呈姥爷一敲烟袋，“滚出去！”胖宁没动，二闺女后知后觉的指了指自己，“让我滚出去？”口气里都是疑惑。呈五姥爷刚要张嘴，呈五姥姥动作快的扭头甩了二闺女一个嘴巴子，“叫你闭嘴你没听见啊！还嫌不够丢人是不是？你多大岁数的人了，还跟个孩子吵架！”然后站起来，“三哥三嫂，不好意思啊，这孩子被我惯的，一点心眼都没有，不懂事，你们都别生气啊，这孩子就是嘴上坏，一根筋，其实没啥坏心的....”还跟呈姨妈点了点头。
呈姨妈扭头，没接话，在怎么也不能和婶子吵啊，这还没撕破脸呢，过头了，有理也没理了。
郭佳瑷眯眯眼，这招高啊，损了胖宁又保了闺女。看来只要牵扯到家财利益，上辈子那么和善的老太太，也是战斗机一架啊！不过，希望太太留下的东西，最好是好的，眼馋死这些人才好呢！明明这么有钱了，怎么还这么不知足呢？你们现在闹吧，等以后，你们的孩子也都学你们的做派，不报生养恩，大老远回来，就是为了在你们的灵位前闹的，你们就知足了。...损不损啊...
呈姥爷眼皮都不抬，根本不接这话，郭佳瑷看不出来这呈五姥爷家的女眷们，都什么心性也就罢了，他老人家能看不出来？呈家的男人都疼媳妇，少不得有时候就会被媳妇牵着走，要说这么些年的零零总总，和这五弟妹一点关系都没有，那是肯定说不过去的。这也无所谓，各人过各人的日子，他真的没想让五弟报答什么，做了就做了，后悔也是自个儿的，牵连不上别人。便宜自个兄弟，总比便宜外人强啊。也算是自个儿还给他的。
当年带着他一起离家，让老太太怨恨了自己一辈子，那时逼着自己回来，也是一种报复吧。老太太指望五弟给她养老送终呢，跟着自己走了也就罢了，还不回来了，过上了好日子也忘了老太太了。恨自己，更恨五弟吧。
这就是郭大小姐和郭老妈这两辈人，所不知道的，呈老太太和呈姥爷交恶的真正原因。
呈老太太老来得子，那时候，四十多岁的，生下来的孩子，都叫老儿子。甭管男女。就和郭老爸一样，父母都是加倍更疼的。那时候，生的多，死的多，当家男人也不在了，呈老太太一心想养好了呈五，给自己养老送终。谁知被呈三刺激的，非要去当兵，走部队的道儿去。老太太能干啊，把衣服都藏起来，不让呈五走。还是没拦住，到底还是走了。还是穿的呈三的衣服，跟着他屁股后面走的。呈老太太尖叫着让呈三媳妇去追，把呈五追回来。
当然是追不回来了。只等来了呈三的一句训，“出都出来了。回不去了！回去会被枪毙的！”呈三早就当过娃娃军，特别能讲纪律组织。呈老太太一时都哭瞎了眼。刚做了几年新媳妇。还没有孩子的呈三媳妇就守在家里，完完全全成了老太太的泄对象。婆媳俩相依为命，一守就是五年多。然后又开始一次的分地政策了。呈老太太以死相迫，俩儿子要是都不回来，就一把火点了这破房，把她们娘俩都烧死。也怨不得呈三媳妇和老太太亲，五年多的辛酸苦辣，不是一口苦酒就能诠释的。
结果就是，呈三回来了。却是孤身一身回来的。呈老太太再一次哭瞎了眼，这次是真的瞎了。白内障。但那时只能瞎着了。新仇旧恨的结果就是，呈老太太七年，整整七年没和三儿子说过一句话，没同桌吃过一回饭，没一起守过一次岁。也正是在这之后，老太太直到死，也没和三儿子同过桌。孙子孙女一个都没抱过，只在郭老妈出生之后。态度慢慢开始软和了下来。
因为呈老太太早就明白了。老儿子是不会回来了，也不会来接自己了。那时第一次收到老儿子的电报的那种喜悦，早就被失望和愤怒所取代了。又这么多年过去。已经什么情绪和感情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这时的老太太，都快七十岁了，岁月的尖刀，早就一块块的割掉了老太太的心肝，所剩下的念头，只有一个：能给自己打幡摔盆的，就唯有眼前的三儿子了。对郭老妈开始逗弄关心，不过是一种态度转变的信号罢了。一种自以为的示弱。
