息是他从芈芮口中‘套’出来的,毕竟芈芮这丫头在熊琥与张启功二人心中的形象,稍有些出入。

        “巴国目前的君主叫做「巴鷿」,目前居住在「江州」。我曾经见过他几回,是一个很仁慈的人。”说着,芈芮便开始讲述她当时与巴鷿相见时的经过。

        张启功听得非常仔细,并且对巴鷿这位巴国的君主有了大概的了解——大抵就是公输兴一流,虽有志于整合国家,奈何手段权谋皆不出众,更要紧的人,做事也不够心狠手辣。

        在势力混杂的巴国,似这等懦弱的君主,如何能整个国家?

        暗暗摇了摇头,张启功又问道:“这么说,楚国近些年来与巴国的贸易,其实对象就是江州的巴氏一族咯?”

        他转头看向平舆君熊琥,正巧后者亦愤懑地盯着他看。

        『哈哈,虽不中亦不远矣!』

        瞧见平舆君熊琥那郁闷的表情,张启功心知自己必定猜中了八九成——在巴国境内与楚国交易的对象,如若不是巴国的君主巴鷿,也必定是巴氏一族的人。

        『看来楚国打算照搬当年他们从鲁国得到《鲁公秘录》的那一套把戏。』

        张启功心下暗暗冷笑。

        冷笑之余,他亦盘算能否在这件事中使他魏国获得利益。

        当然,这件事张启功并不着急,相比之下,他更热衷于找到楚水君,杀掉此人,取得芈芮的信任,然后说服这位芈芮大人倒向他魏国这边。

        想到这里,他轻笑着询问道:“芈芮大人,在下以为,既然楚水君已怀疑平舆君有杀他之心,想必不会轻易前往与贵方交好的巴氏,而会选择「樊氏」、「瞫氏」、「相氏」、「郑氏」等欲取代巴氏一族的部落,芈芮大人不妨派人在这些部落境内打探一番,想必能打探到楚水君的消息。”

        『对啊,这个张启功真的好机智啊……』

        芈芮惊讶地看向张启功。

        这次,张启功清楚瞧见了芈芮那下意识微微睁大眼睛的‘吃惊状’,心下不由地暗暗得意。

        然而就在这时,小道的前方迅速奔来两名巫女,在见到芈芮后,施礼说道:“大巫,找到楚水君的行踪了!”

        “当真么?”芈芮惊喜地问道。

        当即走向那两名巫女,将其带到不远处仔细询问起来。

        『哈哈,就连上苍都站在我这边,楚水君那狗贼,此番必死无疑!』

        在得到确认的消息后,芈芮心中大喜。

        她完全没有想到,她手底下的巫女瞎碰乱撞,居然还能撞见了楚水君的行踪。

        这可真是天助我也!

        而此时,看着芈芮远处的背影,张启功脸上的笑容变得颇为尴尬,紧接着,他就感觉面颊微微有些灼热感。

        『原来她早就已经派人去打探了么,这可真是……』

        张启功面色讪讪,他本来还想卖弄一下自己的聪慧,在那位芈芮面前博得几分好感,却不曾想,对方早早已经想到。

        『这下丢脸了……必须想办法挽回颜面。』

        张启功暗暗想道。

        而与此同时,平舆君熊琥亦盯着张启功的表情,见后者的神色一下子变得诡谲起来,心中亦联想连篇。

        『这个张启功……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我需小心防范。』

        他暗暗想道。

        而此时,芈芮已从不远处走了回来,略带惊喜地说道:“已打探到楚水君的行踪,这狗贼目前正在「相氏一族」的境内。”

        听闻此言,张启功与平舆君熊琥对视一眼,皆微微皱了皱眉。

        很显然,张启功的判断是正确的,楚水君并没有选择作为巴国正统的「巴氏一族」,而决定从「相氏一族」入手。

        而这就意味着,一旦楚水君与相氏一族达成相关协议,介时他们再想伏杀楚水君,就会变得非常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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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1章:楚水君与相氏一族

        正如张启功所猜测的那样,楚水君其实很早就知道平舆君熊琥有加害于他的企图。

        别看楚水君去年在率领诸国联军攻伐魏国的时候表现地颇为不堪,但严格来说其实这位君侯倒也没有犯下什么严重的过失。无论是胁迫卫国加入联军,还是试图让卫国军队与魏国军队自相残杀,楚水君的决断都是有利于联军方的。

