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尖柔软垂下, 顶部挂着半透明液体。
一望无尽的碧天树海之中,浅粉的花瓣飘过,遍布每个角落。
细细看去,最高的树木上, 簇簇叶子也沾了滑腻液体, 叶片被黏在一起。
树枝似乎是承受过重量,某个时刻, 忽然咔嚓一声, 一截树枝坠落下去, 正巧掉落在影子的边缘。
暖阳笼罩, 一片平和之中, 窸窸窣窣的声响尤为清楚。
细碎零散的吐息吹拂鼻尖的青草, 它左右摇晃, 时不时贴在人类汗泪都滚过的精致面颊。
下巴贴着干燥的地面, 他似是难忍至极, 殷红的水润唇瓣翕动, 一口咬住唇边花瓣,用以分散注意。
已经浑身没有力气。
可炸鬼的痴迷占有欲早已满到溢出, 现在只刚刚打开闸口。
是一场近乎残忍的甜味折磨, 也是直击灵魂的虔诚仪式。
时间久到似乎没有尽头。
严丝合缝触碰相贴的同时,极冷的撼天力量钻入身体, 驱赶阴邪深海气息,顺着血液留至全身, 最终乖顺地溶解被吸收。
麦叮咚抿着桃花瓣,紧绷身体扬起下巴,漂亮的喉结都在同时颤抖。
身体和灵魂都是灭顶冲击。
太怪了,就像整个灵魂被摆至高座, 虔诚的信徒高举双手,将所有的力量奉上。
灵魂温养的心悸、青天白日的羞耻,让他几乎逃避地闭上双眼。
入目只有草木,没有任何遮蔽的建筑。
修长的手从身后伸来,重重地捏住下巴,将麦叮咚的脸转过去。
眼皮慢吞吞掀开,他感觉口中花瓣被捏着取出,呼吸很乱,沾着桃花瓣边沿的银丝连着下唇。
只分离很短的距离,男人唇贴上花瓣,俯身垂首,将拉长的银丝又压了回去,它在紧贴的唇瓣间隙再次化开,随后融入更为湿润的涎水中。
时间确实没有尽头。
甜腻的气息遍布地铁角落。
播音的喇叭被掀开外皮,只剩下简陋的机械内部,电子音变得十分模糊,冰冷地播报列出下站到达地点。
时巫醒的很早。
他走至喇叭边上,俯身捡起喇叭外壳,沉默一阵,随后重重吐了口气,竟然抿着嘴角笑起来。
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杰作。
环视一周,只见迷茫醒来的乘客,不见麦叮咚和钟陌执。
怨灵世界构造的幻境过于真实,还有不少人深陷情绪。
“什么味道。”女子拉着把手,狐疑地张望。
听到这话,别的乘客也寻找香气来源。
最为奇妙的是,这味道虽甜腻暧昧,钻入鼻腔后却让人神清气爽,胸口郁闷消散很多。
在不显眼的角落,一人双腿发软,撑着墙壁站着。他还未回过神,垂着头不断地喘气。
“...先别摸我。”避开钟陌执的手,麦叮咚背贴墙缓缓蹲下,抱着膝盖费力地呼吸氧气。
心理与生理的长时间侵略让他很难消化,味道浓的无法稀释。
身上没有地方幸免于难,唇瓣、肩头、脚踝的肌肤麻的厉害。数次之后,炸鬼似是自知不可过度索取,边讨好地安抚啄吻,边转换方式纾解。
手指穿过发丝,麦叮咚撑着额头。
他很想看看大腿内侧和尾椎骨皮肤是不是破了。
钟陌执在他身前蹲下,顺从却又固执地看着麦叮咚。
“麦麦,我想亲亲你。”
麦叮咚抬眼,“不要。”
“好。”钟陌执抬手为他抚平眉毛,温声问,“感觉还好吗?”
太阳穴已经不再胀的难受。炸鬼的力量怎么压抑克制都过于强悍,短时间塞入身体让麦叮咚先前难耐的厉害。
他点点头,犹豫地说:“我不希望你为我这样。”
“我的平衡就是你。我愿意共享一切给你。”钟陌执指头探过去,不轻不重地为他揉捏可能被按的发酸的胯部,“但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我。”
麦叮咚有一瞬间的失神,“你什么?”
“我会太凉吗?”
“什…什么?”
