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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不在乎


  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
  沈星丛瞧着萧霖的笑,  唯独只感受到了这点。
  衣衫湿尽后,连带着体温也被一点儿点儿剥夺。清风吹来,他忽然觉得有些冷。
  “你不解释么。”
  萧霖看着他,  笑道:“我撒了什么谎。”
  沈星丛手上力道加大:“你骗我,没有攻打灵渊洲的打算。”
  萧霖:“我确无打算。”
  沈星丛:“我已亲眼瞧见了!”
  “师兄瞧见什么。”萧霖问,“是我派魔修潜入、亦或杀了谁?”
  事到如今还打算瞒他。
  沈星丛深吸一口气,竭力稳住情绪。
  “那我问你,  你为何布下传送阵。”
  “为何要将数座城池纳入?”
  “又是为何在凡界设垒,藏了那么多魔修与灵器!?”
  越到最后,  语气便越激动。
  他所瞧见不过冰山一角,在凡间界暗中行动的也不止那一名魔将。而那人句句所言,  都恰与原著描写对得上。
  这凡间界的普通老百姓,  不仅是挟制灵渊洲修士的人质,  更是众魔修补充灵气的工具。
  杀人夺功。这一点不仅针对修士。
  凡界老百姓灵气再微弱,只要数量够多,积累起来的灵气也足够客观。
  正因如此,传送阵才会偏偏设于城池之内。
  沈星丛再怎么想逃避、再怎么想相信萧霖。当亲眼瞧见这一切,  也不得不开始产生怀疑。
  萧霖的本性,  萧霖的本心。
  这人究竟想做什么。
  听见他略显激动的质问,  萧霖情绪依然未有波动。
  “不过是传送阵法。”
  沈星丛:“你——”
  萧霖:“一日是魔种,那些修士便不会放过。”
  沈星丛:“所以便要提前一步除了他们?”
  萧霖:“有何不妥?”
  “萧霖!”沈星丛靠近一步,眼眶欲红。
  “你为何不跟我走?不登魔皇之位,  隐姓埋名,谁又能找到你?”
  萧霖笑:“可我为何要躲。”
  沈星丛一时哑然。
  他虽站在萧霖近旁、握着萧霖手腕。却从来不曾觉得,  二人距离竟这般遥远。
  萧霖和他不同。
  无论为人处世还是三观态度。这一点,  在起初遇见萧霖时他就早已心知肚明。
  谁又能和魔种相近呢。
  可他毕竟是喜欢上了萧霖。所以想要尽可能找到一两全之策。
  事情发展至今,  既然正道不肯放过魔种;那么抛下一切隐姓埋名已是他能想到最万全的法子。
  三界之大,  修士们不敢擅自扰乱凡世。藏于凡间界,以他与萧霖修为绝对能避人耳目。
  可萧霖不愿。
  因对方不解,凭己身实力,为何要躲。
  良久,沈星丛再度开口,嗓音已然暗下。
  “就算是为了我?”
  这话说得连他自己都不确信。
  “……我不想瞧见三界祸乱,民不聊生。”
  萧霖看了他一会儿,转开头:“仙盟大会近了。”
  忽然提及这点,沈星丛一愣。
  萧霖:“此前我与师兄安然待于逍遥门内。只因我是魔种,便遭门人暗算。师兄亦是。”
  沈星丛:“你若想复仇,我陪你。可这与旁人无关。”
  萧霖闻言,轻扯了下嘴角。
  沈星丛自知。
  萧霖心中怎会存着复仇念想。对对方而言,所谓“门人暗算”亦无所谓。
  为何要攻下灵渊洲、就同为何要隐姓埋名一般。
  没有理由。
  只在于萧霖更愿去做哪点。
  而对方提及仙盟大会,大约是觉得如今这般做更有必要。
  因“安然待着”无用,所以必须更加强势。
  沈星丛五指扣紧:“你是觉得,大会之后时局会如何变化?”
