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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番外·前世】


  四周皆是来往宫人的贺喜之声。
  ——先帝驾崩,国丧满月,太子登基,自当是要普天同庆一番了。
  谢春秋这空有虚名的太子妃的宫殿之中,反倒是清幽的很。
  也不能说是空有虚名吧?
  毕竟,太子沈明怀表面功夫向来到位,这好不容易一朝功成熬出头来,说不定还念着她多年来治理东宫有功,继位后还顺手给她封个贵妃当当也说不定呢?
  谢春秋轻笑了声。
  没想到,她谢春秋马上都要谢别春秋了,竟还有心思躺在榻上穷开心。
  在沈明怀还是太子的时候,人人都称赞他:儒雅有礼,气度雍容。心怀天下,能担大任。
  陪太子从一人之下走到万人之上,其间经历了什么,谢春秋都不太愿意去回想了.
  她确实飞上枝头风光万千过,但摇光一瞬,如今看来,也不过是造化弄人罢了。
  “您这接连几日都未曾下榻了。”贴身丫鬟采薇试探着问道,“如今宫里海棠开的正盛,娘娘可想去看看?”
  “看?”尹长晴良娣一身红衣华服不请自来,嚣张跋扈极了,她趾高气昂道,“那还得看她今天有没有这个命出去!”
  这宫里要说哪两位贵人最是“水火不容”,那可是公认的是说这尹良娣和太子妃了。
  这谢春秋好不容易遭了难,尹长晴自然不会放过这落井下石的好机会。
  她徐徐绕过一身素衣的谢春秋,染着凤仙蔻丹的手撩起了窗幔,一束暖光便斜斜的撒了进来:“确实是春光大好,只可惜姐姐身子弱,享不了这福分了。”
  谢春秋这大美人病了,那也是位病美人,神情风韵犹在。
  暖光慢慢晕染在谢春秋的身上,发丝染上一层微黄的光,显得整个人更加的柔和。
  乍的见了强光,她微微闭了闭眼,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剪影,却也不恼:“妹妹既然帮我拉了帘,不妨也帮我开开窗吧?”
  尹长晴冷哼一声,啪的一下推开窗,恨恨道:“姐姐当初因着所谓的“天命”,嫁进了这东宫,一时是风光万千,事事压我一头,可曾想过,会落得如今这个病死异乡的凄凉下场?”
  她从来都是最见不得谢春秋那副姿态的,永远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死到临头了还要占这一个正室的位子狠狠的压她一头。
  “妹妹这是何意?”谢春秋倒是淡定,微微一笑坐起身来,“不知妹妹误会了什么。这剧毒‘落雁沙’是我自己服的,心甘情愿的事情,下场也不算很惨吧?”
  “姐姐还不知道吧?”尹长晴冷笑,“陛下前些年便让你这丫鬟给你的药膳里加了‘绕肠柔’,你日日服用,觉得滋味如何?昨夜还亲自给你送了酒,你死?自愿?你就没有自愿的资格!早晚的事!”
  “你说‘绕肠柔’啊?”谢春秋浑然没有巧语被当场戳破的慌乱,“那毒不行的。就算一日三餐天天服,那也还有个数十年可活。相比之下还是干脆点的好。”
  尹长晴嗤笑一声,不信:“自寻死路?姐姐这是跟我说笑呢?”
  “是我自求的死路啊。”谢春秋像一只懒猫似的,晒在阳光底下便懒洋洋的,她说的轻松,仿佛服毒的人不是自己。
  赵良娣见说不动谢春秋,便一甩手帕昂起头颅:“罢了,毕竟你我姐妹一场,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不如说给我听听?说不定哪天我心情好,就给你圆了呢?”
  谢春秋确实有一个未了的心愿:她想回去,回谢家老宅的祠堂。
  魂归故土。
  “不了。”谢春秋余光瞥见踏光而来的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揉了揉阵阵发疼的心口,叹了口气,“还请妹妹回避一下吧,陛下来了。”
  来人正是沈明怀。
  许是刚下早朝,一身冗杂龙章礼服还未褪下,他双手负在身后缄默不语,不怒自威。
  到底是登基为帝的人了,如今谢春秋已无法在他身上看出在梨花细雨之下,为她轻柔的别上一朵鬓边白梨花的太子身影了。
  或许,昨夜那个逼着她喝下剧毒落雁沙,威逼利诱让她说出谢家宝库下落的那个帝王,才是他沈怀明真正的面孔。
  谢春秋和沈怀明同在一个屋檐之下住了这么多年,可第一次真正看清他丑恶面孔的时候,已经是无法回头濒临绝路了。
  沈怀明无言的望着床上的谢春秋,嘴唇微微动了动。
  大概是一时之间想说的话太多,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最后只好用了一个意味不明的苦笑做了收尾。
  假惺惺。
  要杀她的人,是他。
  这会来她床前装深情的,也是他。
  谢春秋是多看他一眼也嫌脏,她侧过头去悲恸的想:
  人死如灯灭,便都算了吧,总归是身在尘世,魂归故土。
  自此往后,生生世世,从此再也不入这宫廷半步。
  正是春回大地的暖阳日,宫殿之外是一派的春意盎然染着鸟语花香,宫殿之内却是金碧辉映空余一片寂静。
  过了许久,沈怀明突然出声喊了一句:“谢春秋?”
