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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韩澈又跪在了祠堂里。
  “逆子!”嘉勇侯韩锐背着手,  在他身后边踱步边数落,  “你也三十多岁了,我今儿不打你,不过是给你个提醒。你已是有妻有子的人,怎么还和从前一样糊涂?明知道廖家和咱们有仇,  皇陵出事了还非往他的姻亲齐清韵头上栽?”
  “父亲,  您在说什么。”
  “就不必隐瞒了。你当我看不出来?虽然我也很讨厌齐清韵那个自命清高的家伙,  但正因为他和廖峥宪是一派,我们反而要离得远远的。你好容易有了今天的地位,  要晓得韬光养晦,  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要陷害也留给不相干的旁人去干。”
  韩澈低头,极轻极轻地应了一声。
  韩锐扫一眼韩家祖先的牌位,  对儿子不咸不淡地说:“至于你大张旗鼓地带人去抓廖峥宪那个养女,就更荒唐了。”
  “父亲,我那是在……”
  “不要跟我说你是在执行公务,  这都是放屁。你堂堂拱卫司指挥使,  亲自带人去抓捕一个深居简出的少女,  任谁都会猜你是在公报私仇。怎么,  你不是很尊敬廖峥宪这个旧丈人吗?”
  韩澈一声不吭,  韩锐看了看儿子,冷笑道:“还是说,那丫头长得和廖绮璇十分相似,你又动了那份糊涂心思?”
  韩澈猛然回头,韩锐咳嗽一声,  两个壮仆推门而入,提溜着一个遍体鳞伤的人,朝地上一惯。韩澈认了出来,这个被打得半死不活的人正是他的心腹王吉。
  王吉被摔到韩澈面前,吃力地张开肿胀的眼皮望他,狠命眨了几下。
  “父亲,您……”
  “这个狗奴才已经招了,”韩锐冷冷地说,“我竟然不知道廖峥宪收养了这么一个妖精似的丫头。逆子!原来这就是你犯糊涂的原因。这么多年了,一点儿也没改!雅蘅有什么不好的?你自己想一想,你干这样的事,对得起雅蘅,又对得起韩家列祖列宗吗?!”
  韩澈沉默,只一味看着面前的王吉。王吉的目光,他看明白了。
  老爷并不知道实情。这是忠仆想要表达的。
  绮璇重生为方巧菡的事,心腹里头只有王吉知道。现在,王吉只是在严刑拷打之下说出巧菡相貌酷似绮璇,没有透露别的。
  这已经很糟糕了。而如果让父亲知道真相,后果更不堪设想。
  韩澈木然开口:“父亲,儿子以后再也不犯糊涂了。”
  “呵呵,你想是怕我找人干掉那丫头。不错,今儿让你罚跪,就是给你个警告。拱卫司那边你惹下的烂摊子,你自己收拾。至于那个什么巧菡,还有廖家,都给我离得远远的!”
  韩锐见儿子陡然一震,心里冷哼,将鞭子狠狠地朝地上甩:“另外,我听说那丫头就快许人了。不管她嫁谁,咱家是不要这样的货色进门的!你最好不要从中作梗,否则,我这鞭子可是好久没饮人血了,就拿她来喂它!”
  韩锐走后,韩澈遵照父亲吩咐,在祠堂又跪了两个时辰,已是子夜时分。膝盖疼到麻木,好像不是自己的。艰难地撑着站起来,喊人把王吉抬下去照养,自己摇摇晃晃地向书房走去。
  “谨之。”凄清寒夜里闪出个丽人,提着一盏灯笼,蜡烛却早已熄灭,不知在庭院里站了多久。
  “雅蘅,是你。”韩澈点点头,推开了她伸过来搀扶的手,“我自己能走。”
  他跪祠堂,也是拜她所赐吧。他又一次地疏忽了。
  韩澈径自来到书房,佟雅蘅一直跟了过来,路上,他对她的问候一言不发,但她还是不肯离开。
  “谨之。”佟雅蘅眼圈红了,“你,这是打算睡在书房?”