        唯一的纰漏,就是与魏王赵润交兵的那两场大战。

        不过仔细想想,这份过错其实倒也并非全然在楚水君身上,谁会想到魏王赵润竟然是个动辄倾尽所有来博取一线生机的疯子呢?——事实上若当时魏国战败,可能局势会全然改变也说不定。

        当然了,最后的结局也说明一个问题,即楚水君的胆魄远不如魏王赵润,优柔寡断使得这位楚国的君侯失去了重创魏国的最佳良机。

        可话说回来,别看楚水君当初那场战役指挥地一团糟,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没有城府、没有心计,事实上,似楚国丞相溧阳君熊盛,还有如今的楚西之主平舆君熊琥,这些人心中究竟在盘算着什么,楚水君亦是一清二楚。

        正因为如此,当初在抵达平舆县后,只是向平舆君熊琥索要了一些粮食作为前往巴蜀途中的干粮,拒绝了平舆君熊琥想要派人护送他的‘好意’——他可不需要一群时时刻刻盯着取他项上首级的护卫。

        “此番前往巴蜀,途中怕是会遇到我等的老相识。”

        在跨着坐骑向西行的途中,楚水君轻笑着对身边不远处的共工一脉巫女苍青说道。

        一听这话,巫女苍青的脸上浮现几许不自然的神色,她伸手摸了摸左边脸颊上一道很浅的剑痕,用莫名的语气淡淡说道:“君侯指的是芈芮那群贱丫头么?”

        原来,在熊拓成为楚国的君主之后,芈芮曾恳请平舆君熊琥相助,伏杀楚水君与苍青等共工一脉的巫女,结果楚水君识破了平舆君熊琥的诡计,将此事禀告于楚王熊拓,楚王熊拓考虑到当时他初登君主之位,需要得到楚水君等老牌楚东贵族的支持,遂斥责了平舆君熊琥与芈芮,这也使得熊琥、芈芮二人与熊拓的关系不复曾经那般亲近。

        “若无外力,芈芮那群祝融脉的贱丫头,根本不是我共工一脉的对手。”苍青笃定地说道。

        这话,倒不是指芈芮等祝融一脉的巫女单个实力远不如苍青等共工一脉的巫女,事实上,这两拨巫女的本领都极为相近,只不过一方信奉火神祝融、一方信奉水神共工,在信仰上有显著的差异,仅此而已。

        至于实力嘛,其实相差不多。

        就比如祝融脉如今的首领芈芮,早几年就跟苍青这位共工脉的首领打过交道,芈芮也只是稍稍落于下风而已,倘若当时她姐姐芈姜亦在,相信最后落败背叛要逃跑的,恐怕就是苍青了。

        主要还是人数上的差距。

        共工脉因为曾经得到楚水君等楚东贵族的支持,在楚国东部发展地相当不错,如今拢共有大概成百上千名巫女,分布于楚国各地,但祝融一脉,由于曾经时时刻刻被共工一脉所针对,纵使在二十年后的如今,其一脉的巫女也不过寥寥一两百人而已。

        这还不是最惨的时候,最惨的时候,即是芈芮得知其祝融脉的巫女村子被共工一脉袭击时、遂立刻从魏国返回巴国的那会儿,当时祝融一脉的巫女被杀得只剩下寥寥十几二十人,在足足经过了十几年的发展后,才逐渐恢复到上百人。

        因此,苍青有足够的自信碾死芈芮那个她深恨的贱丫头。

        只是,这是在没有外力介入的情况下,让苍青感到颇为郁闷的是,芈姜、芈芮那两姐妹的人脉实在是太恐怖了,在楚国有楚王熊拓、平舆君熊琥护着她们姐妹也就算了,在魏国,芈芮那贱丫头的姐姐芈姜,竟然嫁给了魏国的君主赵润,成为了整个魏国的主母。

        这也正是自魏国彻底崛起之后,共工一脉在剿杀祝融一脉巫女的事上收敛了很多的原因之一——她们担心做的太过火,而招惹到芈姜那位魏国皇后的报复。

        别以为她们这些巫女被民众视为神祗的仆从,就真的拥有什么神奇的力量,说到底,她们仍然只是凡人而已,就算剑技再出色,也招架不住魏国的强弩。

        比如去年在攻伐魏国时,为了助楚水君逃离战场,苍青手下的姐妹就有人被魏军、鲁军的军弩射死。

        “若无外力么?”

