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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裴向云不知自己昏昏沉沉睡了多久。
  他先是头疼欲裂,而后坠入一片无尽的虚无之中,于黑暗中飘浮良久,双脚才慢慢踏在了实地上。
  似乎是梦见了陇西。
  裴向云有些茫然地环顾了四周,试探地向前走了两步,抬眸便看见了那个自己最想见的人。
  他心头一喜,下意识地要跑过去,却蓦地发现老师身边站着另一个人。
  老师与那人言笑晏晏,神色亲密,俨然关系匪浅的密友。
  裴向云心头如遭雷击,如同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凉水,怔怔地看着老师与那人越走越近,却半分声音也发不出。
  老师身边的人看不清脸,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子明,这人来路不明,又混了乌斯的血,将来怕是要成个祸害。”
  裴向云下意识地要反驳,可却发现自己的嘴像被用针线缝上了一般,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
  他又气又急,拼了命地去挠自己的双唇,试图将臆想中封住自己嘴的绳线撕开,可一切却只是徒劳。
  他的老师面无表情地听完那人说话,轻轻颔首,凭空抽出一把长刀,径直向他的心口刺来。
  贯穿伤带来的剧痛让裴向云瞪大了双目,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颤抖地伸出手,渴望抓住那人飘然远去的衣角。
  不要走……
  我已经在学着如何控制自己的脾气,已经在学着如何收敛原先的任性了,你为什么还不肯看我一眼?
  我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要选择别人?
  好想将老师囚在身边,只能看着自己一个人,只能听自己一个人说话,要别人再也抢不走他。
  好想……
  扭曲怪异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让他心中的暴虐与烦躁更甚,恨不能将眼前一切撕碎,把那心心念念之人吞吃入腹,这样他们便能生生世世在一起了。
  在一起……吗?
  裴向云痉挛的手垂落在地,只觉得心窝那处创口在源源不断地向外流着血,似乎很快就能将身体里的血全都流干。
  流干了,自己就死了。
  死了也好……
  反正江懿不会看他一眼,反正无论自己如何努力,都不会换来那人的赞誉。
  裴向云的眼皮越来越沉,眼前的景物逐渐变得模糊,影影绰绰地糊在不远处,看不分明。
  “裴向云。”
  “裴向云!”
  他的眼皮抖了下,似乎想要睁开,却实在没有睁开的力气。
  “裴向云,我不喜欢你为救我丢了命。”
  谁在说话?
  周遭那些让他杀了所有人的扭曲的声音与说话的人声混在一起,叫人难以分辨那人声到底属于谁。
  裴向云烦躁地拧起眉,脑袋里乱成了一团,浆糊似的黏在一起。
  “裴向云……”
  “你要是就这样死了,我会去养别的狗取代你的位置。”
  “全天下习武的人那么多,比你听话的人那么多,我又不是非你不可,随便谁都能代替你成为我的刀。”
  “你不怕吗?若是怕了就快些醒来,我没耐心等你太久。”
  是老师吗?
  他近乎惶恐地向旁人确认,可回应他的却只有其他奇诡的声响。
  老师在等着自己吗?
  如同沉暮的黑夜中骤然亮起一道光似的,裴向云生生将那些吵嚷着要他杀人的声音驱散,像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拼了命地向那处光亮跑去。
  快些,再快些。
  老师在等着自己。
  若太慢了,老师便要去找别人了。
  裴向云努力地说服着自己,将那大声叫嚷惑乱他心智的声音抛在身后,咬牙忍着太阳穴的钝痛拼命向前奔去。
  他骤然从那抽象悬浮的梦中惊醒,胸口不断地上下起伏着,下意识地便要撑着床坐起身,可后背却蓦地一疼,让他腰身一软又躺了回去。
  房门被人打开,李佑川端着装了热水的盆进来,看见他后惊喜道:“裴小兄弟,你醒了?正巧我端了热水来给你擦身子,你醒着也好办些。”
  裴向云怔怔地看着他,心中有些失落。
  不是老师……
  那老师呢?
  是等的时间太久,去找别人了吗?
  他几乎是一想到这个可能便当即胆寒起来,不敢再细思其中的可能性,忍着背上撕裂般的疼痛挣扎着爬了起来,想要从床上下去,却直接摔在了地上。
  李佑川被他这不要命一样的动作吓了一跳,将盆往旁边一搁:“裴小兄弟,你背上的伤刚包扎上,千万动不得,一动伤口便要裂开了。”
  “我……”
  裴向云疼得额上满是细密的冷汗,双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吐出了一个字。
  “你,你怎么了?”李佑川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僵立在原处,手脚都不知放在哪里,“你要做什么你和我说,别作践你自己,少爷昨晚守着你守到……”
  裴向云听见他提到江懿,猛地抬头,眸中闪过摄人的光,断断续续道:“老师,老师怎么了?我想见他,我……”
  李佑川快急哭了,越急话越说不利索:“少爷他……”
  房中隔间的门被打开,江懿神色疲惫地走了出来,捏了捏眉心:“在闹什么?”
