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散文 > 怨气复苏 > 第24章

第24章


  二楼没有一个人影。
  “试什么?”麦叮咚双膝落在地上,  用别扭的姿势跨坐着。一时间甚至分不清谁烫。
  “怨气都没了,没必要再试了。”
  视线里人影模糊扭曲,大脑很难处理信息,  他憋得宁愿干脆昏过去。
  唇角被拇指用力蹭了下,  他听到众多钟陌执中的一个说了些什么。
  全身血液都集中在没必要集中的地方,  低沉的声音对他来说很难分辨清楚。
  “听不清。”麦叮咚捉住那只摸他脸的手,  又瞬间嫌弃地松开,  “你发烧了,烫。”
  掌下的胸膛因为闷笑震动。
  麦叮咚面色不虞,  两腿使劲一夹警告。一手撑着,  另一只手往身前胡乱抓了几下,  摸索到钟陌执脸上,指头毫不留恋地蹭过眉骨和鼻梁,  找到对方的嘴唇死死压住。
  他俯下身盯着那抹金色,  凶狠地问:“你笑我?”
  “你不讲礼貌说亲我就亲我,  还敢笑我?”
  视线散的不知道飘在哪个虚空,咬字都带着喘,  热热的吐息更是零散急促,吹的钟陌执笑不出来。
  更别说因为附身靠过来的地方。
  钟陌执顺从地仰躺在地,  缓缓曲腿,手掌落在麦叮咚膝盖上,  只有喉结暴露了他的心思。
  又吐出几个音节。
  依旧听不清晰。掌心压在唇上,  对方说话的气息顺着指缝溢出,麦叮咚伏的更低,  皱着眉扭头,略微松开手把耳朵凑上去,“说什么呢,  大声点。”
  “对不起。”
  “嗯。”他满意地点点头。
  “你不舒服。”
  “对。”麦叮咚烦躁的把钟陌执的嘴唇捏起来,“所以别说话了,带我下楼。”
  门不知什么时候关了起来,膝盖上的手忽然撤开落在肩上。
  天旋地转,位置交换。
  陷入地毯,压住他的人结实的不像人。
  吊灯的光线擦过对方的发丝,逆光之下,他的双眼显得更亮,隐隐让人心生退缩的冲动。
  麦叮咚心里叫停,可喉咙干的几乎发痛,只能见着对方逐渐压低。
  柔软落在眉心,他听见一个声音说:“信任我就好。”
  所有话语全部被吞吃干净。
  他心里首先冒头的想法,并不是又被男人亲吻的错愕,而是对这人边道歉边犯错的恶劣行径的鄙夷。
  受影响到现在光是靠意志力强忍,此刻唇部的辗转倒像久旱逢寒霖。
  糊成一团热气的大脑也逐渐清醒起来。
  似贴非贴的距离,麦叮咚纾解一些抬眼,声线总算没那么黏糊,“还没结束。”
  “嗯。”从善如流,他含笑又贴上,这次就没了安抚味道,显得有些凶狠。
  麦叮咚呼吸不畅,刚清醒的大脑又因为缺氧迷糊起来,横起小臂在身前,对方才不情愿地退开。
  “我的意思是,这个世界怎么还没结束。”
  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不仅是他两颊飘红声音不稳,钟陌执虽然没喘的要断气,但餍足之下也是胸膛起伏,早丢了游刃有余。
  这发现让麦叮咚有些得意,把下唇的湿润含了咽下去。他动动手指,抬起胳膊随手掐住让他不舒服的玩意儿。
  “...”
