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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蜀郡。
  这座城池被刘泰父子把持已经二十多载,  刘泰先前为节度使,当年大梁朝廷自顾不暇,  羯人南下围住了长安,  大梁仓皇南渡建康,反倒是蜀地平安无事。
  刘泰占据此地,原本只有守成之势,  却在十年前一场瘟疫中,趁机拿下了比邻的南羌部族。
  南羌土司率部归降,刘泰的势力愈发膨胀,  就连羯人都不敢对其出兵。
  如今的蜀郡城郭,  早就按照宫城的模样建造起来,据传私底下,刘泰手下亲信已经称呼其为蜀王,  称其长子刘淳为世子。
  刘泰姬妾成群,却只有刘淳这一个儿子长大成人,  素来倚重。
  这父子一脉相承,  好色好戮,当年南羌归顺,刘泰父子将几家南羌贵族贬斥为奴,将几个头领的头颅割下作为酒器,以此吓众。
  南羌人以族长为尊,  刘泰他们想要驯服羌人,  却不敢轻易动土司钟隆的命。
  他们以此杀鸡儆猴,  告诉钟隆哪怕是迫于一时的瘟疫才想要归顺刘氏,也要乖乖听话。
  钟隆为保全族人性命,  屈为其臣下,  还将自己的独生女儿献给了刘泰为姬妾。
  ……
  刘淳从城外赶回宫室,  看见大白天里,大殿中仍旧燃着上百只蜡烛,丝竹靡靡,舞姬们的皮肤被照的如同沃雪。
  “父亲,”他抬眼从刘泰身边坐着、持酒壶的钟姬身上掠过,垂下眼睛,禀奏道:“萧绪桓一行人已经再来的路上了。”
  刘泰的视线始终不曾从舞姬们身上移开,听见儿子的话,也只是点了点头,指了指面前的半杯残酒,让钟姬为其斟酒。
  “只他自己,还是带着他夫人?”
  刘淳想起探子送来的消息,笑了笑,“自然是一起来的。”
  刘泰闻言,面露喜色。
  “姓萧的手里才这么点兵力,竟也有要向我低头的一天。”
  刘泰以为,萧绪桓是被建康那些人排挤出来,被迫来与他交手,碍于人手,不敢轻易动武。
  应邀前来,也是担心自己趁胡人南下,建康无法派兵援助,主动攻打荆州。
  他的确有这个意图。
  “北面新修了一处宫殿,还缺人不曾住进去。”
  刘泰眯起眼睛,“送上门的美人,岂能不收下呢?”
  ***
  群山连绵,越向西走,崎岖的山路越发不平。
  崔茵坐在马车里,看窗外苍翠的山色。
  这半年多来走过的地方,远比过去二十年的人生所经历的更多。
  她一点都不怕跟随他们来西蜀,只是有点舍不得阿珩,怕小家伙哭闹,特地在天亮之前出发,离开了太守府。
  杨夫人答应她,一定照顾好阿珩。
  她正支颐想着阿珩,马车外面的发出一阵声响,继而听到程改之高亢的说话声。
  崔茵正好奇外面发生了什么,手刚刚拂开车帘的一角,就被人制止,按了回去。
  指尖相触,微微有些粗粝,她知道那是萧绪桓,见他不愿意让自己向外看,便在车里等着,过了一刻钟,马车停在了路边。
  天边起了风,萧绪桓推开车门走进来时,崔茵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郎君,方才发生什么事了?”
  说着,等他坐在自己旁边,崔茵便看见他衣服上沾了血,她吓了一跳,忙拉住他的手,仔细检查他身上的伤口。
  萧绪桓笑了笑,将她焦急的神色尽收眼底,等她的手碰到自己腰侧时,稍微一用力,将人抱了个满怀。
  “我没事,方才程改之他们抓住了一个探子,这血是探子身上的。”
  那探子身上中了箭,他不想让崔茵看到那么血腥的场面。那年在江州,流民作乱,她便是因为见到杀戮的场景,大病了一场。
  崔茵松了一口气,轻轻回抱住他。
  她皱了皱眉,想起萧绪桓这次只带了百十人,其余的兵力不知道安排到了哪里。
  她猜大军应该是悄悄朝蜀郡前进了,萧绪桓带着这么一点人去蜀郡,刘泰若是敢对他动手,大军立刻会攻打西蜀。
  萧绪桓松开她,大概是也闻到了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儿,稍微往旁边挪了挪,怕熏到她。
  “夫人熟读经史,可有读过兵书?”
  崔茵微微有些脸红,她从小与崔家族中的姊妹们在家学读书,阿爹又是那样文绉绉的人,不曾学过什么兵法。
  “没有,”她摇摇头,想不明白,“不是刘泰他们要请你去蜀郡的吗,怎么还会派探子来?”
