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只回来吩咐皇后一些事, 又匆匆离去。慈宁宫前殿的气氛诡异非常，就连太皇太后也忍不住多看了琪嫔好几眼。
救命之恩会让皇帝选择听琪嫔的吗？
或者说其中有什么她并不知道的？她心中疑惑，目光扫向一旁的皇后。
钮祜禄皇后无心解释。
她忙着组织着宫人们挪到地方更开阔的乾清宫前, 在空地上搭建帐篷，准备吃食药品, 太皇太后暂时也不多想，也开始指使着宫人帮忙。
忙碌刚告一段落, 恰好前往各宫室的宫人们也回来了。
地动如此严重，就连慈宁宫都损失惨重，更何况是其余宫室。唯独刚刚重新修缮完不久的储秀宫没有出现问题，其余宫室多则倾倒大半, 少则也缺了梢间耳房, 压倒的宫妃宫女太监更是不计其数。
宫人们脸色肃穆, 一个个坏消息让宫妃们都红了眼。钮祜禄皇后伤心一瞬，又再次打起精神, 她安排宫妃们登记各种名单，立求以最快速度统计完宫中损失。
万安然负责整理死亡名单。
海桃颤声念着, 万安然默默将每一个被确定死亡的名字登记在册, 等日后再将能找到的遗物送给他的家人。
明明这些名字大多数都无比陌生, 大多数都是万安然头一回听见的。可是她越是书写, 双手越是颤抖, 鼻子更是无比酸涩。
海桃猛地发出抽泣声。
万安然刚想抬头发问，一个熟悉的名字便在她的耳边响起，万安然怔怔地看向宣嫔，只看见她脸上也是一片空茫茫。
宣嫔嘴唇轻轻颤抖，
最后没忍住，他和琪嫔抱在一起痛哭出声。
皇后叹道：“这是……”
海桃擦了擦眼角, 颤着声音回道：“这是宣嫔娘娘身边的塔娜……”
宣嫔擦着眼角。
她难掩悲伤和痛苦，哽咽着回答：“原本……原本这丫头，今年就可以回草原上去了。”
塔娜性子不好，没少说琪嫔和旁人的坏话。可谁让他自小跟着自己一起长大，宣嫔也不愿意让她落下一个糟糕结局，早早去信让家里给她安排一桩合适的婚事，再过两个月她就应该回大草原去了。
广场上一片寂静。
随即轻轻的抽泣声在四周响起，明明知道宫规里明确规定宫人不得哭泣的话语，却没有人能忍得住，偷偷摸摸擦拭着眼泪。
谁没有认识的朋友逝去？
谁不会担忧宫外的家人？宫人们的眼里写满了惶恐和敬畏，而宫妃们也红了眼，垂下头思念起远方的家人，乞求这场灾难能快点过去。
万安然拥抱着宣嫔。
她的眼圈红通通的，过去的那些不满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怀念罢了。
哭过流过眼泪。
回过神，所有人也依然默默地做好自己手上的事情。
万安然怔怔的望着远方。
她握住宣嫔的手低低叹道：“千万，不要真的和乌雅答应说的那样啊……”
偏偏事与愿违。
七月二十八日、七月二十九日、七月三十日，地动整整持续三日。
从城墙到宫殿，从官廨到民居，十倒七八。文武百官，命妇死者甚众，平民百姓死亡数字甚至无法记录。
就算康熙一开始借口台湾战事而准备了一系列的资源，如今也用的干干净净，只让人暗自后悔要是能多准备一些，要是能早一点准备就好。
万安然垂泪不已。
她懊悔自己为何读书时没有记下这天灾的同时，也忍不住愤怒乌雅氏的自私自利。
既然她知道地震会持续三天，为何……为何一个字都没有透露过？万安然想不通，康熙更是想不通。
太皇太后和皇后也是心中惊骇。
太皇太后觉得乌雅氏妖言惑众，应该立刻处死，而康熙则觉得乌雅氏或许还有别的没有说，打算好好审讯。
唯独皇后沉默许久。
到最后她眼圈微红，颤声道：“臣妾想问问乌雅氏是以前就知道的吗？为何，为何，为何她不说出来？若是要皇上的宠爱，预测到地动……不应该更好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要追求一个皇上的救命之恩？
剩下的话语皇后无法说出口，可是皇后悲伤乃至痛苦的情绪也让皇帝和太皇太后沉默。
是啊……
没人能清楚乌雅氏的想法。
良久以后康熙站起身来。
他轻声说道：“去问问吧，朕也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乌雅氏一开始被关在慈宁宫的梢间里，随后又被挪至内务府慎刑司。到处流窜的老鼠，蟑螂和哭嚎声早已让她精神崩溃，被押送出来的她非但没有担忧害怕，反倒是异常的兴奋。
尤其是看到皇上的那一瞬，她更是梨花带泪，满脸悲伤：“妾身，妾身终于等到皇上了！”
乌雅氏跪倒在地。