  麦叮咚歪头,又忽的沉默了。
  他听到钟陌执高深莫测地吐出一个字。
  “嗯。”
  棉花。
  仿佛回到了修道院的冰天雪地里,四周一片白色,只是脚下踩的是棉花。
  恍恍惚惚间,视野里所有东西全部消失,又猛地聚成实体。
  不是修道院,也不是洗浴城。
  遮天的黑雾缓慢散开,翻滚熔岩与冰冷刺骨存在于一个空间。
  “这是哪里?”几乎能抽出灵魂的舒坦还没消散,麦叮咚两腿打颤,脚上还踩着洗浴城的拖鞋。
  他先是连忙低头确认仅剩的裤子还在,见它被好好拉上了才松气打量四周。
  小心往前走了步,黑红的岩石似乎拥有意识,将熔岩抖至一边,防止灼伤到这位陌生来客。迎面而来的风雪也擦过他往边上吹去。
  虽然不想承认,但随着接触变多,麦叮咚可以笃定地说,这是炸鬼的世界。
  几秒前,钟陌执在抬起下巴吞咽之后,似乎是亢奋满足到极致,竟然整个人瞬间化成黑雾——
  然后他就出现在了这里。
  显然猜的没错。麦叮咚停在一块岩石顶上,等待红色的影子急速接近。
  他认识这人,是那天和钟陌执待在一起的炸鬼。
  女人相貌艳丽,她甩开肩上卷曲长发愣愣地问:“你怎么能来这里。”
  “应该是…他带我来的吧。”麦叮咚挠脸,条件反射抿着嘴唇——被啃的发红发痛。
  “哦——”壶月若有所思拉长声音,把手递到麦叮咚身前,“上次见面不太愉快,不好意思了。”
  麦叮咚含糊地应了声,虚虚地同壶月握过手。她说的没错,之前确实闹得他不痛快,那就没必要装作毫不介意的样子。
  “这是哪里?”他心虚地把衣角褶皱抚平,尽力忘掉刚才被搓来揉去的记忆,脚下已经彻底被熔浆包围。
  “家。”
  “家?”
  一望无际,寸草不生。
  壶月了然,撩开裙摆侧蹲下,低头用指尖去碰温度极高的液体,“它会变的。如果主上在向你求偶的话?”
  “求,求偶?”
  “用人类的话来说...示爱?”
  麦叮咚尴尬地干笑,没法自欺欺人地反驳。体温已经完全恢复正常,就是恢复的前戏让人臊的慌。
  他没见过这么难缠的人。只是硌得慌不小心掐了一下,就被压着反啃了半天。
  不知多远的地方飘来一阵哨声,壶月麻溜地起身,对麦叮咚抱歉道:“有怨气溢出,我需要离开了。下次再见的话,希望主上已经成功。”
  她狡黠地眨眼,瞬间就失去踪迹。
  已经倦于抠对方那暧昧字眼,麦叮咚揉按两下额角,默默地站在火海中央,等待钟陌执恢复平静后带他出去。
  一秒、两秒。
  数到三,时空扭曲,视野变换。怨气世界也彻底消散。
  哐当连着几声,伴随着时巫的喊痛,一连串的人陆续摔落在地上,他被压住胳膊,哀嚎地掀开人起身,动作太快,后脑勺撞着茶几,带着已经凉了的茶杯摔落在地,茶水四溅。
  麦叮咚迅速抬脚避开,旋即又跺两下脚,不是洗浴城趿拉板,是他的运动鞋。屁股下沙发的触感让人安心无比。
  屋外已恢复晴天,所有外来者都在时空崩塌的裂缝被倾倒出来。现实的钟表似是只走了没几步,但每个人都经历过死里逃生,带着疲惫倦意。
  “所有被拉进去的人,都会在怨气载体附近脱离。”陆世延搀起一人,主动对麦叮咚解释,不忘称职地从扯起桌上电话,对那头说:“人都已经出来了,喊后勤人员过来吧。”
  门被谭戈落锁,他环胸靠墙,对外还是那副一板一眼的样子,“请各位稍等再离开。”
  劫后余生的众人虽然吵闹,但也没人出声反驳他——怎么逃出来的,大部分人心里还是清楚。
  麦叮咚手上拿着那个水晶球,它不再蒙灰破旧。
  “修道院?”手腕转动两下,白色细闪在玻璃内如同飘雪,落在小巧的建筑群上。
  麦叮咚额头抵着玻璃看的出神,一下被出现在玻璃球对面的眼睛吓得收声。那人用指头弹了下玻璃,正好把水晶球磕在麦叮咚额头上。
  他倏地放下,打算恶狠狠瞪钟陌执一眼,可视线半路拐弯,飞到钟陌执唇角和他的喉结上去了。
  记忆浮现,一下蔫了下去,麦叮咚扭头,佯装看屋外风景。
  “生气了?”
  胸腔抵住麦叮咚的膝盖摇晃,钟陌执蹲在沙发前,扬起下巴去逗他,“下次会问你的。”
  也不知说的是接吻,还是别的什么。
  麦叮咚耳尖抖了两下,不自觉又浮了桃红,心想这人掉了矜贵马甲以后果然难缠的厉害。
  “你还不走?”