  萧霖没有回话。如墨的瞳孔映着不远浅浅的烛光,仿佛染上了红。
  “无论如何变化。”
  他些微眯了下眼。
  “我不过是,防患于未然而已。”
  仙盟大会的日子近了。
  仙门之间原本来往不多。但因这大会准备,彼此间交往也密切了起来。
  尤其天道宗,光是这几日,就迎来了不少登门拜访的修士。
  因林燃是仙盟盟主,这大会自然是由天道宗主责。
  仙盟大会每五十年一届,多是商议近年来灵渊洲内发生大事,并决定其后五十年大致方针。伴随一些成员更替,或是门派排行更新。足足要开上七日。
  修士们也可趁此机会交流论道,共同精进。称得上是全灵渊洲最为关注、也最为盛大的集会。
  上一个五十年十分和平,会上也没说什么要事。气氛轻松自在,其乐融融。
  但这一回,分明大会还未开始,空气便已然绷紧。所有人都面带肃穆,不敢放松。
  近年来灵渊洲内魔修频出。尤其逍遥门内,短短数月,就出了两例魔修潜伏的例子。
  逍遥门自建门已有数千年,曾是人人心之向往的大门大派。后来虽有衰败,却仍算底蕴深厚,人才辈出。经此一遭,竟险遭灭门。
  而那罪魁祸首,却是人人闻之色变的天生魔种。
  人人都听过传言,魔种一旦降世,将血流成河寸草不生。必须尽早毁之。
  也不知那魔种是如何潜藏这么久。逍遥门大门大派,竟无一人觉察。
  当朴九天带着随行弟子抵达天道宗时,便注意到了其余修士对他们眼神不善。天道宗门人领他们去的暂住处,也是宗内最偏僻的一座峰屿。
  “连无名无号的小门派都比我们离主峰近些。”一逍遥门弟子抱怨。
  “他们天道宗不是欺负人嘛!”
  云琇:“近来宗主与林燃宗主交恶,难免如此。何况住哪里不是住呢。”
  “师姐说的是。”弟子应道,“只是门内藏有魔修非我们所愿,怎么到头来把错怪我们头上。”
  云琇叹息一声,不再言语。
  此次来行,各峰都挑了首席大弟子前来。一来见见世面,二来也是为切磋论道。
  静心长老除却挑了她,还带来另外一人。
  云琇看去,见那人立于人群边缘,不知在眺望何处。
  明明身在此中,却又格格不入。
  “寒凌。”她唤一声,“你对这里熟悉。此后准备,你就同我一起罢。”
  沈寒凌望来,点了下头,接着又再度眺远。
  不爱说话。
  分明和星丛是亲兄弟,性格差异怎这般大。
  云琇心中冒出这一念头。
  可刚思及名字,就觉心脏揪住一般。她摇摇头。
  不能再想了。
  众人稍作安顿。而当此时,又有数名天道宗弟子御剑行来。
  云琇第一个注意,立马出门去迎。
  “诸位道友。”她拱手问,“请问还有何事?”
  为首弟子掀了下眼皮:“不好意思,方才我领诸位太急,竟忘了宗主吩咐。因近日逍遥门内魔修频发,宗主实在担心又有魔修潜入。因此定了限制。”
  云琇闻言一愣。
  为首弟子:“云琇道友自不必提,已在门内多年,身份清白。只是我见其他同道有些陌生,以防万一,还是勿多留为好。”
  其他逍遥门弟子出来听见这句,纷纷气极。
  “限制?怕不是刚定的规矩,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我们入峰以后才说!”
  刚刚御剑行来,他门修士都瞧见了。如今又灰溜溜出去。走这么一大半人,其他修士见了会作何感想?从今以后逍遥门又有何颜面?!怕不是认定他们逍遥门就是个魔修窝了。
  “你怀疑身份总要拿出些证据。”一弟子道,“我们身上个个没有魔纹,你凭什么污蔑我们!”
  天道宗弟子:“那么潜藏在道友门内的魔修,一开始也都有魔纹?”
