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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江懿蹙眉,倏地收回了手。
  裴向云双眸微睁,动了动唇:“师父……”
  江懿收了按在他身上的手,按着一边的桌案想站起来,却无意间用了那只受了伤的手,肩上毫无防备撕裂般地疼了一下,让他倏地蹙起眉。
  他额上渗出冷汗,却仍维系着声音的平稳,与平时无异般淡淡道:“醒了?醒了我就走了。”
  先前肩上那道贯穿伤还没什么感觉,大抵因为心思全在别的事上。现在一放松,便后知后觉地入骨般痛了起来。
  裴向云闷咳了几声,轻声道:“师父,你陪陪我好不好?”
  “你不是都没事了吗?”
  江懿肩上的伤作痛,还惦着军中没处理完的事:“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没空陪你。”
  裴向云刚要伸向他的手忽地在半路顿住了,继而又悄悄地缩了回来。
  他沉默半晌,轻声道:“你就真的一点也不会心软吗?”
  江懿要走的动作顿了下,微微侧眸看向他,声音中有些莫名的情绪:“在你看来我很冷血吗?”
  裴向云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唇,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用那双深邃的黑眸静静地看着他。
  半晌,他才又继续道:“只是觉得哪怕我做到这样的地步,你仍然觉得我是可有可无的,对吗?”
  “原来你一直这么想我的……”江懿牵着唇角笑了下,“无所谓,随你怎么想,反正我也不介意。”
  兴许是受了伤的缘故,裴向云从未像眼下这般和他闹过情绪:“你哪怕就陪我一会儿呢?我就是想你陪我说说话而已,可为何你连这个愿望都不愿意满足我,你不是说……”
  他吸了吸鼻子,声音越来越轻:“你不是说不恨我了吗?”
  江懿觉得自己肩上那道伤口应该又有些开裂,温热的血慢慢浸湿了他左边的衣袖,像是钻进了一条不怀好意的毒蛇。
  他不愿在裴向云面前示弱,也不愿让裴向云知道自己受了伤,稳住因为疼痛而有些急促的呼吸后才开口:“说够了?”
  裴向云听了他那冷淡的声音后蓦地抬头,双唇翕动半晌,终究还是没将想说的话说出口。
  “说够了就闭嘴养伤……”江懿冷冷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质问我。”
  他说完,毫不留情地转身拂袖离开,只留给裴向云一个淡漠的背影。
  裴向云将下巴抵在榻上,忍着痛慢慢屈起胳膊揉了揉眼睛,将方才险些落下来的眼泪擦掉。
  这似乎是两人关系缓和后第一次吵架。他单方面吵闹发脾气,那人却漠视着他的所有委屈和难过。
  军医提着一桶水回来,往旁边看了眼:“江大人走了?”
  裴向云点了点头。
  “哎,真是。”
  军医用帕子沾了水,蹲坐在他面前将他脸上的灰垢擦净:“他怎么就走了呢?方才我见他肩上那伤实在太吓人,想着赶紧帮他包扎一下,结果人走了。”
  裴向云蓦地怔住了,将方才心中闹的情绪抛去一边,急切道:“他受了什么伤?严重吗?”
  刚刚营帐中的光线实在太暗,他也只能勉强认得出来面前的人是江懿,却根本没法注意到他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看着是挺严重的……”军医道,“一道贯穿伤,应当是被刀剑所伤,血染了半条衣袖。裴校尉你昏迷时抗拒包扎上药,还是江大人帮我将你按着的。想来那个时候,他的伤口说不准会被挣得裂开,需得赶紧包扎。”
  裴向云眨了眨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半晌,他轻声道:“我师父他……原是一直在这儿的吗?”
  他以为江懿不过正好经过,却未曾想到在自己昏迷时老师一直陪在身边,直到看着他醒来。
  军医将那脏了的帕子在桶中洗了下:“一直在,那会儿伤兵刚安顿好他就来了。”
  裴向云静静地看着他洗帕子的动作,心中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肉似的疼着。
  老师受了那么重的伤,却忍着痛一直陪在自己身边,而他方才又说了什么?
  说他捂不热,说他冷血,说自己在他心中可有可无——
  老师其实是伤心的吧?
  裴向云鼻尖发酸,眼眶涨得难受,不管不顾地撑着地要站起来,背上的伤立刻示威般地痛了起来,让他痛哼一声,跪倒在地。
  “你这是做什么?”
  军医大惊,正要将他扶着趴回去时,身侧却蓦地有人喊他:“军医,军医!”