  循声看去,陆世延早撩开窗在那吐烟。
  他对钟陌执努努嘴,“另外一个总部来的人很事儿逼,你尽早走吧。”
  有人和他要烟,陆世延递去一根就转身,全当这些日子没见到过炸鬼过来。
  “你们关系这么恶劣?”麦叮咚垂眼,不解地望进对方双目里。
  钟陌执不急不慢牵起麦叮咚的手,帮他把戒指扭转带好,微微颔首,“我确实要离开一下。壶月那边有些麻烦。”
  “走了?”
  “嗯。”视线上移,钟陌执沉默半晌,抬手把麦叮咚衬衫第一颗扣子扣上,这才轻轻捏住他的下巴认真说:“信任我。任何时候都可以喊我。”
  “嗯...”
  麦叮咚盯着他,不由联想到那片被称作“家”的火焰之地,沉重地点点头补充说:“随时来我家做客。”
  “不仅是做客。”
  不等麦叮咚反应过来,落在膝头的手上滑,一下落在腿根处,对方顺势站起,俯身凑在他的耳边淡淡道:“再继续做那样的。”
  麦叮咚嘴唇翕动,因为耳垂忽然的啄吻浑身打颤。他嘶声想去推,对方却先一步退开,轻松一跃,转眼蹲在窗户边沿。
  冷峻的侧脸沾染了缭绕烟雾,高层风大,发丝被吹的拢在耳后,他把后脑勺往后靠看向麦叮咚,“很快就见。”
  在几人惊呼中,他松开指头,轻巧跳下。
  “我操!”叼烟的男人连忙探出半截身子去找,已经找不到那人一点影子。
  麦叮咚掂了两下水晶球默不作声。
  不知怎么的,比起除怨师对炸鬼的忌惮戒备,他倒觉得炸鬼挺孤独无辜的。明明做着清除怨气的事儿,却独来独往捞不着任何人的感谢。
  不说那些暧昧举动,也是炸鬼教他怎么最大程度地使出自己的能力。
  思绪被细密的水雾打断。他扬起头,才发现房间四角都装着小巧的花洒装置。
  眼前被递过来一颗药丸,麦叮咚随手接过。
  “吃吧。”时巫小声说,自己已经咔嘣咬碎咽下。
  没多疑虑,麦叮咚捏着塞进嘴里。没有想象中的苦味,倒是丝丝回甘。
  嘈杂的人群悉悉索索仰头寻找水雾来源,陆世延掐灭烟关窗,闭口等候吵闹声平息。
  不出一会儿,没咽下糖丸的人就开始昏沉目眩、嘴唇发麻,最终瘫软在地上。
  谭戈拧琐开门,侧身让门外等待多时的人轻脚走入。
  几个工作人员都站着忙碌,麦叮咚也不好独自坐在沙发,干脆踮起脚尖走到门外,好奇地等待屋子里的人被搬完。
  “带他们去哪里?”他虚声问时巫。
  “怨灵的存在要是传出去会很麻烦。”时巫用食指指着楼上,略带得意,“引导记忆后再放出去。”
  “所以我做外勤员的时候给我喝药?”
  “对。你到底哪来的,遇上这些事情不害怕吗?”时巫挑眉,有点迟疑地问:“真怪,明明感觉你什么能力也没有。”
  “害怕。但是就接受呗。”
  远处陆世延招招手,时巫顿时缩起脖子,脸都皱在了一起,他搓搓鼻尖听话地过去挨骂。
  房间内外都没了人影。
  连轴转走了两个怨灵世界,麦叮咚也疲惫到极点。
  没必要坐着等人安排,他干脆揉着发酸的腰部往楼下走,懒洋洋地对探出头打量的人点头。
  一人冷不丁略带崇拜地开口:“你怎么做到的?”
  “哈?”麦叮咚在玻璃门前停下,不解地歪头。
  女孩把他从脚嗅到脖子,推了推眼镜神神秘秘说:“好厉害。前几天那小子还冷嘲热讽,今天怎么对你细声细气的。”
  “时巫?”
  “昂,金扣子臭脸男一个。”她招招手,后面一窝蜂堆了一群人,“他们都赌你走不出来,结果看着状态还挺好。”
  都说他无能力,麦叮咚耸耸肩,“我看着真的很弱?”