  “是。”韩澈躺了下来,闭着眼道,“你回去歇息吧。”
  “谨之,父亲那么做,其实也有他的苦心,你要理解……”
  韩澈疲倦地抬起右手:“别说了。我都知道了。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半晌,再睁眼,她还在那里,满脸都是泪,委屈得像个小孩子。
  心头突然浮起一丝厌恶。韩澈坐了起来,一瘸一拐地来到书案前,怀里取出一把钥匙,打开了最底层的小书屉。
  “雅蘅,”他淡淡地说,“我想,你翻过我的笔记?我的东西,别人动没动我一眼就看得出。”
  见她张口结舌,韩澈拧紧了眉:“咱们家,你是见过巧菡的,她长得像绮璇这事,怕是你告诉父亲的吧?从前的时候弟弟妹妹都还小,对绮璇印象也不深了。”
  三个心腹,李淮和王松死在了镇海的战役里,剩下王吉,绝不可能出卖他。
  韩澈打开那本手札,慢慢地翻阅,又慢慢地合上,锁了回去。
  “我那点心事,也是和你说过的。倒要多谢你宽慰。”他对呆立一旁的佟雅蘅说,“我知道我这次做得不对,没有忍住。可是,你为什么要告诉父亲?你知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性子?他曾是个杀人如麻的粗野将军,在战场上随心所欲,回家之后依然不能收敛……你告诉了他,确实能压制我。他这样一威胁,我再也不会去找巧菡的麻烦。”
  佟雅蘅觉得心里嘴里都发苦。
  “但是,”韩澈挣扎着躺了回去,“你也让巧菡成为父亲的眼中钉……他厌恶她,绝对甚于宛如清露她们百倍,千倍万倍。她会有生命危险。你回去吧,我暂时不想看到你。”
  ……
  廖府。
  “姑娘姑娘,”珠帘晃动,小鹊喜滋滋地跑了进来,“秦公子又来了。老爷把他请去书房啦,这次会不会是商定婚期的?”
  方巧菡手一抖,银针扎破手指,血珠冒了出来,滴到正绣着的流云软缎鞋面儿上。
  “不妨事、不妨事。”方巧菡捏着指肚,对冲小鹊瞪眼的小柔笑了笑,“小鹊,你再过去听一听,看他们都说了什么。小柔,你也去。”
  “哦!”两个丫头掀起帘子,蹦蹦跳跳地跑出去了。
  齐素梅从床上坐起来,扶着大肚子,笑眯眯地挨到方巧菡跟前,点着她的额头说:“鬼丫头,还跟我装。和我就别掖着藏着了,快告诉我,你不在家这段日子,有没有和你那情哥哥干了什么好事儿,嗯?干柴烈火还能不烧起来,嘿嘿嘿。看把他急的,三天两头地过来,莫不是......”
  她瞄了瞄自己鼓成西瓜的大肚子,凑到方巧菡耳边低声笑道:“莫不是你肚里头也有小郎君了吧?”
  这次方巧菡手里的线绷子都掉地上了,顾不得去捡,赶紧红着脸否认:“才……才没有。”
  呃,情难自禁也就那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她发现自己来了月事。这一回整整地花了十天才走干净,把秦正轩憋的目赤咽干脸上起疱,偏他还非要每晚都和她挤在一起,手脚千万种不老实,嘴里念叨了无数遍“真是活受罪”,就是不肯回西厢房睡。
  虽然这样,每天继续东奔西走,为齐清韵的案子,几乎不曾跑断腿。终于赶走了拱卫司的人,然后把她送回家,一天都没有多耽误。
  “咦,这么肯定肚里没有啊。”齐素梅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哎呀呀,也对,这也没多久,要有还早着。再说,你必定吃了什么不会‘有’的药......”
