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杞安嘁的玩家们，只觉得今天和昨天截然不同。
昨日是参观完戌远村然后闲置一下午没有任何收获，今天先是杀死了河神庙里的副本怪物，接着冒雨赶到小村庄，许完愿后又冒雨赶回河神庙。
当杞安嘁带着他们杀死副本怪物后说要去戌远村，玩家们一开始是抗拒的，两个小时的车程，一天都可能走不完，但在走了一个小时候看到小木屋时，玩家们忽然意识到，这个女玩家比他们想象中知道关于这个副本的线索要多得多。
在戌远村时，玩家们甚至还遇到了导游小圆。她淋着大雨一个人坐在村口，看到玩家们出现时没有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只有村长老太一言不发地给出了井盖钥匙，或许是纸人在大雨中不起作用了，她这一次并没有让玩家们先叠纸钱纸人。而小圆则一直坐在村口，有些不甘心地看着玩家们许愿，随后又目送他们离开。
两个小时后，等他们回到河神庙时，纷纷一个个诧异地停下了脚步。
“这个庙呢？！”江水淼努力睁大了眼睛，毫不顾忌手上沾上的几滴雨水，狠狠揉了揉眼睛。
原先坐落在这里方方正正的河神庙，红蓝相间的外墙和大门全部凭空消失了，如果不是那突兀的两扇小门里孤零零立着的钱箱还在，或许没有人愿意相信这里几个小时前还将他们困住。
布兰的视线立马看向了杞安嘁，随后又一言不发地默默收了回来。
好像曾经她和公会过的一个高难度副本也遇到过类似的场景，那个男人先是与他们交易，用通关方法交换他们的道具，又是总做出一些难以理解的出格举动，最后却依旧过关了副本。
当时她的会长还调侃说， 奇 书 网 w w w . qi s u w a n g . c o m 如果不是这个人的话，不管是谁他都会想办法挖到他们公会来。
这个女人，真的是新手玩家吗？布兰陷入了沉思。
在河神庙内待了不算太久的时间，他们等到了来接他们的大巴。
雨水模糊了车辆的玻璃窗，所以玩家们不知道里面在发生什么，只知道导游小圆在车门打开后仍旧过了片刻，才有些失神地下了车。她原本公式化的假笑消失了，而是立在车辆前，有些难以置信地审视着消失了的河神庙。
“那个，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我们回来就这样了！”张森试图撇清他们和河神庙的关系。
而小圆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从远处看着殿堂内那个空寂的供台。如果河神庙还在的话，那她的位置依旧是庙宇的门外。
阿尔布谷担心小圆因为河神庙被毁暴走，已经拿出了他的大砍刀，然而片刻后，小圆突然开口道：“马……马上五点了，旅客们快上车吧。”
车辆慢慢驶离，在这场连绵不绝的大雨中，河神庙一开始只是失去了河神像，现在连本身也仿佛被这场大雨冲垮了。
回到小木屋后，玩家们都围坐在壁炉前，将雨水打湿的衣服烤干。
“你说过会带我们过关。”年轻女人此时突然开口道。
杞安嘁看向她，等待着她的后文。
“副本任务要求我们祈愿三次，今天只是第一次，昨天只有你们三个人祈愿了，而副本只剩下一天了。”
她说完，其他玩家们也纷纷看向杞安嘁，经历了今天的他们都明白了这个副本所谓的祈愿到底是怎么样一个流程。明天就是旅程得到最后一天了，他们根本不可能一天内完成剩下的两次祈愿。
“按理说是这样的，在这一轮里面你们不可能再有时间完成三天的祈愿了。”杞安嘁的目光移向窗外的大雨。雨水笼罩着整栋小木屋并奋力敲打着玻璃窗，他们一群玩家就像在一只小舟上，在雨夜中沉浮。
“尼偏窝们？”阿尔布谷拍了下茶几，这个草原汉子最先没沉住气。
杞安嘁看着几名玩家们打量她的眼神，慢慢转变成不安和不信任，缓声开口道：“因为从一开始我说的就是带你们通关副本，而不是带你们完成任务。”
“这不是一样吗？”
“这不一样。”说这句话的是布兰，小姑娘脆生生的嗓音在客厅内响起，就在刚才的那一刻，布兰产生了一种直觉——在场的玩家都会安全离开副本。
这时，导游小圆来了，她本想做明日的行程介绍，却在开口说了几个词后，露出了一个无奈又晦涩的苦笑，然后转身去了食堂，这期间，她的全身上下都是湿淋淋的，就像那个井内的灵魂一样。
“怎么回事？她不告诉我们明天的行程了吗？”陈珂推了推眼镜，有些惊讶。
“她没必要说了。”布兰开口回答，“因为不论说什么，明日的行程都不会改变。”