  “也不叫弱。”她酝酿一下,换了措辞,“虽然长得俊,但是完全没攻击性。我挺喜欢的。”
  “你喜欢干屁啊?”后边人笑她。
  “闭嘴吧你。陆世延亲自把他请回来加入除怨师的,能轻易死了么。押的钱全输光你活该。”
  “哟你还挺会见风使舵啊。”
  几个人嚷嚷就要吵起来。麦叮咚兴致缺缺地抬脚,只想快点回家陷入被窝里。
  刚转身鼻子就撞了下,他闷哼松开手,水晶球咕噜滚到了对方脚下。
  瞬间,原本瞧热闹的工作人员潮水一样退回去,仿佛刚才的声音只是幻觉。
  女孩掩饰一样把键盘敲得咔咔响,小心翼翼地喊了声温哥。
  麦叮咚俯身想捡,谁知道那高跟鞋直接踩在水晶球上面,甚至毫无尊重可言地碾了两下。
  “这东西不能带走。你是哪里来的?”男性嗓音,拖腔拉调又居高临下,“怎么没拉过去消除记忆。”
  麦叮咚困意渐浓,懒地去争个上下,干脆点头笑道:“我消除过了,这就走。”
  细长的胳膊横在前面,“喊你走了么,小地方的人真不懂事儿。”
  “不然呢?”很少和人争吵,麦叮咚被这人的敌意弄得有些愠怒。
  “说清楚身份。偷这东西去哪里?”
  “偷?如果不能拿我很抱歉,请您拿走。我只想回去睡觉。”
  “哈?还挺理直气壮。”
  两侧办公室里都大气不敢出。
  麦叮咚往左他往左,往右他往右,明显铁了心想让他这“小偷”就地伏法。
  “让他走。”陆世延收拾好时巫,赶紧小跑过来,“这新来的除怨师,不是外人。”
  “哦——”对方嬉皮笑脸让开,一脚把水晶球踢到麦叮咚鞋边,“那说清楚不就行了。能力不大,脾气不小。”
  刚说完,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招式,顿时走廊邪风窜起,吹到皮肤上忽冷忽热。
  麦叮咚心里憋得慌。分明是这人上来就擅自下定论,行为举止也没有一点礼貌。看边上职员的神情,这应该还是个厉害人物。
  又郁闷又委屈,他又不想折腾,干脆沉默地往前走。
  远远还能听到那人说什么“小地方”、“新来的”的字眼,麦叮咚直接捂住耳朵。
  走出修道院,城市霓虹灯的闪烁让人怀念。
  他抬起头,怔怔地望着一只指甲盖大小的飞蛾。那蛾绕着杆子飞两圈,旋即用力扑上冷白的灯上。
  灯下炸物摊老板与人聊的火热。蛾子还在一下一下地扑腾,不知尽头。
  闻不见炸物的味道,他干吸一下鼻子,回过神来缓慢地拉紧外套。
  离开家乡许久,心底忽然也渗了点寂寞来。摊开手掌,无名指套着纯黑戒指,手腕圈绕两道桃木珠串。
  要是以前深秋,阿婆早就开始帮他织毛线手套,就怕他不能入冬带上生了冻疮。
  一人站在人行道边,他恍惚觉得他就像个走出考场后,却发现没有亲人会等候关心的学生。
  本还能靠闻美食的味儿愉悦愉悦,这下嗅觉又不知不觉丢了。
  鼻子发酸,连带眼睛一圈都泛起红。麦叮咚赶紧抬起下巴把水雾眨干净,想着缓缓再喊车回家。
  他更加厌恶那些恶臭的怨气。
  肩膀被拍了下。麦叮咚顾不上回头,先狼狈地擦擦眼睛。
  “别放心上,谭戈和刚才的人是总部来的,脾气都大,我帮你教训过了。”
  “懒得放心上。”
  发现人情绪不对,陆世延也不多问,抛了下车钥匙道:“送你回去。”
  车子开的很平缓,等停在书店门口麦叮咚都快阖眼沉睡。
  “回去好好休息几天,做些自己的事情。过段时间我再来找你。”
  麦叮咚迷瞪地解开安全带,下车前又听对方真诚地道谢:“时巫的事情还是谢了。那把匕首也很感谢你能交给我们保管。”
  “没事。”胡乱招招手,他两步倒在门上,用力把讹兽给拍出来。
  再后来的事情全然不记得,只知道自己陷入了长长的酣睡。
  在梦中,他还是那棵桃木。
  只是这次祈福的人是个生面孔。
  叶子沙沙,一截没系紧的金字红丝带随风吹落,悠悠落在那人的手心中。他举起手臂,将丝带重新系好。
  麦叮咚有些瑟缩,总觉得这位陌生人与村民有些不同。硬要说清楚的话,祈福者求的是福树庇佑,而他——
  盯得就只是这棵树。
  落在枝干上的手并未撤离,反而捏住一片叶子,拇指在叶片脉络上缓慢摩挲,人类的温度传递过来,烫的桃木急忙让叶片脱落。
  “好嫩。”男人把叶片藏在手心,掀起眼皮肆意打量,甚至将手掌贴在了树皮上。
  他探究餍足的视线,与洗浴城里完全重叠。
  麦叮咚摇摇叶子,干巴地说了句:“手好烫,你好烧啊。”
  “什么好烧?”