  “你——!”
  “够了。”云琇蹙眉打断,“事关重大,我去请示宗主。”
  云琇离开了,留下的逍遥门弟子皆对天道宗人怒目而视。
  天道宗这边权当没看见,好整以暇立在原地。这会儿又远远瞧见立在边缘一人,唤出声:“寒凌师兄。”
  沈寒凌抬眼。
  “喔不对,”天道宗弟子笑道,“如今既已非同门,便不能唤为师兄了。”
  沈寒凌不认得这些人,但认得他们身上所穿衣料。出于礼貌点了下头。
  天道宗弟子:“沈道友既已入逍遥门,怎不穿门内制衣?”
  穿的既非天道宗制式,亦非逍遥门制式,而是私服。
  沈寒凌答:“我未入逍遥门。”
  “什么,那日不是朴宗主风风光光将你带走?”弟子故作讶异,“怎么,是又后悔了?所以此次带你过来是送你回门?”
  “可我门宗主纵然心胸宽阔,也容不下忘恩负义之徒。你天赋再是卓越,如此目中无人亦是走不长远。”
  沈寒凌看了那天道宗弟子一会儿。
  天道宗弟子不觉心慌:“怎、怎么。我说的有错?”
  沈寒凌:“我不认得你,为何要同我说这么多。”
  该弟子一愣,接着脸色煞白。
  沈寒凌此前乃宗主亲传,可以说是立在顶峰的人物。他虽先进门,也只能偶尔说上话。
  他心中对其憧憬。所以当听闻叛门一事实在难以接受。
  他耿耿于怀了这么久,结果好不容易重逢,对方竟说出不认得他这句?
  他又是羞耻又是愤怒。
  不远传来嗤笑。
  “人家都不认得你,还叭叭这么多。”
  “就是,而且你们天道宗也太会颠倒黑白了。什么叫忘恩负义?是你们宗主先把人当作叛门弟子关去灵狱。既然那么做了,不相当于早已不认这个弟子?我家宗主是不忍明珠蒙尘,深明大义,所以才救人回来。”
  “你们——!”
  天道宗弟子气急,手已抚上了剑柄。却被一道身影挡住。
  是云琇回来了。
  “师姐!”
  逍遥门弟子纷纷出声。
  云琇示意他们安静,又朝身前人拱手:“既是在天道宗内,吵闹起来怕是不成样子。还请道友见谅。”
  该弟子也不想搞砸宗主亲自吩咐的事,勉强按下脾气:“朴宗主怎么说。”
  云琇:“既是天道宗规定,自当遵守。”
  弟子心情终于好上一些,在周围弟子中点了好些人。
  事已成定局,逍遥门弟子倒不怎么在意了。临前道:“天道宗乃灵渊洲第一仙门,却是连身份都无法确认。此番笑话,回门定要好好讲讲。”
  双方各不让步,相互明嘲暗讽着走了。
  这一下,这偏僻峰屿便只剩寥寥几人。
  “寒凌。”云琇朝沈寒凌道,“莫将方才的话放心上。”
  “我不会在意旁人对我评价,”沈寒凌道,“何况又不认识。”
  云琇掩嘴笑。
  虽第一印象不太好。但相处过后,她发觉此人性子还是有点儿意思。
  她问:“此次仙盟大会是你主动请来?”
  沈寒凌:“是朴宗主吩咐。”
  云琇奇道:“莫不是因你对这边熟悉,想要你带路?”
  沈寒凌摇头:“宗主只说,带我过来涨涨见识。”
  “是了。这仙盟大会亦会展示各门奇珍异宝,自然能涨不少见识。”云琇点头,目光投下,“这灵囊制式是逍遥门的。也是宗主赠与?”
  沈寒凌腰间正悬了一枚灵囊。样式小巧精致,内里却空间无限。
  沈寒凌手覆上去:“宗主暂令我保管。”
  云琇:“里边是何物?”
  沈寒凌:“不知。”
  云琇失笑:“因是代为保管,所以不能打开?”