玩家们：？
这一晚，大家都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入睡，门口的衣架上虽然挂着那件驼色的裘衣，但是衣服没有之前那一回和河神像打斗后的残破，衣服的主人也躺在了楼上的房间。
第二天一早，玩家们下楼时看到的是站在门口的小圆，她不再似那个满脸挂着诡异笑容的导游，而是望着重重的雨雾和依旧黑沉的天。
她看了杞安嘁一眼，本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杞安嘁直接道：“今天的行程取消了，因为大巴坏了。”
而这时，陆祁也正好出来，他接着杞安嘁的话附衬了一句：“她没有说错。”
“什么？”玩家们看了看这两个NPC，又看了看杞安嘁。等等，到底谁是导游司机，谁又是玩家？
天一亮，杞安嘁就毫不犹豫地打开了屋门。
“今天不需要你们，你们可以选择跟着，也可以待在这里等通关。”她转身看着其他人，随后又对江水淼说，“你也是，待在屋里。”
“那七七姐你呢？”江水淼问。
杞安嘁这时勾起了嘴角道：“我去牵鹊桥。”
如果仅仅是让其他人留在这里，她和布兰、江水淼出去，一定没有人会相信，但如果她将江水淼留下，其他玩家或许会在猜测她应该不会害死自己人的前提下也留下。
“我不完全相信你，我要去河神庙。”年轻女人出口道。
“窝也要去！”阿尔布谷也出声。
张森琳琳对视一眼也要求去，他们可不想死的不明不白。
结果决定留在小木屋里的，只有江水淼一个人。
“那你们想去就去吧，记得跑快点。”杞安嘁无所谓地耸耸肩。
“什么意……”
就在玩家们没明白这句“跑快点”的内在含义时，听到背后那位几乎没和他们说过任何话的司机突然道：“我送你过去吧。”
玩家们：“？？？”车不是坏了吗？
他们还未来得及质疑，就看见门口停着的那辆大巴的车门打开了。
江水淼：“……这车开着开着不会爆炸吧？”
“上车吧，总比淋雨要安全，再说……”陈珂提议。
“不是你们，是她。”陆祁毫不客气地打断道。
随着陆祁的视线，玩家们一齐看向了杞安嘁。
“什么？你不去河神庙吗？”年轻女人惊讶。
杞安嘁打开了江水淼那把黑色雨伞支在头顶上方：“我什么时候说今天要去河神庙了？”随后她对陆祁道：“谢谢你的好意，但我想走着去。”她说完，朝着东面戌远村的方向离去。
“我跟你一起走过去。”陆祁不在意地走入雨中，迈步到杞安嘁身边。
玩家们再次一脸懵逼：等等！你不坐我们坐啊！
而布兰则看着这一人一NPC，缓慢眨了一下眼睛，她的直觉在副本里总是和副本本身的事件有关，但今天，她却产生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直觉：她觉得杞安嘁和这个NPC之间有一种联系，就像是两人之前连着一条脆弱的绳子，眼看下一秒要断开了，却在眨眼后绳子依旧维系着。
太奇怪了。
布兰也撑起了雨伞，朝着河神庙的方向走去。
*
大雨猛烈冲击着脆弱的雨伞。杞安嘁虽然撑着伞，但下半身都被打湿了。而身边的陆祁几乎是全身湿透，白衬衫紧贴他的肌肤，勾勒出几乎完美的肌肉与曲线，漆黑的发丝滴落着水滴，他的睫毛也被雨水浸透，下方那对墨蓝色的眼眸噙在一股朦胧的水雾中，美的不似常人。但他确实不是人类，他只是这个游戏世界里的一部分，因为他似乎毫不在意潮湿和寒冷，默默地跟在杞安嘁旁边。
“你没有必要这样子的。”在雨滴声中，杞安嘁的声音响起。
“什么样子？”陆祁露出疑惑的目光。
杞安嘁抬眼看向前方无尽的道路道：“无论你等的人是或是不是我，你都不必要这个样子。在我看来这就和这些副本游戏一样，没有什么注定的结局，你可以有很多选择……”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她忽然不确定，这个人是否有选择。在她看来，这个NPC或许是这个游戏和她开的一个玩笑，人家是真实的人类队友，而她是这个NPC，她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她并不喜欢这种注定的安排。而如果他和她不一样，没有选择呢？
当杞安嘁开始思考如果陆祁告诉她自己别无选择时该怎么办时，她听到身边的男人用一种执拗的口吻说道：“我不要。”
杞安嘁停下了脚步，转头去看他，陆祁垂着眼眸，抿着唇道：“我已经选择过了，所以我不要重新选择了。”