  “啊!”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上的薄毯子滑落,麦叮咚扶着额头大喘气,半天才回过神。
  讹兽蹲在单人床边上,磨磨牙,“做什么美梦呢?”
  “没美梦。”
  “哦——”讹兽揶揄地举起手指,意味不明地拉长声音。
  顺着视线看过去,麦叮咚脸颊红的滴血,尴尬地又把薄毯拉到腿上盖着,“发生了点事情。”
  “什么事情?”
  不是违法犯罪的事儿,他也不喜欢瞒着,但视线落在讹兽还带着婴儿肥的脸上,麦叮咚支吾半天,最终泄气地阖眼,试图独自消化再放松下来,“没什么。”
  “上次抱你的那个男的亲你?”
  “你怎么知道。”
  “嘴像两根香肠。”
  “哦…”
  “他弄你啊?”
  这话刚说完,床上的人彻底大脑宕机,把自己全埋进了毯子,“别说了!”
  “弄就弄呗,还挺害羞。小爷不歧视。”
  麦叮咚一脚踢开他,套上棉拖鞋噔噔往门外跑,也不知道和谁赌气,把店里灯全按亮,大力把店门打开又去刷牙洗漱。
  脚踩的哐哐响。
  “大白天的。”讹兽跳到杂物柜顶上,取了鸡毛掸开始打扫卫生,不忘补充一句:“色色就色色。”
  “我们没有!”
  “他用啥弄你。”
  麦叮咚不说话,眼睛又不自主飘到嘴唇上去。
  “哦,晓得了。”
  意识到已经暴露,麦叮咚气势一下蔫了下去,直接闭嘴开始收拾书籍。
  “啥感觉?”讹兽更来劲,干脆跳到麦叮咚边上追问。
  “别嚷嚷了。”麦叮咚直接逃开,躲在长桌后取出电脑开机,顾左而言他,“店里没出问题吧?”
  “阿吉男朋友过来,我就喊她回家了。店里没事儿。”
  麦叮咚嗯了声,犹豫几秒,往浏览器输入了一串地名——是刻在水晶球里侧的文字。
  回车键敲下,最顶上是一条许多年前的新闻。
  大体上是一个老修道院因为被恶意纵火,活活烧死七十余人的惨案。后来这处征收重建,推地建了一所医院,轰动一时的案件也逐渐被人遗忘。
  光标滑动,把新闻拉到最底部,只有寥寥几条评论。
  一条条读过去,随手一刷新,多了一条最新评论。
  麦叮咚凑近一些,随后急忙探头对讹兽喊道:“大鹅,检查一下E架二排第六本书。”
  评论的时间没问题,可评论内容却明确写着书店的地址。
  讹兽麻溜跑过去,娴熟地抽出那本书,捏住书脊抖了两下。
  一张边沿烫金的信封坠落在地。
  “又来一封信!”他跳起来用力抛掷,将信斜抛到桌子上。
  麦叮咚微不可察地颤抖,没有立刻去拆开信封,而是缓慢看向了店外的车流。
  煎饼摊子前熙熙攘攘,油香味一阵阵飘入鼻腔。
  他忽然闻得见了。
  指头在发抖,他有些发愣,在讹兽的催促下急忙拿起信封。
  依旧是纹理古朴的纸张,依旧是言简意赅的几个字。
  胡乱扫视过去,麦叮咚紧张的吞咽,一下说不出话来。
  讹兽着急,一把接过来念出声:“已为学英为你寻回嗅觉。”
  “学英是谁?”
  “阿婆的名字。”
  他沉默一下,看向下一行,“桃木性温,不受怨气侵扰,但还请万事小心。”
  “它什么都知道。”麦叮咚浑身发冷,指甲用力地嵌入皮肉里,“我要见它。”
  “怎么见?”讹兽扬眉,他心里清楚,麦叮咚一旦碰上阿婆的事情就很难冷静。
  果不其然,对方用力合上电脑,眉眼是出奇的认真,“怨气。它第一次递信就是我碰上怨气后,只要不断接触怨气,它还会出现的。”
  “喂!”讹兽跟上去,“你才刚回来就想走?”