  萧绪桓盯着衣角沾染的那一丝血迹,无声笑了笑,眸光微寒,“不一定是刘泰派来的。”
  ……
  程改之抓到的探子,仿佛只是一个小插曲,一行人继续赶路,此次并非行军,他们走得不紧不慢,又因为大司马夫人一道上路,事事以她为先。直到天黑,在一条小溪边的平坦处扎营歇下。
  崔茵没有带春草来,她和郑嬷嬷一起留在荆州太守府照顾阿珩,身边这次跟随着的婢女,是萧绪桓不知从何处找来的一个女护卫,名唤阿英,崔茵邀她一起进营帐里来休息,阿英摇了摇头,坚持要在外面守着。
  “外面蚊虫多,等郎君回来,你再出去也不迟。”
  无论崔茵怎么劝她,阿英都只是拒绝。
  她笑了笑,“那好吧,你陪我去溪水边一趟。”
  溪边长着半人高的苇草丛,阿英怕这里有蛇,先过去探了探,才让崔茵过去。
  溪水水流平静,夜幕下的河岸边,清风曳曳,苇草轻摇,崔茵蹲在水边,认真洗一方帕子。
  不远处值守的侍卫正在生火,月下水波粼粼,偶有几声蛙鸣。
  萧绪桓交代好了手下之人,正要来寻她,见营帐里空无一人,便寻到了水边,见她纤细的背影在苇草掩映下,只露出一截雪白的鹅颈,听见自己的脚步声,笑着转过头来。
  她刚要开口喊他,却见萧绪桓眸光一暗,腰间的长剑出鞘,三步并作两步朝她赶了过来。
  崔茵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耳边蹭的一下划过一阵金属声,一截断箭被阿英击飞。
  萧绪桓一把将她揽起,带到了身后。
  崔茵才回头看见,对面黑黢黢的草丛里闪着几道银光,一群黑衣人持着刀剑,纷纷从草丛里跳了出来。
  “阿英!带夫人回去。”
  营帐那边,众人也都听见了声响,程改之带着人冲了过来。
  对岸十几个黑衣人没有再跨过溪水,而是反方向跑去。
  萧绪桓带人追了上去,程改之则让剩下的一部分人守着营帐,自己另带了几个人,去周围检查是否还有别的偷袭者。
  阿英护在崔茵身边,寸步不离。
  见她眉头紧锁,似是被吓到了,不禁有些自责。
  “夫人,都怪我,不该带您去水边的。”
  崔茵摇了摇头,“你方才救了我,怎能怪你?”
  她只是看到那截断箭,有些心有余悸,那种金属发出的风鸣声,实在是令她记忆深刻,白日里闻到的那股血腥味也重新涌进了脑海中。
  不知怎么的,脑子里混混沌沌,有些剧痛。
  “夫人若是累了,就先睡吧。”
  崔茵扶额,一阵天旋地转,一面还牵挂着萧绪桓去追那些刺客,一面忽然觉得这种头晕的感觉很是熟悉。
  就像是很久不曾做的噩梦中,那种陷入梦境的无力。  自从逃出李承璟的掌控之后,再也没有做过那样的噩梦了,那种前世的宿命感曾经压抑的她喘不过气来。
  最后一个画面,永远停在了一个陌生人闯进门来,自己不曾看清那人的脸,就已经没了气息。
  她已经很久不去想那个像是前世的噩梦究竟发生了什么了,似乎是因为当年在江州遇到叛乱留下了心理阴影,听见那阵箭声,才激起了内心的不安。
  崔茵模模糊糊听到阿英劝自己先睡一觉休息的声音,但自己内心怕极了再次陷入梦境,挣扎着想睁开眼,眼皮却越来越沉,怎么也睁不开。
  梦里又是熟悉的潮水声,却不是自己被李承璟囚困在江心所听到的声响,而是从豫章回建康时,水路的船上,每日都能听到的水声。
  她看到那个自己被李承璟接到了建康的别院中,却很是欣喜,原本也有困惑,却被李承璟的花言巧语欺骗了过去。
  李承璟以阿珩作为要挟,要求她留在别院,无名无份。
  梦中的自己从崔家的下人口中知道了实情,与李承璟大吵一架,大病一场,因此没有了钟山那段经过。
  她割舍不下阿珩,却又不愿意和李承璟虚与委蛇,试图想要借崔大夫人之手逃离,依然是失败了。
  李承璟将她寻回,送到了江心的小洲之上囚禁了起来。
  ……原本零星模糊的片段,第一次被串联起来入梦。崔茵第一次在梦里,看见了自己的另一个故事。
  直到最后一个画面,她看清了那个突兀地闯了进来,满怀愧疚对自己说对不起之人的模样。
  ……
  “茵茵。”
  崔茵倏忽睁开眼,被眼前的光亮恍了眼睛,重新再慢慢睁开,心跳咚咚,手心冰凉。
  萧绪桓摸了摸她的额头,“你做噩梦了,是今夜被吓到了?”
  她意识渐渐清醒过来,看清了眼前的一切,自己身在营帐之中,方才睡了过去,做了噩梦。
  眼前的男子像是刚刚从外面回来,衣服上沾着草屑,长剑被搁在一旁。
  崔茵看着他,眼眶酸涩,整个人微微颤抖,声音喑哑,“桓郎……”
  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
  萧绪桓只当她是被吓到了,将这一具微微颤抖落泪的娇躯搂在怀里,亲了亲她的发顶,安慰道:“无事了,别怕。”
  崔茵紧闭着眼睛,伏在他的肩头,落泪纷纷。
  没有人知道,她方才在梦里,看到那个在自己死后说对不起的人,竟是萧绪桓。
  作者有话说:
  呜呜对不起又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