  “少爷你来得正好!”
  李佑川如获大赦,连忙三两步远离了裴向云:“裴小兄弟方才醒了,非得要去找你。我想着你熬了一晚上刚歇下,不好再将你喊起来,正左右为难呢。”
  江懿目光落在裴向云背上,看见包扎用的细布上隐隐透出几块殷红,便知是这狼崽子刚刚发疯又将伤口挣开了。
  “你先出去吧……”他低声对李佑川道,“我和他谈谈。”
  李佑川如获大赦,撩了衣袍便从房中三两步跑了出去,随手为那别扭的师徒俩关上了门。
  眼下屋中一片安静,裴向云忽然没了方才那股莽劲,有些局促不安地低声道:“师父……”
  江懿瞥了他一眼:“回去躺着。”
  裴向云咬牙撑着地爬了起来,连续几次想爬到床上,但都因为肩上的伤被牵动,总让他使不上力。
  他有些委屈地侧过头,却见老师走去将窗推开,似乎压根没注意到自己的窘态。
  江懿听见身后的声音消失了,回头便看见狼崽子半边身子趴在床沿上,似乎有些尴尬。
  “怎么了?”他问,“不是让你上去么?”
  “我……”
  裴向云吞吞吐吐道:“我腰用不上力,上不去。”
  江懿杵在原地与他对视半晌,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
  他轻咳一声:“伤的又不是腰,你再试试。”
  裴向云眸中的光亮倏地灭了下去。
  他刚咬着牙撑住床沿,便听见身后那人似乎轻叹了一声,接着一双手便扶上了他的腰。
  裴向云骤然僵硬得浑身不敢动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你愣着干什么?”江懿的声音中似乎多了几分咬牙切齿,“滚上去……”
  裴向云从善如流地在他的帮助下滚了上去。
  江懿掸了掸衣袖:“你方才急着找我做什么?”
  找你……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裴向云眨了眨眼,最后还是没敢将这句话说出来。
  “学生想问问老师……”他轻声道,“老师是如何在短短半天时间里将陇西军调过来的?”
  江懿听了他这个问题有些意外。
  他本以为按照狼崽子以往的德行,怕是根本不关心这些策略与战术,甚至能不能听得懂都是问题。
  “先前我与你讲过《三十六计》中的「空城计」,你可还有印象?”
  江懿从旁边拽了把椅子坐下,看着裴向云眼中的迷茫便知这狼崽子昏了两天怕是将什么都给忘了。
  他微微眯起眼,冷声道:“回了燕都将《三十六计》默三遍给我。”
  裴向云自知理亏,乖顺地应了。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陇西军……”江懿道,“都是假的。”
  裴向云有些不解:“可我分明看见了……”
  “你看见了什么?”
  江懿反问他:“你只看见了黑暗和晨雾中县令府外站了上千人,却并不知道他们是谁。”
  “但师父你说他们是陇西军啊。”
  裴向云越听越不明白,不知老师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江懿看着他迷惘的表情,舌尖抵着后槽牙平息了些许火气:“我说是什么,你便信吗?”
  裴向云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得信啊……”
  “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
  江懿撂下脸色起身:“你和那假县令一样蠢。”
  裴向云慌忙拽住他的衣袖:“师父我错了,可是我真的不明白,你教教我吧。”
  江懿垂眸,看着少年披在身上的被子微微滑下些许,露出裹着细布的上半身。
  到底他还是替自己挨了一刀。
  江懿对伤员比平日宽容了些,没好气道:“我那是唬他的。要是让他知道我身边一个能用的兵都没有,他早将我捉去杀了。”
  “那些陇西军是我让李佑川去找的庄稼汉,给他们些许碎银作为报酬,约定破晓时穿上斗笠与蓑衣,带着割草用的镰刀站在离县令府稍远些的地方演一出戏。
  那假县令本就心虚没底气,听我说陇西军到了,又看见这大军压境般的场面,哪有心思核实真假,他和那些私兵自然不攻而破。这下你可懂了?”
  裴向云脑海中灵光一闪,恍然大悟。
  原来「空城计」是这个意思。
  或许是因为自己根本不精通这些谋略,所以便觉得老师能在短短半天内想到这些格外不可思议。
  江懿蹙眉看着这逆徒一脸痴傻相,冷哼一声拂袖而去:“问完了么?问完了我走了。”
  裴向云回过神来,忽地喊住他:“师父……”
  “还有什么事?”
  江懿愈发觉得近来裴向云和先前相比越来越放肆,寻摸着往后还要再严加管教些。
  “我……”
  裴向云干咳了几声,面上有些发烫,支吾道:“方才李兄说是要进来为我擦身子的,但你把他赶走了,我这……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家人们晚上好这是假期的最后一天明天我又要早八辣(骂骂咧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