  麦叮咚不吭声,站在门口拨通陆世延的电话。
  话筒被对面捂住,可以依稀分辨出熟悉的互骂声。等待一会儿,盈满怒气的声音才响起,“喂小麦,有事儿吗?”
  “有任务吗?带我一起。”
  漫长的沉默。
  陆世延仓促撂下一句没有,话筒就又被捂住,随后是更为剑拔弩张的争吵。
  “啪”的一下,陆世延手被打开,随后苟糖乐呵呵说:“问的巧了。谭戈他们要带俩年轻人回去参加任务,涉及城市评级。本来说时巫和另外个人的。我觉得你不错,你觉得呢?”
  “觉得你娘!”陆世延暴怒夺过手机,又佯装温柔说:“你好好休息,我们找好人选了。”
  然后就传来忙音,电话被挂断。
  明白陆世延是觉得他初来乍到,不想让他一直冒险。又不好直接说他是桃木成人不用担心,麦叮咚只是默默拨过去。
  得,这下直接关机了。
  接过讹兽递来的手抓饼,麦叮咚咬了一口,静静等待电话打进来。他赌苟糖会躲起来联系他。
  果然,陌生号码打了进来。
  “喂?”
  “接着说。你觉得呢?”
  “可以去。”看看讹兽亮晶晶的兔眼,他又补充说:“能两个人吗?”
  “我帮你去沟通。身份信息发给我,机票信息发你手机上。”
  挂断前,苟糖幽幽来了句:“下次找到宝贝可以上贡给我。”
  麦叮咚睡足觉以后神清气爽,肆意揉捏讹兽的脸蛋笑着应下。
  在他的构想中,就是坐上飞机到达目的地,像上次一样触碰怨气载体进入怨灵世界。
  事实上差的远了。
  下了飞机,引路人把他俩带上了下一架。
  几次辗转,直到两人逐渐麻木才到达旅行的终点:所见之地都是干燥的沙砾与黄沙。
  苟糖说的没错,除了一位领队,其余的都是年轻人。比较棘手的是——惹火低胸罩衫、皮裙长靴,皮卡边上的高瘦男人就是前面说话带刺的“温哥”。
  “小孩儿们都过来吧。”他把西部帽扣在发顶,点齐人数后就开始分发物资。
  水壶、工具包,以及通讯设备。
  “你怎么还多带一个人过来?”时巫在陌生除怨师面前毫不露怯,接过物资清点好。
  麦叮咚拍拍讹兽的发顶,“怕他在家里寂寞。”
  想接过他的那份东西,谁知道那手硬生生在他眼前转个弯,抬起头,温是熟悉的嘲弄,“失去小命可就不寂寞了。”
  眼睛被地表热浪熏得难受,麦叮咚抬手把东西接过来,也没生气,“谢谢关心。”
  越野车横停四五辆,其余没见过的年轻除怨师自动围在温哥身后,都想与他一辆车走。
  抬眼看去,他们基本上互相认识,对他和时巫这俩“小地方”除怨师毫无兴趣。
  简短说了几句,麦叮咚才明白这次除怨任务的主要目的:评比。
  大体就是三人一组共同行动,进行除怨和找寻宝物,等活着走出来以后进行个人和小组打分,最终影响明年每个城市除怨师协会的经费分配。
  讹兽藏在麦叮咚身后躲太阳,探出头问:“如果死了呢?”
  有人傲气地嗤笑:“你们那地方不签生死状么?”
  虽然早有感觉,但麦叮咚没料到别的地方对“小地方”歧视这么严重。
  他扯了下帽衫,兜上帽子遮挡烈晒,面不改色地认真回答:“签的。”
  无尽沙丘中心,车轮飞驰滚过宽阔公路,卷起燥热的飞尘。
  雨刷器堆积了一层黄沙,他们这辆车行驶的落后,已经被前侧车队甩下一截。麦叮咚坐在副驾驶,彻底看不到时巫的影子。
  “他怎么这样!”讹兽卡在后座,已经念叨到现在。
  后座右侧的短发女孩早习以为常,她自嘲道:“没人规定一个城市的要在一起行动。慕强心理也挺正常的。”
  司机瞥过后视镜。另一位组员也是女孩,清冷的神情让人不想接近。
  她默默地翻阅手里材料,沉默不语。
  麦叮咚往阴影里缩了缩,问司机:“我们要开到哪里去?”