她目光扫过衣着朴素的皇后，仿佛看到未来的一天自己替代她的场景。可惜她的浮想还未结束，康熙就提出一个问题：“乌雅氏，你一开始就知道会地动。”
“是，婢妾知道——“
“那你为何不说。”康熙打断了乌雅氏的话语，声音如冰般冷冽。他双眼赤红，声音里难掩愤怒：“你可知这一场地动里死了多少人？你为何知道却从未提及？你难道为的就是……在地动之中救朕一回？”
乌雅氏的脸色刷的变白。
她拼命摇头：“不是的皇上，婢妾从来没有这样想，只是，只是……”
只是为什么呢？
乌雅氏的表情僵住了，眼泪在眼眶里要落不落，她迷茫的睁开双眼。
为什么？
这不是一本小说吗？这些死掉的人又和她有何关系？自己应该跟着剧情走，那才是最正确不过的呀？
乌雅氏欲言又止。
半响她也无法说出一个字。
康熙心头的怒火犹如即将爆发的火山，眸中皆是电闪雷鸣。琪嫔只是有一个小小的怀疑，小小的猜测都告诉朕，将自己的地位和未来弃之于不顾。
而你呢？
明明有拯救百姓的可能性，却选择了放弃？丢了西瓜却捡了芝麻？康熙嗤笑一声，本来想询问的心思也是一扫而空，他转身便想要走。
皇上这就要走了？
乌雅氏猛地回过神来，她恐惧的扫了眼身后那脏乱的囚室，赶紧膝行几步，颤声道：“皇上，婢妾还有一事想要禀告皇上。”
皇帝冷冷的睨着她。
康熙内心蓄着一团怒火，可是想到乌雅氏竟然知天命，不得不耐下性子：“你说——”
“婢妾想要单独和皇上说几句话。”
“够了。”还要单独和朕说？康熙立刻打断乌雅氏的话语，内心迅速升起提防。
他们尚不确定这乌雅氏的来历。
她到底是有预知能力，还是什么妖女或者身怀咒魇之术？会不会迷惑自己，让自己做出什么更可怕的决定？一个对于亲眷家人，对天下黎明百姓都没有半点怜悯之心的人，康熙根本不敢相信。
原本还想从她嘴里套到一些消息，闻言他迅速改了主意：“既然你不想说，朕也不必再听了，来人。”
“皇上——皇上——”乌雅氏脸上血色尽褪，原本的信心褪去一大半，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冷酷无情的皇帝，满脸都是无措。
康熙的眼睛冷冰冰的，里面全部都是怀疑和忌惮，如同尖利的刀片剐在自己的身上，让人感觉呼吸都是那样的疼痛。
最重要的是，在这双无情的眼睛里根本找不到自己的存在。
乌雅氏猛地清醒过来。
高高在上的人是皇帝，他不是自己在书中看到的那个会呵护自己，爱护自己，让自己神魂颠倒的男主角。
他是这个时代的皇帝。
他手握着自己的生死大权，而她……或许将会变成肮脏的囚室里中，瘫倒在干草堆中，几乎没有生息的那些人……
乌雅氏双腿发颤，牙齿打架。
她瞬间没有刚才的依恋，反倒是恐惧的往后退去：“不要……不要……不要……”
慎刑司的太监大踏步的上前。
他们手持长鞭，冷酷无情的目光落在乌雅氏的脸庞上。
慎刑司的太监可不是吃素的。
乌雅氏也曾从宫女们口中听说过这神秘的慎刑司，凡是进去的宫人大多数竖着进去横着出来，能保住一条命都是不错的。
而如今……
这一切对准的是自己？他们手持的长鞭有着密密麻麻的倒刺，可以想象一下只要一鞭子下去，只怕自己就会皮开肉绽。在这个没有消炎药的世界里怕是没两天，就会被折磨得死去。
要说乌雅氏先前还有点重获宠爱的心思，这下子她是被吓破了胆，再也没有隐瞒的勇气。乌雅答应嚎啕大哭，将满肚子话一股脑儿全倒了个干干净净。
康熙脸色越来越阴沉。
等到乌雅氏说太子会被二废，甚至自己所出的四阿哥胤禛才会继承大典后更是勃然大怒。
康熙抬起腿便是一个窝心脚。
钮钴禄皇后也是心中惊骇非常，她紧紧拉住皇帝的胳膊：“皇上，就算改过排行，四阿哥明明是胤祚，胤禛是五阿哥才对。”
太皇太后从震惊中醒过神来。
她不愿再听乌雅氏神神叨叨的话语，而是示意慎刑司的太监将她拖回去。
康熙按捺下怒火。
他冷冷的盯着乌雅氏，提出最后一个问题：“地动结束了吗？”
乌雅氏眼神恍惚。
良久她才点了点头，可是就在下一瞬整个囚室摇晃不已。
地动再次来袭。
这可是将乌雅氏的脸打得啪啪作响。
这一回她再是哭嚎也阻止不了皇帝的离开，落在最后的梁九功使了个眼色，在一行人离去以后慎刑司的宫人也抬步上前。
他们没用鞭子，只是用粗麻绳缠在乌雅氏的脖颈上。乌雅氏双眼大睁，双腿用力蹬了几下，囚室里回荡着轻微的挣扎声，再然后就什么声音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