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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江左河湖纵横,因为崔茵离开的消息瞒不了李承璟多久,走水路更妥当些。
  自从来到建康,崔茵几乎无暇记起今夕何夕,直到船行了两日,在一处码头上改换了大船,船舱里并没有多少客人,有些冷清。
  崔茵正觉得奇怪,船上的掌事却忽然送来一壶椒伯酒。
  春草恍然大悟,“娘子,前几日是年节。”
  她扳着手指数了数,“等到山阴,正好是元宵。”
  崔茵斟了两盅椒伯酒,一杯递给春草,自己也轻轻捏起一杯,“春草,多谢你。”
  春草眼眶红红的,摇头道,“奴婢从小陪着娘子长大,生死相随,是奴婢的本分。”
  说罢喝了酒,推开窗往外看去,淡淡的烟灰色的天幕下青山连绵,大船缓缓向南,只听得水声阵阵。
  “娘子,往后就好了,咱们去闽州,天高地远,再没有谁能委屈娘子和小郎君。”
  崔茵的视线停在一只岸边树梢的鸟儿身上,却总觉得这份安宁和自由,来的有些太轻易了。
  *
  建康。
  今日除夕,小皇帝咳疾初愈,齐太后命人设了一场宫宴,遍请高门士族与尚在建康的宗室亲眷。
  萧绪桓陪阿姐一起进了宫。
  他不理解阿姐的小孩子脾气,今日萧楚华很是兴奋,一想到又能见齐令容被其他几个士族架空孤立还要强撑面子的模样,就觉得十分解气。
  男女分席,萧楚华风风火火拉着侍女往齐太后那边赶去,却有些失望,今日齐太后带着小皇帝去了男宾的宴席。
  萧绪桓有心事,这两日的梦里,总能看见一个孤帆远去的身影。
  他今日无心关注齐太后与崔谢两家的较劲,抬头看向对面,只注意到李承璟今日不在。
  萧绪桓想起崔茵先前说的话,忽然不确定崔茵乘船离去是自己的意思,还是李承璟送她离开建康。
  他不知道对于崔茵而言,李承璟在她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他们成亲三年,听说先前感情甚笃,万一她心软舍不得李承璟,愿意委屈自己一辈子呢?
  越想越烦躁,宫宴刚过半,他便起身去大殿后面的花园里透口气。
  廊下有宫人来来往往,他便走到了一处假山石下,望着月光下的一片湖池。
  今日城里百姓纷纷放起了烟花,在宫里仰头看去,只能看见夜色里闪烁过的五色光影。
  水面映着烟花的倒影,平静如铜镜。
  身后不知何时悄悄走来一个人。
  萧绪桓耳力好,收起思绪,听见声音便回头看去。
  他垂眸行礼,淡淡道,“臣见过太后。”
  齐令容方才见他从大殿里出来,便找了个借口跟了出来,此刻面对他,却有些不知所措。
  上次与阿兄再三请求他帮一把齐家,被他断然拒绝,称士族与皇室的纷争,他不想参与。
  她羞愤交加,总觉得萧绪桓还记恨她。
  “襄臣,你是不是还在怨我,当年……”她忍不住落泪,说起自己年少不懂事犯过的错,“是我虚荣,一时口不择言,才说了谎,让你蒙冤。”
  “对不起,是我和我们齐家对不起你们姐弟。”
  她与萧绪桓同岁,年少慕艾,少女的心事被家人发现,知道自己是士族贵女,万不可能与一个寒门出身在齐家借读的男子有什么结果,一时怕被长辈责罚,只好说谎是萧绪桓先逾矩。
  萧绪桓没有揭穿她,而直接带着姐姐与齐家划分界限,断了来往。
  齐父其实明白事情的原委,但是为了保全女儿的名声,选择了默认。
  萧绪桓嗤笑一声,眼里只有厌恶,“我帮不帮齐家,与你没有半点关系,太后心里应该清楚,我若帮齐家,陛下该交给我什么。”
  **
  冬日的江流平缓,这一趟赶到山阴时,恰好是元宵。
  码头上站着两个穿着褐色衣裳的家丁,崔茵看了一眼,旋即撇开目光,远远跟在他们身后进了城。