  “不知道。”
  细气的声线忽然响起,女孩的声音是与相貌不符的温柔,“你知道魔鬼的海吗?”
  麦叮咚扭头,“因为沙漠气温差,地面倒映蓝天吗?”
  “对。”她把文件合上放入包里,抬眼对麦叮咚颔首,“怨灵世界就是这样,是虚的。我们不是走进去,而是等一个契机进入它。”
  慢吞吞的话语叫人心生好感。
  “谢谢。”窗外丘脊线连片,副驾驶的年轻人遥望远处,侧脸被烤的发红。
  就像她说的,越野车爬过山丘与公路,不知哪里是尽头。
  风拂过干燥的沙粒,摩擦出振耳的轰隆声。鸣沙之下,前侧的车放缓速度,车屁股打了几个转,最终横停在路中央。
  司机连忙打方向盘。柏油路车辙凌乱,一车昏昏欲睡的人东倒西歪,当车轮打滑陷入沙内时,“哐当”一声,麦叮咚头部撞在了侧玻璃上。
  “什么情况?”摇下车窗,司机一嗓子还没喊完,头部被胳膊肘用力一锤,随后被按在方向盘上。
  一人探进来,急躁地吼道:“物资都拿过来。”
  “你这是犯规!”短发女生手抖着要去取通讯器,身侧的玻璃被猛地击碎,她顿时惊慌地尖叫。
  “别叫行吗。”一只手扯住她的头发,按她脑袋往前座砸,“拿过来就行,这么多话呢。”
  背包被黑色长棍挑走,讹兽握拳想跳出去揍人,被麦叮咚眼神安抚下来。
  他们拿的是枪。
  两手摊开举起,麦叮咚任由车门被拉开,热浪卷沙扑面而来。安全带被解开,金属扣弹在脸上撞得他皮肉疼。
  “细皮嫩肉的,来这儿参加什么比赛啊。”拎起包甩在背上,在温哥面前沉默寡言的男子顺手在人脸上摸了一把,连吹几声口哨。
  这讹兽忍不了。他关节捏的发白,顿时狂风隆隆作响,从远处翻涌袭来,车外的人重心不稳,一下被卷到陷入沙地。
  麦叮咚心一跳,在他们暴起举枪前,眼疾手快拉上车门,探身单手抓住方向盘,“走!”
  前轮疯狂打转,枪口已经对准车轮,枪响之前,车子启动碾过沙丘,拐弯绕路驶上公路。
  “那群疯子!”车窗漏风,皮座上都是细沙。女孩奔溃大喊,“物资全没了!”
  一直不做声的女生忽然提醒她,“‘慕强心理可以理解’,这是你说的。”
  “弱肉强食,所以温不会管这些,我们活下去就好。”
  顿时无言。
  “等一下。”瞥过后视镜,一个黑点跃上地平线。麦叮咚太阳穴突突跳,猛地拽过司机的胳膊——
  砰!
  子弹擦过轮子射入地面。
  司机额角流血,被迫集中精神踩下油门,躲避后侧的子弹。
  即使已经抢到物资,那些人格外亢奋,完全将这组没有竞争力的人当做猎物,在公路上演追击战。
  女孩拉住椅背稳住,惊喜地指着前侧:“追上温哥他们了!”
  “没有用的。”
  话音刚落,又是几枚子弹擦过。
  车载音乐振耳响亮,温带着墨镜躺在副驾驶,随着律动摇摆。时巫慌乱地拍车门,试图让领队制止这些行为。
  绝望的是没人在乎,前侧的车齐齐往公路边沿开,仿佛为这场追逐让道。
  司机不断粗声喘气,麦叮咚强作镇定,曲腿大胆起身,换上驾驶位,“我来开。”
  车辆行驶向前,路过时甚至有人摇下车窗探出头看热闹,大声欢呼:“加油!”
  麦叮咚直视前方,卫衣帽子被吹得乱颤,他猛打方向盘,从两车中间斜插出去。
  “沙子里会被打到的!”女生慌乱无比。
  皮肤辣痛,唇部已经干的起皮。麦叮咚单手摆正后视镜,轻轻看了眼身后遮天蔽日的黑色,说道:“‘魔鬼的海’,到了。”
  刚才欢呼的男子来不及坐回去,他皱眉大喊,“沙尘暴来了?”