  一个士兵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军医,前头有个兄弟的膝上扎进一支箭矢,我们实在没办法,您……”
  军医抹了把脸,提着桶起身:“我去看看,你在这儿帮我守着他,别让他乱动。”
  那士兵「哦」了一声,目光落在裴向云身上,借着外面的光线辨认片刻后忽地高兴道:“裴校尉,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裴向云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仍琢磨着如何忍着背上的伤站起来去找到江懿。
  可那少年却认真得很,依着军医的叮嘱老老实实坐在一边看着裴向云不让他起身:“裴校尉,先前真的谢谢您。”
  裴向云真没什么心情和他聊天,又敷衍地「嗯」了一声。
  “裴校尉和江大人是师生关系吗?”
  少年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正处于对什么都好奇的年岁:“怪不得先前江大人看着有些失态,我还奇怪呢,刚刚问了他们才知道。”
  老师……失态么?
  江懿似乎一直是冷静的,理智的,他从未见过那人有过一丝一毫的慌乱,宛如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内。
  裴向云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追问道:“师父怎么了?”
  “也没怎么。”
  少年挠了挠头,末了叹息一声:“大概就是来得很急,问了校尉您的情况后才带大家一并回来的,好像与平日不太一样。但这也是我乱说的,裴校尉我没有说江大人不好的意思,只是……”
  裴向云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我知道了。”
  他微微抬头,眸中多了几分恳切:“我还有多久才能从这里离开?”
  少年愣了下:“这,这我也不清楚,得问军医吧。”
  裴向云再度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放低了声音:“求你,务必帮我个忙好吗?”
  ——
  江懿捏了捏眉心,面上是难掩的疲惫。
  他下意识地要唤李佑川,却忽地想起来李佑川被留在燕都作为自己的「眼」,只无奈地轻叹一声。
  俘虏和伤亡的人已经被统计完,名单递到了他手上。他没急着看,草草处理了肩上的伤后去见了关雁归。
  江懿到底给他留了几分脸面,并未将他背叛陇西以一事广而告之,知道事情真相的不过看守地牢的士兵与他和张戎几人而已。
  可即便如此,关雁归也觉得无限屈辱与憋屈。
  他先前在陇西军营有不小的威望。大家觉得张戎是大将军,严肃又古板不好相处。
  而江懿虽然年轻有文化,可到底又是大燕的丞相,身居高位,似乎比张老将军更难相处。看来看去,就一个关校尉最亲切没架子。
  关雁归受尽了追捧与赞美,如今一朝沦为阶下囚,看着江懿的目光中含着无尽的怨恨。
  江懿于地牢幽幽灯火下看着他半晌,唇角微翘,露出一个冷笑。
  关雁归或许只觉得自己毁了他一辈子的谋划,可于江懿来说,他险些毁了自己两辈子的故土。
  “关校尉……”他低声道,“你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关雁归的下颌依着他的意思被卸掉了,眼下只能发出语义不明的气声,显得格外狼狈,唯独一双带着怨憎的眼死死地盯着江懿。
  “我知道你现在不能说话。”
  江懿撩了衣袍,缓缓在他面前蹲下身,隔着囚笼看着他:“给你讲个故事吧。”
  他慢条斯理地将上辈子发生的事说给关雁归听,却将其中关乎「重生」的字眼拿去,听起来就好像他洞悉了关雁归的所有计划一样。
  江懿看着对方的脸色从憎恨变为惊惧:“现在你觉得自己输得奇怪吗?”
  他向囚笼中伸手,捏着关雁归的下颌将他的下巴装了回去。
  关雁归眸中发狠,刚要咬舌自尽,下颌却又被人扳住了。
  “不要不听话……”江懿眯起眼,“是想听听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不是让你自杀的。”
  关雁归的呼吸急促,半晌后忽地笑了:“江大人,你应当很久之前便想这样高高在上地与我说话了吧?”
  江懿挑眉,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可我还是要送给你那句话……”他闷咳了几声,双眸中闪着怪异的光,“你以为你算到了一切,甚至知晓我或者乌斯的全部计划,但你也有算不到的东西。”
  “你这段时日是否觉得身体疲惫,经常心悸咳喘,甚至睡梦中被梦魇魇住?”
  江懿心中一动,面上却仍不露声色:“关校尉有何高见?”
  “你中毒了。”
  关雁归轻声道:“是乌斯的毒,只有我们有解药。汉人的大夫看不出,我却是能看得出的。”
  “若是没有解毒的药,你也没多少日子好活了,江大人可算到了这一点?”
  作者有话说:
  狗子:我不是故意的qwq