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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风向有变,  雨点逐渐地变大,稀稀拉拉落在那顶油纸伞上。姜慈见韩玢左边肩头和后背都有些许被雨点打湿,  赶忙往后退了半步,说道:“韩大人若是没有什么事的话,那我便先回监察司了。”
  说罢,她急匆匆地转身就要离开,  哪知刚走了两三步,便被韩玢一把抓住了手。
  姜慈惊得脸色一变,  顾不得许多,便大力挣脱开寒韩玢的手,  惶然后退,颤着声音说道:“这是后宫之地!还望韩大人自重……”
  渐见姜慈被雨点打湿,  虽说已是夏末,也不免有些薄寒,韩玢眼中透着不忍,  他疾步上前,  将油纸伞严严实实遮住姜慈的头顶,低声说道:“你为何与我如此生份了?”
  姜慈愣了愣,  见他满眼尽是询问,  不由得开口说道:”韩大人高官在职,  我这等小女官如何高攀得起,  我们不过曾经共事过,萍水相逢而已,也说不上熟络吧。”
  韩玢的眼中闪过一丝懊恼,  他深知姜慈是在生气送她回宫那一晚,他对她的态度是那么的冷漠,再加上这几日也连连不曾去看她,出自小女儿的心态,必定不好受。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这几日公务缠身,事事繁忙,琐事绕头实在是抽不得空,毕竟你身在后宫,我也不是一直有冠冕堂皇的理由进到这后宫之地。”
  僵姜慈听了,心想也对,虽说这后宫监察司与前朝不过一门之隔,但后宫就是后宫,他是前朝之臣,自然是轻易进不来的。
  想着想着,姜慈微微笑了笑。
  看着姜慈扬起的笑脸,韩玢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
  她的眉眼与那高高在上的太后虽不说有十分的相似,但也有五六分。这几日他在外面寻觅那周氏一家,依然毫无头绪。但是他可以笃定,凭太后对姜慈的态度,和她们眉眼之间的这些相似之处,他要找的那个周氏收养之女,应该就在眼前。
  想到此处,韩玢心中满满的凉意,想来面前女子也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别过头去不再看姜慈的脸,生怕再看一眼就会情不自禁地揽她入怀,毕竟他摸不清太后的态度,若是自己贸然与姜慈一起的话,太后得知又会怎样?
  然而姜慈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依然嘴角上扬,双眸熠熠生辉,笑眯眯地对他说:“韩大人,在这里生站着怕着了寒气,不如我们换一处说话吧?”
  韩玢微微一怔,点了点头。他将手中的油纸伞朝姜慈那里稍稍倾了倾,慢慢跟随她朝东边的一处凉亭走去。
  姜慈选中地这座凉亭,除了每日清晨洒扫的太监宫女例行公事一下,几乎无人会来,因为这里,曾经有过一个妃嫔落亭而亡,久而久之,整个后宫没人再愿意来这里。
  待走进了凉亭,韩玢收起了油纸伞。纵使这凉亭几乎人迹罕至,但为了避嫌,二人还是各占凉亭一侧,隔着远远地坐下。
  姜慈踌躇了片刻,问道:“韩大人今日是和太尉大人一起来的吗?”
  韩玢点了点头说:“太后招我父亲入宫议事,我便跟随了来。”
  姜慈拘谨地“哦”了一声不再说话,只是紧张地看着自己的膝间,两只手无处安放,尴尬地用两个食指绕着圈儿。
  姜慈心中闷想,韩玢既然跟着太尉大人进宫,那么自然是以太尉儿子身份自居,如今是应该称他为谢大人还是韩大人?
  韩玢看她的模样似乎有话想问,看着亭外稀稀落落的雨,问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随母亲姓?”
  姜慈愣了愣,没想到自己的心事一下就被他看穿了,尴尬地点了点头,两眼游离,不知看向何处。
  韩玢笑了笑,他忽然站起身来,走到姜慈身边,姜慈见状,刚想站起来,却被韩玢一把按住,她惊慌地小声道:“这是在后宫,你不要命了?“
  然而韩玢只是四顾一番,缓缓低头道:“这座石亭,鲜有人至,你带我来这,意思不是很明显吗?”
  姜慈见他忽然戳穿自己,慌乱无法自居,低下头嘟囔着:“我可没你想得那么龌龊。”
  韩玢在她身边挨身而坐,姜慈浑身一震,不自禁地想往旁边挪挪,却见韩玢淡淡道:“你再挪就掉下去了。”
  姜慈闷声不语,脸红似绯。
  韩玢深吸一口气,看着她低垂的睫毛,那害羞的模样真的前所未见,他不禁心生娇宠,伸手揽她入怀,姜慈怔了怔,麻木地将头靠在他怀里。
  韩玢低头轻轻吻了吻姜慈的头顶,姜慈微微一震,宫钗玉珠,叮铃作响。
  他缓缓道:“在我六岁的时候,我娘与我爹回外祖家省亲,途中遇刺,爹没护好娘……我怨恨父亲让我自幼没了娘亲的疼爱,十二岁便离府,加入了皇城暗卫,改母姓。”
  他淡淡说完,似是在说一段从不属于自己的故事,言简明了。姜慈伏在他怀中,愣了愣,慢慢问道:“那你后来没回过太尉府了吗?”