  沈寒凌颔首。
  云琇心下对此人好感愈甚,道:“此前师父也问过你。你为何不愿拜入逍遥门?”
  沈寒凌:“……”
  沈寒凌:“我是因兄长而来。”
  听见兄长二字,云琇心下也不再那么轻松:“仙魔殊途,不可再想。”
  沈寒凌微不可见蹙了下眉:“可我总觉得,兄长有朝一日会回……”
  云琇呵斥:“寒凌!”
  沈寒凌:“……”
  他拱手:“我先回屋了。”
  云琇目送其远去,柳眉深深蹙成一团。
  她内心深处何尝又不盼望回到从前。可这是痴念,更是不可实现的妄想。方才呵斥既是说给沈寒凌听,亦是说给自己。
  倘若星丛有朝一日真回了灵渊洲,必然只会重现那日场景。大雨倾盆,一连下好几日都不停歇。
  或者,若是星丛与萧霖一起回来……
  云琇不愿在想。立在原地,深深叹了口气。
  这会儿朴九天正与静心长老在屋内商谈。
  送走云琇不久,朴九天道:“这个林燃果真小家子气,连几名弟子都容不下。”
  静心长老:“宗主……”
  朴九天笑:“怕什么。就是当着他面,我也敢这么说。”
  静心长老摇头。在他看来,自家宗主也挺小孩儿心性的。
  静心长老:“林燃怀疑线索在我们手上,多方试探。如今来了天道宗,怕更是不得安宁了。”
  “留给他当仙盟盟主的时间不多了。”朴九天道,“自然是要卖力寻找。”
  静心长老抚须。
  “人人都道林燃宗主心怀天下,以救济苍生为己任。若是能作一辈子戏,那我倒也敬他。”
  朴九天说着望向远方。
  “可惜一旦涉及利益,私欲便占了上风。若是任由林燃去对付魔种,怕是会害得连累天下苍生。”
  他目上覆了冰丝布条,看不见眼神。
  “天道轮回皆有因果。林燃所作所为,也该由他自己付出代价。”
  再也无言。
  沈星丛回了他自己屋子。
  萧霖似是想帮他施灵术净身。他头也未回,径自合上了门。
  此番谈话,倒也算不上争执,不过他与萧霖理念不同。
  以林燃心性,恐会在仙盟大会上提议进攻百荒魔域。萧霖此举……如对方所言,不过是防患于未然。
  至于为何要瞒着他,说是不想因此引起争执。
  “……”
  那么,他还能说些什么呢。
  萧霖并未做错。
  因不想与他起争执,所以隐瞒;因不想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所以提前布防。
  ——虽无主动进攻灵渊洲的打算。可若灵渊洲有所动作,会即可反击。
  那么如此,便是与原著最大的不同了。
  沈星丛手一把摁住案桌。
  残雨沿发丝下淌,滴落在了手背之上。略有些灼烫。
  一滴,两滴。
  更多水珠落下,偌大的颗粒在桌面形成一圈圈圆痕。
  沈星丛垂着头,湿发些微遮挡住了脸庞。五指紧紧扣着桌沿。
  无法阻止。
  他既带走不了萧霖,亦无法避免命运朝最坏的方向发展。
  无论是谁先出手。仙魔一旦开战,三界之内不会有人幸免。
  那他还能做些什么。
  祈祷林燃与灵渊洲修士放过魔种?
  亦或是在此地苟且,于后方等待仙魔大战爆发,只要能与“心爱之人”在一起就好?
  心爱之人。
  当思及这一词汇,沈星丛缓缓埋下身子。
  或许他于萧霖,并不值得这么称呼。
  因一念之间,哪怕萧霖并不在乎是“复仇”或是“逃走”,对方却依旧选择了前者。
  栏外雨丝淅沥,映着红月。仿佛有血滴下。
  屋内极暗,也极冷。带着浓重的湿气,冰寒刺骨。
  沈星丛头埋入双臂之中,掩住最后一点儿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