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
太子保成如今还跟随着皇帝住在西暖阁里, 虽然朝堂上有不少声音认为应该请皇后代为照顾太子或是挪至皇子育所照料，但是康熙却是迟迟没有应允不说，更是安排内务府大臣研究太子宫殿位置打算重新兴建宫殿安置太子。
当然就康熙这吹毛求疵的态度, 打从去年底忙到如今也没敲下个具体位置，更别说开始修建太子居所, 眼看太子搬出乾清宫的日子还是遥遥无期。赫舍里一族乐见其成的同时，也引发不少后宫宫妃与宗室官员的不满。
比如惠嫔和荣嫔。
两者的孩子皆被养育在宫外, 荣嫔好歹还有长女傍身，至于惠嫔每日除了烧香拜佛祈求老天保佑保清健康以外，难免对皇上的偏心有一些怨念。
皇帝没有注意宫妃官员们的这些小情绪。
毕竟四岁的太子还是个小可爱，别说让他单独挪至一宫, 康熙是恨不得将他挂在自己的腰带上贴身携带。要是哪个狗胆包天的大臣敢说句不是, 康熙很乐意告诉他花儿为什么这般红。
康熙在东暖阁内处理完政务朝事以后, 难得松快地舒展了下胳膊，脚步轻松打算回西暖阁里休息, 顺带和太子来些父子之间的亲密互动，比如考考保成的功课, 又比如拿什么新鲜东西来奖励保成。
至于考核失败？
这怎么可能！？自家的保成天资机敏聪慧, 断然不会出现那样的情况。
康熙对自家小太子有着强烈的滤镜, 自信心堪称爆棚。
他刚刚走进西暖阁, 太子保成便蹦蹦跳跳的出现在眼前。保成欢欢喜喜的请安, 起身抱着康熙的胳膊就是一阵叽叽呱呱，重点是他和弟弟快乐的玩乐时间。
康熙心情很不错。
年幼的太子在太监宫女们的簇拥下长大，比起根本不敢赢的宫人，九阿哥万黼才算得上他第一个玩伴。康熙原本也有些担忧，看着太子一派天真浪漫，快乐开心的模样心中那些担忧也终于散去。
康熙瞬间眉眼柔和, 伸出手揉揉保成的脑袋瓜的同意故意提问：“今天这么高兴，难不成又做了什么坏事想讨好于朕？”
保成心虚：“儿臣才没有做坏事！”
康熙扬起眉梢：“之前带着万黼薅秃梅花树的不就是你吗？”
保成眼神漂移。
他捂住耳朵假装没听见，一蹦一蹦就要往回走。
康熙一把揪住他。
拎起他顺便拍了一巴掌保成的屁股：“朕说你不爱听的你就跑对不对？要朕说你笑得贼眉鼠眼那就是不怀好意！”
保成哇哇叫着挣扎：“才没有！儿臣才没有捣乱！“顶多是和万黼一起钓了一条锦鲤学做烤鱼。
当然这种事不能告诉汗阿玛。
保成的眼睛滴溜溜地打转，可是康熙是谁？光是看看他的小表情都知道这小子定然是捣鬼了，康熙哭笑不得的同时心里也琢磨起万黼的开蒙。以前的保成多听话啊，就是和万黼一起玩之后才变得调皮捣蛋起来。
罪魁祸首就是你！
窝在咸福宫里吃炸鸡块的万黼，莫名觉得自己身体沉重了许多，好像头顶被压了什么东西一样。
这些大约就是黑锅的重量吧？
太子保成的小脚丫胡乱蹬着，羊羔绒拖鞋本就松垮垮地垂在脚上，随着晃荡的小动作啪叽落在地上。梁九功赶紧躬身去捡小太子的鞋子，一弯腰他就愣住了：“……这是？”
康熙低头看去。
眼前的鞋子长得和木屐靸鞋有三分相似，又有一些差异。比如木屐通常是绑带交织，又常出现在江南各地，因此下面会加高防止入水鞋袜的情况发生。靸鞋则是用牛皮、棕编结乃至用草编织为原料，高档一些的则用锦缎所致，康熙无事在室内休憩时也会穿着。
当然像是眼前这般用羊羔绒制作而成的，康熙也是头一回见。黑白色的羊羔绒皮拼接在一起，恰好组成小羊的造型，整个瞧着都是软绵绵胖乎乎的。
梁九功捡起，双手奉至皇上跟前。
康熙取来看了一看，点点头：“模样倒是巧妙独特值得赞赏。梁九功，赏。”
赏归赏赐。
话题一转，康熙又略显不悦：“只是这做得实在有些粗糙，保成喜欢也应该吩咐内务府重新制作才是。”
说完他吩咐梁九功将羊羔拖鞋拿下去。
这下子太子保成急了，他连忙喊住梁九功“汗阿玛，这不是女工做的，是万常在做的，儿臣和弟弟一人一双的！”
康熙表情一僵。
随即他微微一笑，只是笑意却不达眼底：“这是……万常在所做？她怎么会突然为你做鞋子的？”
万常在怎么会为太子做东西？