正当她没琢磨出他这句话的完整意思时，戌远村出现在了前方。
这片小村庄此时被雨水浸透，各屋各家房门紧闭，养的牲畜则可怜地泡在水塘子里。而最外面的那栋房屋的窗口，村长老太倚在那里，双眼绝望地看着窗外。
杞安嘁敲了她的房门，要水井的钥匙。
双手皱巴巴的老太太将钥匙给了杞安嘁，嘴里默默念道：“都是报应，都是报应。”
杞安嘁一句话也没说，用钥匙打开了水井的盖子。
前天她多往钱箱里投递了两只纸钱，昨天她多投了一只，加起来正好获得三枚硬币。
她决定再次召出那个水井底下的灵魂，这一次的系统提示和之前有些不一样。
[玩家杞安嘁触发任务，向水井第三次祈愿，祈愿次数满足，玩家杞安嘁在获得奖励后将通关……检测到玩家杞安嘁开启隐藏任务：井底的灵魂，副本继续，请玩家杞安嘁自行选择消灭这个灵魂或者救赎这个灵魂。]
“我选择救赎这个灵魂。”杞安嘁毫不犹豫地说道。
在漫天大雨中，当井底那个湿透了的女人爬出来时，一切好像没有那么诡异和唐突了。
女人的灵魂安静地抬起头，看向天空的大雨，同样的那一日是一切的起点，也是她的终点。
“雨会一直下，那座寺庙也不在了，跟我去见他吧。”杞安嘁对这具冰冷的灵魂说道。
女人默默地垂下头，看着她，然后跟了上来，这一回，她没有攻击杞安嘁。
她的愿望并不贪婪，她许愿让天空下雨，她许愿让河神庙摧毁，她和那些人不一样，她不贪婪，她没有为自己许愿。
*
而在小木屋的西边，布兰也带着玩家们往钱箱里投入了元宝。
河神像如之前一样，完好如初，虽然已经没有了四方墙体和大门的束缚，他依旧伸着手，无望地朝向上方。
“你疯了吗？你在做什么？！”年轻女人几乎是扑到了钱箱口。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除了其他玩家们的纸钱，布兰一口气扔进去了一大把纸钱。
杞安嘁昨日叮嘱过她，今天由她一个人来这里投递纸钱，本来只需要投递一只带着河神像离开这里前往小木屋的方向，但假如其他玩家要跟来，那就让河神像强到无法被打败。这样玩家们不得不逃跑，而不是选择杀死河神像。
小姑娘看着围住她的玩家们，无奈的露出了笑容，她没想到还真如杞安嘁所说的，大家都跟来了。
“准备逃跑吧，纸钱越多这个怪物就会越强，无论如何你们都无法杀死他的。”布兰说完双手捏在了斗篷领边处，只要有一点不对劲或者玩家要向她动手，她就变身逃跑。
听到她的话，玩家们都不约而同地远离了河神像。在他们看来昨日的河神像已经不好应付，如果强度是两倍甚至三倍的话，他们或许真的会死。
他们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出门前，那个女人会说“记得跑快点”了，她从一开始就算好了。
在河神像睁开眼睛的那一刻，玩家们都开始朝着小木屋的方向逃跑。而河神像走出庙堂后，发现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束缚他的活动范围了，也径直朝着东面走去。
*
小木屋明明是最安全的地方，但如果只剩下一个玩家氛围就不一样了。
江水淼一个人缩在沙发上，窗外的天很亮，却仍旧下着大雨，雨势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征兆。而屋内除了他，剩下的人——如果称得上是人的话——导游小圆依旧站在窗边，不知道在张望着什么，明明从江水淼的位置看出去，窗外什么也没有。
上一次这么紧张的时刻，还是两年前的中考出成绩前。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江水淼还没来得及坐起来，就看到小圆几乎是踉跄地朝着门口走去。
她打开门，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一男一女，和他们身后那个早应该忘掉一切只有仇恨的灵魂。
“你是怎么知道的……”小圆支支吾吾半晌，终于问道。
“知道什么？”杞安嘁依旧立在雨中，她的伞举得比走时要高，因为此时的伞下站了两个人，“我一开始以为你是害怕河神像，但我在确认了河神像的戴着和你相同的编织戒指，再加上听了你的故事后，我意识到或许你不是害怕，你是进不去。”
那座庙宇不仅困住了河神像，也拦住了小圆，她进不去。