不过小三十年的裂痕，不是一个小小的服软就能修补好的。母子间的相处模式，早就定型了。没话说，也说不出来，更没的说。
直到最后，老太太临死前，都能撑住了把自己要留下的东西，好好的用一只手收在自己怀里，却都没有叫一声人。
“老太太把给谁的东西，都自己分好了，一共四个袋子...”呈姥爷半天，才开了口。呈姥姥随着话音，从怀里掏出了四个袋子。
郭佳瑷打眼一瞅，吓了一跳。那是很久之前，太太看自己写作业的时候，逗着自己，写下的人名。布袋子上的名字，是姥姥的，大舅的，妈妈的，还有自己的。都是繁体字。自己那时还以为太太是在考自己，原来是这个用途。太太不识字，自己那时写了很多，难道太太就是为了留下这四张嘛？
那四张写了名字的纸，是用米饭粒粘在布袋子上的。那些布袋子，原身是四张手绢，郭佳瑷缝的，给太太放钱用的，都是太太用过的手绢。太太喜欢把钱叠在手绢里，叠得四四方方的，但打开的时候，只有一只手能动的太太，会很麻烦。郭佳瑷就在闲的无聊的时候，给太太用鞋带，缝了好几个能松能紧的抽带的小布袋子。
四个布袋子一摆出来，谁都没动，因为上面的名字写的很清楚，谁动都不合适。呈姥爷指了指，对呈五姥爷说，“你看见了，这是老太太自己弄的，昨天你嫂子进去给老太太送早点的时候，老太太已经没气了。这几个袋子就在她衣服里现的，直到找来大海他们，谁也没动过老太太。是换衣服装裹的时候，掉出来的。”老太太对唯一剩下的他们这两个儿子，都是怨恨的吧，死都不肯看一眼。
呈五姥爷走过来，也不伸手碰，就一个个的仔仔细细的瞅，从头到尾，从尾到头，没看见一个他想看到的名字。没有三哥的，更没有他的。妈果然是恨他的...腿一软就坐在地上，哭都哭不出声来了。呈五姥姥和老儿子赶紧过去，顺气掐人中，安抚了半天。
二闺女红了眼，“你们满意了！你们这么作践我爸，你们满意了！我爸今天的地位，都是拿命换来的！欠你们什么了？就算我爸过去有错，这些年做的还不够多嘛？我爸吃着了什么好东西都想着给奶奶给三大爷留着！我爸过得就容易了！”金豆子吧嗒吧嗒直掉。一句没提布袋子。到是让呈大舅妈这些人对她改观了很多。
郭佳瑷眯眯眼，你也说了，是这些年...不到暮年不知秋。想不到落叶该归根。不过，唉。这么大岁数了，太太也过去了，何必还要计较那么多呢。姥爷摆明了是不想再提了，这五姥爷还自己揪着不放，愧疚？对于这种多年不在身边，不念亲娘的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愧疚，是最让人感到气愤厌恶的。早干嘛去了！
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了姥爷身边，郭佳瑷靠着呈姥爷。“五姥爷，太太是念叨您的。太太说。您回来，是儿子，不回来，是亲戚...”太太原谅我吧，改了您的话。郭老妈和呈姥姥对了一眼，这孩子改的还挺完整，整个都反了。呈姥爷拍拍郭佳瑷，还是我家的血脉好啊...
郭佳瑷的这句话。没什么那灵丹妙药的功效。但好歹让呈五姥爷的脸色好了些。无论如何，念叨就好，念叨就好啊...坐好。推开老伴儿子，“三哥啊，我给咱妈攒了一笔钱的，我本想着给咱妈留着当棺材本，....一时迷了心....我回去就给你打过来，你留着吧...权当是咱妈留给你的...”呈五姥姥眼角跳了跳，那个小金库儿就这么送人了...
呈姥爷根本不接这话。呈姥姥缓和气氛的叫过呈大舅，“这是你奶奶留给你的，甭管什么，你都要一代代的传下去...”呈大舅使劲点点头，手上捏着布袋子，没动，一点都没动。甭管里面是什么，值钱不值钱的，都是要留下的，打不打开，又有什么必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