  头皮一麻,伸手去摸已是一手血。以为是沙砾击中,再去摸,竟然捏下来一只带翅的千足肉虫。
  “都关窗!”他惊呼摇下车窗,一甩车尾跟上麦叮咚的那辆车。
  不一会儿,密密麻麻的肉虫都收起翅膀,挤在每辆车的车顶啃咬蠕动,试图找到里面的人类产卵。
  车子的急速行驶丝毫不影响它们的行动。
  所有车一同往沙漠深处飞驰,四处是惊叫与虫咬车厢的声音。
  因为开离的早,麦叮咚车上还算干净。一张符被拍在车顶,他微微侧头,只见女孩面无表情地念了两句,随后虫子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但也只维持了几秒。
  心里了然,麦叮咚抓紧方向盘,摊开手掌撑在车厢上侧,轻轻吐息一下,手下用力。
  瞬间所有蠕虫四溅,黑气全部喷射出去。
  “我天,你好厉害。”她惊喜地凑过去,甚至有些结巴。
  捏住虫子往外丢的讹兽也有些愣怔,没明白他家爱哭又懒的麦麦,什么时候做事这么凶狠了。
  “我讨厌这些玩意儿。”麦叮咚从后视镜和讹兽对视。
  车身一震,他们齐齐看去,抢物资的人竟然加速跟了上来,牛皮糖一样擦车行驶。
  “他们真不要脸,想把虫子抖进来!”
  这辆车车窗碎裂,闻到人肉味道,那些虫子果然抖开翅膀,陆续顺着车窗往里飞,短发女生撑开外套连忙去遮。
  嫌转移虫子的速度过慢,驾驶座的男人胳膊一转,两车重重相撞,金属摩擦生出火花。虫子被抖干净,男人伸出胳膊,慢悠悠竖了个中指,“回小地方去吧!”
  本就头晕,又忘记系安全带,司机一下撞在车门上。麦叮咚余光瞧见迅速伸手去抓,还是没有捞到司机的胳膊。眼睁睁见他瞪大双眼,被这么顺惯性甩了出去。
  “唰——”
  黄沙掀起。
  飞虫瞬间涌上,司机消失在虫海之中。
  别的车也都是头也不回地往前开去,脱离虫海有的摇下车窗,惬意的旋律再次响起,没人在意这处的小插曲。
  手砰地按在方向盘,喇叭狂响。麦叮咚抿着干燥的嘴唇,睫毛上沾的细沙被抖开,他胸腔里闷的厉害。
  好生气。
  视线落在那只戒指,又飘到绝尘而去的越野车上,车里几人喧笑打闹,互相击掌。
  发丝被吹得乱飞,就在情绪堆积到极致的时候——
  几声炸响,那辆车四轮爆胎,车子在沙中缓缓停住。
  从几人身边呼啸而过,短发女生有些心软,不住地回头看。
  麦叮咚扯回被风吹下的帽子,语气平淡,“他们有很多通讯设备,可以喊很多——很多的人来接他们。”
  讹兽错愕地抖腿,眼睛快把麦叮咚的侧脸盯出个洞。他没幻听,从不出头和跟人怄气的人,学会重拳出击了。
  女孩缓过神来,忽然惊羡询问:“你这是什么能力?好强。”
  “不是我。”
  话音刚落,车子向下弹了两下,车顶咚咚几声响,像是有人落在车顶蹲下。在几人惊呼下,一只舌头从车前玻璃缓慢擦过,舔出道水渍印子。
  “鸦!”
  因为女生的怒喝,舌头悻悻收回。
  车门哐当拉开,热浪中杂了些寒意,下一瞬,长腿卡入座位,一人套着风衣落在副驾驶。
  顶着诧异的注视,他摆过下巴侧脸,下颚线条锋利英气。
  喉结因为闷笑滚了滚,不速之客抬起手摸上麦叮咚的耳垂,因为亢奋硬生生捏断了门把手。
  “我很高兴你唤我。”他说。
  “送你。”摊开手掌,中间静躺一枚小巧的坚硬棕石,中间透着黑色。
  短发女孩掸虫子的动作顿了顿,面露向往,“沙漠漆?”
  边上的女生摇头,“不是石头,是怨气自然凝成的。”
  “好特殊!”她瞠目结舌。
  壶月坐在车顶,怅惘地遥望远方,“不特殊,怎么拿得出手讨对象。”
  麦叮咚顺手接过,问钟陌执:“现在你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