耳朵边上悄悄说了个词,麦叮咚脸腾地红起来,他猛地推开钟陌执,同手同脚地往前走。
时巫眼睛尖,小跑过去,随后不解地捂住鼻子,“你…味道怪怪的。”
不仅是气味,更是给人的感觉。
前面是淡如温水的亲切,现在就是举手投足带着福泽气息。
麦叮咚不吱声,抬起小臂看了看。
不是幻觉。手腕的桃木珠串断了,每一粒都变得透明,像是被吸收了一般。
讹兽常说他是不爱惜叶子的福树,庇佑这处庇佑那处,还为阿婆牺牲了嗅觉,才让祈福之力被禁锢,成人后气味很淡。
可刚才亲密之后,他就像与炸鬼共处天平两侧达到平衡,各自气息都纯净许多。
钟陌执走的很慢,静静站在麦叮咚身后,不去打扰说话。
地铁运行平缓,没有人知道下一站是哪里。
时巫带着麦叮咚前进,寻找消除怨气的方法,钟陌执伫立在原地,阖眼休养。
边上无人敢靠近,站在一米开外,又情不自禁地去看这位神秘的男人。
他的气息很深沉。
没有人知道,钟陌执舒展眉眼,喉结上下滚动,只是在等待体内残留的液体一滴不剩地吸收。
片刻之后,他才餍足地将注意力放至地铁之中,
细细感受其中气息流动。
麦叮咚有些急着出去,动作很利索地检查四周。
“我看到炸鬼了。”切割开驾驶室座位下藏着的狰狞怨灵,时巫说:“你走了以后,我在它的房间里使用视感看到的。”
“他们见过。”
“意思是。”麦叮咚竖起耳朵,“在那个时间点之后,然山真的接触过两任炸鬼。”
“对。”
握着锯齿挂坠,时巫有些犹豫地说:“我看见它和黑雾同时湮灭,又重新滋生在深海。”
麦叮咚屏息聆听。
“你说叫然山的人,找到了初生的炸鬼,将他锁在了海底。后来的画面很模糊,应该是然山离开了村子,我无法再从房间物品预知。”
云里雾里。忽然,麦叮咚倏地转身,记忆的碎片拼凑了起来。
那面可以重现过去的镜子里,他看见钟陌执沾着海水,在他的枝叶底下呆了很久。
阿婆去世后,他确实消沉很久,陷入沉睡重新变回桃木。
所以,然山早已存在,与上一任炸鬼同归于尽之后,趁早找寻到尚弱小的新炸鬼,试图将他扼杀禁锢。新炸鬼狼狈逃出,机缘巧合躲在了桃木之下。
只是一个陷入沉睡,一个还未生成意识,也就没有那段记忆。
“我知道了。”了解清楚之后,麦叮咚莫名舒畅,对时巫点点头,“谢谢你。真的。”
对方的感激真诚无比,时巫瞬间尴尬的视线闪躲。
麦叮咚是为了寻找他,才主动来的怨灵世界,前面也是三番五次帮助他。
他承认后悔了,竟然做了刺杀的冲动决定。
时巫深深地叹了口气。
列车颠簸几下,驾驶室门口站着一人。
对方双手环胸,笔直靠墙站着,只直勾勾看着麦叮咚,不知把对话听去了多少。
时巫傲气还在,在炸鬼面前还是气势消了大半。
他挠挠脸,“我之前就想说这件事,但车快到站,我怕说不清楚。”
“嗯。”钟陌执视线没挪动分毫,注视就快把麦叮咚烫伤,“麦麦,过来。”
瞧着对别的完全没有兴趣。
麦叮咚不动,不由盯着钟陌执的腿看,半天又转为看嘴,再看手。
“过去干嘛?” 麦叮咚哪哪都被嘬的难受,见钟陌执愉悦之外没有一点不适,语气不善地说:“这里还没检查完。”
“不检查了。”钟陌执伸出手,“可以出去了。”
“可以吗?”时巫皱眉,“这里怨气的流动像死循环。”
钟陌执依旧伸着手,“有他在。”
时巫扭过头。
唇红齿白的年轻人一脸茫然。
“列车已到站…请…备。”
电流声过,广播声变得零碎。
车停下,车窗外再次变成现实中的场景,不同的是,外侧的人类都是疲惫无比。
“是我!”靠着窗户的人指着某个地方,颤声说:“我在那里。”
车厢里的人沸腾起来,推挤在车门向外寻找,无一例外都找到了自己的面庞。
断断续续的音乐响起,每一节车厢的屏幕雪花沙沙。
那些形容枯槁的人排成队列站在安全门前,望着深深的轨道,眼里没有一丝光。
“是我自杀前的情景。”不知谁喃喃一句。
“重来吧,什么都会好的。”有人说,像是在鼓励外侧的自己快些跳下去。
麦叮咚被带到门口,稍显无措地扭头。
时巫看看沉静如水的钟陌执,又看看麦叮咚,说:“要不我和你一起去,我会保护你的。”
自觉把话说的太忠诚怪异,时巫抿住嘴,刚想开口补救,边上的钟陌执摇头。
“有我在,去吧。”
麦叮咚扭回头,干脆利落地挤出门,在众人的惊呼中直接走到队列前侧。
安全门滴答开启,为首的人穿着叛逆,一言不发就要跃下轨道。
胳膊被拽住。他扭头,只见一个俊朗温和的人摇摇头。
“不跳。”
阳光般的暖意笼罩着,清新的气息叫人心里熨帖。
受了蛊惑一样,他忽然开口,喃喃问道:“会有人真的爱我吗?”