太子近身之物自然都是经过细致检查挑选，万万不能随意取用的。更何况无甚关系的庶母，又怎么能送给太子东西？康熙眉角微皱，隐隐有些不悦。
难不成万常在想借着太子上位？
要是好感度可以目测的话，现在就可以看到康熙脑袋上冒出无数个减号。先前对万常在的好感度基本清零，甚至隐隐有跌至负数的趋势。
室内的温度下降许多。
梁九功以及西暖阁里的宫人们低垂下头，紧紧盯着自己的脚步，心里忐忑不安。
太子保成并没有发现汗阿玛的异常。
他从康熙手里挣扎下来，心满意足地将脚脚塞回软乎乎的绵羊拖鞋里。他踢踏踢踏着小脚丫绕着康熙走了一圈，展示完心爱的羊羔拖鞋才大声道：“儿臣今天去咸福宫寻弟弟玩耍，刚好看到万常在在做鞋垫子。”
康熙愣了愣。
他下意识地接了句：“咸福宫的人都那么喜欢做鞋垫子的吗？”
为何对鞋垫子记忆深刻。
毕竟康熙还是头回碰到宫妃给自己做鞋垫子做得还挺骄傲，特意要到自己面前献宝，因此康熙还记下此人——咸福宫的徐常在，重点是这鞋垫子款式做得很是普通寻常，甚至有些赶工的意味，天知道徐常在怎么会这般自得。反正康熙回头便赏给梁九功，连试都没有试一下。
“可是万常在说是汗阿玛吩咐她做鞋垫子的。”保成歪歪小脑袋瓜，有点点疑问。
康熙面上一片茫然。
他下意识否认：“瞎说！朕什么时候让她做过鞋垫子了？”
康熙和太子面面相觑。
倒是梁九功从脑海里拨出这件事：“皇上，上一回去万常在那……”
康熙表情逐渐变得古怪最后化作无语。
他明明是看到雪人上挂着尺寸和自己合适的手套，当时又觉得万常在胆小如鼠，便随意提点一句。
怎么到万常在这里就成朕让他做鞋垫子了？康熙槽多无口，欲言又止，最终断定万常在果然是个傻的。
既然是个傻的，或许太子这件事还真是她无意所为？康熙心里泛着嘀咕，揪着太子还是决定先问个清楚：“就算是给朕做鞋垫子又如何？和你脚上这双羊羔毛靸鞋有何关联？”
保成叉着腰大声回答：“当然有关系了！毕竟儿臣脚上的鞋子，大半的材料都出自汗阿玛的鞋垫子呢！”
康熙面露茫然。
保成叽叽喳喳地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重点在于万常在绣了两只公鸳鸯，万常在听到不用刺绣松了口气，万常在拆开来给他们做鞋子。
贴心的太子保成还将万常在脱鞋子一事给隐瞒过去——嗯！孤真是个贴心的好孩子，今天晚上的炸鸡块就多吃两块吧！嗯哼！
相比得意的保成，康熙莫名有点不爽了。
虽然知道是万常在做错在前，又是为了浪费才改成皇子们穿着的靸鞋，但是一想到新年连个鞋垫子都没有收到的自己，康熙莫名觉得心态特别差。
凭啥啊？
为什么啊？
你眼里还有没有朕了？三连疑问足有看出康熙的恼怒。
自己不关心后宫宫妃是没错的。
后宫宫妃不关心自己那就是大大的错误，康熙脸色都黑了不少，刚刚收敛的冷意又四溢而出。梁九功苦哈哈的垂首竖手，险些想要跪倒在地了。
太子保成没发现。
甚至天真浪漫的他还在康熙的心头又重重插上一支箭，美滋滋地大声道：“万常在还说，后头要为儿臣再做两双呢！”
康熙，今天心态彻底崩了呢！
他黑沉着脸，一把拎起美滋滋的太子保成：“保成啊，今日你的功课做完了没？”
保成后知后觉地发现情况不对。
他像是被揪住后脖颈的小猫崽，弱小可怜又无助。保成一路被拎进书房，明明汗阿玛平日里十句里面八九句都是称赞，今天却是少了大半。他被训得蔫头蔫脑，到最后都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保成委屈。
保成想要弟弟亲亲，抱抱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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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忙碌碌的万安然打了个喷嚏。
她将藏着的各种料子拿出来，刚才那版的羊羔绒拖鞋也就个讨巧，细节上显然是不够完美的。
