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合乎逻辑了。
被关在隐藏房间里的女人, 最后肯定离开了。毕竟房间内没有尸体也没有血,若是被鬼婴吃了,一定会有痕迹。
就凭楼梯上都全是血沫, 也知道当年的鬼婴跟现在别无二致,才没有餐桌礼仪可言。
不过二楼的高度,活人跳下去也该死不了才对,唯一的疑点, 是不知道她被谁所杀。
被鬼杀死之人,变也只会是凶手鬼手下控制的伥鬼傀儡。
这个现实中的规律,在这个世界应当也是通用的。
至少经过这么多天, 白夙都没见过一个成年鬼。
因为疯疯癫癫,在林子里迷路饿死了,还是跳下来之后,被家人发现,一不做二不休打死了?
白夙抬头看着二楼那个小窗口。
“其实现在纠结她的经历,于这个副本,根本没用吧。”格拉西亚在不远处,低声这样说了一句。
声音很轻。
白夙回头:“你说什么?”
“没什么”格拉西亚走过来, 也跟着观察了一下四周。
不过他的注意力明显在一层。
“应当是先前就有人担心她跳窗, 底下放了防贼的铁丝网。”
树干上有经年的划痕,哪怕已经默默生长了许多年也没完全遮掩住。
白夙点了点头。
破案了,那女人是死于意外。
防盗的铁丝网, 一般来说不致命,可密集尖锐的铁丝划破血管也不奇怪,再“科学”一点,得了破伤风,缺医少药还是会死得很快。
但不是被人亲手杀死, 所以她的怨气不算重,目的只有找孩子,并没杀人。
最终就找到了她的娘家人那儿。
她的娘家亲戚,大概是帮村长家处理掉了那个引产下来的男婴,结果男婴已经是杀不死的鬼怪,就赖在她娘家不走了。
而女鬼找到了孩子,心愿已了,大概就心满意足的灰飞烟灭了。
毕竟连个人都不杀的鬼魂,大概没有足够的执念,能让她逗留人世足足十五年。
一切都理顺了,白夙心内一瞬间涌上了成就感。
就仿佛她好不容易读完了一本侦探小说,或者通关了解密游戏似的。
但一般来讲,追完一本作品,总是会有空虚感随之而来。
这一次也不例外,而且白夙一斟酌,自己也意识到。
她只是复盘了一次,穆子茜的心路历程而已。
她又不是来做阅读理解的,这有什么用?
越想越不对劲,总觉着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被一层窗户纸遮住了,只差一点就能搞明白,可就是勘不破。
这时,她的肩上一暖,是被格拉西亚拍了拍。
“我想,你是不是被那个女人给迷住了?”
白夙没来由的就怒了:“我看你才是被迷住了!之前就夸赞她的伤疤,之后每次见面,都瞧着她一脸回味!别人看不到,我还看不到你那状态,有多……”
正骂到一半,她突然瞥见,格拉西亚的眸子里,没了一如既往的笑意。
赤红的眸色,如同燃烧的冰焰,格外具有压迫感。
白夙是不怵格拉西亚的,好歹是她的使魔,位格再高也受她制约。
怎么?那点小动作都被她揭穿,所以生气了?
白夙抱着手臂冷笑:“你现在想换个契约者?晚了。除非你能迅速给我刷个十万分,等我飞升之后,你重新回归自由身,你爱跟谁签就跟谁签!签十个八个都随意!”
格拉西亚莫名觉着,自己仿佛置身于剧情狗血无聊,只靠颜值支撑的偶像剧里。
面前的白夙是个哪怕生气,不择言时,都在闪闪发光的小爱豆。
他自己则是一个说错了话,惹人误会的经纪人。
其实这样无聊的玩意,在他千年来的漫长记忆中,不该留下什么痕迹才对。
但似乎,跟白夙在一起窝在沙发上看过的东西,就算内容无聊,也仍旧印象深刻。
“我不可能跟她签订契约,我赞叹一下留下伤疤的手艺,与她本人何干?你从前还说过,我对于杀戮,与其说是喜爱或狂热,更像是在体现匠人精神,你都忘了么?”