  无人回应。
  谢春秋漂浮在空中,既是无法回应,更是不想回应。
  不知为何,自己明明已经魂魄离体了,却还是“阴魂不散”。
  听闻神庙礼教之中曾提及:未了之心愿,执着一人事,阴魂具不散。
  谢春秋便耐着性子等沈怀明说些什么,来消消她的怨气。
  只见,沈怀明对美人榻上的自己伸出手,似乎想探探鼻息,但犹豫了些许,最终还是将手收了回来,自顾自的喃喃了一句:
  “是我负你。”
  谢春秋百无聊赖等了半天就就等来这么一句话,心中顿时不耐烦道:
  您能不能说点有用的?
  这当然是你负我了!
  这话,在我活着的时候不说,死了倒是一口一句说的顺口极了。
  “当然是你负她。”
  谢春秋一愣。
  她是这么想的,可说这话的人却不是她。
  她抬头,正好对上了一双温润的凤眼,朝着她似笑非笑。
  正是太子太傅顾参商。
  他负手而来,在她的面前站定。
  谢春秋微微一怔。
  不过转念一想,应该是巧合:
  这太傅怎么可能看的见她?
  果不其然,顾参商不过是盯着这个方向,看了几眼便挪开了。
  这位年轻的太傅瞧着沈怀明背在身后的手,嘴角勾起一抹讥笑,漫不经心的问:“陛下,您这海棠花枝……还没送出去呐?”
  新皇面上似乎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静静的看着塌上的美人:“……送不出去了。”
  谢春秋大惊:嗯?意思是这花本是摘给她的吗?
  哇,她人都死了,可就别演了吧?
  这话说的好像那被毒酒不是他给的似的。
  顾参商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陛下这说的什么话?尹长晴还在外面等着呢,怎会来不及?”
  沈怀明微微侧头,神色复杂的望着自己曾经的太子太傅,现在的三公太傅。
  他说:“你明知道。”
  你明知道这花本是要送给谢春秋的。
  “我不知道。”
  顾参商顿时笑颜一收,语气同谢春秋方才别无一二,冷了眉眼讥讽道:“我只知道她喜欢的是紫鸢花。”
  沈怀明神色一滞,捏着海棠花枝的手顿时一僵:“……她骗了我?”
  顾参商冷笑一声,直直的迈出一步,逼近了一身黄袍的新帝:“我只知道她从对你吐露过半分真心,更从未对你动过一点真情。”
  他一把扯过沈怀明绣着龙纹的衣领,盯着这位新帝闪烁的目光,一字一句替死去的谢春秋说着:
  “我只知道,春秋的死路是你钦赐的!”
  沈怀明只是被动的缄默着。
  甚至连作为万人之上的新皇,沈怀明连一句“大胆,放肆!”,都无法在谢春秋的尸身之前对顾参商说出来。
  事实在前,他没什么能解释的,此刻不论他解释什么,也都是无力的。
  大错已铸。
  顾参商抬眸,眼中毫无半分敬意,只是陈述一般的说着:“殿下只给了春秋一条死路,而我想给她一条归路,带她魂归故土。”
  他从怀中掏出什么,轻轻的放在了她的手心上。
  谢春秋漂浮在空中,看不太真切。
  但隐隐约约的能看出那是一枚长命锁坠的形状,随着顾参商的动作,偶尔银铃相碰,发出一阵叮铃之声音。
  是谢春秋所熟悉的声音、
  她心弦微动,仿佛是想到了什么。
  可待她想要再去确认那东西是什么的时候,不知怎的,忽然眼皮一重身子一轻,春风吹来,便不由自主的飘飘乎的远去了。
  谢春秋没看见,顾参商轻柔的放在他掌心之中的,是她自儿时起便从不离身日日佩戴着的长命锁。
  而那长命锁下压着的,是一束青丝。
  一束明显来自两人的青丝。
  一束微微偏黄,仿佛被顽童随手胡乱的缠在了黑发上,又仿佛只是有人生疏的用它做了一个不甚牢固的结发。
  指间清风斩青丝,凝眸君知问是谁。
  顾参商抬手抚了抚谢春秋的发,仿佛有千言万语填了满腔。
  良久,他才道:“若有来世,便愿你平安喜乐,事事顺遂……”
  “记得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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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