        楚水君当然听得懂苍青的言外之意,闻言笑着说道:“魏国目前主要针对的目标,多半是齐国,应该不见得有闲情来这西辟之地,你所说的外力,想来也只有平舆君熊琥而已……”

        说到这里,他微微吐了口气,脸上的神色亦变得阴鸷起来。

        或许有人会觉得奇怪,平舆君熊琥一而再、再而三地设计要杀他,然而楚水君这等阴狠之人,居然对此无动于衷?

        事实上当然不是,楚水君只是顾忌杀死平舆君熊琥的后果而已。

        平舆君熊琥那是何许人?

        即便如今彼此已经逐渐疏远、但仍然是楚王熊拓最信任的人之一,受后者的嘱咐,治理着偌大的楚西,若他敢杀死熊琥,熊拓绝对饶不了他。

        要知道,如今楚王熊拓已经逐渐坐稳了楚国君主的位置,似项氏、景氏、黄氏、包括楚东的熊氏一族,他们与熊拓的矛盾、或者说因为利益而产生的分歧已逐步减弱,再加上如今面临着魏国的巨大威胁,这使得楚王熊拓已渐渐掌握了整个国家,哪怕失去楚水君这个旧日与楚东熊氏贵族作为沟通桥梁的纽带,亦不至于影响太大。

        可能唯一需要顾及的,仅仅只是共工一脉巫女的报复而已——但说实话,倘若楚王熊拓下令厚待共工一脉的巫女,像苍青这些巫女,到时候也未必会因为楚水君的死而做出报复。

        说到底,楚水君与共工脉巫女的结合,也只不过是利益的结合,而并非真正的上下级。

        一句话,只因楚水君如今实力不足,故而只能小心翼翼、忍气吞声。

        『为何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呢?』

        骑马走在坎坷的荒道上,楚水君漠然回忆着。

        他从一开始都不支持熊拓,原因很简单,因为熊拓的主观性太强——这性格的君主可以参考魏王赵润,即完全无法掌握的君主,因此他曾经选择了固陵君熊吾,一来是固陵君熊吾乃季连氏之女所生,与他亲份较近,二来也是因为熊吾此人志大才疏,容易把握。

        可是没想到,固陵君熊吾竟然在去年的战争中战死于魏国睢阳,被魏国将领博西勒所杀,这非但全盘打乱了楚水君的谋划,甚至于,还让一部分季连氏、季氏、连氏、黄氏倒向了楚王熊拓。

        原因很简单,因为这些人效忠的对象死了,再没有选择余地的这些家族,唯有倒向楚王熊拓。

        可以说,楚水君力荐固陵君熊吾作为偏师主帅这件事,非但没有达到目的,反而出现了坏了影响,简直就是偷鸡不着蚀把米。

        眼下的他,已顾不上在楚国争夺权力,他迫切需要让自己变得更有价值,才能在楚国保留一席之地。

        毕竟楚王熊拓绝非善类,一旦他彻底失去价值,就会立刻抛弃他,用他的人头来改善与熊琥、芈芮的关系——这一点,楚水君深信不疑。

        而此番前往巴蜀之地,就是楚水君准备东山再起的地方。

        不是为了楚国,而是为了他自己。

        说到巴蜀之地,楚水君对这片土地虽然谈不上有多了解,但也不至于过于陌生,至少,巴国内部的纷争他是很清楚的。

        本来嘛,辅佐巴国的王族「巴氏一族」,亦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问题是,巴氏一族与祝融脉巫女的关系不错,而这迫使楚水君必须放弃。

        说得难听点,若芈芮那帮祝融脉的巫女在巴氏一族面前杀了他们,巴氏一族或许都不会皱一下眉头,但倘若他们伤害到一名祝融脉的巫女,可能巴氏一族就会视他们为仇敌。

        在这种情况下,楚水君当然不会选择巴氏一族,他准备在其他「樊氏」、「瞫氏」、「相氏」、「郑氏」四支部落中,选择一方或者几方暂时栖身。

        而据他所知,目前在巴国,就属「樊氏」与「相氏」两族势力最强大,不过具体情况如何,也得他亲眼见过之后再做评价。

        最终,楚水君选择了「相氏一族」,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从楚国最西部的「巫郡」往西进入巴蜀,相氏一族的领地是必经之地。