  他没有直接回话,良久,他轻吐两个字,“鲜少。”
  姜慈听完,不再说话,只微微阖眼,将脑袋在他怀中小心地蹭了蹭。
  韩玢见她谨慎,心道她其实是个胆小怕事之人,刚想笑讽几句,哪成想怀中女子竟然主动伸手揽住了自己的腰身,他怔住,低头看向那双白皙纤长的手,紧紧环锢在腰间。
  恍然中,他根本不愿意去想她到底是什么身份,也根本不愿意去想如果她真的是太后在入宫前生的那个女孩,又会是如何结局。
  因为此时此刻,她只是他的人。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远处蓬莱池的池中小亭还觥筹未停,姜慈静静靠在韩玢的怀中,几日不见的切盼之心,终于在此时如干涸之后的甘霖一般,大肆尽放。
  雨渐渐停歇,只余毛毛细雨,还如轻羽般飘在亭外。
  忽然,一声焦急的声音传——
  “皇上!——”
  姜慈一听,立刻推开韩玢,慌乱地站起身来,随手打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发丝和裙摆。
  韩玢看着她焦愤失措的模样,不由好笑道:“你这样,倒像是在偷情被抓呀。”
  姜慈怒目回怼:“难道不是吗?”
  韩玢没想到她会如此回答,错愕须臾,随即也站起身来,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那声音愈渐变近,一长一短喊着“皇上——”
  姜慈心中了然,这让人操心的小皇上肯定又是不知道跑哪玩去了。
  她急匆匆地跑下凉亭,环顾四周,只听窸窣脚步声,却不见其人。小皇上自小顽劣,在太后的庇护下,涉世太浅,根本不知朝中险恶,只知整日在宫里玩耍,寻觅一些好看的小太监。
  姜慈不止一次地嘀咕过,面对如此资质的皇上,太后也是厉害,能迎对各路朝臣的刁难,面不改色地把这江山坐下去。
  这茂密小道根本看不清来人,再加上雨天路滑,脚步又慢,只闻得浅浅脚步声,始终看不到人影。
  姜慈正要前去蓬莱池禀告太后,却见一个年轻的小宫女茫然无措地从一棵杉树后钻出,她焦急万分,脸色苍白,喘着粗气,在这雨天,竟分不出额间是汗水还是雨水。
  小宫女一见姜慈,赶忙跑了过来,姜慈认得她是御前宫女萍儿,直直问道:“萍儿,可是皇上又找不着了?”
  萍儿呜呜咽咽,眼泪一个劲地在眼眶里打转,一句话断断续续说不明白,姜慈和韩玢仔细听了许久,才模模糊糊听出小皇上见雨停了,便在西北门的瑶园放风筝,风筝线断了,小皇上便去追风筝,哪成想跑着跑着人就不见了。
  姜慈惊了一下,看向韩玢,他也眉头紧蹙,深知这皇宫虽戒备森严,但如果真的想要一个人的命,各种方法,易如反掌。
  比如不甚落水,比如酗酒过度,再比如,失踪不见……
  姜慈看过太多前例,不由地紧张起来,她思索了片刻,风筝高,落得远,如果风筝随风飘落的话,那所落之处应该就是东南面的蓬莱池附近。
  姜慈毫不犹豫,便让萍儿在这附近寻找,萍儿应声,赶忙喊来了几个宫女太监一起找。
  众人走远,姜慈与韩玢相视一眼,也开始慢慢寻迹,这偌大的皇宫,要找一个人,太难了。
  须臾,雨点又开始变大,姜慈有些恼火地嘟囔着:“下雨天放什么风筝,真不知道脑袋里都装了什么,浆糊吗?”
  然而转念一想,那可是万金之躯的皇上啊,他就算是下冰雹放风筝,那也是有天理的。
  姜慈寻得累了,便找了一棵树躲雨,她站在树下,满面焦急与抱怨,思量着是否要直接禀告太后,但是一想到这小皇上隔三差五就跑不见,太后估计也是无法,除了找,还是找。
  韩玢站在姜慈身后,见她肩上悄然落了一片树叶,便抬手拾去。
  忽然,只听不远处的假山石后,一阵低声“哎哟”传来,那声音听得姜慈心中一紧,赶紧回头而视。
  只见小皇上正拖着那个断了线的风筝从假山石后钻出,满面通红,许是费了好大的力气。
  姜慈回过神来,赶紧上前,匆匆与小皇上行过礼,便拉着他往刚才那座凉亭而去。
  她有些不耐烦地说:“皇上您怎么又一个人跑了?”
  小皇上惊喜地看着姜慈,将风筝往她手里一塞,说道:“姐姐帮我拿着,这线又断了,回头让太监们再扎一个。”
  他说着说着,倏然瞥见姜慈身边的韩玢。
  韩玢正要行大礼,哪知小皇上一把推开姜慈,眼中满是神采,喃喃道:“这哥哥真是生得如画般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