  “素梅!”方巧菡一把捂住对方的嘴巴,“你你你,小声点儿!仔细父亲听到。”
  “啧啧啧,我一吓唬就招了啊。看你吓的!慌什么。我怎会告诉父亲,当然,也不会告诉你大哥啦,放心......嗯,我一猜就中喔,我要是秦公子我也急。”
  “素梅你……”
  齐素梅得意洋洋地继续道:“能不猴急么!都说男子十六岁而通精,你看他都多大岁数了,能不馋女人。他呀,这是食髓知味了,一开荤就上瘾了,再也戒不掉了。”
  “......”
  这一次,廖峥宪终于同意把女儿嫁给秦正轩。于情于理,都再无法拒绝。
  他曾叹息着对方巧菡道:“孩子,其实为父是不放心你……生怕你重蹈覆辙。别忘了,正轩,他是位武将啊。除了出身,他走的路,和韩澈没有多少区别。”
  方巧菡便领悟了。原来父亲此前迟迟不点头,最大的顾虑不是怕党派之争会波及秦正轩,而是这个。怪不得他不和廖晏鸿说清楚,这根本没法说。
  大夏的边关是极不稳定的,廖峥宪害怕有朝一日秦正轩也被遣疆场。而一旦确定要出征,秦正轩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心将她独自留在京城的。那么,她便也要随夫远征。
  “巧菡,如果到了那一天,一样的兵临城下、弹尽粮绝,面临艰难的抉择,付出一个你就能换来赫赫战功,他会不会也像韩澈一样选择放弃你?”廖峥宪沉痛地说,“你读过那么多史书,该明白,往往这种时候,女人都会有何等结局。为父每当想到这里,便心如刀割。正轩是强大了,可现在的他,是一名军人,是皇上极其看重的将才!”
  廖峥宪的语气低沉而无奈,方巧菡含泪扑进他的怀里:“父亲,您不要这样说。哪家姑娘出嫁之前能知道夫婿会一定永不变心的,还不是全凭媒人一张嘴,或是靠打听男方口碑,能有多少用。可我认识轩哥哥十年了,轩哥哥和那个人是完全不一样的。您不也是吗,这么多年了,他的为人您还不明白?我是相信他的。”
  廖峥宪听了便只是叹息。但他还是开始准备她的庚帖了。毕竟,那只是未来的顾虑。女儿的话有理,韩澈根本不能和秦正轩相提并论。
  “巧菡,怎么不说话了,被我臊得哑口无言了?”齐素梅的手在眼前晃来晃去,将方巧菡从沉思中拖了回来。
  方巧菡双颊重又浮起红晕,拍开齐素梅的手啐道:“你才该害臊。我说素梅,你说话这么豪放,大哥知道么?”
  “还用你说。不但知道,还喜欢得很。”
  “……啧。”
  齐素梅笑着,把方巧菡手里做的针线赞美了一阵。她知道这是做给秦正轩的,现在方巧菡已不用遮掩了。
  “没办法,秦公子再急也得憋着。”齐素梅扳起手指算起来,“起码得走完从纳采到纳徵这几步,换了鸾书、收了聘礼,你才算他正儿八经的未婚妻子,然后才能定婚期和抬花轿。我掐指一算,再快也要半年呐,巧菡,跟他花前月下的时候多劝劝他哦,心急吃不了你这块热豆腐。”
  “咳咳……素梅,你再这么着,仔细生出个油嘴滑舌的风流小郎君。”
  笑闹了一会儿,齐素梅犯困,方巧菡连忙送她回房。她已怀孕九个月,很快就要生产了。
  走回自己的院子,进了门和小鹊差点撞到一起。
  “嗬,你这丫头,急成这样,怎么了?该不会是老爷……”难道父亲又改主意了吗。
  “不是老爷那边的事,”小鹊低声道,“是明月公主!门口来了辆马车,公主就在里头,鸾瑛姑娘说,殿下有急事找您!”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蓝汪叽亲亲的营养液,笔芯!*^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