        相氏一族,生活在巫山西部的群岭以及山南的沿河盆地,其辖下城池有「鱼复」、「巫山」、「平昌」、「垫江」等等,这块土地在「巴楚战争」中是作为前线,但在「巴蜀战争」中却属于后方。

        鉴于巴楚两国自两百余年前就鲜有战争,至此之后便是长达百余年的巴蜀战争,因此,相氏一族在这场战争中受到的损失最小,故而发展地也最快。

        因为相氏一族的都城在「垫江(临江境)」,楚水君遂朝着垫江而去。『注:资料上说五座都城都在沿河,作者姑且将垫江划入五座都城之一,实在是找不到其余两座了。』

        很快地,楚水君便撞见了巴国的士卒。

        与中原国家的士卒不同,巴国的士卒,大抵仍然有将兽皮、藤枝等物制作成甲胄的习俗,他们将兽皮、藤条等物用油浸透,然后放在烈日下暴晒,反复几次过后,再编制成甲胄,既轻便又等抵挡弓弩。

        当然,不是说巴国就不懂得像中原那般用金属矿石打造甲胄,只是因为地域关系,导致沉重的甲胄在这里并不流行而已——毕竟巴蜀境内山道坎坷,又多无数溪流,若穿戴着沉重的甲胄与敌人作战,搞不好还没瞧见敌人的影子,自己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

        是故,巴蜀两国士卒的甲胄,一般都选用轻便且结实的材料。

        而事实上,巴蜀两国的冶铜技术,并不逊色于楚国,甚至于,亦早早就在尝试冶炼铁矿。

        由于语言不通,这些不知在巡逻还是在狩猎的相氏一族的战士,与楚水君这边的巫女们产生了一些冲突,但最终,楚水君还是顺利地在这些士卒地带领下,前往垫江见到了相氏一族的首领「鱳(le)」,或者说,相鱳。

        在得知楚水君乃是楚国的邑君后,相鱳设宴款待了前者。

        在筵席间,楚水君见识到了巴人对于「美金(黄金)」的喜爱,这不,碗筷、菜盆、烛台等等,楚水君见到了太多太多的黄金制物,简直比他楚国最殷富的贵族还要奢华。

        甚至于,就连相氏一族首领相鱳的手上,亦带满了金物。

        话说回来,看着一个身上仍穿着兽皮制衣,且脸上、手臂等地方还纹着纹身(图腾)的西僻之夷身上带满了金物,说实话感觉挺违和的。

        不过事实上,蜀国也好、巴国也罢,巴蜀之地的人并没有中原人想象的那般荒蛮落后,甚至于还因此传出什么食人的传说,其实这大多都是谣传而已。

        食人的部落不是没有,但那并非是真的喜好食人,除了缺少粮食外,只要还有因为某些习俗所致。

        比如在某些部落,他们将会将死去的勇士的心脏,赐予年轻人,认为这名年轻人在食用了那名勇士的心脏后,亦会向后者那般勇猛;再比如年老的巫,他们会在死前留下叮嘱,让继承者吞下他的脑子,表示智慧的传承。

        至于那名勇士以及那名巫其余的身体,其族人还会恭恭顺顺地将其厚葬。

        所以说,这并非是真正的喜好食人,只是某些习俗文化而已,只是这些习俗文化,中原那边无法接受。

        就拿相氏一族的首领相鱳来说,他就会楚国、羯族、蜀国三方的语言与文字,绝非是落后荒蛮之地的土著。

        而这,也方便了他与楚水君的交流。

        在款待楚水君的期间,相鱳终于询问楚水君道:“来自楚国的上使,不知有何贵干。”

        对待楚水君,相鱳还是比较客气的,毕竟巴人在数百年前,就是被楚人从巫山东边赶到巫山西边的,并且在后来鲜见的几场楚巴战争中,巴人只能凭借巫山、大江等天然屏障对抗强盛的楚国。

        “听说贵国,并没有战胜一个叫魏国的国家?”相鱳随口又说了一句。

        楚水君愣了愣,旋即镇定地说道:“这只是暂时,我泱泱大楚,日后终将战胜魏国。”

        “唔。”相鱳点点头,端起金杯饮了一口酒。

        他并未质疑楚水君的回答,因为巴国地处西辟、消息闭塞,他们并不清楚如今的中原乃是魏国称霸,仍以为是楚国强盛的年代。

        这也难怪,毕竟魏国是不会与巴国互通有无的,两者唯一的联系,就是南阳羯族那些如今充当着魏国爪牙的「巴郡侵入者」,而楚国虽与巴国有一定的贸易来往,但相信平舆君熊琥手底下的人,也不会刻意将中原的消息透露给巴国——难道说他们楚国被魏国打地落花流水?