白夙愣了一下。
是有这么一回事。
格拉西亚刚被挖出来的时候,和个古穿今的老古董一般,恶补了很多纪录片。
白夙连着两星期,在路过客厅时都会听到有关于刑具的解说,就说格拉西亚像个老木匠,手艺人。
她比谁都清楚,别人觊觎格亚的皮相还有点可能,他才不会特别珍惜某个人类。
对他来说,都是原材料,都是食材,是田里的萝卜。
白夙深呼吸,她抬手,在自己额头虚画了一个图案。
图案一气呵成,完成之后仿佛干涸前的墨水,闪了一下光泽。
白夙闭上双目,片刻之后再睁开,目光中已然没了怒火。
然而在看到格拉西亚之后,原本因为气愤而略微泛红的脸颊,彻底变成了饱满的番茄。
她转身,将滚烫的脸颊埋在掌心,喉咙里呜咽一声。
想死,想找个棺材躺进去,跟这个世界说再见。
被迷了神智,傻兮兮的样子都被格拉西亚看在眼里。这个坏心眼的老东西,能用这件事嘲讽她一百年!
格拉西亚没说话,其实他此刻是想称赞两句。
不是反讽,是真心的。
虽然晚了些,但白夙能自己勘破迷障,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如果艳鬼对人的影响,能那么容易被破解。那么典籍里,就不会一再叮嘱玄门修士们,一经发现艳鬼,别管其本心是善是恶,一定要将其收服,送入轮回。
艳鬼的这种能力,是被动的,就跟白夙的天赐强运一般,主观上无法控制。
道行高深的艳鬼,一颦一笑都勾人,多半表现是,让人沉迷于她的色相无法自拔,进而言听计从。
白夙性取向直的犹如窜天杨,所以这种着迷,就有了另一种体现:追随,向往,潜意识不想被她比下去,却又忍不住跟着她的脚步走。
这才有了几日以来,别别扭扭,又走了很多弯路的状态。
白夙此刻,仍旧处在欲哭无泪的羞愤状态。
她倒是还想发脾气,质问格拉西亚为什么不早说。
可她也知道,这样的指责没道理。
方才是因为,她自己先意识到,这几天的行动是在走弯路,这才能点破。
换了几天前,根本说不通,这叫当局者迷。
除此之外,也只有两个方法:
第一,将羽衣给她披上。
隔绝一切鬼魂的攻击和影响的法宝,自然能瞬间接触着迷的状态。
不过羽衣有副作用,格拉西亚为了延缓她的诅咒发作,恨不得将羽衣没收,才不会动用。
第二,釜底抽薪杀了穆子茜。
不过她下过命令,不允许格拉西亚擅自杀队友,所以不可能。
此刻,天色已近黄昏,白夙背对格拉西亚,一人一魔就这么站在院子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院墙外的荒草老树中不时有雀鸟落在枝头,歪头啼鸣,也没法把这尴尬的场景翻页过去。
格拉西亚很无奈。
他该怎么哄心态崩溃的契约者高兴呢?
这项工作太生疏了。
毕竟从前,他都拿捏的很稳,就算偶尔会试探白夙的底线,也从来会在真正触怒她之前就鸣金收兵。
所以整整十年,也没有这么棘手的情况。
发誓,在她之外,绝不去和下一位人类签订契约,这样会有用吗?
恐怕不行。
白夙红透了的耳朵尖落在他眼里,短时间内不能再提任何一个,会让她想起这件事的词语。
过渡尴尬会增加压力条,加深诅咒的。
干脆转移一下话题好了。
白夙一动不动,站的腿都有点发麻,突然听到背后,平静又随意的嗓音问她:“晚饭想吃什么?”
白夙的肩膀抖了抖,指缝里露出闷声闷气的回答:“手抓饼。”
其实她也不是很想吃这玩意。
只是现在完全没有思考的余地,在接到app通知进游戏的时候,原本是刚要点个垃圾食品外卖,所以就它了。
“好。”
格拉西亚没被这个很有毛病的要求难倒,他让白夙先回房间去等晚饭。
确实很麻烦,在龙头村里只能弄到最基础的原材料。
但好歹用手头的基础食材还做得出。
如果白夙突发奇想要吃个佛跳墙,那他还真就没办法。
白夙坐在窗边等着,却没那么理直气壮。
平常点菜她从没有心理负担。
保姆和外卖员能干的事,还算难为他一个魔神吗?
但如今,她知道,只靠面粉和调料给她弄出这么一盘子玩意儿,就像是故意刁难人。
偏偏被刁难的那个,还一点不生气。
所以,在格拉西亚将今日的晚饭送过来时,白夙已经从背包里拿出了一次性餐盒,将还冒着热气与油花的食物分成两份。
“来跟我一起吃吧。”
格拉西亚愣了一下。
“好。”
恶魔不需要吃东西,但不代表他们没有味觉,甚至还有很多恶魔因为口腹之欲硬生生将自己吃成个油腻的胖子。
格拉西亚对寻常的人类食物没兴趣,但如果是契约者突然要分享给他的,那它的价值,就已经跟口味没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