既然要做，万安然打算索性多做几双。
比如可以做成亲子拖鞋，给那拉姐姐一双和万黼配对？对了！再给宣嫔娘娘做一双吧……嗯要不索性凑成咸福宫集体拖鞋？
万安然扳着手指细细算。
这羊羔绒拖鞋还是宫里独一份，独一份的东西是不是也应该给皇后娘娘一份？想到钮钴禄皇后对自己一直以来的看顾，万安然也记上一份。
做了皇后的，那能不做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吗？除非你想被穿小鞋了！因此万安然又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那份也记上。
洋洋洒洒算下来，要做的数量翻了好几倍。好在一来拖鞋不费材料，二来羊羔皮子和羊绒制品都略有气味，宫中喜好使用的主子数量不多，万安然遣橘白去内务府问了一句，转头广储司皮库就送来许多，送货的小太监还表示要是万常在需要的话还可以再送一些来。
送来的不止是羊羔皮子。
许是觉得这羊羔皮子实在用途不大，广储司还顺带送来了一批羊绒制品。
这倒是意外惊喜。
万安然细细瞧着这些绒褐布和羊绒线团。这些都是所谓的梳活羊绒制作而成，气味极淡，又用茜草、红花、蓝草、栀子，姜黄等染成各种颜色，绒褐布手感细腻光洁，羊绒线团更是入手蓬松柔软。这些后世织成一件纯舒活羊绒衫的话许是要卖出五位数的原料，如今就这般随意的堆在自己面前，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当然这也是宫妃的待遇。
在宫里自己只是个小小的常在，可架不住整个清国的一切都在为皇权输血。在外人看来价值千金之物，也不过是宫中主子们眼中有异味难上身的东西。
万安然摸摸料子，又摸摸毛线团。
要是再拿两根毛衣针的话岂不是可以做点羊绒线衫了？可惜如今开了春就算做出来也穿不上多久了。
万安然遗憾一瞬。
她先将这些羊绒线和羊绒布堆到一步，注意力挪回那堆羊羔皮子上。想要去除气味就得用盐水清洗，再放置在阳光下晒干梳理……
等等？要太阳晒干？
瞅了眼外面的天空，万安然登时变得蔫巴巴的。就这阴沉沉的天气，处理羊羔皮子那就是两个字：做梦！
好吧，一开始的打算都归为零。
万安然不得已又将目光转向羊绒线。
罢了罢了，就先来练习下？她支使人去营造司取了几根细长木棍，磨成前面尖后面粗的模样充当毛线棒针后，万安然拿着棒针开始琢磨。
还别说一开始她便发现不少问题。
先是羊绒线太细，这也好解决用三四股绕在一起使用就是，其次才是最大的问题。
万安然也记不清如何打毛线咳咳。
应该是钻个圈圈打个结……吧？还是绕三圈再绕着手指头打个结……来着？
万安然琢磨着脑海里仅剩下的那点记忆，跌跌拌拌地折腾着毛线团儿。大半天别说织出造型，反倒是将几个毛线团儿弄成了一堆。
康熙推门而入的时候还以为万常在新养猫崽，否则满屋子里怎么会这般乱糟糟的？他皱着眉扫视全场，立着片刻还是梁九功一声咳嗽，忙忙碌碌的一主三仆才发现皇上的到来。
万安然吓了一跳。
她赶紧放下手上的东西上前蹲福一礼：“婢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康熙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他一路走到软榻边坐下，海桃赶紧起身利落的倒了一杯茶水，双手奉送到皇上面前。
康熙伸手接过茶水。
抿了一口他便将茶盏搁在几子上，康熙也不说话，坐在软榻上环视整个东厢房。
万安然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最近……没犯什么事吧？忽然间万安然脑海中灵光一闪，她三步并两步地走到博古架边：“皇上，婢妾这回将您赏赐的宝物都放在架子上了。”
口气里带着点炫耀。
万安然望着康熙的眼睛闪闪发光，左脸写着‘夸我’，右脸写着‘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