  两个家丁一路走到了山阴城外的一处宅子里,崔茵走近了,心隆隆地跳了起来,近三个月了,她已经三个月没有见到阿珩了。
  阿珩被李承璟派人接走时,还是个几个月大的小婴孩,年纪虽小,却随了她生得一头浓密柔软的乌发。阿珩生下来就只有瘦瘦小小的一个,哭声微弱,崔茵担心了很久,终于在豫章请来一位德高望重的郎中,说阿珩胎里不足,先天患有心疾。
  崔茵月子里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总是反反复复想起阿爹的死来。
  阿爹也是心疾,毫无征兆的病发而亡。
  那个阴沉的下午,满院的白幡和阿娘的哭声,灰蒙蒙的天色,一具早就备好的棺椁。
  原来人人都知道,阿爹活不久。
  也怪不得,阿爹总是那样遗憾的看着她。
  崔茵不明白,为何自己没有患心疾,小小的阿珩却和阿爹是一样的病症。
  在豫章时,她和李承璟问遍了郎中,始终无法找到医治的办法。
  崔茵快步走进门去,阿珩的奶娘正抱着一个小婴孩在哄睡。
  崔茵觉得自己的手轻飘飘的,没了力气,她思念若狂地盯着小阿珩,眼泪止不住簌簌落下。
  阿珩抱在怀里,只有轻飘飘的一点重量,厚厚的襁褓里,只能看见白皙的一张小脸。
  她想亲亲孩子,又怕自己从外面赶来,冻着阿珩,只轻轻隔了一层襁褓,蹭了蹭他的脸蛋。
  一岁的孩子,因为心疾,瘦弱的像几个月大的小婴儿。
  崔家的仆妇在一旁忍不住打断这母子重聚的画面,“七娘子,孩子给您送到了,老奴便回建康交差了。”
  春草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巴不得她现在就走。
  今日天色已晚,要等明日再坐船继续赶路。
  崔茵抱着失而复得的孩子不肯撒手,哭了笑,笑了又哭,等奶娘喂完,亲自轻轻拍着阿珩入睡。
  夜深了,她也没有一点困意,崔家留给她的奶娘却犹犹豫豫,似乎有话要说。
  “夫人,奴婢是江左人,崔家派奴婢给小郎君做奶娘也是迫不得已,求夫人恩典,另寻一位奶娘,放奴婢回建康。”
  崔茵闻言皱眉,这奶娘分明是见自己没有倚仗,拿了崔家一大笔的赏钱,却想趁自己势弱,拿钱走人。
  她的确奈何不了这个奶娘。
  “我若再给你一笔银钱,你肯不肯跟我去闽州?”
  那奶娘自然不肯,她先前是贪图那笔银子,才答应了崔家的这份差事,半路又后悔,一心想走。
  “奴婢不是奴籍,没有身契在崔家,夫人有孩子,奴婢也有,”她十分坚决,“求夫人恩典。”
  崔茵原不是容易心软之人,但这句话让她叹了一口气。
  “你留下一半的银钱,等我离开时,回建康吧。”
  奶娘喜出望外,“多谢夫人。”
  “阿珩还小,得再寻到一位奶娘你才能走。”
  奶娘连连点头应下,“这几日奴婢一定尽心喂养小郎君。”
  找合适的奶娘哪里是件容易事,元宵刚过,尚在正月里,山阴城也算繁华,定然寻不到什么缺钱做奶娘的人家。
  崔茵只好去城外的庄子里打听,可有近来生养过的妇人。
  阿珩已经一岁了,按理说可以断奶了,可那样瘦小孱弱的孩子,还是需要找人喂养。
  崔茵在一个庄子里打听到一户人家,那户人家的妇人一听给的赏银不少,有些心动。
  崔茵也不着急,先回城郊的宅子里等。
  回去的路上,她盘算了一番,“实在找不到,就找个郎中看看,或许可以断奶了呢……”
  这样一路上安慰着自己,等会到城郊那处宅子时,远远的看见屋子里灯火通明。
  春草“咦”了一声,“点那么多灯做什么?”
  崔茵却愣在原地,手心冷汗直冒。
  寒风吹过她的脖颈,只听吱呀一声,门内走出来一个玄色衣袍的身影。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摇了摇头。
  “茵茵,你怎么就不听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