“会的。”对方点头。
半晌,他竟然表情鲜活一些,脚从安全门内收回,转身离开了队列。
车厢里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浑身一抖,冒着虚汗看向手心。
“我不理解。”少年迷惘地看着四周,“我好像也没那么绝望,为什么一定要死。”
怨灵世界本就由绝望构建,是永远走不出去的深渊。
只要萌生“再试试”的冲动,就能摆脱控制。
安全门边上的年轻人带着蓬勃朝气,吸引着他人目光。
模糊之中,他们似乎瞧见了葱郁的祈福之木。
让人不由心生好感,寄托心里压抑的期望。
队伍已经到了末尾,最后的妇人身着红色毛衫,主动停下脚,扬首问麦叮咚:“不跳的话,会回现实世界吗?”
“会的。”
“可是。”似乎不常走路,腿部细的过分。她长叹一句,“回去,我又是那个疯子。”
不待麦叮咚说话,她自顾自地说:“他爸爸去世的早,我对他很苛刻。
“偏偏他非说能看见鬼怪,成天说些胡话,总和些奇怪的人见面。”
“我也是病了,把他关在橱柜里,不给吃不给喝,只想叫他乖点读书。”
“我殴打他。”妇人掩面而泣,“他越能用些奇怪的力量,我就越要闹。”
“他后来变得好乖,只会顺从我。当我意识到错误,我已经彻底病了,变成个脑袋不正常的神经病。”
麦叮咚说不出话,只能递出纸巾。
红色毛衫沾着泪水。
忽然,协会发的短信浮现在脑海。红色毛衫、妇人莫名熟悉的轮廓,麦叮咚意识到,这位妇人,极大可能就是苟糖走丢的母亲。
她自杀了。
“阿姨…您。”
“你和他很像。”妇人放下手,颤声说:“你也看得见鬼怪吧?”
麦叮咚重重点头。
“都是好孩子。”
说完,妇人含泪的视线勾勒着麦叮咚,似乎是触动了记忆,泪水决堤而下,她迅速地跑离安全门,消失在雾气中。
车站变空,没有人跳下。
呆愣许久,麦叮咚走回地铁,没找到妇人身影。
他忙掏出手机想要编辑短信通知苟糖。半天没发出去,才意识到还处于怨灵世界中。
世界开始崩塌。
心里很乱,麦叮咚一言不发站着,等待时巫和钟陌执做接下来的事情。
身边光线变暗,麦叮咚恍惚抬头,才看见不少人围拢过来,
“可能有些唐突,但是可以认识你吗?和你说话很舒服,好想和你聊聊。”
“我也想。”
“拜托了,我也想。”
麦叮咚有些无措。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为人祈福。
对上钟陌执鼓励的视线,麦叮咚抿抿唇,浅笑地给出一个地址,“平时我会在这里的。”
不等多说,列车摇晃抖动,金属皮陆续脱落掉下,世界摇摇欲坠,最终——
“啪”
在钟陌执一道清脆的击掌声中,一切炸成烟灰。
就像从修女世界脱离的那样,活人同时从半空凭空出现,一个一个地摔在地上。
以为是不小心碰到新闻里说的怨气世界,地铁站走动的人连着尖叫后退,潮水一样跑了干净。
对面列车同时到达,熟悉的公文包男子拎包下车。
眼角红色飘过,麦叮咚拉着时巫的胳膊,“看好苟糖的妈妈。”
随后,他连忙往对面跑去。
时巫条件反射地就照做。
“谁?”公文包摔在地上,男子扭头。
麦叮咚用力地捉住他,磨磨牙,“为什么你能走出来?交代清楚。”
两只脚轻轻点在地上,比起其他人摔下的狼狈,钟陌执轻巧地落地,杀神一般站在麦叮咚身侧,叫公文包男子大气也不敢出。
作者有话要说: (●^З^●)cherryboom~
问:你这辈子吃过最美味的东西是?
麦麦双手合十回忆:和阿婆一起吃的汤圆!
杀神摸摸下巴:二十分钟以后的东西。
问:你最想延长到永久的时间是?
麦麦:谢邀,考试的两小时。
杀神:二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