这个副本里真实的背景故事，是小圆的第二个故事，男人和女人或许是淹死在井内的，在大雨的作用下，水势也越来越高，于是男人将女人高高托起，想让她活得更久一些，只要他再支撑一会，雨可能就停了，雨一停，那些村民一定也会放弃寻找他们了。然而那一年是相对严重的自然灾害，雨没有停下，男人先死去了，女人在绝望中冻死了。等村民找到他们的尸体时，迷信女人鬼魂的报复，村民将她永远缩在了井底，而将男人安葬到了两小时远的村子西方。
这对悲惨的恋人，即便死后，也天各一方。一个只要苏醒就会被庙宇困住，一个只要不下雨最多走至中途，他们永生永世无法见面。
这是杞安嘁猜测的故事。
于是她用愿望让天空下起了雨，用愿望让庙宇被摧毁，放出了井底的女人，放出了庙中的男人。从来就没有什么河神，有的只是因为迷信害死这对鸳鸯的村民。
这是杞安嘁能想到的，用许愿通关这个副本的另一个方法。
这时，西面的玩家们也朝着木屋的方向跑来，当他们看到杞安嘁时，都有些怨言，觉得自己差点被她害死。跑在最前面的是一只耳朵尖尖的灰白狼，她跑到杞安嘁面前后，朝着她点了点下巴，然后钻进了小木屋内。
江水淼被这突然闯入的狼给吓了一跳，他刚跳开，就看到这只狼用一种嫌弃的目光斜了他一眼，然后跑上了楼。
“……”他好像被一只狼瞧不起了。
而在玩家们的后面，是追逐他们的河神像，或者说变成河神像的男人。
“那又是什么？”这些玩家们没想到，好不容易跑了回来，却在小木屋门口看到了一个浑身湿透的女鬼。
“女鬼”看向他们的方向，然后笔直走了过来，当玩家们以为要腹背受敌时，“女鬼”却绕开了他们，走向了“河神像”。
倾盆的大雨中，一个面色惨白浑身冰冷的女鬼，和一个高大的金铜色河神像相对而立，河神像看不出眼仁，女鬼的眼睛也被头发遮去了大半，但奇怪的是大家都觉得他们在看向彼此。
不知道是谁先伸出的手，或许是同时，女鬼和河神像双手交织在一起，随后慢慢幻化为两个半透明的灵魂，河神像不再是铜像，而成了一个面容俊朗的男人，女鬼也不再狼狈，她的衣服变得整洁，头发也不再凌乱，露出了清秀的面容，而他们双手相握处，两只相同的由红绳编织而成的戒指相碰在一起。
“竟然能想到完成这种阴间隐藏任务。”
看呆了的江水淼身后这时传来了冷不丁的一声，他一回头，竟然是那个叫布兰的小女孩。
“你……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小姑娘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笨蛋。”
江水淼：？
而大雨中，相握在一起的两个灵魂紧握着手，看向了杞安嘁：“谢谢你。”
……
当这对恋人相拥离开后，大雨下的小木屋门口，只剩下玩家们和两个NPC，但紧接着天色开始黯淡下来，玩家们一个又一个被白光笼罩，预示着他们通关了这个副本。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惊奇，明明他们并没有完成系统给出的任务。
“因为这个副本要消失了吗？”陈珂出声道，“这个副本关键的怪物没有了，那是不是意味着副本结束了……”他的后半句话已经没几个人能听清了。
当黑夜笼罩，雨停了，小木屋不见了，副本里只剩下杞安嘁和小圆、陆祁这两个NPC。
这是小圆第一次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第二天我发现下雨了，还不太相信，以为只是巧合，因为我看过太多贪婪的人了，我当时并不认为你会这么做。”
“你有除了我们之前的记忆？”杞安嘁问道。
小圆点了点头：“在这之前，我也遇到过和你们一样的人，只不过行程有一点不同，而那些人一旦意识到这是一个无尽的循环后，就开始无休止的最大化利益。也有人意识到我和那个灵魂是一体的，于是试图杀死我离开这里。”
“直到有一天，行程忽然变得不一样了，然后我迎来了你们。我本以为，不会有太大的区别的。”小圆轻声说道，“但原来是有区别的。”
她忽然想起在井底咽下最后一口气前，在心中祈愿神灵救救他们。
然后神灵好像真的出现了，祂说只要把他们的灵魂给祂，祂会替她报仇，让这些迷信的人们永远生活在痛苦之中。
她当时说了什么？对了，她说：“她不要报仇，她要永远和他在一起。”
祂说可以，但不是现在。
后来呢，后来面前的这个女人替她实现了她的愿望。
她用她的愿望，实现了她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