        而在巴人的印象中,楚国是非常强盛且不可战胜的。

        就像「上党战役」后的魏人那样,谈韩色变,直到魏国几次三番击败韩国,魏人们这才逐渐摆脱对韩国的畏惧。

        见相鱳没有反驳自己的意思,楚水君就知道这帮人偏安一隅,并不清楚中原的变化。

        他正色说道:“在下此番是奉我大楚国君之命,前来与首领谈论要事。”

        “要事?”相鱳微微皱了皱眉。

        “是的。”楚水君正色说道:“我大楚君主希望贵方能支持我大楚,战胜魏国。”

        听了这话,相鱳不禁有些惊讶,问道:“那个叫做「魏」的国家,当真这般强大么,连你们楚人都无法战胜?”

        『事实上,自魏公子润出现起,我大楚就没赢过……』

        楚水君暗自吐了口气,不动声色地说道:“其实并非魏国太过强盛,而是因为我大楚缺少粮食……”

        “哦哦。”相鱳恍然地点点头,举着金杯似笑非笑地看着楚水君问道:“原来贵国希望与我巴国交易粮食?”

        “是的,大量的粮食。”楚水君点了点头,随即又补充了一句:“至少能养活两百万兵卒一年的粮食!”

        “咳、咳咳。”

        正喝着酒的相鱳听闻此言,被呛地连连咳嗽。

        他抹了抹嘴,惊骇地看着楚水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方要多少粮食?足够养活两百万兵卒一年的粮食?

        就算倾尽巴蜀之地所有的存粮,也未必拿得出来吧?

        看着相鱳惊骇的表情,楚水君心中暗笑。

        他当然知道巴国未必拿得出这巨额的粮草,他只是为了借机示威而已,以此证明他楚国仍然有可出动至少两百万士卒的实力,免得眼前的巴人产生别的心思。

        良久,相鱳张了张嘴,惊愕地问道:“贵、贵国需要这么多粮食做什么?难道就是为了与那个叫做魏的国家开战?”

        楚水君并没有直接回答相鱳,而是开始抹黑魏国,直将魏王赵润说得荒淫暴虐无道,甚至于,还点明了「南阳羯族」的事,即魏国授意南阳羯人进攻巴国,成功地让相鱳对魏国的印象变得极差。

        这也难怪,毕竟南阳羯族人攻入巴国,首当其冲受害的就是相氏一族。

        别看羯族人比相氏一族人少,但前者通过川雒联盟与川北联盟,亦能得到魏国淘汰下来的武器与甲胄,这让相氏一族在跟南阳羯族的战争中讨不到丝毫便宜,日复一日地承受着后者的抢掠。

        “这场仗,虽事关我大楚的存亡,实则亦关乎巴蜀,若我大楚战败,以魏王的贪婪,魏国必将顺势侵入巴蜀,介时,恐巴蜀合力亦无法战胜魏国。”楚水君危言耸听地说道。

        相鱳闻言沉思了片刻。

        说实话,他并不是太乐意介入中原的战争,魏国与楚国打生打死,也与他相氏一族无关。

        但南阳羯族这个隐患,却让他不得不思考魏国的威胁。

        想了想,他皱着眉头说道:“我可以帮助贵方打败魏国,但如今我巴国内部亦征战不断,其他几方的决定,我却无法左右……”说到这里,他眼珠微转,笑着说道:“不过,我倒是有一个主意,不知尊使意下如何。”

        楚水君岂会猜不到相鱳心中所想,毕竟这正是他前来垫江的目的。

        不过他还是故作不知地问道:“请首领示下。”

        只见相鱳沉吟了片刻,沉声说道:“巴氏一族如今的首领巴鷿,只是一个贪图享乐的懦夫,他不配作为我巴地的王,若是贵方能支持我相氏一族击败「樊氏」、「瞫氏」、「郑氏」,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