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叫了几声,没有回音。低头,看到以前留在这儿的纸水杯已经被咬烂,留下一道道带着干涸血迹的小小牙印。
是…死了么?
放下水,怔怔沉默了一会儿,转身。
忽然听到背后有个微弱的声音,“…别走。”
是中文。
裴转身,看到男孩结满血伽的苍白的脸,嘴唇早已干的裂开数道口子,结了一层层厚厚的血伽。
他走近那个窗户,看到男孩几乎已经站不起来,双手抓着铁栏杆,身子瘦的像已经透明。
睁大眼睛,第四天了,难道…
“你还没吃?”
男孩没有再嘶吼叫喊,似乎已经用光了所以力气。
“呵,快不行了啊。”裴笑笑,后退半步,却不知为什么,没有走。他有点难受。
还在坚持呢。
男孩挣扎着抢过杯子,喝了几大口水,冷静地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我不能死。”
嘶哑微弱的声音,隐隐透出坚定。
裴看着他。
“我要找到我妈妈。”男孩似乎在对他说,也像在自言自语,“我必须活着。”
眼睛,很暗,很暗。
却霍地变亮。
像黑幽幽的海水中霎那间烧起了火光。
神智,似乎已经有些不清,但是,神情异常冷静。
燃着火光的眼睛顷刻坚定。
却,仿佛再也不会转动。
“嗯。”裴沉默了一会儿,回应。
“我,可以吃了他们么?我喘不过气了。”男孩沉默。
“…他们已经死了,你可以吃。”裴看着他,淡淡道,“吃活人的,才是魔鬼。”
“那我是什么。”
“一个被生存逼迫的小孩。”
“我杀人了,我是什么?”
裴笑笑,“…是小鬼。”
“小鬼也是鬼?”男孩沉默了一会儿,问,又像是自己给自己回答,声调变得很奇怪,“我要变成小怪物了。”
裴说不出话。
两个小孩相互看着对方,沉默。
悲凉吧,为自己的命运。
当你无能为力,又必须面对,你能怎样?
安静地把它陈述出来。
这样你就有了面对它的勇气了么?
在孩子的心里,这就是了吧。
所有的勇气了吧。
“这是我来的第几天?”
裴愣了一下,“二十五号。”
“十二月…二十五号?”
“嗯。”
“哈,真巧,今天是我生日。”男孩侧头想了想,学着裴的样子弯了弯嘴角。
裴沉默…真巧。
“我生日这天第一次吃人肉,很好玩吧?”
裴沉默了一会儿,“不好玩。”
男孩点点头,似乎在认同他的话。端起水杯,沉默了一会儿,转身走向黑暗。
裴有些微微的难过,望着他的背影陷入黑暗,原地怔了一会儿,转过头走了,再没有说话。
只是心里忽然有种感觉。
他,不会死了。
妈妈,对他很重要吧。
哪怕变成了一个怪物。
七天后,男孩没死。
教官再次丢进去两个犯错误的学员。
十五天后,男孩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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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停地相互厮杀的各个宿舍,他们两人奇迹般的相安无事。
裴不打算杀他,他似乎也没有想杀自己的意思。
那次事后,空旷的房间,只剩下裴和那个男孩。
那天男孩出来,教官看到他活着,似乎并没有很惊讶,只是沉默了一下,露出一个讥诮的表情,也没再说什么,摆手示意他跟着一起集训。
集训一天回来时,宿舍已经被人收拾的很干净了。
像是从来没有死过人。
从那天起,两人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是那个男孩,他似乎再没有说过话,像是得了失语症。
宿舍里,只剩下男孩脚脖上的锁链声。
还有,每一个夜里男孩在睡梦中痛苦的干呕声。
每一个夜。
一直一直,持续了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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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裴和那个男孩一块被擦干净手脸,蒙着眼睛,送到了一个新的地方。
身上没有锁链,没有绳子。
只是,每个人左耳都多了一枚银色的耳钉。
教官说,耳钉上都系着,一旦发现要被强制拆除,或组织联系不上他们,就会自爆。
两个一身黑衣的男孩,就这样来到一个陌生的温暖房间。
坐在屋里的是一个白胡子正经老头,皱眉看着他们一身的黑衣,淡淡道:“来我这里要穿白色的西服。”
于是,两人被换去来时穿的黑衣,换上了纯白色的西服。
裴坐在自己的钢琴旁,看到那个男孩笨拙地伸着胳膊,被教导怎样拿着提琴,他笑了笑,收回视线。
金色的小提琴在晕黄色的灯光下,泛着温和神圣的光。
男孩惊讶地看着,犹豫了一下,伸手轻轻摸了摸,触电般的收回。
“哈哈,好看吧?”白胡子老头得意地笑。
男孩垂下视线沉默,慢慢点点头。
老头开始手把手教他。男孩很认真地去拉动琴弦,只是手总是在不停地颤。
整整三个小时,总是让琴响起刺耳的声音。
白胡子老头起先很有耐心,后来渐渐不耐。
“不懂事的孩子!一定是被宠坏了!手乱动,很好玩吗?”微微呵斥一句。
男孩没有反驳,沉默地垂下视线,双手放下,小心翼翼地捧着琴,却梗起了脖子。
嘿,不服么?老头挑眉,忽然发现男孩前身的白色西服在慢慢渗出大片晕红的血迹。
老头惊住,还没等反应过来,男孩已一头栽在了地上。
老头忙转身戴上他的老花镜,才发现,男孩早已一头一脸的汗,双眼禁闭,双手仍紧紧抱着琴,护在胸前。
老头心里忽然乱起来,转身向楼下跑去,大声叫医生。
裴愣了一下,从钢琴座上站起。
男孩大口大口喘息,裴低头检查。
肋骨…错位了,内出血。
呵。
裴默默看着他,带伤来堕天,还没死的人太少了。
这小鬼,命够硬。
“肋骨错位,扎到内脏…脾出血。”大夫皱眉。
“…现在怎样了?”
“我帮他固定了,估计一周不能乱动,刚才…很危险。你晚一点叫我,他就没救了。这么小的孩子…竟能忍这么久。”
“唔…是这样。”白胡子老头鼻子本来就红,听医生这么说又有些自责,摸摸鼻子,鼻子头更加红了。
裴弯了弯嘴角,这老头蛮可爱。
闷哼一声,从大片大片的腐尸碎肉中辗转醒来。
自己一退再退,最后。
避无可避。
极致的恐惧,极度的欲望。
只能无声地大叫着冲过去。
叫不出声,动不能动,让我烂在罪恶里吧。
睡的很沉,很沉。
真的可以么?
再不醒来。
这罪恶的梦。
这罪恶的真实。
睁开沉重的双眼。
眼前是一个红鼻子老头。
奇怪,他的鼻子咋这么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